歐洲新聞電視臺沉浸式新聞實踐探析

劉娜 朱松林

摘要：360°視頻不同于傳統(tǒng)視頻，能夠帶給用戶沉浸式觀看體驗。其作為一種新的新聞傳播形態(tài)，被海內外諸多媒體關注并使用。歐洲新聞電視臺基于自身資源、視頻技術及工作團隊，于2015年啟動沉浸式新聞項目，將360°視頻新聞全面納入記者們工作流程，探索出了一條更具效益的低風險、低成本的沉浸式新聞報道之路。其對內容主題的選擇、生產流程的探索與敘事策略的應用對中小規(guī)模新聞機構的沉浸式新聞內容生產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歐洲新聞電視臺 360°視頻 沉浸式新聞

隨著商用可視化設備以及360°視頻技術的普及，沉浸式敘事開始被各行業(yè)廣泛應用。在新聞傳播領域，近年來國內外興起的沉浸式新聞反映了在多屏融合時代，新聞機構對內容生產和傳播方式的探索和創(chuàng)新。傳統(tǒng)新聞報道一般采用線性敘事，由記者決定報道視角和素材；而在沉浸式新聞中，用戶以主觀視角進入新聞場景中，在全景場域和自主選擇的情境下實現(xiàn)對新聞場景的沉浸式體驗。沉浸式新聞中用戶的沉浸感主要通過兩種手段實現(xiàn)：一種是使用360°相機全景拍攝，另一種是由計算機模擬而成的虛擬現(xiàn)實。相較于虛擬現(xiàn)實技術，360°視頻容易制作且成本低廉，因而被紐約時報、美聯(lián)社、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英國廣播公司（BBC）、歐洲新聞電視臺（Euronews）等主流媒體采用。其中，歐洲新聞電視臺整合現(xiàn)有的資源，探索出了一條更具效益的低風險、低成本的沉浸式新聞報道之路。筆者基于對該臺2020年1月—2021年6月一年半時段內發(fā)布的90條360°視頻樣本的文本分析，探討歐洲新聞電視臺360°視頻新聞的主題策劃、生產流程及敘事策略等問題，總結其實踐經驗。

創(chuàng)辦于1993年的歐洲新聞電視臺，總部位于法國里昂，是歐洲收視率排在頭部的新聞媒體。2015年11月，歐洲新聞電視臺啟動了沉浸式新聞項目，希望通過沉浸式報道賦權用戶，但是那時制作VR新聞面臨著設備投資、品牌創(chuàng)新和市場定位等諸多挑戰(zhàn)。很多新聞機構并不熱衷于嘗試虛擬現(xiàn)實新聞的原因在于技術發(fā)展日新月異，而過度投資并不成熟的媒介形式需要承擔很多風險。相較于計算機模擬而成的虛擬現(xiàn)實，360°視頻早已存在，并具有覆蓋面積大、消費門檻低的特點，與其他沉浸式技術相比更適合較長時間觀看。因此在VR視頻制作成本較高的現(xiàn)階段，無論是內容還是硬件上，360°視頻都是通往沉浸式新聞的必由之路。

2016年2月，歐洲新聞電視臺與三星公司合作，采用該公司開發(fā)的全景相機Gear 360發(fā)布了第一條360°全景視頻。隨后，歐洲新聞電視臺與旨在支持歐洲新聞行業(yè)產品和技術創(chuàng)新的谷歌數(shù)字新聞計劃（Digital News Initiative）創(chuàng)新基金合作，于2016年6月開始定期更新內容。從目前歐洲新聞電視臺所發(fā)布的作品數(shù)量、質量及語言的種類來看，可以稱得上是沉浸式新聞報道中的領先制作團隊。

在360°視頻項目的運行過程中，歐洲新聞電視臺并沒有像紐約時報那樣，大規(guī)模地向讀者贈送Cardboard之類的瀏覽設備，也沒有開發(fā)專門的應用程序作為展示作品的平臺，更沒有花費重金招聘專業(yè)技術團隊制作視頻。在尋找和維護用戶上，歐洲新聞電視臺主要錨定自身的網站用戶，以及在Facebook和YouTube等社交媒體平臺上的粉絲；同時為了增加用戶的多樣性，該臺還與虛擬現(xiàn)實內容分享平臺Veer合作，利用平臺的算法推薦，把內容傳遞給相應的人群。2018年，該臺與另一家VR和360°TV平臺提供商The Dream VR合作，將360°新聞內容提供給全球網絡電視機。用戶使用遙控箭頭就可以在智能電視上收看360°視頻內容，并且這些內容還可以借助廣告變現(xiàn)。在硬件方面，歐洲新聞電視臺的記者和制片人只要帶一臺360°相機、一部手機、一臺照明設備和便攜式錄音器就可以輕裝上陣，進行拍攝。在內容制作方面，一切作品都基于現(xiàn)有的條件和工作人員，一邊積累全景內容的敘事經驗，一邊尋求滿足用戶更高的需求。這些舉措極大降低了產品創(chuàng)新的風險，并為該臺贏得了超過2億沉浸式新聞用戶。

是否用360°視頻來報道新聞事件取決于兩個方面：一是新聞事件是否具有時效性要求；二是記者能否以作品價值說服VR編輯。具體而言，這些價值標準包括：出于重要性考慮，該條新聞是否值得報道？出于成本開銷考慮，該條新聞是否適用360°全景視頻？出于特殊性考慮，類似的新聞是否做過360°全景視頻？出于創(chuàng)新性考慮，如何用360°視頻吸引用戶？

1.歐洲新聞電視臺360°視頻的內容主題。一般而言，從拍攝到制作完成360°視頻，最快也需要三天：第一天完成拍攝和拼接，第二天編輯視頻和撰寫腳本，第三天錄制畫外音并上傳視頻。因為制作周期長，360°視頻在播報優(yōu)先等級上往往要讓位于其他時效性更強的報道。因此歐洲新聞電視臺在360°視頻主題內容策略中，往往會選取一些時效性較弱，創(chuàng)意性較強且具有視覺沖擊力等更加適合全景化拍攝的主題。

從歐洲新聞電視臺2020年1月—2021年6月一年半時段內的90條360°視頻樣本來看，所涉及的主題包括文化、政治、人道主義議題以及體育和藝術表演類。這些主題的共同特性是相較于某些社會性、經濟性、時政類議題時效性較弱。在90條視頻中，文化主題作品最多，占視頻總數(shù)的 25%。政治議題占19%。難民營、自然災害、交戰(zhàn)地帶等人道主義議題占12%。除了這些較為典型的分類，還有很多旨在滿足人們好奇心的視頻。例如，參觀希特勒曾經乘坐的汽車和坐落在北極地區(qū)的啤酒廠。這類視頻非常受歡迎，數(shù)量上約占21%。還有約11%的旅行類作品，主要向用戶展示山川風貌。體育和藝術表演類作品因為對于報道的及時性要求相對較高，因此數(shù)量比較少，分別占總數(shù)的3%和5%。

2.歐洲新聞電視臺360°視頻的生產流程。在確定了主題、報道角度和記者所需的時間開支后，還需要人來完成360°視頻的拍攝。歐洲新聞電視臺沒有重新組建專業(yè)的團隊，而是組織現(xiàn)有記者接受基本的技術培訓，并歸納360°視頻生產需要注意的各種事項，包括相機的校準、機位的選擇、鏡頭與燈光的適配、不同條件下麥克風的使用等。盡管被派出去的記者不一定精通360°視頻制作，但他們都具有一定的視覺工作經驗。在VR編輯看來，使用組織內部既有資源和工作流程是制作360°視頻的關鍵因素。

記者拍攝的視頻素材轉交給網絡新聞編輯部拼接后，再使用傳統(tǒng)視頻編輯軟件Edius和After Effects進行編輯。VR記者并不直接參與編輯過程，而是在撰寫文字稿或視頻畫外音腳本過程中與編輯保持溝通并提出意見。編輯環(huán)節(jié)完成后，視頻被發(fā)送到圖形設計部門添加相關人物、地點的名稱等信息。如果視頻有畫外音，最多可以錄制成13種語言。制作完成的視頻主要上傳到Facebook、YouTube、歐洲新聞電視臺官網以及Veer.tv等平臺上。

常見的報道敘事方式有文本、記者或采訪對象在鏡頭前講述、視頻中疊加圖表、畫外音等。歐洲新聞電視臺的360°視頻主要將這四種不同的敘事方式組合或疊加使用，構成與傳統(tǒng)平面視頻報道形式不同的多模態(tài)敘事方式。

1.更少的文字敘事。360°全景視頻不僅是為了傳播視覺信息，與其他視頻新聞一樣，需要通過諸如標題、時間、地點和事件簡介等文字信息與視頻共同建構現(xiàn)實語境。這些關于語境的文字很大程度上會影響用戶對新聞訊息的理解。歐洲新聞電視臺360°視頻中所配發(fā)的文字數(shù)量大約只有平面視頻的一半。這種現(xiàn)象表明360°視頻被網絡新聞編輯部認為是一種不同于平面視頻的獨立格式，也表明使用360°視頻報道是一種使用更少文字語境的視覺敘事嘗試。

以歐洲新聞電視臺對法國博古斯世界烹飪大賽的報道為例，360°視頻中使用了55個字，而同樣報道此事的平面視頻使用了148個字。此外，平面視頻里包含有采訪、廚師掌勺影像和畫外音；而360°視頻只拍攝了慶賀場景、大賽現(xiàn)場氛圍和周圍的觀眾。與平面視頻相比，360°視頻敘事顯得相對簡單。這個例子說明360°視頻是緊隨常規(guī)電視報道之后制作的。這種視頻為人們提供了賽場一覽，不宜用于報道訪談和賽事全過程，是對常規(guī)報道的一種補充。因此，進行常規(guī)報道的記者也拍下現(xiàn)場360°場景，是一種低成本提供額外報道的可行方式。

2.更全景化的表述方式。360°視頻與平面視頻的另一個不同之處是報道中對拍攝媒介的提及程度。在抽取的樣本中，71%的360°視頻或隱或顯地在標題或導言中提到與全景相關的表述。這是一種觸動用戶與內容互動的方式，也表明視頻內容更加強調用戶的中心地位。但是，就提供語境信息而言，這種方式也意味著360°視頻本身就是訊息或者故事新聞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或者是在沉浸式新聞早期填補感官標準的方式。

3.更多的畫外音及圖表。在90個樣本中有1/3的視頻使用了畫外音，畫外音內容通常與附帶的文本一致。有45%的視頻中疊加了介紹相關地點和人物的信息圖表。在畫外音和表明姓名、地點以及其他事實標簽圖表的使用上，360°視頻報道與平面視頻基本相似。但是，360°視頻在諸如前言和花絮等帶臺標的圖示使用上沒有明確的格式模板。這個可能是因為360°視頻出現(xiàn)的時間不長，媒體內部暫時還未開發(fā)出可以重復使用的模板。在所收集的樣本中很少見到展示視頻主題的具體模板介紹。一個例外的情形是歐洲新聞電視臺與谷歌新聞實驗室合作對法國總統(tǒng)大選進行的360°報道。先后發(fā)布的9條視頻都使用了相同的模板：開場是記者面對攝像機解說，然后鏡頭切換到場地入口，接著介紹主題，最后深挖細節(jié)。這樣的敘事模板能夠帶給用戶一種連貫感。

4.更高的記者出鏡率。360°視頻中記者出鏡的比例為45%，高于平面視頻中33%的出鏡率，這可能是因為360°視頻與平面視頻存在模板上的差異。在編輯平面視頻時，只需要保留受采訪者回答提問的畫面，不必保留記者出鏡的片段。而在360°視頻則恰恰相反，記者要么自始至終出現(xiàn)在視頻中，要么不出現(xiàn)，不能在后期的編輯中將記者的身影簡單地從現(xiàn)場去除。因此，在拍攝前就必須決定敘事風格：是在記者不出鏡的情況下，通過聚焦場景來完成報道，還是讓記者出現(xiàn)在鏡頭前解說，或是在鏡頭前與采訪對象交談。在360°視頻中，應當盡量避免背景里出現(xiàn)記者為控制鏡頭而查看智能手機的畫面。這樣的畫面通常會給用戶帶來作品被植入某種事物的感覺，而不是真實的沉浸感。因此，360°視頻中記者出鏡直接引導用戶體驗的余地有限。

5.更少的鏡頭及片段數(shù)量。歐洲新聞電視臺360°視頻和平面視頻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每一條視頻中所包含的鏡頭或片段的數(shù)量。360°視頻平均時長比平面視頻多1分鐘，但是每條視頻平均只有7個鏡頭，而每條平面視頻平均有19個鏡頭。360°視頻每一個片段平均時長為23秒，而平面視頻的每一個片段的平均時長只有6秒，這似乎是為了確保用戶有更多時間適應視頻的球形范圍并作好探索周圍環(huán)境的準備。盡管記者能通過放置攝像機的位置影響用戶可以觀察到的內容，但用戶無法一下子將360°視頻中的球形范圍盡收眼底。在這種情況下，選擇的能動性就掌握在用戶手里。因此，360°視頻的這種特性限制了記者按自己既定的思路進行線性敘事的能力。另外，如果用戶通過頭盔式顯示器觀看視頻，使用多個持續(xù)時間較短的鏡頭，以及對鏡頭進行平移、變焦，甚至使用移動攝像機拍攝，都可能會讓用戶無所適從。這些技術因素也構成了對360°視頻敘事結構的限制。

筆者研究發(fā)現(xiàn)，沉浸式新聞內容生產的最大障礙是耗時性。歐洲新聞電視臺通過將這種生產與既有的工作流程整合在一起，雖然能夠將有效減少時間消耗，但是對于整個新聞業(yè)而言，要想將這種新的技術手段廣泛用于新聞傳播，時間和成本問題依然是一項嚴峻的挑戰(zhàn)。雖然歐洲新聞電視臺所采用的這種簡約化、集中式編輯的360°視頻能否提高產品的附加值，仍然受到一些質疑。但是其依托現(xiàn)有的技術條件以更具效益的方式制作360°視頻，對于其他媒體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全景視頻對于媒體的編輯和記者而言，仍需要時間去開發(fā)成熟的模板，尋找最適合這種媒體形式的內容主題。以上這些因素或許能解釋為什么中小規(guī)模的新聞機構不敢貿然投資開發(fā)沉浸式新聞。

作者劉娜系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19級博士研究生，安徽財經大學文學院講師

朱松林系安徽財經大學文學院教授、副院長

本文系2019年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雙元創(chuàng)新平衡機制對媒體融合績效影響研究”（項目編號：AHSKF2019D040）、安徽省本科教學質量工程項目“新聞學卓越新聞傳播人才教育培養(yǎng)2.0計劃”（項目編號：2018zygc00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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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