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丹妮
(陜西服裝工程學院,陜西 西安 712046)
中國自古重視服飾的象征意義甚于審美觀念,在傳統(tǒng)服飾施色上也不含糊,穿著何種顏色的服飾往往要考慮是否與官方規(guī)定違背,如有違規(guī),視同謀反。其次,皇親貴族不能冒犯,地府鬼神也要尊敬,要避禍,避邪又要避晦。一言以蔽之,就是要重“禮”。所謂“君子不可以不學,見人不可以不飾。不飾無貌,無貌不敬,不敬無禮,無禮不立。”這樣一來,服飾就成為禮樂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從“禮”的視域下出發(fā),將服飾、色彩、節(jié)日、時令等相聯(lián)系,最普遍的就是過年穿新衣、掛紅色,又如東漢明帝以四時節(jié)氣設服色:春服青,夏服赤,秋服黃,冬服皂。
而封建思想統(tǒng)治下又將服色與五行、五時、陰陽關聯(lián),制定一系列的服飾施色來迎合這些條例。在強調階級制度的古代禮制與五行五色服飾觀的主流環(huán)境影響下,服裝色彩也被分了等級。封建統(tǒng)治者對服裝色彩的運用與古代哲學思想有很大關聯(lián),即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分別對應的顏色依次為白、青、黑、赤、黃。貴族等中上階層可著鮮艷、高貴的色彩,而底層群眾,勞苦百姓只能穿間色和復色,如茶褐色、黃棕色、棕色、灰色、粉綠色等次等色彩。如唐代時,認為赤黃猶如日頭之色,而太陽乃是帝王的象征,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故赤黃為帝王專屬色,臣子百姓不得僭越。
中國的千年歷史歷經多次改朝換代,各帝王建國后的頭等大事便是革新舊朝大大小小的制度,凡是推翻前朝統(tǒng)治,施行國是的王朝均相信自己能夠統(tǒng)治整個國家是上天的安排,先天的命運?!懊\分為五類:木運、金運、火運、水運、土運,五運分別對應五德:木德、火德、土德、金德、水德。德指性質,運指趨勢。五德各有標志色,木德青,金德白,火德赤,水德黑,土德黃?!盵1]由此,服飾的顏色遵從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務的意念,也隨著王朝更迭而變換,歷朝歷代有不同的講究。服飾施色強烈影響流行服色,不同朝代對色彩各有崇尚。黃帝以土氣勝為土德,尚黃色;夏朝是木德,尚青色;殷朝是金德,尚白色;周文王以火勝金為火德,色尚赤;而秦人崇尚黑色的服飾,《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jié)旗皆上黑?!笔蓟蕬?zhàn)勝六國,崇信陰陽五行學說,建立秦朝并取代周朝,周朝為火德,是為陰陽五行中“水克火”,水德為黑。秦人以黑色為正色,故其祭服便是黑色,在祭祀時也只有帝王一人著黑,其余大臣穿彩色祭服。西漢崇尚赤服與黃服,東漢尚赤服。漢高祖劉邦經“斬蛇起義”后以“赤帝之子”自居,后因漢朝取代秦朝,是為“土克水”,故漢為土德,崇尚黃色。
服飾色彩始終為封建統(tǒng)治思想服務,秦始皇自命以水克火德稱王,黑色成為秦朝最崇尚的顏色,漢又代秦為土德,尚黃色。要而言之,秦漢時期服飾施色是以古代中國的陰陽五行哲學為基點所延伸出的“五色觀”,又根據“五色觀”劃分色彩等級制度,以顯示、維護貴族的身份和地位。如此載道的服飾施色應用規(guī)章制度,使秦漢時期成為中國服飾色彩史上的一個色彩等級制度森嚴的重要時期。
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女子服飾為五行五色服飾觀做出解釋?!霸谡w的服色配伍中,衣身與衣緣的色彩互補,而衣身之中的服裝底色與刺繡配色亦存在陰陽互補,就局部的刺繡單元而言,也追求色彩的想錯平衡?!盵2]不難看出漢代女子大多通過色彩面積大小、冷暖對比來構成秦漢袍服的陰陽關系,使服裝整體和諧統(tǒng)一。秦漢袍服施色受五色觀影響深遠,服飾無論是整體與局部,用料及配色均存在著陰陽互補的聯(lián)系,如圖1。
在中國千年歷史中,服飾始終是政治、思想、文化的一部分。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高度集中的封建帝國,形成了具有準確時間、空間范圍和豐富內涵的中國歷朝政治主體結構,即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構架體制。中國歷史上的秦漢兩代是中央集權高度集中的時代,服裝的精神屬性大大膨脹超出服裝本身蔽體、御寒、美化的基礎功能。秦漢袍服所標榜的“禮”文化,使其具有標示階級、崇禮重教的特別意義,使人們能“見其服而知貴賤”。為實現古代政府為達到“大一統(tǒng)”“天下治”的目的,服裝色彩的標志性功能被充分發(fā)揮,一則是為區(qū)別階級地位,二則是表示所處情境、場合。
秦漢時期紡織技術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其中長沙馬王堆出土的素紗禪衣充分體現了西漢養(yǎng)蠶、繅絲、織造工藝的最高水平。正所謂“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雖然紡織技術高超,但平民百姓的服飾設色、紋樣、質地仍然受嚴格的等級制度約束。但即使沒有統(tǒng)治階級、尊卑思想的限制,僅從經濟方面考慮,那些綾羅綢緞也是他們負擔不起的。
色彩是服飾設計的重要元素之一。服飾色彩一方面受染色技術及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的制約,另一方面又體現了政治、經濟、文化的繁榮。袍服顏色從先秦開始一直發(fā)生著變化,有些色彩一直沿用很久。例如,漢代袍服主要以青袍、綠袍、白袍、赤霜袍、皂袍和單緣袍為主;魏晉南北朝時期則以緋袍、黃袍、紫袍和白袍為主;到了唐朝,又出現了青袍、綠袍、赭袍、緋袍、赤霜袍、絳袍、黃袍、柘袍、皂袍、茜袍、紫袍、白袍、五色袍等十余種。唐朝服飾色彩雖然豐富,但廣大勞動者卻在服飾顏色使用上有諸多限制,庶民被禁止穿紅色、翠綠等色彩鮮艷的服飾,只能穿黑、白或本色的布衣,說明封建社會中袍服的顏色種類雖然眾多,但由于政治及倫理等因素,袍服的發(fā)展受到局限。
自春秋時期孔子所代表的儒家思想一統(tǒng)天下,尤其在秦統(tǒng)一六國后,著手實行思想文化上的專注統(tǒng)一政策,期望引起更多的共鳴。繼而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的主張被漢武帝采納,確立了儒家學說的思想統(tǒng)治地位?!岸偈鎻木S護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國家的角度出發(fā),提出了‘三統(tǒng)說’,其意在樹立正統(tǒng)的政治權威,還提出了‘天、地、人’一統(tǒng)的陰陽五行系統(tǒng)論。”[3]漢武帝時實現了思想的大一統(tǒng),而秦漢袍服也是從這一時期走向興盛。
隨著時代的進步,流通的加快,當代文化思想上對內的開放及對外的開通,工藝技術走出去并引進來,精神文化交流、碰撞、融合,使得各行各業(yè)的匠人、設計師對色彩的使用處于“百花齊放”的狀態(tài)。服裝的制作成本不斷降低,階級差別已經消退,即使是貧富差距極大的服裝從外觀上對比也已不明顯,識衣冠認人的現象也一去不復返。同時對色彩的認知也不再局限于五行、五德、五色的要求,沒有政治因素和倫理秩序的制約,使用顏色呈現一種自由發(fā)展的態(tài)勢。隨著科技的進步,染織工藝也隨之發(fā)展,獲取染料的途徑增多,顏色提純能力增高,服飾色彩緊緊跟隨國際潮流,每年推出的流行色趨勢更是受到各服飾品牌及服裝設計師等相關職業(yè)、產業(yè)的熱捧。人們對色彩世界追求從來沒有減退,服裝設計師在當代服飾設計中用色更是風格多樣。但這種種變化,種種自由都被籠罩在強盛“西風”的投影下,中國傳統(tǒng)服飾文化作為非主流的弱勢群體被這股“西風”刮得左歪右倒,搖搖欲墜。西方流行色趨勢逐漸變?yōu)椤罢y(tǒng)”色彩體系,而中國傳統(tǒng)服飾文化中極富有哲學倫理、精神內涵的五色施色觀成為“在野”的色彩文化。
服飾在文化傳承過程中充當著地區(qū)與地域、南方與北方、時代與時代對話的媒介?!爸腥A文明的演進過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視為不同地域的文明以及不同民族的文明在交往過程中整合為一體的過程。整合的模式是以中原文明為核心,核心向周圍擴散,周圍向核心趨同,核心與周圍互相補充、互相吸收、互相融合?!盵4]但中國當代服裝色彩搭配在近代民主運動的摧枯拉朽之勢打破中國傳統(tǒng)服飾五色觀的桎梏,奉西方的設計理念與色彩流行趨勢為“神旨”,迫使當代“中國風”服飾設計存在兩種瑕玷,一種是“拿來模式”般的對西方流行色趨勢照抄照搬,被西方潮流設計牽著鼻子走,一味聽從;另一種是中西色彩文化不門不類的嫁接拼貼。而當代的“中國風”服裝設計除特殊職業(yè)外在施色上標志性趨弱,服飾色彩所體現的思想文化背景及其隱含意亦殆無孑遺。因而對當代“中國風”秦漢袍服施色的重塑便顯得尤為重要。
中國傳統(tǒng)服飾體系中原有的規(guī)律、制度被“西風東漸”打破,這一次中國傳統(tǒng)服飾文明的演進在“西服東漸”中慢慢停滯。直至21 世紀初,部分中國服裝設計師揭起“復原”傳統(tǒng)服裝的大旗,即使一再的模仿和還原也僅僅收服了少數的大眾口味,在西方服裝所領導的強勢時尚潮流中,這少數欣賞、支持傳統(tǒng)服飾的大眾也漸漸耗盡。直到“中國風”服飾被西方設計師關注,國內才再一次涌現出多數熱衷“中國風”服飾設計和尊崇傳統(tǒng)服飾文化的設計師。
“千百年來,在這個‘獨尊儒術’的近乎精神獨裁的世界里,服裝的精神屬性被深深地刻上了孔儒的烙印?!盵5]在強調文化自信的視域下,傳承中國傳統(tǒng)服飾文化重在對服飾精神的塑造,尤其對服飾施色的精神重構是當代中國秦漢風格服裝設計最為重要的設計實踐目的。
中國傳統(tǒng)服飾施色受到當時社會政治等級、道德規(guī)范、倫理秩序、風俗的制約,因此,色彩作為服飾最明顯的表現和最直接的認知,折射的是等級尊卑、“禮”的核心內涵,而傳統(tǒng)服飾施色包裹的實際上是社會道德規(guī)范的精神內核。但因傳統(tǒng)中國服飾精神內涵已經經歷過“西服東漸”,被近代社會、思想變革所打破,中國服飾設計受五色觀制約的服飾設色基礎也變得十分薄弱,即使保留原有的色彩精神屬性,也無法像封建社會那樣強勢,也不那么呈系統(tǒng)了,其中摻雜、混融著許多西方設計思想,所以必須重新拼裝。由此,對于秦漢袍服施色的精神重構,在于打破原有的制度、秩序、形制,對其重新調整,使之更符合當代審美與日常生活的需要,只有對服裝施色的“禮樂文化”被淡化,附加的政治意義被取消,服裝色彩標識性內涵發(fā)生變化,不是為標記階級尊卑、崇禮重教、倫理道德,而是更多地顯示職業(yè)屬性或是經濟實力。
中國傳統(tǒng)精神中,那些客觀的色彩都被賦予了集權統(tǒng)治下的主觀意義,尤其是當主觀意義與政治、思想統(tǒng)一關聯(lián)起來的時候,就施行的更加謹小慎微。而西方附加于服裝表體之上的社會道德、倫理因素相對于中國傳統(tǒng)服飾精神較少,審美因素相對要多。故而在對西方色彩流行趨勢不能徑直“棄之”,而要先學會“取之”。中國傳統(tǒng)秦漢袍服施色的精神重構始終不能離開這些外來因素來談。只有這樣,當代中國風秦漢風格服飾施色設計在精神重構的過程中才有可能引進“流行色”的概念。
注釋:
①圖片摘自《粉黛羅綺:中國古代女子服飾時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