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華松 孫少彬 程 語
(1.重慶大學建筑城規(guī)學院,重慶 400044;2.山地城鎮(zhèn)建設與新技術教育部重點實驗室,重慶 400044)
風景遺產是“滿足人對大自然精神文化活動需求的地域空間綜合體”[1],而城市作為人與自然相互作用形成的產物,其形成一定伴隨著風景遺產的產生,并且根據人作用于自然的需求差異形成類型不同的城市風景遺產,進而成為承載居民歷史記憶、串聯人地精神聯系、構建地方文化認同、塑造城市特色風貌的重要內容。然而由于遺產分級分類制度的局限性以及城市風景遺產內涵深入理解的缺失,在中國過去的保護實踐中,保護對象主要為文化重要性較為顯著且被登記為文保單位的遺產,重點關注單個遺產和遺產本體,忽略了承載遺產本體的原生自然文化環(huán)境以及遺產與遺產、遺產與城市系統間的緊密關系,從而引發(fā)了“遺產—環(huán)境”“遺產—遺產”“遺產—城市”之間關聯與結構的割裂,導致城市風景遺產保護存在同質化、碎片化和孤島化現象的同時,也限制了城市風景遺產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可能。針對城市風景遺產保護理論和實踐中面臨的問題,目前中國出臺的相關政策文件[2-3]在加強關注遺產所依存自然環(huán)境保護的基礎上,提倡將單點保護與整體保護結合并進行價值轉化的遺產集群保護思路,為城市風景遺產保護工作的方向和重點提供了顯著指導。
通過解讀遺產保護理念的相關文件和學術研究[4-6]可以發(fā)現,雖然學界對于遺產的集群沒有明確定義,但是普遍認為遺產在生成時不僅會因共性的空間、功能、事件、文化等關聯而集聚并呈現出集群分布的整體,并且還會在演變進程中,根據遺產或環(huán)境的改變而對要素或結構等內容進行調整,形成適應地域環(huán)境并不斷發(fā)展的共生系統。由此可知,識別遺產在不同時代發(fā)展和傳承的機制并保護遺產的集群整體,是最大化發(fā)揮遺產集群優(yōu)勢、使遺產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根本手段。在此基礎上,中國近年來基于遺產生成機制、演化成因、影響因素的集群保護研究日益增多,當下主要集中在例如傳統村落與歷史聚落資源[7-11]、線性文化遺產[12-14]、大遺址保護[15-16]等區(qū)域性的城鄉(xiāng)文化遺產層面以及歷史文化名城[17-19]、歷史街區(qū)[20-21]等地方層面和工業(yè)遺產[22]、抗戰(zhàn)遺產[23]等特定類型的建成空間,雖然文化遺產聯動原生自然環(huán)境的集群整體性保護已然成為共識,但是以遺產中自然環(huán)境為主體的研究及保護自然環(huán)境的操作手段皆較少,同時對于相關的集群保護還停留在理論層面,缺乏相關實踐探索和應用策略研究。
因此,本文將以自然環(huán)境為主體的城市風景遺產作為研究對象,通過整理城市風景遺產在保護中面臨的共性問題,提出基于生成機制的集群保護策略是解決共性問題核心手段的觀點;并基于集群的復雜性科學內涵,提出跨學科視角下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保護思路;最后以重慶市兩江四岸長江文化藝術灣區(qū)為例進行實例論證,識別地段內城市風景遺產,歸納不同歷史時期的生成機制與集群結構,再結合地方限制條件提出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保護策略,從而構建可持續(xù)性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保護體系,以期為在地化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保護提供新的理論與實踐借鑒。
參考相關文件,城市遺產指“代表著社會、文化和經濟方面的資產及資源,反映了世世代代所形成、闡釋、傳播價值觀的動態(tài)歷史沉淀,同時也反映了在世世代代的多樣性中得到了認可的傳統和經驗的不斷積累”①引自第三次聯合國住房與城市可持續(xù)發(fā)展會議《人居三議題文件4-城市文化與遺產》。;風景遺產指“包含絕妙的自然現象或具有獨特自然美的地帶”②引自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評定準則》?!熬哂杏^賞、文化或科學價值,自然景觀、人文景觀比較集中,環(huán)境優(yōu)美、可供人們游覽或者進行科學、文化活動的區(qū)域”③引自國務院《風景名勝區(qū)條例》。。而城市風景遺產不僅僅是城市遺產與風景遺產二者的交集,更關注的是在城市區(qū)域中,以自然環(huán)境為主導的,人為實踐作用于自然并經歷史沉淀而形成的結果及其過程。其中,城市區(qū)域指的是當下建成的城市環(huán)境;人為實踐作用于自然的結果不僅包含當下留存的遺產資源物質要素和依附環(huán)境,同時還涵蓋“遺產—環(huán)境”“遺產—遺產”“遺產—城市”之間的關聯與結構;而人為實踐作用于自然的過程則指城市風景遺產發(fā)展演變時期中形成相互依存、相互制約的人地關系,包括遺產如何生成、發(fā)展、變遷、適應的機制,以及演變過程中看待遺產的價值觀念。
可以看出,城市風景遺產雖然是重點關注人地關系內容內涵的城市遺產與風景遺產交叉衍生出的概念,但基于風景遺產的概念理解可知城市風景遺產的研究對象應更偏向于城市中的自然。這部分“城市中的自然”往往直接或間接成為遺產的環(huán)境基礎,主導著遺產的形成與發(fā)展,對這部分自然的保護不僅僅是地域文化原真性和完整性的重要體現,也是遺產走向集群保護的必經之路。然而城市風景遺產因保護意識和方法論的缺失導致城市風景遺產保護面臨著同質化、孤島化和碎片化的挑戰(zhàn):對因價值認識不足以被登記為文保單位卻承載著地方記憶和居民認同的日常生活性城市風景遺產的忽視,以及對城市風景遺產要素全面系統識別的缺乏而導致城市風景遺產面臨著類型單一、豐富度降低的同質化保護問題;對遺產所依存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遺產與遺產、遺產與城市聯系的不重視,導致遺產資源脫離原生環(huán)境而孤島化存在的同時更難以融合城市發(fā)展,呈現出碎片化的集群不完全態(tài)??梢?,從城市風景遺產原真性與整體性角度出發(fā),構建城市風景遺產的集群保護方法具有重要意義。
與此同時,近年來由遺產歷史結果保護轉向對遺產歷史過程保護的趨勢逐漸明顯,在遺產保護過程中越來越多的遺產形成因素、演化途徑、生成機制被提及,說明遺產保護重點已然從現象外表蛻變至過程本質。正如金吾倫先生在《生成哲學》中認為物質本身是不同作用手段使其顯現出不同結果的觀點[24],城市風景遺產亦是不同類型的人地關系作用下形成于地方自然環(huán)境的文化資產。因此,為了更加深刻理解和全面保護城市風景遺產,需要在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結果表征研究的基礎上,展開對其生成機制探索:城市風景遺產是在何種人地關系作用背景下生成,又是如何在不同歷史時代條件下演變和適應并得以保存至今。這不僅是解決城市風景遺產保護所面臨問題的可由途徑,也是在響應目前政策文件所倡導新時代集群遺產保護理念基礎上對構建城市風景遺產保護方法的嘗試與創(chuàng)新,能有效彌補城市風景遺產保護方法論與遺產集群保護方法論的缺失,同時還可以為其他類型遺產保護提供參考。
為了更加清晰地梳理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的生成機制,有必要先對集群的科學內涵進行理解。集群是指物體因共性結構而成為整體的過程與結果,是由適應性作為主要原因之一造就的復雜適應系統(Complex Adaptive Systems,CAS)[25]的主要特征,出現在復雜性科學領域中,用以解釋適應性主體集群、迭代并成為系統,涌現出復雜性的過程原理:系統成員因與環(huán)境不斷交互而具備了“學習”或“積累經驗”的能力,并且根據學到的經驗改變自身結構和行為方式使系統成員之間具備某些共性而呈現集群現象,一起構成了系統內具有適應性的主體,同時由于主體的適應性,主體在與當前環(huán)境和周邊其他主體互動的過程中,往往會因協同或選擇效應,形成新的適應性主體,從而實現層層迭代并形成新的系統。正是由于新系統的出現,一定會產生系統整體大于部分之和的結果,表現為新功能、新層級、整體新質等新內容和更復雜結構的生成,并由于整個過程的模糊性與不確定性,使得新系統生成的過程往往會伴隨出人意料和難以預測的結果。
基于集群的科學內涵,在研究城市風景遺產時會發(fā)現,城市風景遺產作為人作用于自然而形成的結果,被人賦予了“能動的適應性”[26],由此可被看成“具有學習能力的成員”。在此基礎上,可以將城市風景遺產的存在及其背后的生成邏輯看作一種復雜適應性系統,CAS理論幫助構建起城市風景遺產與集群保護理念路徑耦合的同時,解釋了城市風景遺產如何依據人地關系而成為集群,并實現可持續(xù)文化創(chuàng)生的過程。
人類由于自身需求或例如自然、社會、文化等外界干擾的驅動而作用于自然環(huán)境,從而實現城市風景遺產與環(huán)境“關聯主體”的生成;與此同時,“關聯主體”因其空間載體的制約條件,在協同效應或選擇效應下相互聚集或篩選,形成具有不同關聯屬性、不同結構的遺產“結構集群”;隨之,由于集群的多層級性,一個遺產集群往往會作為更高層級集群的基本單元參與構成高級的城市系統集群,在不斷的層級與迭代下,形成復雜的、與地方環(huán)境相共生的“適應系統”,并且這個系統本身以及應對環(huán)境做出的改變,成為居民生活日常的同時涌現出了在地文化的多樣性(圖1)。由此可知,完備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往往具備以下的特征:
(1)“遺產—環(huán)境”的關聯主體。單體城市風景遺產依據人地關系的作用而反饋于環(huán)境,遺產單體、反饋環(huán)境的能力以及反饋形成的原生環(huán)境,構成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的主體,往往主體依據人地關系作用邏輯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關聯屬性,呈現出基于空間條件、功能需求、事件觸媒、文化內涵的不同關聯。
(2)“遺產—遺產”的結構集群。城市風景遺產關聯主體之間因關聯的共性或差異而集聚或分化,在作用于環(huán)境的過程中形成結構,并依據結構集結成群。而城市風景遺產的作用對象一定是自然環(huán)境,所以其集群結構一定存在相應的空間載體,并且依據空間屬性不同,表現出點狀、線狀、面狀的外化結構特征。
(3)“遺產—城市”的適應系統。遺產集群與其余城市集群(基礎設施、產業(yè)、管理、生態(tài)、經濟集群等等)之間因為“新的共性”形成“新的結構”,并不斷迭代形成更高級的集群系統,在多層級的環(huán)境反饋能力下,對環(huán)境的改變(自然影響因素、未來城市規(guī)劃、城市發(fā)展狀況等)作出預期判斷,并表現出非線性、難以預測的復雜性。
生成機制視角下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是城市風景遺產基于人地關系不斷驅動并作用于在地環(huán)境而形成的適應系統,并在歷史的時空層級性下,表現出復雜的涌現性結果。因此,在明確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特征的基礎上,基于生成機制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保護策略具有以下三個目的:
(1)保護城市風景遺產現有的遺產關聯主體,即遺產資源與作用環(huán)境。識別出在地城市風景遺產的特色文脈與文化特質,預防遺產資源的流失。
(2)保護遺產集結成群過程中出現的歷史結構規(guī)律。歸納歷史過程中的在地城市風景營建的經驗和智慧,揭示其背后的潛在價值與內涵,并將其應用于城市風景遺產的保護和新城市風景遺產的塑造。
(3)保護遺產未來“與城市系統共生”的可能,在維護、完善現有結構的同時,考慮地方城市條件對集群結構的影響,考慮集群結構的更新以及成為適應性系統的可能。需要說明的是,在歷史的發(fā)展中,許多城市風景遺產的驅動因子和作用過程已不復存在,以風景園林學科的專業(yè)眼光去發(fā)掘這些生成機制,對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的結構在現有環(huán)境下進行復現或是完善,不是為了復刻當時的人地關系,而是為了在保護現有遺產原真性、整體性的前提下,為遺產融合城市發(fā)展留下可能,播種出“歷史和文化的根和種子”[27]。
基于以上保護目的,結合城市風景遺產當下面臨的保護挑戰(zhàn)以及集群的科學內涵,提出“遺產資源識別—生成機制解析—集群策略建構”的保護思路(圖2)。
(1)遺產資源識別。首先需要依據現狀遺產保護中存在的對象原真性、環(huán)境整體性、功能完備性問題,界定合適的研究范圍。其次通過資料檢索和田野調查結合的方法,對研究區(qū)域內符合城市風景遺產定義的遺產資源進行系統性普查,包括遺產資源單體及其形成的環(huán)境基礎。其中資料檢索包括文字與圖像類資料。接著以GIS作為輔助手段,將城市風景遺產進行時空標注,形成基礎分析底圖。最后以遺產人地關系內涵和結構載體進行類型劃分,從而為下一步生成機制的解析做準備。
(2)生成機制解析。人地關系作用往往依據歷史發(fā)展而呈現出規(guī)律性和階段性,因此解析生成機制時,首先在資源識別的基礎上,結合地方城市發(fā)展史,對城市風景遺產進行分時段、分地段、分類別的歷史切片劃分。其次結合不同時段的歷史地圖、城市建設狀況、文化事件、產業(yè)發(fā)展規(guī)律等,補足遺產文化基礎信息,以便解析出信息真實、環(huán)境完整的生成機制。由于人地關系作用的邏輯類型不同,城市風景遺產在集群時表現出空間條件、功能布局、事件觸媒、文化脈絡等關聯。同時,不同時期人地關系或多或少存在各種關聯,但由于歷史階段性的發(fā)展,不同時期人作用于自然的主導需求不同,生成機制的關聯性也有所側重,所以在歸納生成機制時應首先考慮突顯其時代特色的部分。最后利用核密度分析工具,解析遺產的集群分布特征,歸納出遺產點狀、線狀、面狀的集群結構。
(3)集群保護策略構建。基于對完整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特征的理解,集群保護策略構建應分為遺產要素、關聯結構及融合機制三方面。首先針對遺產要素進行全方面保護,不僅是遺產單體資源,還有其依存的自然環(huán)境;其次基于歷史生成機制解析,保護與重建城市風景遺產集群關聯結構;同時還需考慮歷史集群結構融合當下城市發(fā)展的可能性,要在保有原先集群結構的基礎上,結合城市地形地貌、基礎設施建設、城市職能和產業(yè)發(fā)展等預期規(guī)劃,積極發(fā)展新的結構,使其逐漸豐富為融合城市發(fā)展的適應系統。
長江文化藝術灣區(qū)是指經長江流經重慶市大渡口區(qū)、巴南區(qū)、九龍坡區(qū)、南岸區(qū)的沿江岸線及其周邊緊鄰區(qū)域。其不僅是激活重慶文化價值的長江上游文化藝術中心,同時也是觀覽山清水秀的主城濱江綠色生態(tài)長廊,具有良好的自然條件、優(yōu)秀的地理區(qū)位以及悠久的人文歷史。在人與自然不斷作用的條件下,長江藝術灣區(qū)形成了數量眾多、類型豐富、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城市風景遺產。這些城市風景遺產在農耕時期依據山水基底形成了因地制宜的集群空間格局,又受到民國時期抗日戰(zhàn)爭的事件影響而豐富了其文化內涵,最后于建國時期在大院背景下形成了組團集聚、鐵路串聯的工業(yè)場企。然而由于在城市發(fā)展過程中對其保護工作的忽視,區(qū)域內的城市風景遺產呈現出碎片化、孤島化的不完全集群狀態(tài),遺產資源要素、所屬自然環(huán)境和關聯集群結構正面臨著逐漸消失,甚至消失殆盡的風險,同時也極有可能造成地方文脈不可復原的損失。因此,在長江文化藝術灣區(qū)迎來城市更新的契機下,通過對城市風景遺產進行基于生成機制的集群保護研究,不僅能促進區(qū)域內城市風景遺產的整體性保護,實現城市自然環(huán)境和歷史文脈的兼顧,也能在推動城市風景遺產與周邊城市融合的同時帶動地區(qū)空間優(yōu)化和產業(yè)結構轉型。
(1)參考相關規(guī)劃文件以及基于城市風景遺產發(fā)展脈絡完整性的考慮,從便于后期規(guī)劃管理角度出發(fā),綜合用地布局、城市道路現狀,將研究范圍在原有規(guī)劃文件規(guī)定的基礎上擴展至鵝公巖大橋、南濱路—巴濱路、魚洞長江大橋、長江藝術灣區(qū)西側界定所形成的兩岸城市風貌帶。
(2)以城市風景遺產定義為篩選標準,通過資料檢索和田野調查相結合的方法,對兩江四岸沿線及縱深方向符合標準的城市風景遺產資源進行系統性普查,其中資料檢索包括明清時期的《重慶府志》《蜀中名勝記》《巴縣志》,以及現代《重慶市志》《大渡口志》《九龍坡區(qū)志》《巴南區(qū)志》等系列文字類史料;《巴縣輿圖》《重慶古舊地圖研究(上)(下)》《現代最新重慶市明細全圖》《重慶市地圖集》《重慶市地圖冊》等相關圖像類資料。
(3)將檢索得到的284個城市風景遺產點進行空間定點標注,形成城市風景遺產名錄圖,并為后期分時段生成機制解析及城市風景遺產集群分析提供分析底圖(圖3)。
(4)為了進一步解析生成機制,探索不同物質空間載體與人為實踐類型對不同類型城市風景遺產生成演變的影響,結合城市風景遺產檢索的具體情況,將長江藝術灣區(qū)城市風景遺產按照空間載體類型分為山水、建筑、遺址、雕刻、墓葬類等;按照人為實踐需求類型,分為精神信仰、山水審美、地方認知、生活形態(tài)、生產方式類等。
依據城市風景遺產資源檢索和現狀調研結果,在參考《重慶通史》《近代重慶城市史》以及結合重慶城市發(fā)展進程的基礎上,通過分析城市風景遺產歷史演變特征,可將長江文化藝術灣區(qū)城市風景遺產的生成和變遷分為三個階段:農耕時期(1911年以前),民國時期(1911 - 1949年)以及建國時期(1949年以后)。并在對應的歷史底圖上,通過分時段對城市風景遺產資源點及其關聯環(huán)境載體進行標注,得到不同時期城市風景遺產分布圖。再以GIS核密度分析方法解析其不同時期城市風景遺產集群分布特征及集群結構,并結合具體歷史背景分析其集群生成機制(圖4)。
3.2.1 農耕時期
通過對農耕時期196個城市風景遺產資源點及關聯環(huán)境載體進行標注,發(fā)現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中“遺產—環(huán)境”之間以空間為主要關聯類型。結合GIS核密度分析,可知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依托龍鳳溪、桃花溪、李家沱場、馬桑溪古鎮(zhèn)、釣魚嘴半島,形成多個高密度聚集區(qū),同時以山水骨架、場鎮(zhèn)、驛道、航線、視線為空間載體,形成了線狀與面狀相結合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結構。
結合農耕時期人為實踐活動作用于自然環(huán)境的強度有限,其活動位置、范圍和內容受到自然因素制約較大的歷史背景,分析得出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生成的主要原因是以農業(yè)為基礎的生產生活活動:人口在生存資源充足的區(qū)域逐漸聚集并形成聚落,不斷作用于自然環(huán)境形成固定使用自然資源的生產生活方式從而促進了城市風景遺產的產生,例如人們在地勢平坦的平壩或靠近水系的緩坡處建立場鎮(zhèn),如李家沱場、馬桑溪古鎮(zhèn)、西流沱場等;為了滿足崇尚山水、祭祀先祖、祈福通行平安等精神需求,在江岸、崖壁、山腰、山頂等路線或視線可及之處設立如九龍寺、龍鳳寺、白居寺等寺廟樓閣,最終形成岸與岸、江與岸風景相互交織的視線網絡體系以及聯通腹地與江岸的“場鎮(zhèn)—道路—碼頭”空間模式。同時重慶典型平行嶺谷地貌下形成的豐富單元,如灘、沱、壩、溪、梁、灣等,更是為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類型的多樣性提供了基礎。
3.2.2 民國時期
通過對民國時期38個城市風景遺產資源點及關聯環(huán)境載體進行標注,發(fā)現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中“遺產—環(huán)境”之間以事件觸媒為主要關聯類型。結合GIS核密度分析,可知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依托魚洞碼頭、九龍坡碼頭、重慶客運南站、抗戰(zhàn)兵工業(yè)舊址等形成多個聚集區(qū),同時以兩岸江灘及碼頭、平壩及廠房、邊坡及公共綠地為空間載體,形成了點狀與面狀相結合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結構。
民國時期城市生產力有所提高,自然條件不再成為制約城市發(fā)展的主要因素,在抗日戰(zhàn)爭的歷史背景下,不同程度的歷史事件推動了城市戰(zhàn)時基礎設施、工業(yè)的發(fā)展,分析得出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生成的主要原因是以工業(yè)為基礎的戰(zhàn)時生產活動:為滿足交通運輸和軍事防衛(wèi)需求而修建的魚洞碼頭、九龍坡碼頭、九龍坡機場、九渡口碼頭、電臺灣、防空洞等基礎設施;為滿足戰(zhàn)備需求而修建的重慶客運南站、成渝鐵路、抗戰(zhàn)兵工業(yè)(重慶鋼廠前身)等工業(yè)設施。這些遺產在改變周圍環(huán)境的同時,最終形成了新的抗戰(zhàn)遺址類城市風景遺產,并且也因“重慶談判”“婁九軍渡”“蔣介石登渡”等特定歷史事件而被賦予新的文化內涵。
3.2.3 建國時期
通過對建國時期50個城市風景遺產資源點及關聯環(huán)境載體進行標注,發(fā)現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中“遺產—環(huán)境”之間以功能需求為主要關聯類型。結合GIS核密度分析,可知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依托重慶發(fā)電廠、重慶鋼鐵廠、重慶機床廠、四川美術學院等形成多個高密度聚集區(qū),同時以工業(yè)、教育、鐵路大院內外的公共綠地及生活性道路、成渝鐵路及沿岸江灘為空間載體,形成了線狀與面狀相結合的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結構。
建國時期城市生產生活水平日益增長,在“一五計劃”“三線建設”等歷史時期政策的影響下,城市中出現了大量的工業(yè)與教育建筑,分析得出該時期城市風景遺產生成的主要原因是以工業(yè)為基礎的日常生產生活性活動:具有核心功能的車站、工廠、學校向周圍城市空間擴展,形成了功能主導、體系完備的大院片區(qū),如鐵路南站片區(qū)、黃桷坪教育片區(qū)、重鋼工業(yè)片區(qū),為了滿足日?;顒拥男枨螅鱾€片區(qū)向內延伸出生活性道路網絡,連通院區(qū)核心綠地;成渝鐵路肩負起運輸功能,串聯多個工業(yè)片區(qū)的同時,也形成了以崖壁、邊坡、堡坎、江灘為特色的帶狀、工業(yè)演替類城市風景遺產。
在理解城市風景遺產“遺產—環(huán)境”關聯主體、“遺產—遺產”結構集群、“遺產—城市”適應系統的集群特征基礎上,結合城市風景遺產資源識別與分時段集群生成機制研究結果,考慮城市風景遺產融合城市地形地貌、基礎設施、產業(yè)發(fā)展和未來規(guī)劃的可能,提出全面要素保護、結構關聯重建、融合機制營建的保護策略,從而不斷完善、更新城市風景遺產集群結構,使其成為適應當代城市發(fā)展的集群系統(圖5)。
3.3.1 全面要素保護
依據城市風景遺產“遺產—環(huán)境”關聯主體內涵,遺產的全面要素保護應該包括遺產單體與附屬環(huán)境的物質部分,以及遺產與環(huán)境相互作用過程的非物質部分。比如農耕時期的馬桑溪依靠道路連接古鎮(zhèn)與渡口形成空間關聯,對其進行要素保護時,保護對象除了馬桑溪、古鎮(zhèn)、渡口、道路外,還包括“古鎮(zhèn)—道路—渡口”的空間模式;又例如民國時期的九龍坡機場依靠“重慶談判”的歷史事件而形成事件關聯,保護對象除了機場遺址以及機場的附屬環(huán)境,還應包括事件背后蘊藏的歷史史實記載與精神文化內涵。
3.3.2 結構關聯重建
城市風景遺產過去往往形成集群并存在集群結構,然而其在城市迭代過程中因為意外或人為的各種因素而被逐漸破壞,導致城市風景遺產集群中存在的穩(wěn)定性與完整性逐漸被減弱。由此,需要在識別“遺產—遺產”間歷史集群結構的同時,有選擇性地進行優(yōu)化或重建。比如農耕時期形成的“山水基底下不斷由水系延伸至腹地的道路空間結構”以及“兩岸山水交互下的視線結構”,皆可以考慮以城市公共空間步行體系或是城市景觀眺望系統為依托對其原有關聯結構進行重建和優(yōu)化;工業(yè)時期的城市風景遺產依據功能呈現出“鐵路串聯大院的關聯結構”,可考慮在優(yōu)化原有空間結構的同時識別并保留其背后隱藏的產業(yè)結構以重建其功能關聯。
3.3.3 融合機制營建
現有城市風景遺產常常因具備的歷史集群結構不適應當代城市生活而未能與城市形成良好互動關系。因此,需要在全面保護遺產要素和重建關聯結構的基礎上,通過不斷調整、更新其集群結構,完善其適應性機制,從而更好地與城市融合,形成“遺產—城市”的適應性系統。以民國時期黃復生墓、九龍坡機場、九龍坡碼頭三處城市風景遺產呈現出的面狀集群關聯結構為例,隨著時代變遷,其關聯結構因城市道路干擾而變得分散,故而可以考慮結合堡坎、崖壁、江灘等形成立體短途文化線路,在提升其步行可達性的同時,重構三者的集群結構,從而有效實現城市風景遺產的保護和融合。又如建國時期的成渝鐵路因功能需求串聯起沿線的各個工業(yè)大院,但隨著時代變遷,成渝鐵路的貨運功能被取消,大院片區(qū)的生產功能也不復存在,所以可以考慮結合生產生活過程中遺存的演替類工業(yè)景觀,保持成渝鐵路和大院片區(qū)空間格局的同時進行功能產業(yè)的置換,形成特色文旅線路或文創(chuàng)片區(qū),使其順應城市發(fā)展的潮流。
城市風景遺產作為地域文化的見證,是以人地關系下的生成機制為紐帶,以共性關聯為內涵,以環(huán)境載體為結構的集群系統,但正是由于其環(huán)境主導的特殊內涵,城市風景遺產在潛移默化滋養(yǎng)著地方文化的同時,也更容易受到冷落與忽視?;谏蓹C制的遺產集群保護理念猶如一把鑰匙,讓人們在重新審視城市風景遺產的同時,為知曉歷史、理解現在、應對未來挑戰(zhàn)提供了新的手段。對城市風景遺產的保護是以生成機制為前提的集群保護,是探索集群體系如何融入城市發(fā)展的保護,不僅僅是保護遺產原真性、整體性、可持續(xù)性的核心,也是城市精神文明建設中文化遺產轉型、建立地方認同感、傳承城市記憶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