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琳恩·諾塔奇憑其戲劇《毀滅》榮膺2009年第93屆普利策最佳戲劇獎。該劇作以剛果內戰(zhàn)為背景,向讀者揭示了戰(zhàn)爭的殘酷以及男性對女性的迫害。此外,戰(zhàn)爭對當地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本文采用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從父權社會對女性和自然的迫害和商品化以及女性的反抗等方面來論證女性與自然的雙重困境,從而印證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終極目標,即消解二元對立的權力結構,從父權社會中解放女性與自然。
【關鍵詞】 《毀滅》;生態(tài)女性主義;二元對立;困境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26-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6.006
琳恩·諾塔奇是一位美國非裔劇作家,其作品經常涉及非洲婦女的生活。她因豐富多產的戲劇作品獲得了麥克阿瑟獎以及其他獎項,其中,戲劇《毀滅》于2009年獲得了普利策最佳戲劇獎,主要講述了剛果內戰(zhàn)中幸存婦女的悲慘經歷。普利策獎授獎辭中將《毀滅》贊譽為“一部能夠引起觀眾劇痛的作品,劇作家強迫觀眾直面戰(zhàn)爭中的強暴和殘忍場面,同時又令他們相信生命的堅韌和絕望中的希望”。
該劇于2008年在芝加哥古德曼劇院首演,自此,剛果婦女在戰(zhàn)時的困境引起了廣泛關注。評論家們從不同的角度對這部劇進行了分析,比如共同體研究、女性主義研究、創(chuàng)傷以及身份研究等。然而,很少有人關注劇中女性和自然之間的相似性,她們都是剛果內戰(zhàn)以及其他人類戰(zhàn)爭的受害者。因此,本文試圖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視角來闡釋女性與自然的雙重困境。
生態(tài)女性主義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是第三次婦女解放運動中誕生的重要流派。它最早由弗朗索瓦·德·奧波尼在《女性主義或死亡》中提出:“把受男性壓迫的女權主義和大自然遭受人類踐踏的生物學觀點聯系起來,號召女性發(fā)動一場生態(tài)革命來拯救自己、拯救地球。”(Merchant 5)由于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吸收了不同價值體系的不同思想,因而沒有統(tǒng)一的定義。凱倫·沃倫闡述道: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人類對待女性、有色人種、下層階級與對待非人類的自然之間存在某種聯系,建立這種聯系,尤其是自然與女性之間的聯系,并且尋求同時解放自然與女性的方法是生態(tài)女性主義最重要的課題。(X) 總的來說,生態(tài)女性主義絕對不是生態(tài)學和女性主義的簡單融合,而是對存在于人類思想和實踐中所有不平等和二元對立的進一步揭示和批判。本文基于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從三個方面來論證主題:自然與女性遭到的迫害,自然與女性的商品化,以及困境中女性的回應。
一、自然與女性遭到的迫害
隨著科技革命的推進,人類進入理性時代,而地球作為滋養(yǎng)萬物的母親形象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野蠻,不受控制且引發(fā)災難的形象,這也為人類征服自然提供了依據?,F代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總是要以犧牲自然為代價,人類中心主義似乎是破壞自然的罪魁禍首,然而,人類中心主義之實質乃是男性中心主義,是西方二元對立思維模式超越人類社會范疇,在整體生態(tài)范疇上的衍化(Gaard 15)。因此,父權制社會的思維模式才是導致女性與自然陷入雙重困境的根源。
在《毀滅》中,自然和女性都在不同程度上遭到了男性主導力量的迫害。首先,剛果內戰(zhàn)導致了環(huán)境的惡化。正如納迪媽媽的歌詞所示,“剛果天空電閃雷鳴,子彈飄飛如同地獄之雨,野花枯萎,森林衰竭”(Nottage 1830) 政府軍隊和叛軍發(fā)動的連年內戰(zhàn)摧毀了剛果民主共和國大部分的土地和森林,在大地母親的身體上留下重重傷疤。此外,人們挖掘鈳鉭鐵礦的行為也給土地帶來了巨大的傷害。由于剛果土地含有豐富的鈳鉭鐵礦,它又是生產手機的原材料,因此,這種礦石遭到了大規(guī)模的開采。突然間,每個人都有了一把鏟子,每個人都想一試究竟。結果就是,當鈳鉭鐵礦這種自然資源被人們大量地開采過后,剩下的只是一片滿目瘡痍,傷痕累累的貧瘠土地。事實上,自從16、17世紀以來,西方借著科學與理性的名號不斷向自然進軍。培根作為現代科學之父,首先倡導人類征服自然。“人類對自然的統(tǒng)治,是培根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將通過實驗性的‘揭示自然的秘密’來實現。”(Merchant 84)而所謂的揭秘環(huán)節(jié),不過是要從土地上汲取自然資源,抹殺地球生命,為科技服務。
同樣,父權社會中男性對女性的蹂躪與他們破壞自然的程度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人類對自然的入侵,等同于男性對女性肉體的侵略?!保ń鹄?59)蘇菲、約瑟芬、納迪媽媽、薩利瑪和她的女兒比阿特麗斯都是暴力驅使下的受害者,這些暴力要么來自政府民兵,要么來自反叛士兵。她們的身體被殘忍的男性力量摧毀,就像泥土被鐵鍬挖開一樣。薩利瑪被叛軍公然地從家里劫走,并作為他們的性奴在叢林中度過了近5個月。她幾個月大的女兒比阿特麗斯被一個士兵狠狠踩死。當她歷經周折,回到家里時,村里的人將她視為恥辱,并且丈夫把她趕出了家門。約瑟芬作為酋長的女兒,在士兵突然襲擊村落時,也沒能逃過他們的手掌心,甚至還遭到了背叛,活脫脫地暴露在士兵們面前。索菲,這群女孩中最漂亮的一個,曾被民兵用刺刀插入身體,以至于每走一步都劇痛無比。納迪媽媽也不例外,同樣作為一個被摧毀的女性,她變得不相信愛情,甚至有時殘忍無情,拼命賺錢來獲取安全感。然而,士兵首領卻認為自己的殘忍行為不過是要給社會帶來禮儀和秩序,并且作戰(zhàn)雙方都相信自己是正義的一方,他們都是為了社區(qū)的安全和穩(wěn)定而發(fā)動內戰(zhàn),征討邪惡力量。實在是相當諷刺,毫無邏輯可言。
實際上,“毀滅”(ruined)一詞不僅代表女性身體被侵占,也意味著女性生殖能力的喪失,失去了充當母親的“天性”。歐洲科學的整體模式是父權的、反自然的和殖民的。這種通過科學技術來控制和占有的欲望,包括對于女性生殖能力和自然繁殖能力的控制和占有, 有力地揭示了壓迫女性和壓迫自然之間的相互關系。(金莉60)與自然在人類文明中的地位相似,女性在男權統(tǒng)治下的人類社會中代表著“他者”和“第二性”。從這個層面上說,女性成為男性爭奪權力過程中的犧牲品,她們的身體淪為了交戰(zhàn)雙方的戰(zhàn)場,就像土地一樣,在戰(zhàn)爭爆發(fā)時靜靜地躺在那里,等著被撕成碎片。
二、自然與女性的商品化
以男性為主導的當代社會不僅對自然和女性進行了殘忍的迫害,還將她們視為值得交易的商品,進一步壓榨和剝削。生態(tài)批評家認為,資本主義把自然視為征服和剝削對象,將自然變成一種“市場上的商品和資源,使用時不會明確受到道德或社會的制約”(Garrard 62)。 因此,人們理所當然地開發(fā)相應礦石資源,以促進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獲取經濟利益。
在《毀滅》中,剛果土地上的天然鈳鉭鐵礦作為一種經濟實用,適于制造手機的原材料,其經濟價值吸引了許多采礦者,以至于這里的每一個礦工都持有一桶鈳鉭鐵礦。“6個月前它只不過是一種黑土而已”(Nottage 1819),但現在每個人都相信挖掘鈳鉭鐵將會帶來不菲的收入??碧秸卟⒉魂P心他們給地球帶來的痛苦以及修復成本,他們優(yōu)先考慮的是礦石在市場上的價值,正如商人哈拉里所說的那樣,“挖掘勘探隧道的費用非常昂貴,我們都知道它在市場上會賣多少錢?!保∟ottage 1820)在礦工眼中,鈳鉭鐵礦這樣的自然資源不是他們家鄉(xiāng)的一部分,而只是會帶來財富的東西。一些顧客甚至試圖用鈳鉭鐵礦作為貨幣來支付他們在納迪媽媽酒吧里消遣的費用。然而,他們挖掘到的大部分礦石只是未經加工的石頭,根本沒有任何價值。貪婪的人只看重眼前的利益,不惜犧牲家鄉(xiāng)的長遠發(fā)展,一旦鈳鉭鐵礦完全被開采出來,剩下的只有無限的貧窮和無盡的悔恨。
同自然一樣,現代女性的地位也急轉直下,“在新型社會中,男性積累錢財和商品,成為財富的擁有者,而以前曾受愛戴的女性,要為男性工作”(Warren 141)。她們不僅在經濟地位上處于劣勢,甚至逐漸淪為資本主義世界中被壓榨和剝削的對象。波伏娃一針見血地指出:“任何地方都準許把現代女性的身體當作資本進行剝削,容忍賣淫,鼓勵英勇行為。”(155)剛果內戰(zhàn)中被糟蹋的婦女也淪為了某種為男性服務的商品貨物,尤其是在她們被趕出原本的社區(qū)之后。無處可去,在妓院中謀生似乎是世上唯一可行的生存之道。
戲劇第一幕開篇,就是一場買賣妓女的交易,比如“一個多少錢?”“比平常多二十五”“我給你十五”“我最多給二十”,起初我們并不知道他們交易的物件是什么,只有當索菲和薩利瑪出場時,觀眾才恍然大悟。戰(zhàn)爭背景下,遭到摧殘的剛果婦女被同化為非人的貨物,隨意買賣競拍。她們其中一個曾被政府民兵強奸,另一個則被叛軍士兵強奸。不管她們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待遇,都不被原本的村落所接受,因為對村民們來說,被毀的女孩仍住在村子里,那是一種恥辱。就這樣,她們失去了自己的家園,也失去了找一份體面工作謀生的可能性。她們被迫為自己的敵人以及粗俗的礦工提供性服務,成為納迪媽媽的賺錢機器。然而,作為一名女性,納迪媽媽的做法也情有可原,她是一個道德上模棱兩可的角色,但她也在照顧女性。本質上說,她就是一位母親。她同樣遭受著男性的剝削,至少她為女孩們提供了一個庇護所。
實際上,這些女性淪為商品,最應該負責的是處于主導地位的男性群體。女性遭到非人的對待,“她被動地屈從于男性意志,被動地接受同化,因此男性只有通過消費她(通過毀滅她),才能真正占有她?!保˙eauvoir 159) 他們發(fā)動了戰(zhàn)爭,強奸婦女,把她們趕到了荒無人煙的地方。結果就是,這些悲慘的婦女不得不因男性之間的政治經濟利益沖突而付出慘痛的代價,同自然一樣,淪為男性消費的商品。
三、困境中女性的回應
鑒于女性與自然之間天然的親密關系,相比之下,她們認為自己更有責任拯救自然,幫助自然擺脫父權社會的蹂躪和損毀。“如果沒有解放自然的斗爭,任何解放女性和其他受壓迫群體的努力都是無濟于事的?!保ń鹄?57) 戲劇中的女性各自采取了不同的方式來解放自己,解放自然。薩利瑪拒絕繼續(xù)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承擔痛苦與不幸,因此她最終選擇自殺,并發(fā)出“別再在我的身體上戰(zhàn)斗了”(Nottage 1839)的強烈吶喊。殺死入侵者的孩子,同時也毀掉自己,這是對男性入侵女性身體的一種報復,同時也象征著大自然對人類無限制的剝削所發(fā)出的強烈抵抗。她的自殺解放了自己痛苦的處境,也象征著自然隨時準備著與人類同歸于盡。
納迪媽媽的解決辦法是建立一個只容納女性的私人社區(qū)。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評家認為,“父權社會最惡毒的策略就是使女性彼此分離……我們有必要與全世界的姐妹一起努力,相互學習?!保╓arren 115) 因此,納迪媽媽盡自己所能為受困女性營造一個安全舒適的“家園”,拒絕進入男性的社區(qū),也拒絕男性的加入。當克里斯蒂安想要向她求婚時,她果斷拒絕了,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男人會給她帶來什么樣的幸福生活。當薩利瑪的丈夫請求她回歸家庭時,納迪媽媽也勸她不要回去,因為她堅信,“她們和我在一起比待在自己家里更安全,因為這片土地已經被打掃干凈了?!保∟ottage 1837)出于姐妹情誼的考量,處于劣勢地位的女性可以自行創(chuàng)造一個親密安全的環(huán)境,這不失為一種避免傷害的良方,但拒絕男性的參與未免過于理想,在現實中也許難以實施。
直到戲劇的結尾,納迪媽媽和克里斯蒂安開啟了一段浪漫的關系,某種意義上,這象征著女性在與男性的互動與合作中做出了妥協,但這種合作也僅僅建立在特定的人群中,正如沃倫所說,“我們都需要聯合起來——不被男性權力腐化的女性和反對暴力、希望打破僵硬父權制度的男性”。(118) 毋庸置疑,女性群體的一些成員確實參與了對自然的侵略運動,而也有部分男性反對控制自然、壓迫女性的行為。在特定情況下,男性也是父權社會的犧牲品,因此,“將男性和女性同時從父權制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對于建設一個和平、公正和生態(tài)的社會至關重要”。(Warren 118) 雖然與男性和諧相處,共同發(fā)展似乎是可行的,但要解決性別中的等級制度,消除男性與女性、人類與自然的二元對立,還需要長期的努力。畢竟,這種二元對立從父權社會存在之日就已經產生了。
然而,回歸母系社會并不是她們最終的決定,因為將女性和自然置于男性主體之上只是延續(xù)了另一種形式的二元對立,本質上無法解決問題。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想要證明的是,科學技術并不比自然先進,理性的男人決不會比感性的女人更優(yōu)越。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目標“不僅僅是改變那些行使權力的人,而是改變權力結構本身?!保ń鹄?60)她們挑戰(zhàn)的不僅是父權社會,而是所有支配性質的關系,鼓勵多樣性的發(fā)展。打破二元對立,消除權力結構下的錯誤和偏見,是每個女性主義以及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擁護者希冀看到的理想結果。
四、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角度分析了女性與自然在父權社會主導下面臨的相似困境。她們都處于人類文化中的“他者”和邊緣化地位,都是人類戰(zhàn)爭和資源爭奪過程中的受害者,都是商業(yè)化和資本主義擴張過程中的犧牲品,都無法或者很難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從根源上說,父權制社會所推崇的男性中心主義不斷控制和壓迫著女性和自然,不僅如此,其他不平衡不和諧的關系也日益產生。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期望代表女性、自然以及其他弱勢群體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努力從“缺席”走向“在場”,挑戰(zhàn)壓迫性的權力結構,達到平衡。因此,作家諾塔奇通過贊揚一群戰(zhàn)爭中頑強生活的女性主體,向我們揭示了女性帶領大家解放自己、解放自然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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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學琴,女,漢族,河南鄭州人,西安外國語大學2020級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