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圳·韓磊
三個多月沒有回家了。不久前,從深圳回到北京,拖著行李箱將近小區(qū)大門時,忽然看到馬路對面冒出來一家豆汁店,喚作“老磁器口豆汁店”,不由驚喜得叫出聲來,半天的鞍馬勞頓頓時一掃而光。
第二天早上7點半,急急忙忙出門去喝豆汁兒。
進了店門發(fā)現(xiàn),不大的鋪面已經(jīng)滿座,還有十幾位在排隊。“人夠多的?。 蔽遗胚M隊尾,跟前面的大爺搭話?!敖駜憾Y拜天,沒有排到門外頭已經(jīng)不錯啦。”大爺扭扭頭,笑著對我說。
“兩碗豆汁兒,倆油餅!”終于輪到我了,對開票的大姐大聲報飯。
好不容易找了個空位坐下來,還是跟別人拼的桌,桌上的碗筷剛剛收拾干凈。夾一筷子咸菜絲放進豆汁兒碗里,不等攪拌均勻,就迫不及待地低頭溜著碗邊喝了一大口?!暗氐?!”我在心里點了一個贊,感覺渾身的汗毛孔都張開了,周身上下那個美??!
不到十分鐘的工夫,兩碗豆汁兒,兩個油餅,就著小半碟咸菜絲下了肚,頭上微微冒出汗來,感覺渾身舒坦。
美好的一天就從這兩碗豆汁兒開始啦!
豆汁兒是北京特產(chǎn),天南海北跑了多年,沒在別的地方見到過。其出身低微,是綠豆做粉絲、粉皮的余料發(fā)酵而成的。價錢也賤,像這天早上我喝的這兩碗,一共才三塊錢。
但熬豆汁兒是功夫,非行家里手不可。據(jù)說要順著一個方向邊熬邊攪,邊熬邊攪,火候恰到好處,這樣熬出來的豆汁兒才好,不稀不稠。而且熬制過程中不能添水,否則出鍋的豆汁兒就澥了。
北京豆汁兒清熱、祛暑、健脾、開胃,看起來灰中透青,聞起來一股餿味,喝起來有些酸臭,但喝完之后口中回甘,渾身舒服。京味作家鄧友梅曾形容過:“就如同洋人吃臭奶酪,吃不慣者難以下咽,甚至作嘔,吃上癮的一天不吃就覺著欠點兒什么?!?/p>
我就屬于鄧友梅所說的后者。
2005年從河南到北京工作,第一次慕名去喝豆汁兒是在護國寺小吃店。當(dāng)時要的是標(biāo)配:豆汁+焦圈+咸菜絲??烧f實在話,焦圈不敢恭維,油炸的東西,涼巴巴、硬梆梆的,吃不慣,但豆汁兒特對我的胃口,從此割舍不掉了。只是搭配豆汁的,我就換成了松軟的油餅。
此后十多年間,北京老城區(qū)大多數(shù)豆汁店我都光顧過,比如阜成門的華天小吃,天壇公園北門對面的磁器口豆汁店等等。大約2012年秋天,有一次,我在北新橋一帶拍胡同,在一條窄小的胡同里發(fā)現(xiàn)了一景:人們拿著大號的可樂瓶子,拎著鋼精鍋,端著盆,排著十幾米的長龍,在一家豆制品作坊買豆汁兒。我大喜過望:一是發(fā)現(xiàn)了好鏡頭,噼里啪啦一陣猛拍;二是發(fā)現(xiàn)了豆汁店,拍完這組鏡頭我也排在隊尾,買了一大瓶豆汁兒帶回家自個兒熬著喝。就這樣,一來二去,北京豆汁兒哪家地道,哪家味正,竟也分得出一二三來了。
外地人,我指的是像我這樣的非北京土著,能喝得了豆汁兒的絕對是少數(shù)。實際上,許多人在北京生活了幾十年,也接受不了它的味兒。
拿我來說,在我們家就是個另類。
迷上豆汁兒之后,抱著好東西一起分享的想法,我很熱心地請?zhí)蛢鹤尤ズ?,太太喝了一口說:“這什么東西啊,喝不了!”兒子則只喝了一口就吐到了地上。最后,他們娘倆兒的兩碗也都被我開銷了。
后來我還請岳母去喝過,老人家嘗了一口,說:“還能接受,可是也不覺得好喝?!蔽倚南耄蟾爬咸膊惶矚g,只不過不想駁我的面子,不忍心拂了我的一片好心吧。
還帶幾位同學(xué)、朋友去喝過,但沒一個人能接受。
可我就是好這一口,沒辦法。
雖然豆汁店離自己家都挺遠(yuǎn),可我還是盡可能抓住一切機會喝、喝、喝,并且每一次都是兩碗。
兩碗豆汁兒,兩個油餅,配小半碟咸菜絲兒,成了我人生的一大快事。特別是夏天,來碗熱豆汁兒,就一口撒了芝麻淋了香油黑中透紅的辣咸菜絲兒,喝得汗流浹背,渾身通泰,真是不亦快哉!
鄧友梅在一篇文章里記述了一樁趣事,說的是不忘城南舊事的林海音女士1990年從臺北回到北京,被問及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事嗎?這位已經(jīng)73歲的北京“姑奶奶”回答:“別的事沒有,就想叫你們領(lǐng)我去喝碗豆汁兒?!蔽恼吕飳懙溃撼云渌〕詴r挺謙遜、挺穩(wěn)重,豆汁兒一上來她老人家顯出真性情來了,一口氣喝了六碗還想要,她說:“這才算回到北京了!”
我最多只喝過三碗,距離林海音的紀(jì)錄相去甚遠(yuǎn)??磥矶怪瓋哼€是老北京人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