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越

前不久，國內(nèi)再版了前蘇聯(lián)作家瓦西里·格羅斯曼那部非常厚重的小說《生活與命運》。

格羅斯曼最輝煌的作品，莫過于“戰(zhàn)爭史詩兩部曲”——《為了正義的事業(yè)》（完成于1953年）和《生活與命運》（完成于1959年）。這兩部作品都與1941年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以蘇軍《紅星報》戰(zhàn)地記者的身份隨蘇軍主力轉(zhuǎn)戰(zhàn)東南西北，千余日的前線經(jīng)歷密切相關。其中，后一部作品尤其受到關注。

《生活與命運》以蘇德兩軍激戰(zhàn)的斯大林格勒為背景，講述了沙波什尼科夫一家以及他們的親朋好友在戰(zhàn)爭中跌宕起伏的命運。故事發(fā)生的時間是1942年9月至1943年2月，格羅斯曼第一次在他的長篇作品中描寫了德國納粹滅絕營和蘇聯(lián)古拉格勞改營的暴行，那些噩夢般的故事遠比蘇德戰(zhàn)場的真實更令人毛骨悚然。格羅斯曼通過一個蘇聯(lián)猶太人的視角，全景畫式地展現(xiàn)了他對俄羅斯大革命的思考。

這部作品最初是以地下出版物的形式與蘇聯(lián)讀者見面的。格羅斯曼當然希望通過官方正式途徑出版作品，他將《生活與命運》的書稿送到具有自由主義傾向的《新世界》編輯部。接待他的恰是赫赫有名的總編輯特瓦爾多夫斯基，他曾因1960年初在《新世界》發(fā)表作家索爾仁尼琴的《伊凡·杰尼索維奇的一天》而享譽蘇聯(lián)文學出版界。然而，《新世界》編輯部1960年12月19日給出終審意見：《生活與命運》是反蘇作品，不予采用。也許格羅斯曼忽略了一個重要細節(jié)，即《新世界》發(fā)表作家索爾仁尼琴小說，事前征得了總書記赫魯曉夫的允許。

就在格羅斯曼愣神的當口，莫斯科另一本著名文學雜志《旗幟》的總編輯科熱夫尼科夫乘機向格羅斯曼討要書稿，聲稱《旗幟》考慮采用。但科熱夫尼科夫是文學出版界的投機分子和告密者，他拿到《生活與命運》的書稿后，便直接交給了克格勃。1961年2月14日，克格勃沒收了《生活與命運》的手稿和打印稿，23日格羅斯曼致函赫魯曉夫，請求他放過《生活與命運》。他在信中辯解：“我寫的都是事實，因為我熱愛和祝愿人們，我相信他們。我請求給我的書自由?！碧K共中央書記處書記蘇斯洛夫受命答復格羅斯曼，他將格羅斯曼叫到辦公室，打著官腔宣布：“《生活與命運》兩百年內(nèi)都不可能在蘇聯(lián)出版?！?/p>

蘇聯(lián)官方拒絕出版《生活與命運》，克格勃抄走了這本書的手稿，格羅斯曼靈魂的煎熬與撕裂可想而知。他的妻子奧爾加也勸格羅斯曼放棄追討手稿和出版《生活與命運》，她甚至要求丈夫燒掉所有打印稿。幸好格羅斯曼的好友烏克蘭詩人利普金保留了一份《生活與命運》的打字稿，他在蘇聯(lián)物理學家薩哈羅夫、詩人奧庫扎瓦和作家沃伊諾維奇的幫助下輾轉(zhuǎn)將書稿送走。終于，瑞士1980年出版了《生活與命運》俄文版。20世紀80年代中期，前蘇聯(lián)總統(tǒng)戈爾巴喬夫推進“新思維”改革，不少禁毀文學作品得以重見天日，1988年出版了《生活與命運》的刪節(jié)版，而那時格羅斯曼已離世24年。1990年莫斯科又印行了小說的完整版。

1964年，格羅斯曼在飽嘗《生活與命運》的折磨和疲憊不堪地完成最后一部小說《一切都是流動的》之后，不幸患上腎癌。他的腎臟切除后，病灶又轉(zhuǎn)移至肺部。格羅斯曼生命最后的日子，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他臨終時神志不清，夢囈連連，他在短暫的清醒時刻告訴妻子，他夢見自己被捕并被嚴刑逼供，卻不記得到底出賣過誰……

格羅斯曼人生的前30年，總體上順風順水。他1905年生于烏克蘭別爾季切夫城的一個富裕的猶太家庭。從莫斯科大學化學系畢業(yè)后，格羅斯曼曾在烏克蘭頓涅茨克大學講授化學。他年輕時，篤信馬克思和列寧主義，是個布哈林式的社會主義者。格羅斯曼是最早揭露納粹主義迫害猶太人的蘇聯(lián)作家，1944年，他寫的《特列布林卡地獄》一文，成為紐倫堡國際大審判的法庭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