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
平時??吹接腥税l(fā)愿,等到一切恢復正常,要趕緊旅游,玩盡之前所有想去又沒能去的地方。我總是微笑贊同。人是擁有自由意志的靈性動物,天生就追求不受外力拘囿的個性化生活,生命意義是由一個個獨特故事組成的,旅行就是讓人去洞察世界、了解不同的區(qū)域文化,于思想叛逆與現(xiàn)實循軌之間尋求平衡的重要時刻。
但旅行和人生一樣,驅動力也不是恒定的,隨著人生階段的變化,旅行也有著不同的樣式。人生早期,多追求成長和自我實現(xiàn),對物質條件和舒適度沒有太多要求,所以年輕人出去旅行,經(jīng)濟上多是拮據(jù)的,卻從不缺乏探索和冒險精神。很多人背上背包說走就走,一瓶水加一個漢堡或熱狗,就能對付一餐,累了找個空地搭帳篷,或者直接在車站的長凳上過夜,都司空見慣。
被無數(shù)青年引為精神圖騰,堪比“超人”和“蝙蝠俠”的切·格瓦拉,出身名門,又早早考上了醫(yī)學院,有著光明美好的未來,但他卻選擇休學一年,與同伴騎摩托車環(huán)繞南美大陸旅行。中途摩托車壞了,二人就沿途通過各種方式解決食宿:乞討、在麻風病人村做義工、跳入湖水中打撈死鳥……我少年時與同伴騎單車去桂林,每人口袋里也就一二十元,哪有余錢住旅店?沿途都是找個橋洞或尚未完工的建筑,席地而臥。早上起來找個水龍頭胡亂洗把臉,買個包子銜在嘴里,又可以繼續(xù)上路。
這樣的經(jīng)歷讓人畢生難以忘懷,直到今天,我仍然向往這種完全遵從內心、諦聽生命節(jié)律的旅行方式——人如何闡釋一段旅行的價值,是直接影響自己內心幸福構成的,只要你覺得從中獲得了快樂,那就是真的快樂。
人隨著年齡增長,經(jīng)濟有了改善,或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旅行更多是想要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足跡。大多數(shù)人都削減了探索和體驗未知的時間和努力,縮小了活動的范圍,開始“窮家富路”,盡可能讓自己在旅行途中更為舒適,會提前做好“功課”游覽名勝景點,按照攻略去品嘗各種網(wǎng)紅美食,不再容忍沒有具體目的地的旅程。
我有一個同學經(jīng)商略有小成,曾與幾個人開一輛舊面包車出門窮游,晚上搭帳篷住在海邊,不料遇上暴雨,帳篷被風雨吹垮,幾個人被迫用手支舉著帳篷坐了一夜?;貋砗?,這事成為了他鼓吹旅行萬萬不可省錢的“有力例證”。我好幾次聽了都獨自在心里嘀咕,這種能讓人惦記一輩子的經(jīng)歷,不是也很有意思嗎?但我知道,這種“小資情懷”很難煽動起中產階級的感官懷舊。
到了人生的后半期,一些人又學會了從簡單的愉悅中尋求慰藉,開始返璞歸真,旅行更多是想要遇到一些有趣的事,領悟一些之前未能明白的道理。他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一街一巷,都能隨時吸引人們停下腳步,去感受一種安逸的滋味。好萊塢電影《史崔特先生的故事》:一個走路已需要拄拐的美國老頭,沒有駕照,花了一個多月,開剪草機走了數(shù)百公里,從愛荷華到威斯康星看望中風的哥哥。劇中那些讓人看了心情激越不已的場面,會令人想到“身體和靈魂必須有一個在路上”。
與之相似的還有港星梁朝偉,他遇到有心事,就買一張機票到巴黎,坐在露天廣場的長椅上喂鴿子,然后又買機票返回,既不造訪名勝,也不在咖啡館或酒吧逗留,整趟旅程除了喂鴿子什么也不做。頗有《世說新語》里王徽之雪夜乘舟訪戴逵,乘興而行、興盡而返的韻致。
多年前看了有些難以理解,等到自己也有了一定的人生閱歷,就知道享受旅行的最高境界,其實是尋找到讓自己感覺安逸、舒適的東西。旅行不是為了滿足他人的觀望期待,而是讓自己的內心永遠年輕,總是以一種生機勃勃的姿態(tài)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