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在“核擴散”,下猛藥方能治沉疴

王群

9月16日，國際原子能機構（下稱“機構”，）九月理事會落下帷幕，但不少人還在談論，為什么這次中國代表要點名公開批評機構總干事？

確實，這是副猛藥。這種做法在我3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也并不多見，甚至個別國家指責中方是“在用政治壓，力干擾機構秘書處的正常工作”。其實：中方的批評是對事不對人，也是以事實為依據(jù)，以規(guī)則為準繩。下猛藥，是為治沉疳，中方之所以使出“非常規(guī)手段”，就是要在大是大非問題上大喝一聲，糾正機構總干事借由臺報告逾越職責、刻意為美英澳三國核潛艇合作制造法律依據(jù)、提出誤導性結論的“非常規(guī)錯誤”。

“非常規(guī)錯誤”得用“非常規(guī)手段”糾正

大家記得,一年前，美英澳三國宣布建立三邊安全伙伴關系（AUKUS）并開展核潛艇合作。當時，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明確指出三國此舉對防擴散、地區(qū)安全及戰(zhàn)略穩(wěn)定等方面的“三大隱患”和“五重危害”，引發(fā)國際社會廣泛共鳴。從去年機構十一月理事會開始，在中方建議下，機構理事會連續(xù)四次以協(xié)商一致方式?jīng)Q定增設單獨正式議題，專門討論“AUKUS所涉核材料轉讓及其保障監(jiān)督等影響　《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各方面的問題”。這一政府間進程的延續(xù)既反映出廣大機構成員國對此事的嚴重關切，也說明此事超出機構秘書處現(xiàn)有授權范疇，必須由機構成員國通過政府間進程探討并尋求解決方案。

值得注意的是，在本次理事會開幕前，機構總干事首次就三國核潛艇合作問題提交了書面報告。就程序而言，這是向正確方向邁出的一步。但在三國影響下，該報告既不中立，也不客觀，更不專業(yè)。報告絕口不提國際社會對三國核潛艇合作存在核擴散風險的重大關切，無視多國關于三國合作違反NPT的重大關切，拋開NPT片面引用機構全面保障監(jiān)督協(xié)定（CSA）條款，刻意制造誤導性法律依據(jù)，逾越職權作出誤導性結論，明目張膽聲稱三國合作可適用CSA第14條（“例外條款”）豁免相關保障監(jiān)督核查義務，借此為三國“洗白”核擴散行徑。如果不看署名，大家會認為這是三國的工作文件，而不是總干事的報告。

針對總干事的“非常規(guī)錯誤”，中方嚴肅指出其中的四大問題，并以機構成員國和理事會成員的身份予以批駁。

一是總干事能否凌駕于成員國之上？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卷干事作為政府間國際組織的國際公務員，理應根據(jù)機構《規(guī)約》,按照成員國授權開展活動。美英澳三國核潛艇合作超出了現(xiàn)有國際核不擴散體系，也超出機構秘書處的職責范圍，不是三國可以私自處理的事情，必須由機構成員國來管?？偢墒虏荒軌蛉涡詮娬{其所謂的“權威”。這不是這么回事！

二是機構秘書處能否從事核擴散和推進軍事目的的活動？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三國核潛艇合作涉及核擴散和軍事目的，直接違反NPT這一國際防擴散大法和機構《規(guī)約》宗旨目標，至少也已超出機構秘書處和總干事的授權。在總干事缺乏正當法律依據(jù)、缺乏成員國授權的情況下，如允許機構秘書處實質性卷入三國核潛艇合作,將使機構淪為“擴散機將”。

三是總干事能否淪為三國政治工具，作出誤導性結論？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總干事絕口不提國際社會對三國核潛艇合作存在核擴散風險的重大關切，無視多國關于三國合作違反NPT的重大關切，發(fā)布超出成員國授權的不經(jīng)討論的報告，通過自己推斷，強行為三國合作制造所謂的法律依據(jù)，提出誤導性結論，將嚴重誤導成員國，損害機構的權威性和防擴散職能。

四是總干事能否割裂機構全面保障監(jiān)督協(xié)定與NPT的從屬關系？答案顯然也是否定的。任何CSA條款都是從NPT而來,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不容篡改?？偢墒聢蟾娓盍袰SA與NPT的從屬關系，拋開NPT援引CSA“例外條款”豁免三國核擴散行徑，從程序上、實質上和法理上都是行不通的，否則三國核潛艇合作將使保障監(jiān)督體系成為核擴散行徑的“保護傘”。

核擴散沾不得也不能沾

理事會最后一天，總干事在“其他事項”議題下介紹其報告內容。但他不顧中方和廣大成員國的善意提醒，知錯不改、我行我素，堅稱其有權與任何成員國談簽保障監(jiān)督安排，堅稱報告得出的結論是基于所謂“規(guī)則”和“事實”，堅稱三國相關“海軍動力堆合作”適用CSA“例外條款”。對此，中方當即行使答辯權,向總干事提出三個問題:是誰授權他介入核擴散和“推進軍事目的”的活動？是誰授權他將三國核擴散行徑等同于一國主權范圍內的軍事活動？是誰授權他得出三國核擴散行徑適用“例外條款”的結論？

對這些問題，總干事無言以對。我們要再次強調的是，機構是防擴散機構，不能淪為核擴散機構，總干事和秘書處不得以任何方式或借口從事核擴散行為或支持“推進軍事目的”的活動。

三國本來目的是企圖通過赤裸裸的政治操弄，利用機構的招牌和平臺，劫持機構總干事，由總干事根據(jù)三國授意及措辭，就三國核潛艇合作問題提出所謂的總干事議題，同時打掉中國提出的議題；之后操弄總干事在其議題項下發(fā)布報告，制造所謂的法律依據(jù)，提出誤導性結論，甚至給出三國核潛艇合作如何適用于CSA“例外條款”的建議；并在上述載有所謂法律依據(jù)及誤導性結論報告的基礎上，憑借其在理事會的票數(shù)優(yōu)勢，強行推動理事會通過，使之成為機構的結論；從而使機構為其非法核材料轉讓背書，如同銀行“洗黑錢”那樣，為其“洗白”非法轉讓的核武器材料。

三國的如意算盤要打響,必須由機構總干事相應地配合。在中方的當頭棒喝下，總干事沒有同意由他新設議題。中方還在本次理事會通過策略運用，最終徹底挫敗三國推動總干事新設議題，同時打掉中方去年11月首提、現(xiàn)已經(jīng)理事會多次協(xié)商一致通過的議題的圖謀。但在三國的政治操弄下，總干事還是提交了受三國政治操弄的報告。中方隨即在本次機構理事會上點明總干事報告超出成員國授權、為三國合作制造所謂法律依據(jù)，并作出誤導性結論。有關國家在會上紛紛對三國核潛艇合作表達關切，對三國形成巨大道義和輿論壓力。

整個過程中，中方熟悉運用機構《規(guī)約》和議事規(guī)則，借此將三國核潛艇合作問題始終置于本次機構理事會議程首位，對三國保持高壓。連彭博社這樣的美西方主流媒體記者都對中方表現(xiàn)表示稱贊。對中國外交官來說，在談判及其他多邊場合，凡事遵循兩條“金科玉律”，一是探尋和尊重事實；二是熟悉國際法及相關法律，熟練使用各種議事規(guī)則。這是起碼的看家本領，也是我們維護國際秩序和多邊主義的應有之義。

核不擴散體系要靠大家共同維護

這次外交斗爭背后是在美國等不顧規(guī)則的政治操弄和“雙重標準”破壞下，國際防擴散機制面臨逐漸禮崩樂壞、規(guī)則失靈之憂。以維也納為例，在核不擴散方面，美國一面以核擴散為由，罔顧自己單方面退出伊核協(xié)議的毀約行徑，不斷對伊朗施加單邊制裁，致使伊核協(xié)議恢復履約談判延宕不決；另一面卻對澳大利亞網(wǎng)開一面，公然向其轉讓成噸的核武器材料。在和平利用核能方面，美英等國在機構將烏克蘭核設施安全問題政治化，不但未以實際行動為局勢降溫，反而火上澆油，在機構理事會強行推動超越機構授權、引入政治因素的決議。

三國核潛艇合作可以是壓垮國際防擴散體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美英澳三國搞政治操弄,脅迫秘書處繼續(xù)無視成員國職責,越俎代庖擅自就核潛艇合作提出保障監(jiān)督建議,同時利用“小圈子”和理事會成員構成方面的缺陷，強行推動上述建議，不僅缺乏法理依據(jù)，是無效的，同時也將嚴重破壞機構團結、癱瘓機構職能，使機海分崩離析。

多邊領域遭遇的問題，必然要通過多邊手段來應對。美國帶頭違反國際防擴散體系，一旦得逞，很可能引發(fā)其他各方效侈，那將導致國際防擴散體系崩潰，也會嚴重破壞國際秩序和格局，后患無窮。三國核潛艇合作超出現(xiàn)有國際核不擴散體系，也超出了機構秘書處的職責范圍，不是三國可以私自處理的事情，必須由機構成員國來管。機構不能淪為“洗黑錢”的“擴散機構”。根據(jù)機構《規(guī)約》和理事會、大會議事規(guī)則，機構秘書處應該、也只能按照成員國的授權行事。

關于三國核潛艇合作應當何去何從，中方有三點建議：一是三國立即停止相關核擴散行徑。在機構成員國就相關解決方案達成共識前,三國不得推進其合作,機構秘書處也不得擅自與三國就上述合作談判任何保障監(jiān)督安排。如果三國不停止核潛艇合作，機構全體成員國有責任、有義務通過政府間磋商進程以協(xié)商一致方式討論解決該問題,并據(jù)此向機構理事會和大會提交建議報告。

二是呼吁機構秘書處繼續(xù)秉持中立，為解決三國核潛艇合作對核不擴散體系的影響提供平臺；希望總干事能夠就三國核潛艇合作問題作出公正、客觀的報告。

三是呼吁機構全體成員國在即將舉行的機構大會和今后的理事會上，繼續(xù)按照已經(jīng)四次協(xié)商一致達成的議題，推進相關政府間討論進程，聚焦三國核潛艇合作的本質和真相，以實際行動捍衛(wèi)NPT，維護國際核不擴散體系，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ㄗ髡咴沃袊孛珯嗖密姶笫?、外交部軍控司司長、伊朗核問題全面協(xié)議中國談判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