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進(jìn)升 圖/段明

明朝天啟年間，喬應(yīng)甲閣老回鄉(xiāng)省親，途經(jīng)安邑縣境，看見一條溝旁的官道上圍著好多人。他跳下毛驢，擠進(jìn)人群，只見大路一側(cè)躺著一具男尸，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尸旁有一少婦披頭散發(fā)，啼哭哀號；少婦身后席地坐著一位老婆婆，雙目圓睜，怒容滿面；身邊還跪著一個后生，雙臂被人扭在背后，眼含熱淚，一言不發(fā)。

閣老看這架勢，斷定是一場人命官司，就退出人群，找個僻靜處，讓隨從家人叫來地保，細(xì)細(xì)問過案情。

原來，那位被扭住的后生名叫張君，是外鄉(xiāng)的一名車夫，清晨趕著大車路過這里，突然從溝畔跑下來一個人，撲倒在地，轅馬受了驚嚇，狂跳亂奔，車輪就從那人頭頸軋了過去。張君一看出了人命，趕忙跑到村里，叫來地保等人，大伙兒一同驗尸，發(fā)現(xiàn)死者是本村的陳豐，正要通知其家人，而陳豐的妻子已聞訊跑來，硬要扭送車夫見官抵命。就在這時，陳豐的母親從溝上走下來。她一面呵斥媳婦，一面攔住眾人，說車夫是個好人，替她除掉了逆子，救活了她的老命，千萬不能送他見官。婆媳二人爭執(zhí)不下，只好在這里糾纏。

喬閣老聽到這里，覺得案中有案，就叫地保喚來老婆婆，問她為何不向著自己的兒子，卻要袒護(hù)一個外鄉(xiāng)的車夫。老婆婆哭著說：“我那兒子是個忤逆不孝的畜生！他三歲時，他爹死了，我一個人把他拉扯大，借錢給他娶了媳婦，指望他能給我養(yǎng)老送終，哪知沒過幾年好光景，他們就嫌我年老多病拖累他，想方設(shè)法折磨我。這些我都忍了，誰叫自己生下個不孝的逆子呢！前些時候，他和媳婦趕廟會，硬把三歲的孫子留給我，要我好好照料。眼看日頭偏西，還不見他們回來，孫子餓得直哭，我就帶著他到廚房做飯。沒想到，就在我搟面的時候，孫子拿了一根筷子在地上玩耍，一不小心，跌在門旁，筷子捅進(jìn)了鼻孔，鮮血直流。我趕忙抱上孫子去找先生，沒走多遠(yuǎn)，孫子就咽氣了。孫子死后，我知道闖下了大禍，趕緊讓人把兒子叫回。誰知他一回來，就對我拳打腳踢，說我有意害死他的兒子，還要逼我去死。我想，打就讓他打吧，誰叫自己干了錯事呢。今天大清早，兒子突然把我叫醒，說背我到鎮(zhèn)上趕廟會，哪知他竟把我背到墳地，要活埋我。我橫了橫心，對他說：‘豐兒，你要埋娘不難，只是娘還有件心愿未了，要是你能把你爹的牌位取來，讓娘抱著去死，娘就啥話也不說了，任你活埋。你要是不依，娘可要大聲喊人了?！犃撕缶惋w快地跑了，再也沒有回來。我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只好往回走。真是蒼天有眼，讓這不孝的畜生死在了車輪底下?！崩掀牌耪f到這里，躬了躬身對喬閣老說，“事情已經(jīng)至此，還求大人開恩，放了那個外鄉(xiāng)的車夫。他雖然軋死了我的兒子，可也救了我一條命，您就救救他吧！”

喬閣老聽到這里，深為老婆婆的善良所感動，就問：“我若放走那外鄉(xiāng)車夫，你日后的生計靠誰？”老婆婆被問得沒有話說，半天才說：“死活就是這條老命，由他去吧?！眴涕w老搖了搖頭說：“那可不行，我得給您老人家想個好辦法?！闭f完，他便叫地保帶領(lǐng)家人前往墳地察看。

地保走后，喬閣老命人叫來車夫張君，問他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張君說的和地保相同，沒有半點兒虛假。喬閣老心中暗想：看來他是個老實人，軋死了人，又沒人看見，能逃不逃，還要找上門尋官司吃，我得救他。想到這里，他就問這個人：“你家還有何人？平日如何生活？”

張君說：“小人父母雙亡，獨身一人，給本村財主趕車，混口飯吃?！眴涕w老聽后大喜，忙對老婆婆與張君說：“你倆都是苦命人，一個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又惹了官司；一個年老多病，兒子不孝，又被軋死了。今天老婆婆舍子救你，本官也有成全之意，如果你倆認(rèn)作母子，一起生活，這場官司就會不了了之，你們覺得如何？”

老婆婆聽了十分高興，只是張君還有點兒遲疑。喬閣老見他為難，問他何故，張君吞吞吐吐地說：“認(rèn)干娘我沒意見，也愿意奉養(yǎng)老婆婆，只是她家還有年輕媳婦，我怕惹不起她，日后反落閑話。”老婆婆一聽，急忙說：“這事好辦，只要大人出面，把她送進(jìn)衙門不就行了？”

喬閣老笑著搖搖頭：“這可不行，她雖有錯，但她是從犯，如今主犯已死，她不承認(rèn)，又無人證，如何治她的罪？依本官之見，你可容她一下，令她改過，日后還能為你燒水做飯，養(yǎng)老送終，你看如何？”老婆婆只好點頭同意。

這時，地保和家人從墳地回來，喬閣老問明情況，就把陳妻叫到一邊，先是訓(xùn)斥，后是指責(zé)，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喬閣老回到原處，叫來眾人，當(dāng)眾宣判：“陳豐不孝，活埋生母，死有余辜，無須他人償命；只是陳母年邁，無人供養(yǎng)，實屬可憐。今有張君，雖致人命，但屬無意，且有老婆婆擔(dān)保，罰其頂替陳豐，供養(yǎng)陳母。陳妻助夫虐待婆母，本該追究，念其悔罪，婆母作保，罰作張妻，一同孝敬婆母，倘若有違，再做公判。”判完，他喚過家人，騎上毛驢遠(yuǎn)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