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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顧:正在努力學(xué)習(xí)做藝人的令嘉接到了傅承致的電話,他要求令嘉履行承諾,陪他打網(wǎng)球。為了讓大佬不后悔跟她做交易,令嘉使出十八般武藝,卻用力過猛,被自己的辮子打到了眼睛……
令嘉的眼睛疼得睜不開,只隱約感覺有風(fēng),或許是對面之人的呼吸噴在她臉上。
傅承致的皮膚溫度比她低,觸感是微涼的。
他撥開她的細腕后便松手了,用旁邊用人遞過來的一條沾水的冰涼帕子給她微紅發(fā)腫的眼睛降溫。
“皮肉很嫩,滲出紅血絲了。”傅承致的喉嚨滾了滾,輕輕地將女孩的眼睫上殘留的水汽擦拭干凈,壓低的嗓音像磁塊,快要把聽的人拉進黑洞里,“只是娛樂消遣而已,令嘉,你大可不必那么努力?!?/p>
很顯然,令嘉并沒有感受到這磁塊的引力,她總覺得是自己用力過頭了,生怕他不高興,非常認真地解釋:“實在對不起,傅先生,我做事情就是經(jīng)??刂撇蛔〉厝σ愿??!?/p>
因為太緊張,她甚至沒意識到傅承致在撫摸自己,睫毛一顫一顫的,乖巧地仰著頭止淚。
眼睛的痛感被冰涼的帕子帶走了,木木的,但眼皮上像有幾只小螞蟻在爬一樣,癢得很。
沒等她察覺出不對勁,傅承致已經(jīng)紳士地主動避嫌,把面前的位置讓給從對面翻網(wǎng)過來的連妙。
“還疼不疼呀?要不要再滴點兒眼藥水?”連妙自責(zé)極了,“都怪我,早知道就不給你扎辮子了!”
“我沒事兒,妙妙姐,已經(jīng)好了?!?/p>
令嘉眨了兩下眼睛給她看,羞愧于天底下竟然有人能笨到被自己的辮子打腫眼睛。
怕令嘉打球時再被頭發(fā)擊中眼睛,連妙替她拆了辮子。辮子散開變成長而卷的馬尾,發(fā)絲落下來搭在脖頸處和肩側(cè),熱得令嘉有點兒不習(xí)慣。
不過沒等比賽重新開始,幾人在傘下喝水的時候,一位白人女助理便從屋內(nèi)拿了手機過來,說有急事要老板回電話。
傅承致示意管家將剛沖好的咖啡放下,接過手機,徑自走到庭院另一端。
女助理替他撐著傘,傅承致在臺階盡頭的木地板邊緣坐下,攤開長腿,安靜地聽電話那端的人說話,偶爾回兩句。
這通電話持續(xù)的時間很長,長到令嘉的眼睛完全不疼了,身上的汗也干得差不多了,體力恢復(fù)了大半,吃了半碟小餅干,被連妙發(fā)現(xiàn)后,才在她的注視下訕訕地收回了手。這時,傅承致終于打完電話回來了。
他的面色比之前稍沉一些,令嘉猜測,也許是電話那端的人給他帶來了棘手的難題。
“傅先生,如果您有事兒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了。”令嘉試探著道,“下次再來陪您玩兒?!?/p>
男人抬手示意她稍等,然后把霍普叫過去,低聲吩咐了他幾句。
這次距離近了,令嘉隱約聽見“內(nèi)閣”“英鎊”“外匯”之類的單詞,估計是在給他安排工作。
果然,霍普聽完安排后,便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匆匆向幾人道別。
傅承致再回頭,接電話時的肅穆已經(jīng)沒有了,不過比起一開始的和悅,現(xiàn)在看上去還是有些面無表情。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我們比一場吧,令嘉?!?/p>
場內(nèi)清空,傅承致再次拿起球拍,站到了令嘉對面。
他重新調(diào)整了腕帶的位置,活動了一下腕關(guān)節(jié),看上去是要動真格的樣子。
令嘉剛才已經(jīng)打得比較順手了,還挺興奮,壓低身子,全神貫注地等待他的發(fā)球。也是直到視線對上這一刻,令嘉才發(fā)現(xiàn)認真起來的傅承致究竟有多可怕。
男人英俊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眼神中唯有一種平靜到極致的肅殺,令人恐懼。
綠球被拋起來的一瞬間,她感覺四周的空氣被抽干,五感封閉。
這是一個時速絕對超過一百英里的發(fā)球,她的肢體明明已經(jīng)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yīng),可還是沒能夠到球。
這才是能和U16冠軍打成平手的實力!
之前的雙打?qū)λ麃碚f甚至算不上熱身,無論霍普還是傅承致,都只是讓著她而已,像在逗弄一個小孩子取樂。
傅承致似是才意識到她的無措,球拍在掌心轉(zhuǎn)了兩圈,詢問她:“還是太快了嗎?”
“不!”令嘉受不了被輕視的感覺,她咬唇,雙手用力握緊球拍,說道,“我可以的?!?/p>
不服輸?shù)哪铑^在胸口翻涌,她死死地盯住對面的身影,判斷下一個球的路徑和落點。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傅承致一言不發(fā)。
令嘉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堵沒有存在感的墻,機械地奔跑、回球、撿球、發(fā)球,徹頭徹尾淪為了陪練。
網(wǎng)球是一項與球員的心理狀態(tài)密切相關(guān)的運動,令嘉全神貫注,無論精力還是體力都瀕臨極限,喘得像條狗,可她總覺得傅承致仍然沒有把全部精神放在眼前的對抗中。
他預(yù)判精準,每次都站在合適的位置穩(wěn)定回球,勻出來的注意力仿佛已經(jīng)通過網(wǎng)球在場上的起落,部署著另外的戰(zhàn)局。
在令嘉再次丟掉一球后,傅承致終于放下球拍,宣布了自己的勝利:“我贏了?!?/p>
令嘉的雙手已經(jīng)震得發(fā)麻,聽到這一聲,她便累得差點兒癱坐在地。
好在她理智尚存,偶像包袱不能扔,勉強用球拍做支點撐起身體,汗水沿著從鬢角掉下來的發(fā)絲一滴一滴往下落,在綠色塑膠地面上濺開,她的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喘息間,一只指節(jié)修長的手遞到了她面前。
“謝、謝謝你,傅先生?!绷罴螞]有把手給他,強迫自己緩緩站直身子,極力調(diào)勻呼吸,說道,“我、我很久沒像今天這樣打網(wǎng)球了,打完球還挺舒服的?!?/p>
人流汗的同時會把心里的雜念和煩惱排空,就像此刻,她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她終于知道傅承致為什么花那么大代價找陪練了!
這活兒真不是大多數(shù)人能干的,她現(xiàn)在累得要斷氣了。
“是我該感謝你?!备党兄率栈厥?,并未因她拒絕自己的好意而惱怒。
他微笑著,儼然已經(jīng)重新變得和顏悅色:“就在剛剛的網(wǎng)球比賽里,我為南美一個陷入絕境的項目想好了解決方案,現(xiàn)在是宣布決定的時候了?!?/p>
他從用人手里接過毛巾和手機,擦了擦周身的汗,運動后的胸膛已經(jīng)只剩下輕微的起伏。
他低頭撥號的同時告訴令嘉:“你們可以在這兒休息會兒,沖個澡或者吃個午飯,然后管家會安排司機送你們回去。”
說完,他便徑直往室內(nèi)走去,快到門口時,他似是又想起什么,視線離開手機屏幕,落在令嘉身上,沖她笑了笑:“忘了告訴你,令嘉,你的全力以赴讓我非常滿意?!?/p>
當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眼前時,令嘉一個腿軟坐在發(fā)燙的地板上,捂著胸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累、累死我了,妙妙姐,我覺得我快要死了!我怎么感覺腦子里嗡嗡嗡的,嗓、嗓子也好疼……”
連妙趕緊把葡萄糖水遞到她嘴邊,說道 :“還有哪里不舒服?我?guī)湍隳竽??!?/p>
“手臂疼,腳也疼,腿軟得抬不起來,到處都不舒服。”令嘉想哭。
連妙到這時才終于相信了,傅承致可能真的對令嘉沒想法。如果有想法,他就不可能干出令嘉初次登門就把她打趴下,讓她橫著出去的事情來。
傅家的用人做事非常周到,在令嘉終于把氣喘勻之后,給她一連上了許多種補充體力的精美甜點和水果,據(jù)說都是后廚的法國西點師精心制作的,味道好得出奇。
連妙心疼令嘉太辛苦了,便默許她用小叉子叉了一塊又一塊往嘴巴里塞。
令嘉克制地都試吃了一下,眼看妙妙姐快坐不住的時候,她終于自覺地停下來,意猶未盡地擦擦嘴巴,小聲跟連妙商量:“我們這就回去吧?”
傅家本來還給她們準備了換洗的衣物和客臥洗澡間,謹慎起見,連妙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令嘉瞧了瞧時間,距離傅承致上樓剛好過去了半個小時,對方估計在開會,她決定為自己免除跟主人道別這項社交禮儀。
用人們將她的球拍裝好,準備和其他包一起裝入車子后備廂。
令嘉原本打算隨手幫忙遞一下,剛起身,忽然感覺一陣微風(fēng)拂過,鼻子上落了什么東西,癢癢的:“阿嚏!”
打完這個噴嚏后,令嘉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她忍不住撓了兩下手臂,上面立刻浮起了恐怖的紅痕,驚得連妙這種向來輕聲細語的人都失態(tài)地喊了一句:“令嘉,你怎么了?”
令嘉后知后覺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
不過一兩分鐘,她的呼吸便越來越急促,好像又回到了剛剛運動才結(jié)束的時候,每一口呼吸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四肢冰涼發(fā)麻。
這種窒息感令嘉十分熟悉,她捂著胸口大喘氣,艱難開口:“妙、妙姐,你、你問問他們家是不是養(yǎng)了寵物,我有過敏性哮、哮喘。”
令嘉一直是隨身帶著藥的,但她之前忘了檢查藥瓶,好不容易從包里翻出來,噴兩下就沒了,劑量不夠。
窒息感減輕了一些,但她仍然臉色慘白,嘴角泛紫。
邊上的用人急得團團轉(zhuǎn),最后還是管家打電話叫了家庭醫(yī)生,又上樓去通知傅承致。
人群中間,令嘉很想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讓他別去。
她自己回去治治就好,不必驚擾大佬!
可惜因為脫力,令嘉的手抓了個空,管家也沒能聽到她微弱的心聲。
家庭醫(yī)生趕來的速度快得像閃電,各種抗敏藥物準備齊全,治療令嘉這種程度的癥狀就是小菜一碟。
在傅承致居高臨下的目光中,醫(yī)生將藥水往她手腕上的血管里推送。
大小姐別開眼睛不敢看,心里羞愧又無助地嘆氣:唉,她可能跟這個地方有點兒八字不合。
“哮喘是不能根治的,如果頻繁發(fā)作的話,恐怕就得長期用藥了。”醫(yī)生拔出針頭,跟雇主解釋她的病情。
令嘉按著出血點試圖從沙發(fā)上起身,卻被傅承致掃過來的眼神定住了。
她非常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真對不起,傅先生,耽誤了您的工作,我本來都已經(jīng)打算走了的。”
都怪那些該死的小點心。
“倒也沒什么要緊事,差不多都處理完了?!备党兄嘛@然剛沖過澡,換了衣服,頭發(fā)還沒吹干便被管家叫下樓,黑發(fā)松散地垂在額前兩側(cè),黑沉的眼睛注視著她的病容,“令嘉,你要是早些提醒我,我會手下留情的?!?/p>
令嘉趕緊搖頭:“不用這樣,今天是個意外,只是恰巧碰到藥用完了,我的哮喘本來也已經(jīng)很久沒發(fā)作過了?!闭f到這兒,她又有些慶幸,“下次我可以陪您騎馬,就不用打網(wǎng)球了。您可能不知道,我放棄網(wǎng)球就是因為體能不行,如果當時的我有您一半的耐力,說不定練到今天還能參加女單U20呢。”
令嘉對自己的進步很滿意,她從前哪里會這種捧人的高級話術(shù),如今形勢逼人,她就無師自通了。
傅承致卻以為她是真的覺得惋惜,靜默了兩秒,在她對面坐下來。
“我中學(xué)時平均每天至少會走六公里,往返于教室、食堂和宿舍,除此之外還要在學(xué)校安排的體育活動時間運動。”
他這是在向她解釋自己體能好的原因?
令嘉沒聽懂,只象征性地搭了一句茬:“其他人也這樣嗎?”
“每個伊頓人都如此?!?/p>
好吧,令嘉內(nèi)心平衡了。
她從未在中學(xué)時期花那么多時間進行體能訓(xùn)練。
家庭醫(yī)生給她打的一劑抗過敏藥見效很快。
在小臂上的紅痕消退后,令嘉便開口同傅承致告別。在連妙的攙扶下,她迫不及待地爬上車,結(jié)束這疲憊的一天。
傅承致站在大廳門口,目送車子離開。
回身低頭時,他彎腰撿起遺落在地毯上的一塊帕子。
管家認得那塊帕子,雇主之前用它給那個女孩兒擦了眼睛,大概是令嘉剛才不注意弄掉了。傅承致慢條斯理地將那塊帕子疊好,泰然自若地塞進口袋,然后輕輕念了一句法文。
作為一位瑞士籍老板的全能助理,霍普精通四門瑞士官方語言,倘若他在的話,一定能聽出來這句法文出自法國舊教派詩人弗朗西斯的情詩——
我想再看見你,當麝香葡萄在青李子樹旁沉睡的時候。
可惜霍普不在,而管家是個英國人,他沒能聽懂,也沒能接上老板的話。
傅承致遺憾地搖頭,嘆了口氣,將管家召到近前來。
“把拉比、霍克……”頓了半秒,他最終不耐煩地放棄了念出所有獵犬的名字,揮手道,“全部送回蘇黎世吧,令嘉對狗毛過敏?!?/p>
管家遲疑道:“先生,這周它們才被送過來……”
是否需要一些時間緩沖?
下一秒,他就在傅承致的眼神中低頭服從:“我明白了?!?/p>
興許是太久沒有劇烈運動的緣故,打完網(wǎng)球之后的幾天,令嘉感覺腰酸背疼,連吃東西都抬不動胳膊,提不起勁兒。
但藝人培訓(xùn)還是要繼續(xù)的,為了讓她盡快恢復(fù),伍哥從公司的武打藝人那兒弄來半瓶祖?zhèn)魉幘?,聽說擦兩次就見效。
連妙大清早過來幫她擦藥酒。
太疼了!
令嘉攥拳將頭埋進枕頭,忍著疼,閉著眼聽身后的連妙和伍哥聊康納的八卦。直到兩人又提到那天打網(wǎng)球的事,她才找著機會插話:“我就說傅先生是很正派的人,現(xiàn)在你們相信了吧……”
話音還沒落,小腿就被按得抽筋了,疼得令嘉差點兒咬斷舌頭。
“沒事兒沒事兒。”連妙盡力幫她扳直腳尖緩解痙攣,笑道,“長個子呢。”
她半信半疑地擦干凈淚花,等著那股勁兒過去了才吸著鼻子問 :“真的?”
還有可能是缺鈣,最近減肥餓的。
連妙實在不忍心騙這么單純的孩子,不太高明地回到剛才的話題 :“令嘉,你也沒認識那位傅先生很久,怎么那么信任他?”
這話問得令嘉一愣。她信任傅承致嗎?
她一直覺得自己對他充其量是三分之一的害怕、三分之一的尊重和三分之一的感激。畢竟他幫了她那么大的忙,她很想回報他,讓他滿意。
從成年男女的角度出發(fā),她確實對傅先生少了一些該有的戒備。
這種信任可能來自他們在倫敦時一起患難的經(jīng)歷,也或者是見過他因為弟弟去世而黯然神傷的樣子,讓她覺得惺惺相惜……
令嘉咬著唇思考了半晌,最終將根本的原因歸結(jié)于他和沈之望在五官上有一點點像,那副面孔讓她天然沒辦法設(shè)防。
早餐又是黑咖啡、即食燕麥和水煮蛋,還有幾根綠油油的水煮菠菜。
令嘉坐在餐桌前,懶洋洋地用叉子戳了半晌,毫無食欲。
到了她這個身高,小基數(shù)減肥,體重其實挺難掉的。
吃了兩勺燕麥,她似乎想起什么,從沙發(fā)底下拉出體重秤,赤腳站了上去,驚喜地發(fā)現(xiàn)數(shù)字屏顯示“47.1”,距離定下的目標終于只有兩公斤了。
周伍伸長了脖子看,終于瞧清數(shù)字,表示非常滿意。
“恰巧今天攝影師抽出檔期了,咱們等會兒再拍幾組硬照?!?/p>
“伍哥,這個星期還有試鏡機會嗎?”
相比拍照,令嘉更想工作,再看一眼手機短信顯示的銀行卡余額,這種欲望就更迫切了。
病房資源很緊張,在醫(yī)院的幾番催促下,昨天她給父親辦理了出院手續(xù),然后又轉(zhuǎn)入S市一家口碑很好的療養(yǎng)院。
二十四小時有專人和護士精心照顧,每天都安排康復(fù)理療幫助復(fù)健……什么都好,就是費用年付,她卡上的錢一下子被劃走了九十萬元。
令嘉從不知道,這九十萬元竟像連著心臟一樣重要,收到扣款短信的瞬間,她感覺自己快心臟病發(fā)作了。
除去把奶思運回國,還有這段時間以來雜七雜八的費用,卡上的余額目前只有三萬元人民幣了。這些錢放在過去還不夠她在米其林餐廳吃一頓,毫無抗風(fēng)險能力可言,就算現(xiàn)在吃住行都由公司報銷,她還是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而且奶思檢疫期過了從機場接回來,住在哪兒?養(yǎng)在俱樂部的話又需要一筆錢……令嘉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未來的事兒不能細想,想多了會影響心情。
周伍翻著小本本,過了半晌也沒找到。
令嘉心里有了數(shù),試探著道:“其實也不一定非得演那些有分量的角色,我不好高騖遠,哪怕演個丫鬟、跑龍?zhí)资裁吹亩夹?,先積累經(jīng)驗?!?/p>
演那些小角色,連公司培養(yǎng)她的花銷都還不上,再說哪個劇組愿意找個長相壓過女主角的人來演丫鬟?
周伍還是傾向于給她選擇有分量的角色,這樣她的起點高一些,履歷光鮮,這才符合公司給她制定的路線。
只是其中門道太多太復(fù)雜,跟令嘉多說也沒用,因此周伍翻完本子只能安慰她 :“妹妹啊,角色這事兒有時候也得看運氣,別心急?!?/p>
倒不是她心急,而是她的賬本比較急。
令嘉努力把焦慮從情緒里排除,接下來一周繼續(xù)跟老師學(xué)表演。
她恨不得變成一塊海綿,能一下子把所有的知識吸納進她的腦海,往往白天上十幾個小時的課,回家還要繼續(xù)看片,自己對著鏡子練習(xí)細微的表情控制,練到臉僵。
表演對她來說是一片新大陸,直到一腳踏進這光怪陸離的世界,她才知道人的面部肌肉可以有那么多種表現(xiàn)方式,細微的差別就能表現(xiàn)出完全不一樣的感情。她需要把自己的內(nèi)心變得足夠?qū)挸?,能容納任何角色的人生,要把角色的言行思維裝進自己的身體里,再以表情、肢體、臺詞等方式重新表現(xiàn)出來。
這門課的門檻很低,但想要往行業(yè)頂端走,并不比令嘉在大學(xué)所學(xué)的任何一門課程簡單。
這天中午連妙照例來給令嘉送沙拉,周伍也趁“容嬤嬤”不在,溜進來給她灌兩口雞湯。
“哥跟你說,公司里被‘容嬤嬤教出來的演員沒有一個不怕她的。當年祝夢之第一次上大熒幕,就是拍《方尖碑》的時候,公司派‘容嬤嬤跟組做演技指導(dǎo),祝夢之差點兒被她教到產(chǎn)生心理陰影,所以后來電影上映后才會有那么多人夸祝夢之的演技。被罵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都懶得罵你……”
令嘉咀嚼著豌豆,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他:“伍哥,老師今天沒罵我了?!?/p>
周伍聞言,當即改了口:“那太棒了!瞧你努力得連‘容嬤嬤也挑不出錯,都罵不出口了,來,快多吃兩塊雞胸肉補補?!?/p>
令嘉撇嘴,忙用叉子扒拉,當真從碗底尋到兩塊拇指大小的雞肉碎。
伍哥果然從來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呢!
周伍對她僵在臉上的笑容視若無睹,神情自若地從兜里掏出手機,和連妙一起點評起攝影師的助理發(fā)過來的樣片。
“怎么樣,一線攝影師確實牛吧。說起來這次真的多虧了孔總幫忙,咱們都沾了她的光,程鶴幾乎不給新人拍片的。妹妹,等你演了第一個角色,哥就幫你把這張照片傳到百科上去做封面,或者你喜歡這張……”
他將手機遞到她跟前,令嘉停下手里的動作,瞧著鏡頭里的自己,覺得有點兒陌生。
拍照片那天統(tǒng)共換了三組妝容、三套造型,鏡頭底下,她連眼皮掀起的弧度都要按攝影師的指導(dǎo)去精確地表達。
中途程鶴翻了無數(shù)個白眼,令嘉險些懷疑自己在他心里可能連草履蟲這樣的單細胞生物都不如。忙活一整天,拍攝結(jié)束回到家后,她便把這段經(jīng)歷打包扔進“人生中再也不愿想起的慘痛記憶”分組里。
當時她以為自己的表現(xiàn)很差勁,沒想到成片竟然出人意料的好。
周伍說要選做封面那張,她穿著大褶的擺裙,戴著羊皮長手套,坐在室內(nèi)搭建的綠茵坪上,在陽光底下肆無忌憚地仰頭大笑。
搖曳的寶石耳墜,翻飛的裙裾,布景里氤氳的噴泉水汽,都帶著鮮活的動態(tài)美。
程鶴當時讓令嘉把頭往斜后方仰,她還不解,但呈現(xiàn)在照片里,這個動作讓她的肩背完全打開,細長的脖頸完整展露,顯得張力十足,卻又流露出一絲脆弱感。
說實話,令嘉從小到大拍過的好看的照片裝進相冊都能裝滿幾只箱子,但那些好看的照片僅僅是好看,和這幾組硬照完全不在同一個層次。不管是光影、造型、色調(diào)還是攝影師捕捉到的生氣,仿佛都穿透了鏡頭,令人回味無窮。
“可惜現(xiàn)在你還不紅,這么棒的硬照竟然不能做五大刊封面,真可惜?!敝芪橛X得惋惜。
令嘉對經(jīng)紀人的時尚品位表示懷疑,好在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夸張的夸贊,每次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要沒在人前說,倒也沒什么好羞恥的。
三人趁著午飯時間難得的空隙,頭湊在一塊兒將三組造型的成片都細細品味了一遍,直到周伍的手機振動起來。
有電話進來了。
周伍瞥了一眼號碼,起身走到窗邊接通,起初還心不在焉,后來不知道那端的人說了什么,在一聲驚呼過后,他的眼睛越睜越大,笑容扯著眼角肌肉擠出一堆褶子。
“真的?”
“真的?!”
“好兄弟,改天來家里拿車鑰匙,我那大G借你開倆月,油費也包在我身上!”
一掛斷電話他便疾步走過來,話里是壓不住的喜意:“妹妹,我找哥們兒給你在何導(dǎo)電影的試鏡會上加了個塞兒,終試,就在今天下午!他一看你的視頻就同意了,等你吃完,咱們就趕去現(xiàn)場,那邊會負責(zé)妝造。”
“哪個何導(dǎo)?”令嘉懷疑自己聽錯了。
“還能是哪個,當然是何潤止導(dǎo)演!不過,妹妹你也用不著太驚喜,這點事兒對你伍哥來說不算大,哥厲害的人脈是沒有,小的門道兒還挺多,這只是常規(guī)操作,你就保持平常心……”
好像剛才打電話時激動得像中了彩票的人不是他,周伍閉著眼睛吹牛,已然十分膨脹。
令嘉這次沒被他逗笑。
她的心臟怦怦地跳起來,約莫是供氧不足,緊張得發(fā)暈,僅存的理智讓她忍不住說道:“伍哥,這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沒準備,會不會……”
“機會可不等人準備,你不知道圈子里多少人盯著這塊蛋糕。這兩年,為了這片子,何導(dǎo)挑了又挑,溜了一堆大腕兒,試鏡都沒選出合心的女主角,現(xiàn)在快要開機了,何導(dǎo)應(yīng)該是著急了。不說那些,反正咱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能得到一個角色最好,沒成就當見見世面,能在何導(dǎo)那兒混個臉熟也算落個好處……”
令嘉明白了,周伍對這次試鏡其實沒抱什么期待,只是希望她能把醬油打出水平。
也對,作為華語影壇的“天花板”,何潤止在令嘉沒出生的年代就已經(jīng)將國際各大導(dǎo)演獎項拿了個大滿貫,其在藝術(shù)片領(lǐng)域的成就堪比其他導(dǎo)演成就的總和。到令嘉出國那年,他的大片《春來》更是直接開啟了國內(nèi)商業(yè)電影的黃金年代,是國內(nèi)電影發(fā)展史上的傳奇人物。
令嘉這幾晚熬夜看的就是他早年拍的文藝片。
在這之前,她連做夢都不敢想大導(dǎo)演的新片會和自己扯上關(guān)系,現(xiàn)在竟然有個試鏡的機會落到她頭上。
對她這樣的新人來說,哪怕能在何潤止的電影里出境十秒鐘,有幾句臺詞,都已經(jīng)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這部何導(dǎo)籌備了兩年的電影,名叫《我和她的1935》。
去試鏡的路上,伍哥已經(jīng)跟令嘉大致講了一遍劇情,雖然沒人見過劇本,但大家都知道這部電影會從小說《我的舊城》取材。
《我的舊城》是享譽文壇的海外華人作家張格曼的作品,內(nèi)容改編自她祖父母三十年相守的歲月。在那戰(zhàn)火紛飛的時代背景下,《我的舊城》堪稱一部將兒女情長與赤膽忠心描繪到極致的英雄史詩。
候選的演員一個個進了廳里又出來,鮮少有帶著笑意離開的。
令嘉在國外待了太久,對圈子里的大多數(shù)明星都不熟悉,連妙便小聲地給她介紹來去的明星,詳細到什么咖位、簽的哪家公司、演過什么劇。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一線女演員,到了這個級別,也只有何潤止的戲能讓她們來試戲。
因為是加塞,令嘉的簡歷被壓在了最后。
她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輪到自己,只能反復(fù)琢磨發(fā)到手里的試鏡資料。
這部電影的男主角張伯卿是年少有為的空軍飛行員,女主角元可頤則是出生在曼哈頓的大亨愛女。
1935年的一個假日,時任空軍上尉的張伯卿開車到碼頭接留洋歸國的堂兄,在渡輪的一聲長鳴中,他看見了甲板上第一次踏上故國土地的元五小姐。
一見傾心,光影流轉(zhuǎn),江河向前,故事就從這里開始了。
令嘉要面試的角色是女N號,張伯卿的堂嫂周燕如,書中對她的描寫僅有寥寥幾筆。
周燕如是舊式家庭出身,溫柔嫻雅懂禮,家中上下都喜歡她,卻唯獨得不到丈夫的愛。在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她跟管家的兒子拎著行李箱踏上馬車,消失在一個雨夜。
戲份雖少,這卻是一個有著完整弧光變化的出彩人物,她的經(jīng)歷也反映了那個年代女性的心理轉(zhuǎn)變與地位變化。
令嘉之所以試鏡這個角色,主要原因還是周伍的大G借出去之后,他的新晉拜把兄弟給他透露了一個內(nèi)部消息——在幾個女性角色中,堂嫂的競爭者最少。
令嘉在中學(xué)時期倒也翻過幾頁《我的舊城》,但零星的記憶早已淹沒在歲月的長河里。她背完臺詞,又上網(wǎng)搜了一番,迅速將周燕如出場的段落讀完,然后開始給這薄薄的兩頁臺詞注解,嘗試在內(nèi)心構(gòu)建一個生動的人物形象。
輪到她化妝做造型時,她便不怎么緊張了。
只是希望廳里的選角能久一些,再久一些,好留出時間讓她再琢磨一下臺詞里的重音、斷句是否恰當,該怎么更好地表現(xiàn)眼神和肢體動作。
當工作人員拿著名單出來念到她的名字時,令嘉像是被點名的小學(xué)生,噌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在連妙和周伍緊張的眼神中,令嘉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跟著工作人員進了表演廳。
攝影機那頭坐了好幾個人,執(zhí)行導(dǎo)演、副導(dǎo)演、監(jiān)制、兩個編劇、攝影師……唯獨不見何導(dǎo)。
見令嘉遲遲沒開始,監(jiān)制輕咳兩聲,大發(fā)慈悲地告訴她:“何導(dǎo)坐了一下午,上廁所去了。你準備好了就可以開始?!?/p>
哦,原來她就是傳說中的尿點啊。
令嘉上揚的臉部肌肉微垮。
她也明白,作為一個沒有任何表演經(jīng)驗和作品,又非科班出身,而且是來面試小角色的新人,有這待遇很正常。但知道歸知道,大小姐的尊嚴可從來沒被人踩在腳下摩擦過,她那該死的好勝心又上來了。
令嘉拿到的兩頁紙,內(nèi)容大致是周燕如的丈夫北上任教,去與志同道合的戀人相會,兩人為此發(fā)生了爭執(zhí),她失魂落魄地追到大院門口,被齊膝的門檻絆了一跤,摔得頭破血流,她凝視著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的丈夫上車遠去,塵土飛揚,很久才從地上爬起來。
在起身的那一刻,她掙脫了前半生的桎梏,真正蛻變了。
劇組這邊安排了邊上的場務(wù)扮演留洋丈夫和令嘉搭戲。鏡頭里,令嘉最后閉了一次眼睛,再睜開,眼神就變了。
等候試鏡的時間太久,長時間的醞釀讓她充分相信自己扮演的角色是真實存在的。
這種感覺很玄妙,現(xiàn)場所有的干擾和亂七八糟的雜念都消失了,此時此刻,令嘉覺得自己就是周燕如。
她不需要再刻意去想之前設(shè)計好的肢體動作,當置身于自己構(gòu)建出的世界時,情緒便與角色達成了統(tǒng)一,由內(nèi)而外地支撐起接下來的表演。
不管是上學(xué)還是表演,令嘉一直不算很有天賦的人,但她有一個顯著的優(yōu)點,那就是專注和全力以赴。整段戲下來其實堪堪五分鐘,但她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直到副導(dǎo)演開口:“好的,謝謝你的表演?!?/p>
他翻回簡歷第一頁,念出她的名字 :“令嘉……以前沒演過什么角色,是吧?”
不只沒演過,連表演也只學(xué)了一個多月。
令嘉點頭,照著伍哥給她美化過的詞兒回答:“我入行的時間不是很長,還在努力學(xué)習(xí)表演?!?/p>
她勉強找回了自己的情緒,但戲里那股無法言說的后勁兒仍然在心底盤旋。
在場的人當然也都瞧得出來她的狀態(tài),副導(dǎo)演繼續(xù)開口點評:“你演得很不錯,很敏銳,有靈氣?!?/p>
令嘉第一次從有分量的導(dǎo)演口中聽到對自己的真實評價,不是連妙的鼓勵,不是伍哥的夸贊,比上年度在劍橋得了First(一等生)還令她驚喜。
接著,副導(dǎo)演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年輕人有追求是好事,不過你在努力的同時,也要學(xué)會控制情緒,這種能力能保障演員的精神安全,幫助你減少消耗。”
這是非常善意的提醒。
情緒抽離是大部分體驗派演員需要花精力克服的難題,尤其是對她這樣的新人而言。
試鏡結(jié)果不會現(xiàn)場公布,副導(dǎo)演的點評結(jié)束后,令嘉向大家道完謝,便離開了表演廳。自始至終何導(dǎo)都沒出現(xiàn),令嘉猜測他可能便秘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前腳踏出表演廳,何潤止后腳就進了門。
長桌后的幾人正通過大屏幕回看剛才幾位演員的表演細節(jié),她們試的都是堂嫂的角色。除了令嘉,其他人大多是有作品、綜合素質(zhì)不錯的老演員,方方面面都處理得很好,挑不出大毛病。
副導(dǎo)演征詢大家的意見:“你們怎么看?”
“水平都差不多,但還是最后一個年輕的比較有新鮮感吧?!本巹”響B(tài)。
“而且她的臉上了大熒幕最有感覺?!北O(jiān)制非常同意編劇的看法,他按下暫停鍵,畫面定格在令嘉趴在地上抬頭的那個瞬間,說道,“你們瞧,她長了一張?zhí)焐鷮︾R頭開放的臉,每個細節(jié)都捕捉到了,這臉,這骨骼構(gòu)造,真是絕了?!?/p>
一票反對,四票通過。
周燕如的戲份不多,以他們的權(quán)限可以拍板,角色剛定下來,幾人回頭一看,上廁所的何導(dǎo)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為表尊重,副導(dǎo)演問了一句:“何導(dǎo),我們幾個商量周燕如就定令嘉了,你覺得行吧?”
“我覺得不行?!?/p>
試鏡出來,天已經(jīng)黑了。
令嘉剛上保姆車,便接到了一通來自倫敦的電話。
來電人是照顧沈之望多年的用人。
他在電話里問令嘉要了她現(xiàn)在的住址,沈之望的遺物已經(jīng)整理完畢,遺物中的相冊、日記、票根等所有和她有關(guān)的東西,很快便能漂洋過海來到她手里。
畢竟都是沈之望生前精心保存的東西,它們的歸宿不應(yīng)該是垃圾桶,這些遺物也只有在令嘉這個主人手中才有存在的意義。
臨掛電話前,男人沒有立刻說再見,反而頓了很久。
或許在組織措辭,也或許是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幾次呼吸起伏過后,他才重新開口:“令,事實上,打這通電話之前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認為您有權(quán)知道這一切。
“我在Ron床頭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枚鉆戒,他應(yīng)該還沒來得及向您求婚,我想……這枚戒指對您一定具有特殊的意義,因此擅作主張一并放進了包裹。
“當然,我這么做絕不是為了讓您沉浸在傷痛里,而是希望您能從中得到一些力量和勇氣,哪怕一點點。Ron是如此愛您,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您的幸福快樂一定是他唯一的愿望。”
令嘉死死地握著手機,用力到指節(jié)都泛白了。
副駕駛位上的周伍自上車后一連接了好幾通電話,好不容易有片刻安寧,他捏著手機興高采烈地回頭想要說話,才發(fā)現(xiàn)令嘉的情緒不對。
她靠著車窗一言不發(fā),眼神渙散,似乎疲憊到了極點。她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沒看,人明明坐在那兒,但靈魂好像被抽走了。
周伍納悶,剛才試鏡出來還好好的,她這是怎么了?
當然,像周伍這樣的硬漢,根本不會嘗試去解讀女孩子如天氣般變幻莫測的情緒,他也解讀不了,他和連妙對視一眼,無聲地問她:令嘉怎么了?
連妙欲言又止,掏出手機給他發(fā)消息 :“我的聽力也不行……英國打來的電話,好像和她前男友有關(guān)?!?/p>
周伍急了:“?。 ?/p>
消息一條接一條地彈進連妙的聊天框——
“那咋辦?”
“何導(dǎo)的助理打電話來讓咱們折回去試戲!”
下期預(yù)告:
因那通來自倫敦的電話和接下來透支了感情的試戲而在下雨的街上撕心裂肺痛哭的令嘉一抬頭,便看到了從容地撐著一把黑色大傘站在面前的傅承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