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白某鯨
01
云靄匆匆趕到宿舍樓下時,宿管阿姨正好給圍合大門掛上了鎖。
她抬腕看了一眼表,電子表面上那個“23:01”泛著幽幽的熒光,張牙舞爪得好像在嘲笑她一樣。
云靄小聲罵了句,一抬頭,突然發(fā)現(xiàn)門里那個很兇的、學(xué)生晚歸必找其輔導(dǎo)員的宿管阿姨正狐疑地望著她。她的演技在此刻爆發(fā),臉上秒換上一個乖巧的笑容,說:“阿姨,我不是你們圍合的。”
聞言,阿姨又看了她一眼,看得云靄只得保持著僵硬的微笑轉(zhuǎn)身走開。
然而,她一轉(zhuǎn)身,立馬拉平嘴角,心想,這下徹底進不去了。
云靄哆哆嗦嗦地蹲在圍欄外喂蚊子的時候,憤憤不平地給小v發(fā)了條消息,說:差一分鐘就能進宿舍,我實在是太倒霉了。要是再被記晚歸,我就死定了……
手機屏幕倒映出身后的圍欄,云靄看著看著,突然靈光一閃。她想起室友之前說過,東南角有扇小門可以翻進圍合,于是立馬熄滅屏幕跑去找那扇小門。果不其然,那里有個和她同樣晚歸的女生正在翻墻進去。
云靄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她順著剛剛那個女生翻進去的路線,一只腳小心翼翼地跨過欄桿。忽然,有人大喊一聲:“干什么呢!”是保安大叔,云靄心里一著急,另一只腳也想跨進來,結(jié)果腿剛好撞上了欄桿的尖角,痛得她整個人一哆嗦。人生第一次翻墻就這樣以失敗告終,云靄摔下去的時候想,“生活”這場聲勢浩大的游戲真的太難了。
保安大叔順著找了過來,被他抓到和被宿管阿姨記晚歸沒什么區(qū)別,都會被輔導(dǎo)員約談,所以云靄也顧不上腿上火辣辣地痛,只想趕緊逃跑。千鈞一發(fā)之際,有個好聽的聲音突然響起:“叔叔,是只貓?!?/p>
這人說謊都不打草稿的嗎?云靄忍不住腹誹,不過還是趁著這個機會溜到了旁邊的小路上,保安大叔渾厚的聲音在夜里顯得無比清晰,他喊道:“你唬我呢?”
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些什么,云靄只聽到了諸如“翻墻”“下不為例”之類的字眼。她松了一口氣,后知后覺地覺出身上一陣陣痛。路口亮起一抹光,云靄警惕地看著那光靠近,猜想可能是剛剛幫她解圍的人。只是,還沒等云靄想好怎么感謝人家,映入眼簾的那張有些熟悉的臉讓她十分錯愕。反應(yīng)過來之后,云靄想,還不如被保安大叔抓到呢。
怎么會是徐朝朗!
那人穿著普通的白色T恤和灰色長褲,背著黑色雙肩包,修長的手指捏著手機,如果云靄沒看錯的話,此刻他嘴角掛著笑,斜斜地瞧了她一眼。
云靄想,他是在嘲笑她嗎?
她和徐朝朗并不熟,只是一起上過專業(yè)課。除了室友之外,云靄認識的人寥寥無幾,卻記住了這個一句話都沒說過、一點邊都不沾的人的名字和臉,歸根到底,大概是因為他常常出現(xiàn)在各種可以露臉的場合。
表彰大會,社團活動,演講比賽,校慶典禮,這些亂七八糟的活動,云靄很少參加,可每一次都能看見他標志的白衣灰褲,再加上他氣質(zhì)出眾、性格溫柔,被別人念叨得多了,云靄就單方面認識他了。
不過,這并不代表這個時候她想看見他。
如果她沒記錯,剛剛給小v發(fā)消息的時候,徐朝朗似乎私聊過她,通知她在某個時間去某個地方開會。
似乎是看云靄愣住了,徐朝朗伸出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胡思亂想被打斷,云靄猛然回神,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的面色忽然凝重起來,就好像剛剛的那個笑容是她的錯覺一樣。云靄十分擔心他是痛恨自己不回消息、晚歸翻墻的惡劣行為,正醞釀著罵自己一頓,結(jié)果,他垂下眼認真地說:“我陪你去醫(yī)院吧。”
云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牛仔褲被劃破了,似乎還出血了。
02
這實在是一段云靄想從記憶里抹去的倒霉經(jīng)歷,在走去校醫(yī)院的短短的一段路上,兩個人一言不發(fā),只有尷尬無聲地蔓延。
掛完急診、處理好傷口之后已經(jīng)是半夜十二點了。云靄偷偷瞥了坐在座椅上低頭看手機的徐朝朗一眼,后者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頭看過來,嚇得云靄連忙轉(zhuǎn)頭。
最后,她還是大著膽子去同他搭話:“同學(xué),實在不好意思,其實你不用陪著我來還一直等著我的,這下恐怕害得你也回不去寢室了?!?/p>
徐朝朗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問:“你是害怕被記晚歸才翻墻嗎?”
云靄瞪大眼睛,心中的擔憂被他直截了當?shù)卮疗?,就像溢出的可樂氣泡一樣令人難受。
她支支吾吾地轉(zhuǎn)移話題:“這……怎么會呢……唉,我只是覺得太麻煩你了?!?/p>
“不麻煩?!毙斐驶瘟嘶巫约好髁恋氖謾C屏幕,云靄疑惑地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那是聊天界面,輔導(dǎo)員那熟悉的頭像讓她一陣惶恐,徐朝朗繼續(xù)說,“我已經(jīng)幫你請了晚歸的假了,老師也已經(jīng)跟宿管阿姨打過電話了。這次,你可別翻墻了?!?/p>
云靄噎住,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許是看她一直低著頭不說話,徐朝朗無奈地嘆了口氣,像變戲法一樣突然從包里拿出一個袋裝的草莓蛋糕,大方地道:“看你這么慘,送你了。”
云靄錯愕地看了看他手上的粉色蛋糕,又看了嘴角微勾的少年一眼,懷疑自己在做夢。徐朝朗直接把蛋糕塞到她手里,整理好了自己的背包,說:“別客氣,走吧,我送你回去?!?/p>
第二天早上,云靄習(xí)慣性地走進蛋糕店,想買一個自己經(jīng)常買的草莓蛋糕當早餐。當她走近貨架,看見那些跟自己手里拎著的蛋糕一模一樣的蛋糕時,她又突然怔住,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的奇遇。
小v今早給她回復(fù)消息,安慰道:沒事,說不定是一個從未體驗過的游戲劇本呢?說不定還會遇見神秘的NPC(非玩家角色)呢!
云靄莫名地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倒霉,因為不僅遇見了神秘的NPC,還獲得了一份來自NPC的禮物。她打開和徐朝朗的對話框,看他昨晚發(fā)來的那條開會通知,那人禮貌客氣地說:同學(xué),麻煩明天上午十點到一教D308開個會,是之前的那個活動,打擾了。
云靄還記得,昨晚她站在圍合大門后,借著一盞路燈的橘黃色光線,偷偷探著頭觀察他的背影。遠去的徐朝朗似乎背后長了眼睛一般,突然轉(zhuǎn)過頭,嚇得她一哆嗦。
少年的輪廓被夜色模糊,他的一聲輕笑也有些朦朧。
如果云靄沒記錯的話,他說的應(yīng)該是:“喂,同學(xué),別忘了明天要去開會哦?!?/p>
那時,尷尬的少女只顧著連連點頭,然后逃也似的溜走了;而此時此刻,她收回了邁向校門口的腳,嘆了口氣,然后調(diào)轉(zhuǎn)方向走向一教D。
小v曾經(jīng)說過:有些人的出現(xiàn),注定會讓你改變前進的方向。
即便這個時候,云靄也只是簡單地想,一個活動而已,又不會耽誤多久,晚一點再去看小v好了。
云靄在一教D308看見了輔導(dǎo)員老師那熟悉的身影。
他作為學(xué)院的代表出席這個活動——說得高大上一點可以叫作xx項目跟蹤調(diào)查實驗,說得通俗易懂一點就是初高中時老師為了提高整個班的平均分而組織的學(xué)習(xí)小組。云靄百無聊賴地聽著負責人講話,本以為自己只是被找來充個數(shù)的,卻沒想到宣布結(jié)對名單時,第一個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為了保證實驗組的代表性和任意性,我們隨機抽取排名前10%和后10%的同學(xué)組成一組。這次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我們會對結(jié)對結(jié)果進行考核。下面,我來宣讀名單:第一組,云靄,徐朝朗;第二組……”
云靄忍不住把疑惑的視線投向坐在她斜前方的徐朝朗身上。后者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微微轉(zhuǎn)頭,望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手機屏幕。
云靄低頭看自己的手機,發(fā)現(xiàn)他發(fā)來了一條消息,是一張截圖,上面滿滿一頁都是他之前解釋這個活動的消息記錄。她并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看過這些消息,但當時的她機械地回了個“OK”過去。
動員大會結(jié)束后,徐朝朗對云靄伸出手,眉眼彎起,笑著說:“同學(xué),合作愉快?!?/p>
云靄卻欲哭無淚。
03
人間清醒小v對這事的點評是:帥哥做什么都是對的。
云靄白了她一眼,抱怨道:“那是因為天天被看著做微積分作業(yè)的人不是你!”
她此刻正仔細地剝著橘子,又耐心地擺好盤,橘子的陣陣清香驅(qū)散了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和獨屬于醫(yī)院的死寂沉沉,病床上的小v想伸手拿一瓣橘子,卻被云靄捉住手。
她牢記醫(yī)生的叮囑:“醫(yī)生說你不能吃柑橘類的水果,我只是擺出來讓空氣清新一些?!?/p>
小v撇撇嘴:“你不會是我爸請來的陪護吧?哼,明知道我最喜歡橘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等你好了就可以吃了?!痹旗\小聲嘟囔,“小v,快點好起來吧,到時候我給你包下一片橘子林?!?/p>
小v裝沒聽到,又沒心沒肺地把話題轉(zhuǎn)向了別處。
云靄從醫(yī)院回到學(xué)校時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了,比起之前次次晚歸,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收斂很多了。原因無他,每天晚上九點半最后一節(jié)晚課之后,“陪讀”先生徐朝朗和云靄約好了在自習(xí)室上一個小時自習(xí)。
云靄一開始只是想隨便應(yīng)付一下這個活動,可是徐朝朗卻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耐心地詢問她今天的專業(yè)課上有沒有聽不明白的地方,根本沒去上課的云靄隨便指了幾行字敷衍過去。徐朝朗抬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一聲。
云靄不明所以地回望他,他耐心地解釋:“這是上學(xué)期的教材,你拿錯書了?!?/p>
云靄:“……”
即便離譜成這樣,他還是言簡意賅地幫她從頭梳理知識點,沒有一絲不耐煩。若是只有一兩次,云靄只會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徐朝朗到底圖什么,可是日子久了,她也不忍心辜負他。
然而,讓她好好學(xué)習(xí),有時候真的比登天還難。高中都沒怎么刻苦努力的云靄又怎么可能在大學(xué)改了性子。她一開始只是在他專注于自己的事情時偷偷在草稿紙上畫涂鴉,后來干脆在他來問她做到哪里了的時候,把自己的大作攤開,讓他點評。
徐朝朗從未生氣過,反而會認真地點評她筆下的一個個小涂鴉,當她畫重復(fù)了的時候,他還會提醒道:“我已經(jīng)見過它了。”
云靄詫異,猜測學(xué)霸是不是都有什么超能力,不僅能記住書本上奇奇怪怪的定理和公式,還能記住她的信筆涂鴉。后來,云靄把畫的徐朝朗的Q版小人遞給他看,問:“這個呢?”
徐朝朗掃了一眼,說:“謝謝,想不到我也排上號了?!?/p>
云靄疑惑:“排號?什么排號?在哪里?”
“在你心里?!毙斐瘦p笑,“我以前讀過一本雜志,上面有篇文章說,一個人無聊的時候涂鴉的圖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這個人內(nèi)心的想法?!?/p>
云靄那略帶懵懂的眼神恰好撞進他噙著溫柔笑意的眼眸里,那一瞬間,她忍不住想,造物主有時候真的無比神奇。她遇見過無數(shù)來來往往的NPC,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
仲夏的季節(jié),夜里常常驚起驟雨,云靄站在教學(xué)樓門口,在確認了自己沒帶傘之后,開始默默盤算走哪條路可以用最短的時間沖回寢室。
她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扯住書包拽回來。云靄錯愕地回頭,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徐朝朗已經(jīng)撐開傘,把傘面移到她頭頂。
他斜睨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慵懶:“喂,你這樣回去不怕淋雨感冒嗎?”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噼里啪啦地敲在傘面上,甚至模糊了明亮的路燈。傘下的兩個人踩著一個又一個水坑,云靄看著一向氣定神閑的徐朝朗也有這么狼狽的時候,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喊道:“想不到你也會有這么狼狽的時候?!?/p>
一輛車從身邊飛馳而過,碾過水坑,徐朝朗一只手牢牢攥住傘柄,不讓它隨風雨飄搖,另一只手攥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拉過來。云靄撞到他身前,大腦一片空白,她像被冷不丁澆了一盆水的爆竹,突然噤聲,不知所措。
“小心點?!?/p>
他的聲音在雨中顯得無比縹緲,卻又異常清晰,她微微仰頭,只看清他小半個側(cè)臉。
小v最喜歡的一部動畫電影是《精靈旅社》。云靄去看她的時候,她正不知道第多少遍重看《精靈旅社》,屏幕上的德古拉伯爵剛好說出那句“Im zinged”。
Im zinged。在電影里,這句話就像一句咒語,代表著“我對某個人一見鐘情”。
她一邊聽小v的無厘頭碎碎念,一邊莫名地想起那個人的側(cè)臉。
如果人類世界也有這樣的咒語,云靄想,也許就是在那天,她聽到了。
04
事情發(fā)生得突然,云靄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竟然真的會喜歡上一個人。不過,喜歡上徐朝朗,好像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畢竟很多人都喜歡他。
小v在聽到云靄不自覺地一而再再而三提起這個本以為只是路人的人的名字時,惶恐地揣測道:“小云,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云靄下意識地反駁:“絕對沒有!”
小v狐疑地打量了她幾眼,然后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既然如此,那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徐朝朗盯著云靄攤開的筆記本電腦,有些無奈地道:“你要找我一起打游戲?”
云靄端詳著他的臉,試圖捕捉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后者卻微微移開視線。云靄徹底豁出去了,點點頭道:“是的,頂級賬號,免費使用?!?/p>
她把記有小v的游戲賬號和密碼的紙條拍在桌子上,心一橫:“只要你答應(yīng),我保證每天都認真聽課,按時做作業(yè)!”
徐朝朗未答,云靄以為是自己給出的條件不夠。正當她冥思苦想著再加點什么時,他卻忽然拿起那張紙條,笑笑:“好啊?!?/p>
他對著紙條輸入賬號和密碼,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鍵盤,云靄心中沒由來地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好不好。她看著徐朝朗不怎么熟練地操縱著人物走路、調(diào)鏡頭,時不時詢問自己幾個問題,明明在做一件對他而言是浪費時間的事,卻依舊無比認真專注。
徐朝朗忽然把視線轉(zhuǎn)向走神的云靄,問:“你剛剛說,找我?guī)湍阕鋈蝿?wù)?”
“是的?!痹旗\想起小v的囑托,解釋道,“只是一個簡單的任務(wù),過幾天才發(fā)布,不需要什么操作技巧,你只要會操縱人物就行了?!?/p>
有了這樣一個插曲,這幾天的自習(xí)就變成了云靄在一旁努力補著自己落下的作業(yè),而徐朝朗一個地圖接一個地圖地四處溜達看風景。云靄經(jīng)常偷偷抬頭望他一眼,大多數(shù)時候,徐朝朗都在認真地注視著電腦屏幕。只有一次,徐朝朗不在自己的位置上,云靄正疑惑時,拿著咖啡回來的他食指蜷起,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她痛得驚呼一聲,然后做賊心虛地瞄他一眼。徐朝朗還是那副溫柔的模樣,不說話,只是帶著笑注視著她。她趕忙低下頭,害怕臉紅被發(fā)現(xiàn)。
幾天后,任務(wù)發(fā)布,是這款游戲五周年的特別活動。兩個綁定親密關(guān)系的玩家如果一起走遍各個地圖的打卡點,就可以得到獎勵。
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總之,云靄已經(jīng)很久沒有上線過了。她直到此刻才敢登錄那個賬號,那個陪她經(jīng)歷過五年時光的角色,靜靜地站在出生點等她。而那五年來一直和她并肩站著的另一個角色,好像也沒有缺席。
“走吧,先去桃花村?!彼b作沒事的樣子,自然地對徐朝朗說道。
他們一起走過所有的地圖,所有云靄已熟稔于心的場景再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在最后一個打卡點打完卡之后,屏幕上彈出了“任務(wù)完成”的標志。兩個角色忽然有了新的互動動作,頭頂上的對話框里冒出一句話:
我會永遠陪著你。
“小v?!痹旗\低下頭,忍不住呢喃一句。
徐朝朗偏頭望向她,問:“是這個賬號的主人嗎?”
“是。”云靄頓了頓,才繼續(xù)道,“她因為一些事情不能上線,所以拜托我找個人幫她做這個任務(wù)?!?/p>
徐朝朗垂下眼,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站起來。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天色已晚,一輪月亮明晃晃地掛在夜空中,遠處的教學(xué)樓還亮著溫暖的燈。
他輕聲說:“云靄,你來看,月亮很圓?!?/p>
云靄走到窗邊,站在他身邊。兩個人似乎都裝著心事,齊齊抬頭凝望著月亮,就好像拂過的風會讀心術(shù)一般,能把沒有說出口的心事捎給浩瀚宇宙。
“云靄?!毙斐蚀瓜卵?,忽然叫了她一聲。
云靄不明所以地抬頭,他俯身,在她耳畔輕輕說:“我要替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說一句話?!?/p>
她微微睜大眼睛,渾身僵住,撲面而來的是他身上淺淺的草木香氣,還有他溫熱的呼吸,燒紅了她的耳郭,又似乎通通被掩藏在如擂鼓般的心跳聲里。
罪魁禍首徐朝朗頓了頓,然后說:“她說,我會永遠陪著你?!?/p>
云靄微微偏頭,剛好陷入他深邃的、夾雜著光點的眼睛里。
她的呼吸隨著愈來愈響的心跳聲急促了起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似乎整個生命中都沒有這樣熱烈過。
她說:“謝謝?!?/p>
兩人誰都沒有動。四周的空氣似乎開始升溫,就好像蠱惑人心的魔法,讓云靄根本來不及多想,就做出了今生最大膽的決定。
——她踮起腳,在他唇畔輕輕落下一吻。
徐朝朗的睫毛微顫,他還來不及反應(yīng),她已落荒而逃。
05
去醫(yī)院的路上,云靄一直心不在焉的,總是控制不住地去想昨天自己做出的離譜事情。她想讓小v幫自己拿個主意,走進熟悉的病房,卻忽然愣住。
桌子上擺的橘子皮還是她上次剝的,放了幾天之后已經(jīng)干癟了,不知為何沒有被護士收走。小v的病床上空蕩蕩的,只有白色的被褥疊得很整齊。
云靄似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胸口忽然很痛,痛得她踉蹌跌倒,整個人仿佛要窒息一般。
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渙散,她突然想起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那時候,她推著小v出去曬太陽,流金似的陽光灑在景觀水池上,風掀起閃爍的波浪,兩三個少年帶著笑路過,一切都是一副溫暖的模樣。
而此時此刻,金光變暗,溫暖冰冷。
云靄和小v是從小就認識的好朋友。在同一家醫(yī)院里,兩個似乎都不被上帝眷顧的小孩,卻又幸運地遇到了彼此。
小v患有家族遺傳病,一種發(fā)作起來致死率高達60%的急性病,她的姑姑和哥哥都是死于這種病;而云靄,則患有先天性心臟病。
比起小v,云靄看起來更幸運一點,可是兩個人站在一起,笑容最明媚的總是小v。
小v或許是另一個“徐朝朗”,成績好,人緣好,游戲也玩得好,所有她感興趣的事情,她都會努力做到最好。小v總是說,要把一生只有一次的寶貴生命看成單程的列車和不能重啟的游戲,不必在意是長是短,只要當下想做的事都努力做過,就算哪一刻突然發(fā)現(xiàn)游戲結(jié)束,也沒有遺憾。
她們小時候一起在醫(yī)院接受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又一起平安快樂地長大,本以為病魔會放過她們,可是不久前,小v突然住院,對云靄來說這就好像一道晴天霹靂。
云靄不敢相信,明明上一次見面還活潑樂觀的摯友卻突然要離自己而去。或許,在小v拜托云靄替自己做那個任務(wù)時,她就已經(jīng)猜到自己可能要離開了,可是,她并沒有告訴云靄。
在留給云靄的絕筆上,小v寫道:小云,你看,總會有另一個人出現(xiàn)在你的生命中,所以你不必感到遺憾和傷心。
云靄坐在病床上,緊緊攥住那封信,泣不成聲。
旁邊冰冷儀器上的圖畫似乎宣判著她的生死,而她的心跳紊亂,就像雜亂無章的驟雨,不要命地砸下來,捶打在她的靈魂上。
就是這樣的一顆心,與她踮起腳吻上喜歡的男孩時熱烈跳動的心,竟然是同一顆。
云靄忽然很后悔,卻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她回到學(xué)校的時候正是兵荒馬亂的期末月,路上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臉上都帶著幾分疲憊。結(jié)對小組的考核日期就在眼前,云靄按亮手機屏幕,上面顯示的是徐朝朗發(fā)來的一條消息。
她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最終只是默默地將屏幕按滅,并沒有點開。
考核教室外,徐朝朗依舊是那副白衣灰褲的干凈模樣。他一個人默默地站著,有很多人來同他打招呼,也有老師來向他詢問些什么,他一一地耐心回應(yīng),臉上總是掛著一成不變的溫柔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云靄躲在樓梯轉(zhuǎn)角后,偷偷望著他,卻沒有上前的勇氣。
她猜,像他這樣的人,就算生氣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說不定看見她的時候,還會帶著笑寒暄,就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哪怕拒絕也是淡淡的。她這么魯莽,而他應(yīng)該不會喜歡她。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也恰好喜歡她,可是,這場不知道何時就會突然結(jié)束的游戲,她真的忍心拉上他一起面對嗎?
他站了多久,她就躲在暗處陪他站了多久??己死蠋煶鰜碓儐柕臅r候,他背對著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對著老師搖頭的那一瞬間,云靄只覺得胸口忽地一痛,清醒地察覺到,她剛剛找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都只是為了掩飾她的自私和懦弱而已。
云靄忽然想起,小v曾說:“如果你有任何想做的事,不要猶豫,也不要等待,因為錯過了這一次,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機會?!?/p>
如果就這樣什么都不做,你會甘心嗎?她問自己。
胸腔里的心臟還在跳動著,也許不知道什么時候,它就會停止跳動??墒?,她這一生,難道就是為了走向死亡嗎?
云靄很慢很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她抬起頭,卻尋不到剛剛那個少年的身影。
忽然,身后有人叫她,那個聲音很熟悉,像是她心心念念許久的人。
她回頭,徐朝朗站在迎面撲來的光芒里,他的眼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
他問:“我等你的時候,給你帶的草莓蛋糕都化了,可你的心呢?”
06
徐朝朗第一次注意到云靄,是陪室友去醫(yī)院看病的時候。
那天的陽光很好,她推著輪椅,和輪椅上的女孩說說笑笑。他們之間隔著波光粼粼的景觀水池,金箔似的波浪晃了眼,少女的笑容乖巧又甜美。
他對室友說:“那個女生是我們學(xué)校的?!?/p>
室友佩服他的記憶力,徐朝朗也只是因為她每次上早課時都會偷吃早餐的舉動才認識她,這次之后,他認真地記住了她的名字——云靄。
在幫輔導(dǎo)員老師整理體育課免修的申請表時,他再一次看到了她的名字。對徐朝朗來說,偷看別人的隱私這種事簡直不可想象,他猶豫許久,最后還是翻開了一角。那時,他似乎明白了為什么上次會在醫(yī)院碰見她。
他把這一切講給云靄聽的時候,有些愧疚地低下頭,說:“對不起。”
喜歡,有時候真的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它會讓人猶豫擰巴,也會讓人面目可憎,還會讓人變得無比勇敢。那天,徐朝朗在辦公室值完夜班之后,恰好撞見了翻墻未遂的她,縱然膽怯猶豫,他還是上前一步。
云靄不知道,在她住院的時候,他曾懷著期待雀躍的心,在她宿舍樓下等了許久,可是一直等到心中的期待變成落寞,他也沒有等到她。第二天,不愛吃甜食的他看著蛋糕店里的草莓蛋糕,還是重新買了一個,期待著把它交到她的手中。
以前他還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她特別在意和溫柔,直到那天,她魯莽可愛地吻過來時,他忽然了然。
原來他喜歡她,而且,已經(jīng)這樣喜歡了。
從考核教室里出來之后,兩個人相顧無言,一起默默地走在學(xué)校的環(huán)湖大道上。云靄幾次欲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徐朝朗似乎看出了她的猶疑,他的指尖擦過她的掌心,繼而輕輕握住她纖細的手。彼此掌心的溫熱交織在一起,他緊緊握住,不讓它溜走一絲一毫。
他說:“是我欠你一個告白,在很早之前就欠下了。那天,我替你朋友說的那句話,也不僅僅是替她說的。
“我知道,你遠比我要勇敢,要讓人著迷。云靄,如果我從來沒有勇敢地喜歡過你,永遠不敢告訴你這句話,那么,我想我一定會遺憾一輩子?!?/p>
徐朝朗頓了頓,然后認真地開口:“我喜歡你,特別喜歡。”
云靄微愣,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他的眼睛。
互相喜歡的人彼此凝望,就仿佛置身于浩瀚無垠的宇宙,將星子當作浪漫遍撒。而眼前的他,正是一切浪漫的開端。
幸好,故事開始的時候,他們都足夠勇敢。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