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服牛乘馬，引重致遠

王鶴凝

《周易·系辭》有云：“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避囀乾F代人長途出行時必備的交通工具，而車在古代也發(fā)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車是中國古代偉大的物質發(fā)明，古人要靠牛馬拉車，才能裝載重物、長途旅行。后來，車在古代戰(zhàn)爭中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車的創(chuàng)制和應用影響了古人的禮儀和思想觀念，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車逐漸成為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象征之一。在《說文解字》中，以“車”為部首的字就有一百余個，或表示不同種類的車，或表示車的不同部件，或表示與車有關的動作和事物，這也足以成為蔚為大觀的車文化的一個側影。

車的字形與車的基本部件

輪與車的起源傳說

輪的運用是車發(fā)明的前提，因而在車的起源傳說中，輪的產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例如，在“黃帝造車”的傳說中，黃帝“見飛蓬轉而知為車”——看到蓬草在風中快速地回旋飄轉，從中得到啟發(fā)，發(fā)明了能夠快速移動的圓形車輪，并在此基礎上造出了依靠車輪運轉而可以載重運行的車，可見最早的車尚沒有復雜的結構，或如今天的手推獨輪車一般?！败嚒钡倪@一特點也反映在現代漢語中，例如“水車”和“風車”盡管不是交通工具，卻因為機械本身的運轉如同車輪一樣，因而也以“車”為名。

除了“黃帝造車”，古代還有“奚仲造車”的傳說，《說文解字》中即說車是“夏后時奚仲所造”。傳說奚仲是夏禹時期的車正，即掌管車駕營造的官員，他是一位極擅制作車輛的能工巧匠?！痘茨献印酚涊d：

昔者，蒼頡作書，容成造歷，胡曹為衣，后稷耕稼，儀狄作酒，奚仲為車。此六人者，皆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跡，故人作一事而遺后世，非能一人而獨兼有之。

《淮南子》將奚仲與傳說中創(chuàng)制漢字的倉頡、發(fā)明歷法的容成、制作衣裳的胡曹、教民稼穡的后稷、釀制酒醪的儀狄并列起來，盛贊他們六人“皆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跡”，可見奚仲不僅是造車技藝高超的匠人，更是古人心目中的圣人。這也說明，車子的發(fā)明與使用，與文字、歷法、服飾、稼穡等事物一樣，極具開創(chuàng)意義，是能夠推動社會發(fā)展、文明進步的標志性事件。

另外，《管子·形勢解》中對奚仲的技藝也有非常高的評價：

奚仲之為車器也，方圜曲直，皆中規(guī)矩鉤繩。故機旋相得，用之牢利，成器堅固。明主猶奚仲也，言辭動作皆中術數，故眾理相當，上下相親。巧者，奚仲之所以為器也，主之所以為治也。斫削者，斤刀也，故曰：“奚仲之巧，非斫削也?！?/p>

《管子》中極言奚仲之“巧”，這種“巧”體現為兩個層面，表面上看是工藝上的精巧，即奚仲所制作的車子各個部件相互配合、運轉流暢并且堅固耐用；更深一層，從造車的“中規(guī)矩”可以推及奚仲的言辭動作“中術數”，具有一位明主的素養(yǎng)?！耙?guī)矩”本是畫圓與畫方的工具，“術數”則指治國的方略。古人對于道理的理解與揭示，常常通過以小見大的方式，如同“治大國若烹小鮮”，器物之道也與治國之道相通。器物制作的“規(guī)矩”不只是工具，更蘊含著天地自然的法則。奚仲造車與為人皆能遵從準則與禮法，故而能從一位巧匠成為管理制車匠人的首領，并獲封薛地，成為薛國的始祖，家族也因此獲益，在后世長盛不衰。奚仲的后人仲虺在商湯之時出任左相，與右相伊尹一起輔佐商王建立大業(yè)，《尚書》的名篇《仲虺之誥》中也留下了相關的記載。

在中國古代的傳說中，一些重大發(fā)明與創(chuàng)舉的實踐者往往是圣明之人，如倉頡見鳥獸蹄迒之跡而造書契、神農嘗百草而始有醫(yī)藥、伏羲始作八卦，等等?！包S帝造車”與“奚仲作車”也是如此，這些傳說都體現了一種“圣人造物”的觀念，認為是圣人從自然界中汲取智慧，并轉而應用到日常的生活中。并且，“黃帝造車”與“奚仲造車”兩種傳說也體現了“圣人造物”內涵的擴展，后人重視的不僅僅是器物的發(fā)明，更看重的是發(fā)明器物的過程，因為這也代表著人類向自然界學習、從自然界悟得天地之道的過程。同時，車的起源傳說的流變也體現了人與自然關系的演進，從最初的觀察自然、簡單地模仿自然，再到后來深刻理解自然之理、創(chuàng)制器物。這種天地之道源于自然，施于器物可以方便先民的生活，施于政治可以使政治安定、百姓和樂。中國傳統(tǒng)觀念中的天地人之道，在車的起源傳說中也有其體現。

輿與車的乘員位置

除了車輪，車的另一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輿。輿是乘人或載物的車廂，位于車軸之上。現代社會中常見的車輛形態(tài)是車廂大、車輪小，而古代的車則恰恰相反。為了達到一定的承重能力，木質的車輪需要較為高大且厚重，輿也就相對較小，并且左右的寬度是要大于前后的進深的。

輿的基本形制也影響了乘員的位置關系。乘員的位置通常是左右并列，極少數情況下才會前后排列，這在日常生活中體現了獨有的禮儀秩序。而在戰(zhàn)車上，乘員的排布也較為固定，如果兩人乘車，則御者在左，將士在右；若是三人，則御者居中便于駕駛，將士二人分列御者左右。也有一種例外情況，在主帥乘坐的戰(zhàn)車上，主帥由于地位尊貴要坐在中間，御者則坐在左邊，力士一般居于車右。

《左傳·成公二年》中記錄了齊、晉鞌之戰(zhàn)，較為詳細地說明了主帥戰(zhàn)車上的乘員分布與各自職責：

晉解張御郤克，鄭丘緩為右……郤克傷于矢，流血及屨，未絕鼓音，曰：“余病矣。”張侯曰：“自始合，而矢貫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輪朱殷，豈敢言??？吾子忍之！”緩曰：“自始合，茍有險，余必下推車，子豈識之？然子病矣！”張侯曰：“師之耳目，在吾旗鼓，進退從之。此車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敗君之大事也？擐甲執(zhí)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轡，右援枹而鼓，馬逸不能止，師從之。

齊國與晉國在鞌地交戰(zhàn)，郤克是晉軍的統(tǒng)帥之一，所乘之車的御者為解張，即文中的張侯，車右為鄭丘緩。

當時這一仗十分激烈，郤克被流矢所傷，血都流到了鞋子上。戰(zhàn)爭期間，主帥的職責重大，需要以鼓聲來號令軍隊進攻沖鋒，擊鼓則進，鳴金則退，一旦鼓聲停止，可能令軍隊陷入指令不明的茫然之中，也就是解張所說的“師之耳目，在吾旗鼓，進退從之”。郤克在負傷的情況下，起初仍堅持擊鼓，但過了一會兒之后，他對解張和鄭丘緩說：“余病矣?！惫糯藢⑤p癥稱作“疾”，只有嚴重的傷情才可以稱為“病”，可見這時郤克認為自己身受重傷，難以為繼。

鄭丘緩的回應則說明了戰(zhàn)爭期間車右的職責：“自從戰(zhàn)爭開始，每當遇到險阻的時候，我都要下來推車，您難道不知道嗎？然而您現在卻說自己‘病’了?！庇纱丝梢?，車右是兵車上的主要戰(zhàn)斗人員，當車在行駛中遇到險阻時，還肩負著推車的職責，故而需要勇武之人來擔任。

《左傳》中除了明確指出鄭丘緩為車右之外，并未說明主帥郤克與御者解張的位置關系，但我們可以通過文中的描述推知。解張回復郤克說：“自從戰(zhàn)爭開始，箭矢就已經穿透了我的手肘，我將箭矢折斷繼續(xù)駕車，左側的輪子都已經被我的鮮血浸染。”當郤克不能繼續(xù)擊鼓的時候，解張又說：“這個車只要有一人尚在鎮(zhèn)守，就可以成事。而在這個關鍵時刻，您卻要因為自己的傷痛而破壞國君的大事。身披鎧甲、手執(zhí)兵器，上了戰(zhàn)場本就是赴死，但您現在就算是重傷也未到死亡的程度，還是再堅持一下吧。”說完，將所有的韁繩握在左手中，右手接過郤克的鼓槌繼續(xù)擊鼓，一手駕車、一手擊鼓，帶領軍隊繼續(xù)向前沖鋒，展現出卓越的駕車技術和勇猛的戰(zhàn)斗決心。通過解張的鮮血浸染左側車輪的細節(jié)，以及他左手握韁繩、右手接鼓槌的動作，可以推測出較為合理的位置關系是解張位于車左，郤克居于正中，而這正是主帥之車的標準配置。

巧合的是，在這場戰(zhàn)爭中也出現了乘員的位置呈前后排列的特殊情況，這一特殊情況就發(fā)生在晉軍的另一將領韓厥的戰(zhàn)車上。這還要從他的一個夢說起：

韓厥夢子輿謂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從齊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惫唬骸爸^之君子而射之，非禮也?！鄙淦渥螅接谲囅?；射其右，斃于車中。綦毋張喪車，從韓厥曰：“請寓乘！”從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

韓厥并非主帥，依照規(guī)定應位于車左，可是在戰(zhàn)事開始之前，他夢到父親子輿對自己說：“明天早晨要避開戰(zhàn)車里左右兩邊的位置?！币虼说诙扉_戰(zhàn)的時候，韓厥換到了中間位置，駕車去追擊齊侯。邴夏是齊侯戰(zhàn)車上的御者，他的判斷非常準確，對齊侯說：“向追車的御者射箭，他是晉國地位較高的君子?！饼R侯卻認為，在戰(zhàn)爭中明知對方是君子而仍朝他射箭，是不合禮法的行為，因而向韓厥的左側射箭，車左墜落到車下；又向韓厥的右側射箭，車右便倒在了車廂之內。如此一來韓厥的夢便應驗了，車左與車右都有性命之憂。而晉國的綦毋張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兵車，此時跟在韓厥的車后說：“請載我一程?！钡菬o論他想去韓厥的左側還是右側，韓厥都用肘來制止他，因為擔心綦毋張因處于左、右的位置而喪命，于是將他安排在自己身后，由此二人才在輿中呈現出少見的前后排列的位置關系。

古人重視禮法，車廂中的位置關系在乘員各司其職的基礎上，也充分體現了對于上位者的尊重。在鞌之戰(zhàn)中，韓厥后來追上了齊侯，卻沒有認出真正的齊侯。原來，齊侯的車右逢丑父提前與齊侯換了位置，讓韓厥以為居于中位的人才是齊國的君主?！蹲髠鳌こ晒辍穼Υ艘灿杏涊d：

逢丑父與公易位……韓厥執(zhí)縶馬前，再拜稽首，奉觴加璧以進……丑父使公下，如華泉取飲。鄭周父御佐車，宛茷為右，載齊侯以免。

韓厥將逢丑父當作齊侯，對其行戰(zhàn)爭期間見敵國國君的大禮，還敬酒獻玉，而逢丑父則趁此時機讓齊侯去華泉取水，使齊侯獲得逃脫的機會。之所以發(fā)生這種錯認，就是因為韓厥完全是憑借乘員位置去辨認對方主帥的，方寸之間彰顯著古代的禮儀秩序。

車戰(zhàn)與古代軍禮

作戰(zhàn)前，通常要在宗廟中舉行授兵儀式。如《左傳·隱公十一年》的記載：

鄭伯將伐許。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宮。公孫閼與潁考叔爭車，潁考叔挾辀以走，子都拔棘以逐之。及大逵，弗及，子都怒。

魯隱公與鄭莊公在郲地會盟，謀劃討伐許國之事。依照軍禮，鄭國出兵之前在大宮舉行授兵儀式，由國君授予兵器甲胄等物來鼓舞士氣，其中赫然有戰(zhàn)車在列。在這樣的場合，潁考叔和公孫閼卻爭起了戰(zhàn)車?！蹲髠鳌妨攘葦倒P描寫得極為精彩：潁考叔在車輛沒有套馬的時候就夾著車辀快跑，公孫閼持戟追出，直到大路也沒有追上，于是大怒。公孫閼字子都，是歷史上有名的美男子，也是鄭桓公之孫，身份十分高貴，但在這場爭奪中，卻輸給了曾是封人的潁考叔，可謂莫大的恥辱?！蹲髠鳌分幸灿涊d了后續(xù)的事情：同年七月，魯、鄭與齊伐許，潁考叔拿著象征著鄭國的蝥弧大旗率先登城，公孫閼卻在城下朝他射箭，潁考叔中箭，從城上墜落而亡。這也是成語“暗箭傷人”的由來。面對這樣的惡行，鄭莊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下令以百人為單位的卒伍各出一頭豬、二十五人為單位的行伍出一只雞，以此詛咒射殺潁考叔的人，并沒有實質懲罰公孫閼。

為什么會上演這樣“爭車”的場景，《左傳》并未說明，但通過歷史制度的考察可知，授兵儀式是古代軍禮的重要體現?！吨芏Y·夏官司馬》曰：“若有兵甲之事，則授之車甲，合其卒伍，置其有司，以軍法治之?！睙o論是兵器或是戰(zhàn)車，對于將領來說都不僅代表得到器物本身，而且代表著一種賦權，潁考叔與公孫閼所爭之車的歸屬，可能也就意味著誰在這場戰(zhàn)爭中作為主將，有權在戰(zhàn)爭期間對軍隊人手進行編制、設置軍官、實施軍法，等等。因此，潁考叔挾辀以走，既是展示實力，同時更是希望獲得代表一定軍權的戰(zhàn)車。

作戰(zhàn)前要按照禮制舉行儀式，而在作戰(zhàn)中，也有很多具體的軍禮要求。如上文提及的鞌之戰(zhàn)，“不傷君子”與“不傷國君”便是古代戰(zhàn)爭軍禮的一部分。除此之外，還有“不伐喪”“不滅國”等要求。在《左傳》記載的戰(zhàn)爭中，如果有人違背這些禮法，便會被后人斥為“非禮”，這是早期禮樂未壞之時，貴族社會中古禮傳統(tǒng)的體現。

《左傳·僖公二十二年》中記載了宋國與楚國的泓之戰(zhàn)，車戰(zhàn)中宋襄公堅守軍禮，引起了當時和后世的種種爭議。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zhàn)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惫唬骸安豢伞！奔葷闯闪校忠愿?。公曰：“未可?！奔汝惗髶糁?，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p>

宋國與楚國交戰(zhàn)，宋國的兵力不占優(yōu)勢，本可以占領先機，趁著楚軍渡河之時出擊，宋襄公卻非要等到楚軍上岸。楚軍上岸后，宋國司馬又請求趁著楚軍剛上岸的慌亂攻其不備，宋襄公卻堅持等到敵方列隊做好戰(zhàn)斗準備后才與之決戰(zhàn)。最后宋國寡不敵眾，宋襄公也傷到了大腿，舉國都指責宋襄公“不知戰(zhàn)”，失掉了大好的機會，宋襄公卻給出了自己的理由，他認為作戰(zhàn)要做到三點，才符合君子風范：其一是“不重傷”，指不對敵人進行致命打擊、不置人于死地；其二是“不禽二毛”，也就是不抓年老的士兵作為俘虜；其三就是“不以阻隘也”和“不鼓不成列”，意思是說不去依仗險要的地勢條件，不去鳴鼓進攻沒有列好陣的軍隊。這三點都體現了禮樂文明的精神，前兩條反映了戰(zhàn)爭中的仁義思想，第三條則是典型的車戰(zhàn)原則——車戰(zhàn)需要在相對平坦開闊的地形上開展，這樣才能橫成一排，在沖鋒時形成傾軋之勢。危險狹窄的地形不利于戰(zhàn)車的通行，更無法橫列形成集團。在守禮的古人看來，依仗地形優(yōu)勢贏得車戰(zhàn)是勝之不武，必須要等雙方的戰(zhàn)車都排好陣勢才能體現交戰(zhàn)的公平。從這個意義上看，宋襄公的做法反而是“知戰(zhàn)”的表現。

宋襄公所堅持的原則，也是古代軍禮中的一部分，但他這一行為在不同文獻中卻得到了完全不同的評價。《穀梁傳》認為泓之戰(zhàn)的失敗是宋襄公咎由自取，原因是在僖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39），宋國曾不自量力以盟主的身份召集楚、曹等國在盂地會盟，結果宋襄公被楚王生擒，顏面盡失，因此在泓之戰(zhàn)時，襄公想堂堂正正擊敗楚國，一雪前恥，可又因為不知變通而再遭敗績，故而《穀梁傳》評價說：“過而不改，又之，是謂之過。襄公之謂也?！薄豆騻鳌穭t盛贊宋襄公的君子之風，將其與文王相提并論，稱“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而不忘大禮，有君而無臣。以為雖文王之戰(zhàn)，亦不過此也”，感慨宋襄公堪比古代賢德的帝王，只可惜沒有相稱的賢臣輔佐。

這種評價的兩極分化正反映了春秋前后兩種不同的戰(zhàn)爭觀念。一方面，《荀子·議兵》曰：“兵者，所以禁暴除害，非爭奪也。”早期戰(zhàn)爭的目的不完全是爭奪利益，而是征討那些不義、失德的行為。古人作戰(zhàn)強調師出有名，如《左傳·成公十五年》曰：“凡君不道于其民，諸侯討而執(zhí)之?！薄秶Z·周語》曰：“伐不祀，征不享?！薄端抉R法》曰：“興甲兵以討不義?！笨梢哉f，征討正是為了制止殺戮，因此在作戰(zhàn)方式上也追求以德服人，如果戰(zhàn)爭結果不如人愿，出兵討伐的一方甚至要反思自己是否有德。由此可見，古代的戰(zhàn)爭并不以殺伐為最終目的，而是講究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宋襄公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提出了三點原則，后人對于宋襄公的肯定，源于他堅守了征戰(zhàn)中的仁義和公平。

另一方面，春秋處在歷史激烈變革的階段，隨著禮崩樂壞，戰(zhàn)爭最終以切實利益為導向，作戰(zhàn)手法也漸趨詭詐。反映在車戰(zhàn)中，“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的軍禮逐漸被拋棄，還發(fā)展出更加靈活機動的作戰(zhàn)方法，如戰(zhàn)車與步兵結合、不同戰(zhàn)陣相互配合等。對宋襄公的批評，已經折射出這種實用主義的戰(zhàn)爭觀。

漢字中的“車”從古文字演變?yōu)楹嗴w字，仿佛滾滾的車輪從先秦時期塵土飛揚的戰(zhàn)場駛進了現代人的日常生活。漢字如同琥珀，鮮活地封存了中國人古老的歷史記憶。追溯車的起源傳說，我們體會了古代圣人造物的觀念；考察車輿中的乘員位置，我們領悟了古人尊卑有序、遵守職分、進退守禮的傳統(tǒng)；了解古代的車戰(zhàn)故事，我們看到了古人的戰(zhàn)爭觀念變化與價值抉擇。歷史經歷了滄桑巨變，車的形制與運用場景也發(fā)生了變化，牽引車輛的牛馬早已被更發(fā)達的動力取代，但中華文明負重遠行的擔當與向往永遠不會止步。

[1]劉文典撰，馮逸、喬華點校：《淮南鴻烈集解》下冊，中華書局2013 年版，第646 頁。

[2]黎翔鳳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下冊，中華書局2004 年版，第1174 頁。

[3][4][5]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第二冊，中華書局1981 年版，第791—792 頁，第793 頁，第794 頁。

[6]（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版，第720 頁。

[7][8]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第一冊，中華書局1981 年版，第72—73 頁，第397—398 頁。

[9]卜師霞：《“不重傷”解》，《勵耘語言學刊》2017年第2 期。

[10]承載譯注：《春秋穀梁傳譯注》上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版，第347 頁。

[11]王維堤、唐書文譯注：《春秋公羊傳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年版，第23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