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進(jìn)才
作為兒子,他終于知道了母親在外的狼狽,知道了那些他本該知道,卻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同學(xué)曾跟我講過他的故事。
那時他讀高二,某天晚上和別人組隊打游戲,結(jié)果一直輸,氣得他摔壞了鼠標(biāo),出去倒水喝。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房門是開著的,原來她已經(jīng)出門了。母親是賣菜的,他雖然知道她早上要去進(jìn)貨,但沒想到兩點多就去了。他分明記得,母親十一點來敲過他的門,讓他早點睡,被他不耐煩地趕回去了。這樣想來,母親每天只睡了三小時,而她是不睡午覺的,下午還要出門做小工。他一度以為母親四十歲便滿頭白發(fā),是因為操心病倒的父親,原來是她自己硬生生熬出來的。
同學(xué)沒了睡意,悄悄地出了門。深夜,風(fēng)異常的冷,沒走多遠(yuǎn),他的鼻涕就溜了出來。他不知道母親是在哪兒進(jìn)貨的,就只能到她賣菜的地方守著。
街道上,只有幾盞路燈,支撐著空蕩蕩的夜,聳立的高樓像是囈語的鼾聲,勾動著他昏昏沉沉的困意,時不時就噴涌而上,讓他不禁翻起白眼,勉強(qiáng)才能保持清醒。他突然感到強(qiáng)烈的孤獨和寂寞,但一股執(zhí)拗的念頭讓他強(qiáng)忍著,一直等到母親騎著車過來了。
她的精神很好,聲音洪亮,笑著和身邊的人打著招呼,一邊開始整理貨。之后,拿出小板凳,坐在三輪車前,抱著腿,低著頭,居然瞇著眼睛睡了起來。而身邊的人也見怪不怪,各忙各的。
他躲在路邊,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后,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他從不知道母親是在路邊賣菜的,他一直以為母親至少是在菜市場,有個寬敞整潔的攤位。同學(xué)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群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這是哪家的孩子,不睡覺到這里做什么?”沒人認(rèn)為他是買菜的。
他走到母親的身邊,她還在睡著,并沒有被驚醒。“你是趙大姐家的孩子嗎?”有人走了過來?!笆堑摹?,他連忙點頭。“這個點你過來,是看你媽的嗎?呀,你都凍出鼻涕來了啊?!彼泵μ统黾垼翱觳敛痢?。“你媽她每次都是來得最早的。聽她說,你可聽話了,成績特別好,每次考試都是年級前幾名,給她省了不少心呢!果然長得夠俊俏,一看就前程無量”,阿姨滿臉都是笑容,繼續(xù)說道:“不像我家那臭小子,就知道玩游戲,以后要是再走我的老路子,不僅受罪,而且挨人瞧不起。每天跟打游擊一樣,躲著城管四處跑……”他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接話,低著頭憋了半天,只能說:“阿姨,就不要把我媽叫醒了,讓她多睡一會兒,也不要告訴他我來過。我——我怕她擔(dān)心?!闭f完,就在阿姨“真是懂事的好孩子”的贊嘆聲中逃也似的跑回家了。
作為兒子,他終于知道了母親在外的狼狽,知道了那些他本該知道,卻從來不知道的事情。也是從那之后,他注銷了游戲的賬號,主動學(xué)習(xí)做飯、洗衣服。而那個摔壞的鼠標(biāo),至今都被他妥善地收藏著。
他告訴我,他至今都不敢去想,母親當(dāng)時對別人夸贊他時,究竟是怎樣的心理。只要一去觸碰,他就感到如芒在背。
谷春林摘自《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