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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黃昏的呼倫貝爾草原上

      2022-11-01 01:43:13
      上海文學 2022年11期
      關鍵詞:查斯鳳霞阿媽

      安 寧

      一出機艙門,就被呼倫貝爾清冷的氣流裹挾,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嘴里似乎有兩隊人馬在大動干戈,人有從酷暑瞬間穿越到深秋的恍惚。

      剛剛下過雨,天空蓄滿厚重的烏云,大地靜寂遼闊,濕冷的雨珠沾滿每一根草莖。于是,整個呼倫貝爾草原便沉甸甸的,大片大片的綠意搖搖晃晃,仿佛要從濕漉漉的草尖上墜落下來。

      弟弟賀什格圖開車接我回來的路上,順便繞了一圈,帶我參觀一下西蘇木。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不過短短的兩三年,我已經有些不認識這個草原小鎮(zhèn)了。它如此陌生,陌生到家家戶戶在補貼政策下,全部拆除了舊房,原地建了新房。而且所有的房子幾乎一模一樣,以至于阿媽說,她每次出門回來,常常找不到自己的家在哪兒。如果沒有導航,我當然也無法找到。

      賀什格圖家的格局,也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原來的房子變成了牛圈,此時牛正寄養(yǎng)在水草豐美的夏牧場,母雞們便暫時得了天下,在里面吃喝拉撒,好不快活。但它們活不過雪花紛飛的十月,就會被弟媳鳳霞毫不客氣地全部宰殺,放入冰柜,供全家在長達半年的漫長冬季享用。

      黃昏慢慢降臨細雨彌漫的草原。十歲的朗塔,已經老得跟阿爸一樣,走路緩慢,搖搖晃晃,毛發(fā)斑白。它的眼睛大約也有些看不清了,總是很用力地透過額前長長的毛發(fā),從縫隙的光亮里分辨著來人。蚊子圍著它嗡嗡地飛來飛去,它懶到動也不動。好像,趴在地上的它,已經一只腳踏進了墳墓,它留戀人間,漸漸腐朽的身體,卻沒有力氣給予人間更多的熱情。

      朗塔真可憐??!女兒阿爾姍娜和她的小姐姐查斯娜,同時朝我發(fā)出這樣的感慨。

      因為孩子們總是吵嚷,房間又不夠,沒有讓我可以安靜寫作的獨立空間,鳳霞便帶我去對面新搬來的鄰居家,看看他們那里是否有合適的地方。

      西蘇木小鎮(zhèn)上雖然人口日漸減少,卻有一些海拉爾市區(qū)的居民,在此地買房,夏天時搬來度假。伊敏河岸邊就有一家。黃昏時經過,看到開滿野花的闊大院子里,停著幾輛汽車,還有一座花紋精美的蒙古包,坐落在院子的正中央。隔著柵欄,聽到房間里有女人在唱長調,窗戶上映著舉杯喝酒的朦朧的人影。

      不過鳳霞家對面這個新鄰居,卻是地道的本地人。女人在蘇木醫(yī)院里上班,屬于事業(yè)單位職工,每個月可以領到四千元的工資。因為有文化,又喜歡讀書報,她很早就聽人說過我是作家,還知道十年來我一直在堅持記錄西蘇木小鎮(zhèn)的故事。因為陸續(xù)刊發(fā)的作品里,有對人生悲歡和一些家長里短的真實記錄,又恰好被家族里的人看到,導致鳳霞家和親戚間生出過一些不愉快。盡管時間讓這些起伏的煩惱最終恢復平靜,但當女人提及我寫的故事在本地引發(fā)過的影響時,我敏感地捕捉到鳳霞眼睛里有一絲躲閃,而且她始終不接女人的話題,我便知道鳳霞依然心存介意。為了避免尷尬,我趕緊拿別的話頭岔開。大約怕被我寫入作品,女人看見我拿出手機拍她家可愛的小羊羔,迅速地躲開我的鏡頭,并笑著說:別拍我啊。

      女人家院子里拴著一只黑色的小狗??匆娢覀冞M來,它緊張地轉來轉去,發(fā)出低沉奇怪的叫聲。那聲音在清冷的雨天里,聽上去有些蒼涼,仿佛來自荒野叢林的呼喚。

      你們家的狗好像不喜歡被拴著。我對帶我去看房間的男人說。

      它不是狗,是一只母狼生下的,只不過它的父親是一只狗。男人淡淡地說。

      我嚇了一跳,這才明白那悲愴的吼聲是狼的嚎叫。我快步離去,不想驚擾這只將被馴化成家犬的狼。

      我沒有看中鄰居家只有一個低矮行軍床的狹小房間,我寧肯選擇睡在鳳霞家的沙發(fā)上。阿媽很快做出了調整,讓賀什格圖睡沙發(fā)。原本,我還想找旅店去住,但鳳霞騎摩托車載我繞著西蘇木兜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這個愿望已經無法實現(xiàn)。隨著鎮(zhèn)上的人慢慢遷往城市,旅店早已倒閉,就連理發(fā)店和澡堂也關閉了。這也意味著,這段時間如果我想洗澡,要么在房間里用水盆打水擦洗,要么打車半個小時,去巴彥托海的澡堂。

      忽然憶起十年前剛剛抵達草原的時候,我在院子里搭建的簡陋太陽能“浴室”里,一邊洗澡,一邊看一只肥胖的田鼠,從窸窣作響的塑料簾子外大搖大擺地穿過。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兩年草原大旱,伊敏河河面變窄,昔日浩浩蕩蕩的大河,而今只剩了狹長的一道。只有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才能看到它依然向前流淌的閃亮開闊的河面。

      這個有些陌生的草原小鎮(zhèn),讓我莫名地惆悵。這惆悵像伊敏河瘦削的水面,只有河水蒸發(fā)后現(xiàn)出的枯寂的河底,提示著已經融入我生命的那些豐沛的時光,曾經怎樣真實地存在過。

      孩子們全然不管我的哀愁,草原上的一草一木,不管是怒放的,還是枯萎的,都讓她們歡樂。于是流速變緩的伊敏河,依然是孩子們的天堂。

      大娘,我好像聽到摩托車的聲音!

      午后,正帶孩子們在岸邊盡情玩耍的時候,查斯娜忽然朝我喊。

      阿爾姍娜則扭過臉,側耳傾聽著越來越近的摩托車的發(fā)動聲。

      看,朗塔!阿爾姍娜眼尖,指著一個小小的飛奔的黑點,朝我喊道。

      緊接著,我又在朗塔的后面,看到風馳電掣的摩托車,上面坐著一個紅衣女人。那是鳳霞。這幾年,她胖了至少有三十斤,加上草原上常年風吹日曬,她的皮膚變得更黑了,而且粗糙得像一層砂紙。所以雖然她比我年輕了六七歲,看上去卻比我老很多,她總是努力躲閃著我的鏡頭,不想讓我拍照。前兩天,她剛剛結束剪羊毛的工作,臉上還有些許的疲憊。鳳霞是剪羊毛的高手,徒手就能抓住一頭大羊,將其快速摁倒在地,干凈利索地剪完羊毛。她一天差不多可以剪五十頭羊,掙到大約二百五十塊錢。

      坐摩托車一起走吧!鳳霞朝我們大聲喊。

      阿爾姍娜最喜歡坐摩托車了,她立刻開心回應:媽媽,我要坐摩托!

      那你們三個人先回吧,我走回去。

      一起走啊,完全坐得下的。鳳霞自信滿滿地笑道。

      能行嗎?

      絕對沒問題!鳳霞說著,就將阿爾姍娜抱到自己胸前,查斯娜則爬到鳳霞身后,我呢,便坐在最后面。于是,油門一踩,四個人便在草原小路上顛簸著飛奔開來。

      朗塔也興奮地奔跑起來,又時不時地撲向摩托車,并用這種親密又危險的方式,表達它對我們的愛。

      阿爾姍娜和查斯娜也被朗塔鼓動著,一路開心地尖叫著,大呼小叫。仿佛我們的摩托是一輛飛馳的艦艇,在海面上乘風破浪,披荊斬棘。

      草原清寂的黃昏,被四個女人的笑聲重重地撞開,又在身后溫柔地合攏。

      院子里的雞時不時就被鳳霞捉來殺上一只,所以它們吃得歡實,跑起來也虎虎生風,就怕一不小心被鳳霞的菜刀,帶離這片處處都是飛蟲和蝴蝶的生機勃勃的庭院。院子里的草都長瘋了。我迷戀隱在高高的草叢里撒尿的感覺,好像自己變身為一只野性的狐貍,柔軟清涼的草尖輕輕撫過我的肌膚,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我仰頭看著天空,感覺自己正化作成千上萬的野草中的一株,化作自然的一個部分,與天空、大地、云朵、風和草原,融為一體。

      在這樣的庭院里,朗塔的孤獨跟草叢一樣深。只要有人在庭院里走動,它就會悄無聲息地過去,寸步不離地跟著,仿佛它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每一個家人都是它存活于世的依賴。

      朗塔啊,去睡一會不行嗎?老是跟著人走來走去,你不累?。堪尶偸沁@樣自言自語地勸慰朗塔。

      可是朗塔并不聽。它溫順柔和的眼睛里,始終散發(fā)著對家人百分之百的依賴和信任。似乎這個庭院,是它生命的全部。即便我已許久沒有來過,它依然記得我的氣息,在我剛剛踏進庭院的那一刻,就歡快地跑上來迎接我,好像我只是出了一趟遠門。就在今天午后,阿媽才發(fā)現(xiàn)朗塔前面的左腿上,被昨天的大黃狗咬出一道長長的傷口,傷口周圍的毛發(fā)脫落了大半,露出鮮紅色的肉。但朗塔沒有發(fā)出一絲的呻吟,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它的傷痛。它只是臥在門口的陰涼里,用舌頭不停地舔舐著傷口。

      朗塔真可憐??!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的阿媽,不停地絮叨著這句話。似乎這樣,她就能幫朗塔盡快地好起來。

      阿爸也很可憐。小腦萎縮的他,已經快要走不動了,即便拄著拐杖,也只能蟲子一樣向前蠕動??伤€是盡可能地勞動,去菜地里鋤草。朗塔總是過去陪伴著他,一言不發(fā)地臥在草叢里,聽阿爸一邊干活,一邊跟它絮叨。除了不會說話,我看不出朗塔跟人有什么區(qū)別,家里每個人說的話,發(fā)出的指令,它都能準確地接收到,并給出回應。

      朗塔,進來!阿媽這樣喚它,于是在大道上閑走的它,便會快跑幾步,從阿媽敞開的鐵門縫隙里鉆進去。

      朗塔,別過來!阿爸這樣沖它說。于是它便乖乖地停住腳步,憂傷地注視著遠方。

      朗塔,出去!我一邊打掃衛(wèi)生,一邊對鉆進房間的它喊。于是它便扭頭走出房間,停在門口,溫順地臥在地上。

      據說十歲的狗,相當于六七十歲的老人。這樣說來,朗塔已是暮年??伤廊幌衲贻p時一樣盡忠職守,甚至我睡前出門看一眼天上的繁星,它也會立刻警覺地起身,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正午,阿媽搬一個馬扎,坐在門口的柳樹下抬頭看天。阿爾姍娜和查斯娜在天南海北地聊天。朗塔呢,就臥在樹下的陰涼里瞇眼小憩。

      天空上滿是輕盈漂亮的云朵,有的像一座山峰,有的像一條游龍,有的像一匹駿馬,有的像一只鷹隼。于是那里便仿佛另外一個人間,無數(shù)自由的生命在其中飛翔。它們空靈飽滿,風一樣在天地間游蕩。一切都是輕的,柔軟的,寂靜的。陽光遍灑草尖,微風吹過,大地便閃爍著動蕩迷人的光澤。兩個孩子沉浸在她們自己的世界里。鳥兒啁啾鳴叫,草莖在空中起舞,牛偶爾發(fā)出“哞哞”的叫聲。此外,世界便似乎只剩了我們這一個庭院,它遠離塵世,猶如一粒琥珀,在草原的正午,散發(fā)幽靜之光。

      如果在這里待一輩子多好!我對坐在馬扎上的阿媽感嘆。

      是啊,你老了來吧,每天都跟神仙一樣,真舒服啊!阿媽也這樣感嘆。

      我對鳳霞說,永遠不要跟風,把自家房子賣掉,這將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那些用十萬二十萬就將庭院整個賣掉的人,他們搬去了海拉爾,住進了樓房,靠打工為生,總有一天會后悔的。

      是啊,我不喜歡樓房,我還是喜歡有院子的家。我們的院子又大,還靠著伊敏河,以后查斯娜讀書走出去了,我們老了,還是在這里住。鳳霞注視著窗外拖拉機上一小片跳躍的陽光,無比神往地憧憬著未來。

      在樹木稀少的草原上,溫度一上三十度,又沒有風,就會酷熱難當。午睡后,我覺得身體憋悶,喘息困難。還好有雪糕,可以緩解這難熬的酷暑。于是我和查斯娜、阿爾姍娜一人抱著一支雪糕,以“葛優(yōu)躺”的慵懶姿勢,在沙發(fā)上吃。吃完之后,才覺得世界又恢復了一絲清涼,于是搬個馬扎,坐在門口,看著雜草叢生的庭院發(fā)呆。

      院子里大約有五十多種野草,年復一年地生長。我能叫上名字的,不過七八種,其余的跟我素昧平生,仿佛我們生活在不同的星球,一生都不會產生關聯(lián)。阿爾姍娜和查斯娜也對形形色色的野草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斷地喚我用手機軟件識別。可惜軟件并不是萬能的,有些完全識別不了,有些只能提供相近的信息。于是我只好對兩個試圖扎入野草世界的孩子舉手投降,我真的不知道這些無法清除的野草,到底有怎樣的名字,又是誰將它們帶到這里,子子孫孫,繁衍不息?;蛟S是一陣風,或許是一只鳥?;蛟S,它們原本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我們在草叢中游走的空當,鳳霞則將視線鎖定在一只有著墨綠色油亮尾羽的公雞身上。她決定殺了它,讓孩子們晚飯時飽餐一頓。殺雞這事,家里的男人們都有些怵,對鳳霞來說卻是小菜一碟。鳳霞只輕松地抓住雞的翅膀,再把雞頭掰到一側,提刀在雞脖子上輕輕一劃,將鮮血控凈,雞在地上掙扎著撲騰兩下,便很快解脫人間苦痛,停止了呼吸。站在一旁觀看的查斯娜,每次都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說:雞好可憐啊,我給它祈禱一下吧。鳳霞便大笑說:吃的時候沒有人比你更歡了。

      查斯娜總是對鳳霞說,媽媽媽媽,快給我生一個小弟弟吧!我要每天帶著他玩,我的同學都有弟弟妹妹??!

      鳳霞已經流掉了兩個孩子。第一次在查斯娜之前,沒有胎心,醫(yī)生建議拿掉。第二次,受到一條馬路上橫沖過來的大狗驚嚇而小產。

      在草原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女人們一般不會做人流手術。但凡懷孕,人們就認為那是上天的恩賜。蒙醫(yī)院里很少做人流手術,因為那有違他們對生命的態(tài)度。不管這個生命來自哪兒,他(她)都是無罪的,需要愛與呵護的。猶如草原上每一株卑微的野草,都是大地的孩子。

      鳳霞還年輕,她在計劃著再要一個孩子。她對孩子的愛,是發(fā)自肺腑的。她比我更嫻熟地給查斯娜和阿爾姍娜扎各式各樣的辮子,為孩子們變著花樣做好吃的,每晚帶她們去廣場上溜達,或者找鄰居家的孩子們玩。她還隔三差五地讓賀什格圖開車拉著她們去采蘑菇,或者到風景好的地方玩耍。睡前又給她們講故事,教她們學習。

      相比起來,每天忙于寫作的我,對阿爾姍娜的關心,真是連我自己都覺得愧疚。因為童年時父母關愛的匱乏,我對孩子始終缺乏耐心,以至于一次我去海拉爾辦事,臨行前跟阿爾姍娜告別,告訴她我很快就會回來,她在墻角玩泥巴,頭也沒有抬。但我看得出,阿爾姍娜其實有些難過,在哭著要求跟我一起走卻被拒絕后,她選擇了冷漠回應我的離去。而當鳳霞騎摩托車送我去大道上攔順風車時,查斯娜明明知道媽媽很快就會回來,卻飛奔出去,一直深情地注視著摩托車開出去很遠,還傻傻地站在那里不肯返身。

      每天都會有幾只烏鴉,站在電線桿上呱呱地叫著。那寂寥的聲音,在空曠中傳得很遠。我站在院子里,抬頭看著它們,很想知道它們在說些什么??墒牵鼈儾⒉焕頃业淖⒁?,只是不停息地叫著,用不吉的聲響,提示著危機四伏的塵世。

      于是我也不理它們,決定帶阿爾姍娜和朗塔出門,沿著西蘇木的大道,做一次短暫的旅行。旅途中,我們見到一枚花朵一樣炸裂開來的牛糞,大得猶如臉盆,大約是從一頭健壯高大的成年奶牛身上墜落下來的。芍藥正在人家院子里生機勃勃地綻放,蒲公英遍地飄散,它們總是面臨隨時被一個孩子無意中采下并吹走的飄零命運?!肮w”渾身有刺,避免了被人傷害的意外,于是便在人家籬笆下,兀自旺盛地生長著,時不時就有無名的野花,穿過哈拉蓋散亂的莖葉,忽然間閃現(xiàn)。

      于是阿爾姍娜便喊:媽媽,看,哈拉蓋開花了!

      我們還看到一朵孤獨的牛糞,在路邊風干掉了,可是它的身體里,卻長出兩朵優(yōu)雅的蘑菇。也不知道它們的種子,是經過牛腸千折百轉的過濾,重新有幸回到這個世界,還是被某只鳥兒銜著,無意中掉落在新鮮的牛糞里。我們蹲下身去,好奇地注視著這兩朵奇特的蘑菇,仿佛它們是可愛的烏龜,或者羞澀的蝸牛,在路邊忽然間停下腳步,張望著寂靜無聲的草原。

      朗塔明顯老了。家人從未專門喂過它吃的,總是將剩飯隨手一倒,它便混在雞群里爭搶那點可憐的食物。大多數(shù)時候,它選擇去河邊尋找青蛙食用,有時也去鄰居家蹭吃蹭喝。甚至,今天它還可憐到跟牛羊一樣改吃素食,趴在地上,百無聊賴地嚼了一些青草。它跟著我們跑了一程,尚未到海峰商店,便疲憊地停下腳步,任憑我們怎么呼喚,也不肯向前。于是我們丟下朗塔繼續(xù)向前,無意中回頭,發(fā)現(xiàn)它已經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它的背影暮氣沉沉,仿佛一個邁向死亡的老者,讓人心疼。

      在鳳霞家的菜園里走上一圈,見豆角已爬上木架,開始結果。蔥列隊成行,劍戟般直指蒼天。香菜老得厲害,已經高及人腰,且全都開滿白色的花朵??嗑召橘朐诘兀~子散亂不羈。一場大雨導致人一天無法光臨菜園,柳蒿芽、茄子、黃瓜、青椒們便都朝瘋里長,朝老里奔,好像童年剛剛過去,就一步跨進了老年,人都來不及看到它們青春勃發(fā)的樣子。只有土豆和西紅柿,還在慢騰騰地開花。卜留克的果實埋在土壤里,卻已經看出腳下的泥土,猶如十月懷胎的腹部,高高地隆起。玉米還沒有授粉,尚在拔節(jié)之中。六月才開墾出來的菜園,此刻正是最好的時候。

      鎮(zhèn)上依然在此處居住的一些人家院子里,隔著柵欄看上一眼,菜園里也是如此生機勃發(fā)的樣子。女人們只需在菜園里走上一圈,就能有滿滿的收獲。朗塔也愛熱鬧,看見我和鳳霞沿菜壟走著,它也悄無聲息地跟在后面。有時它也會停下來,抬頭看一眼碩果累累的夏天。

      黃昏的時候,牛羊回家,我見到阿媽口中的“光棍”恩和。他跟賀什格圖同齡,三十五歲,但還沒有娶上老婆,每天只跟牛羊馬匹為伴。這是一個長得很帥的小伙子,舉止中還有一種風流倜儻的瀟灑。可惜,因為鎮(zhèn)上幾乎沒有年輕的女孩,她們要么嫁到城市,要么外出打工,導致他連對象都找不到。他的父親早已去世,母親去了姐姐家看孩子,于是,他便一個人守著偌大的院子獨自生活。他自己對婚姻大事并不著急,但外人提起來,總是不免替他嘆息,不知那個屬于他的女人,何時會來到這片草原。

      睡前出門,發(fā)現(xiàn)滿天都是繁星。它們微弱神秘的光,正努力地穿透無邊的黑夜,灑在蒼茫的草原上。我對這數(shù)以萬計的星星一無所知,不知它們來自何處,又最終劃向哪里。它們也無需我的知曉,猶如天空與大地,是宇宙中永恒般的存在。

      日間那些人生的煩惱,在這靜謐的草原小鎮(zhèn),化作起伏的波浪,輕輕觸碰著夢的礁石。躺在床上,不過片刻,我便將它們丟棄,沉入夢的汪洋。

      正午,安紗窗修理煤氣灶油煙機的男人,照例開著汽車,用高音喇叭循環(huán)播放著生意廣告,繞著小鎮(zhèn)慢慢穿行。

      在廣袤的草原上,從一個牧區(qū)到另一個牧區(qū),離了汽車是不行的。所以賣蔬菜水果的商販,也是開著卡車前來。我懷疑配鑰匙的人,如果想要尋找一點額外的商機,也要開著汽車,來小鎮(zhèn)慢慢轉上幾圈。不過,鑰匙在草原上沒有用武之地。所有的大門,都只是鐵柵欄做成,隨手就可以拉開門閂。而房間呢,晚上睡覺也是不用上鎖的。尤其大雪封門的冬天,西蘇木小鎮(zhèn)上幾乎沒有幾戶人家,安靜得好像另外一個星球。而人,則是這個星球上居住的神仙。

      神仙是不怕孤獨的,所以鳳霞一家三口,也不怕孤獨。他們反而喜歡這樣無人打擾的安靜生活。鳳霞每次回烏蘭浩特的娘家,住在鄰居間只隔一堵墻的院子里,聽到早晨雞鴨牛羊和人沸騰的聲響,常常很不適應,總是希望快一點回到草原的家。

      而那些住在更遠的、只有一兩戶人家的“嘎查”里的人們,在城市里的游客看來,活得更為荒涼。盡管那里的人們,從未這樣覺得。

      想想,如果有一個可以種植蔬菜瓜果和糧食的庭院,人其實無需跟外界發(fā)生太多的關聯(lián),便可以在無人關注也無人打擾的安靜中,自由地度過一生。

      凌晨四點出門,抬頭見夜空上一彎細如美人眉黛的上弦月,正閃爍著清幽冷寂的光。

      此時,大地尚未蘇醒,萬物都在沉睡之中。天際被幽藍的光線溫柔地包裹著,草原猶如子宮中甜蜜酣睡的嬰兒。就連睡眠清淺的朗塔,也沉溺在夢中。它的呼吸輕柔,溫熱的身體在模糊圓潤的光線中,輕微地起伏??諝鉂皲蹁醯模菁馍险礉M了露水。偶爾,會聽到水珠在腳下滑落,發(fā)出細微的聲響。人語,狗吠,牛叫,蟲鳴,全都隱匿在某個神秘的洞穴里。

      世界了無聲息。

      仿佛宇宙混沌未開,一切生死與來去,都從未在這片草原上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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