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同黃俊青
(1. 貴州中醫(yī)藥大學 貴州 貴陽 550025 2.聊城市莘縣王奉鎮(zhèn)耿樓小學 山東 聊城 252415)
心性論是中國古代哲學的重要議題之一,其中傳統(tǒng)儒學甚至將心性論作為長期探討研究的核心議題之一。早在先秦諸子百家開始,心性論雛形就已經初顯,孟子構建了以“心善言性善”的心性論體系。孟子對心性論的探索是中國心性論研究的開端,其所提出的“盡心、知性、知天”模式,對心性論理論系統(tǒng)構建有非凡的意義。后世對心性論的闡釋多借鑒孟子所秉承的“性本善論”和“性向善論”,儒家對于心性論研究也正是從此開始。
但自漢代以后,倡導經世致用,對于心性論研究并沒有展開,心性論在歷史中幾經沉浮,在宋明時期迎來了大發(fā)展,甚至與佛教心性論所融合,逐步開啟“三教合一”的理論模式。宋朝朱熹以“理氣”重新闡述“性命”,將性命各分為二“命有兩種,一為理命,一為氣命;性分雙重,一是體現(xiàn)理的天命之性,一是體現(xiàn)氣的氣質之性?!敝祆湟约訌姷赖滦摒B(yǎng)為途徑,提倡人們應盡性至命,但卻走向了極端,從道德本位蛻變?yōu)榻髁x。
至王陽明心學的創(chuàng)立,對儒學心性論研究達到極致。王陽明在融合佛道兩教關于心性修養(yǎng)的理論基礎上,依托儒家經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易》等基礎之上直指人之當然的義理本源。更重要的是,王陽明心性論思想更重視人的道德實踐,要求通過道德的實踐不斷地生成、完善人性,為人生尋求生存的意義。在這一過程中,個人的修為與體悟始終貫穿于道德實踐中,也即需要“致良知”。
陽明心性論的理論基石是“心即理”,王陽明承接朱子“性即是理”,性依托于外在事物,所以尋求理需在外物之中。王陽明對此進行了發(fā)展和延伸,認為理并非是來自于外部事物,而是取決于自身本心,并終化為心即是理。由此可見,儒家心性論研究側重點開始進行轉變,由宋代理學的外求之法,開始轉為內求身心之法。這一點開始與佛家對接,最終也奠定了王陽明三教合一的代表人物地位。
致良知本體是“良知”,“良知”一詞在其著作語錄中多處可見。良知的深層意義在于傳統(tǒng)道德的善惡分辨,在于向善而非惡,正如王陽明所言“知善知惡是良知”。“知善知惡”遵循傳統(tǒng)道德之行為為良知,將“良知”作為道德行為的評判標準,視為立世之基石。這與傳統(tǒng)中華文化道德要求的“善行”一脈相承。正如陽明先生所言“良知即天理”,何為“天理”,此天理非宋理學所言之“存天理,滅人欲”。天理即是客觀存在之事實,自然社會之規(guī)則,而維系這個規(guī)則的是自然之“道”,即順應自然規(guī)律即為順天理,也即天理在人心。所以天理即是良知也就可以理解了。最終在良知的本體之上,一個“致”字即告訴后人如何進行內心的選擇。
人人皆具有此工夫,一旦心為私欲所蒙蔽,則隱而不現(xiàn),那王陽明又如何實現(xiàn)這種致良知之工夫的?或許可以從龍場悟道看出端倪,類似佛家所言之頓悟。在內心沉靜之時,反觀內省,無私無欲,公正客觀,此時內心被私欲所蒙蔽之真心顯露,則可以格物、感知內外之不同,在進行道德選擇之時,亦不會由私心欲望所引導,始終保持“良知”之心。正如蔡仁厚對此的解釋:“致良知即擴充人之惻隱之心,使阻礙良知之私意全部去除,使心之良知更無障礙,得以充塞流行,毫無滯礙。”致良知最終要落實在“善惡”之上,并非泛泛而談。
知行合一是致良知的落腳點,需要在實際生活中不斷反復磨煉這種心性選擇的范式,從而使內心得到不斷的提升和磨煉,在實踐中用功,不斷反省自身,擴充善端。正如其所言“今日良知見是如此,只隨今日所知擴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聞悟,便隨明日所知擴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的工夫?!绷贾且蝗罩?,是在生活中用心感悟、學習道德之規(guī)范,從而使自己行為、心智符合自然之理。這即是“致良知”。
道家心性論在歷史中并未明確提出,羅安憲將蘊藏于道家思想中的心性論稱之為與儒家心性論、佛家心性論迥然相異的心性論的第三種形態(tài)。道家心性論在眾多典籍中實際是以另一種模式出現(xiàn)的,即所謂的“性命”學說。性命學說是道學理論的核心之一,道學的大部分以至于全部內容都是圍繞“性命雙修”進行,道藏傳世千萬言,性命雙修學說是其核心關鍵。心為何要修?為什么要符合于道德?這些問題傳統(tǒng)儒學并未闡釋清楚,道學給出了它的答案:心性修持大道生。《西游記》中有一段話,簡單而又高度概括了心性修煉對目的。大道至簡,心性修煉是為了最終的“至道”。從道醫(yī)生理學道角度而言,如果心中能量不充足,元氣不能輸布四方,則不能控制身中臟腑精氣運轉,五臟六腑所主的負面情志就會因此產生,表現(xiàn)在個人情志上則可能出現(xiàn)不符合道德的行為出現(xiàn)。
道家文化從道學發(fā)端的先秦老莊學說開始,性命學說即已經開始發(fā)端。性命學說應分開來看,性為心性,命為身體。道家追求心靈與身體雙向提升與升華,從而可以認為心性論是性命學說大框架下的重要組成方面。道家認為,道是萬物之本源,“道生之,而德畜之?!比f事萬物皆是在道德的框架影響下而產生的,“道德”二字也是道學的核心理論,也即道學性命觀之本體。
隨著道學發(fā)展,“尊道貴德”儼然已經成為道學發(fā)展的基石之一。道家對于心性的研究是立足道德根本進行展開的,馬王堆漢墓中所出土的《德道經》以德篇在前,道篇在后,以德而進道,在道家修身之中堅守德的品格,從而由德而歸于大道,這都充分說明了德性品格的重要性。
對于心性修持,道家更重視直入心性本源,從道與德的根源進行修煉,中華傳統(tǒng)道德觀念在此基礎上展開發(fā)展。并非是道學不重視道德的修養(yǎng),而是所遵從的道德理念、觀念,早已深化至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百姓日用而不知。
道家心性論是心性修養(yǎng)與身體修煉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不僅重視心靈道德的生活,也重視身體的健康長壽。而且認為心性的健康與身體的健康密切相關,兩者是一體的,所以道家卻是以“性命”二字統(tǒng)括了自身的核心觀念。正如《性命圭旨》所言“命而身也,而一氣之周流?!薄懊邭庵?,氣本于命,而命則未始氣,氣所由以生?!泵创松?,此身又包括有形的身體。性命本質一體,如呂祖所言:“只知性,不知命,此是修行第一??;只修祖性不修丹,萬劫陰靈難入圣?!毙耘c命偏廢其一則難以入圣成就,因此性命雙修與傳統(tǒng)與儒家學說,又有截然的不同,在重視“心性”的基礎之上,道學更加全面兼顧了身體的修證。
道家心性論反映在道家醫(yī)學上,則要求醫(yī)者在修身時間的基礎之上,達到知性、知命的層次,“己得度,方可救度別人”。道家醫(yī)學角度認知性命二字,則更為深刻。性命雙修道實質是認知生命實相,在天人合一的大系統(tǒng)之中,完整修證人的性命。道醫(yī)學即是修證道德助緣,也以實際修證為基礎,深化道醫(yī)學理論。傳統(tǒng)醫(yī)學經典著作中,如《黃帝內經》《難經》有明顯“內證”修煉痕跡。所謂“內證”為“旨在通過氣功鍛煉的內向性運用意識,體察、認識人的生命運動規(guī)律,提高人的生命活動機能,以實現(xiàn)體悟中醫(yī)學理論、促進中醫(yī)學的臨床發(fā)展”。
道家心性論所包括的內容更加廣泛,不僅包括對心性崇尚道德的追求,還包括對身體健康長壽的實踐。道家性命雙修是對心性論的展開和實踐,在歷史中,歷代都不乏通過性命雙修而到達更高心靈境界的人。道家心性論在歷史中還形成了系統(tǒng)的可實踐的步驟,如道家修身過程中要求先修煉心性,然后通過特定的功法達到更高層次,即“十年練己修心性,百日功成尚可待”。
道家對“命”的認識,集中體現(xiàn)在道家傳統(tǒng)醫(yī)學中。在道學長期修煉性命的過程中,逐步感悟自然規(guī)律,隨著對自然萬物的領悟提高,對人體生理、生命規(guī)律也就認識對愈發(fā)清楚。直至達到“道”的境界,也就真正完成了性命雙修的實證。實證境界是與個人修煉水平和“德性”相關,道醫(yī)學因為在長期內證中發(fā)現(xiàn)了奇經八脈的運行規(guī)律,進而將這種規(guī)律引入至傳統(tǒng)中醫(yī),道醫(yī)對于奇經八脈的認識是可以達到重復驗證的。紫陽真人對于奇經八脈的描述正是出于自身的內證觀察。李時珍著《奇經八脈考》,明確言明奇經八脈需要“返觀內視”才可以見到,這種反觀內證修煉之法,正是道醫(yī)的修習方法之一。道教內丹學形成以后是道教修煉,有了逐級的層次指導。
漢唐道教的興盛,是一部分具有慈悲度世之心的修道之士,入世而以醫(yī)傳道,濟世救人,廣演學說,積攢功德。其中最著名道當屬孫思邈,他猶如星河中一顆璀璨的明珠,照耀后世學子。針對命體的修煉,產生出了不同的修煉方法,如靜坐、導引、太極、呼吸等等方法。命體修煉的目的是以人體生理規(guī)律為基礎,最大限度地提升自身的精氣神,開通經脈,與修心、修神相輔相成,從而成就大道。因為是建立在內證修身的生理基礎之上,因而這些具體方法也可以借鑒至醫(yī)學中來。道醫(yī)學診療的核心是精氣神,而命體修煉的核心也是精氣神,因此兩者在目的上是一致的,精氣神充足,則容易去百病而延年益壽。這也不難理解為什么道教多長壽老人,多年修證,自身的精氣神充足,也就不會被疾病纏繞,從而年老而身強體健。
王陽明在人生低谷之時,于貴州龍場悟道,所謂龍場之悟道,是借鑒了道家乃至佛家的方法從外求諸物轉為內求諸己,由外而內的轉變體現(xiàn)了王陽明在對心性追求的道路上發(fā)生了轉變,進而在靜坐冥思之中悟道。這與佛道兩家修煉得道方法如出一轍,因此在悟道之后王陽明多次在不同場合中談及儒釋道三家一體的理論。
心學的形成與王陽明對道學的融合密不可分。何靜認為:“心學的心本體是一種客觀的宇宙精神,同時因陽明的心體跟主觀精神相掛搭,所以又是種主體本體。從陽明的‘心外無理’和致良知說所體現(xiàn)的心本論來看,陽明統(tǒng)攝了道教的道本論和心本論的義理?!?/p>
陽明心學之本體為致良知,而道學之本體為“道德”。兩者本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王陽明“致良知”與道學“道德”是一體兩面。道德一詞自先秦以來一直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所共同尊崇的核心概念之一。無論是孟子的性善論還是王陽明的致良知,乃至佛家“慈悲”之學,皆與道德二字有密切關系。
以上諸多學說都是在“良知”“善”“道德”等本體基礎之上展開學術,其核心又是一致的,因此王陽明所謂心學,實質是對儒家心性觀、道家性命觀、佛家慈悲觀的集合理解。雖然歷史中不乏三教合一的學者,但如王陽明般深入淺出,以良知統(tǒng)合三教的學者卻是罕見。所以在不同學派外衣之下,心學與道學乃至于佛學又有著相似的本體理論基礎。
在一個境遇中自然生成的源初的道德感動和道德意識就是“無欲一念”,它由直接的價值感而來,不摻雜任何私欲。時刻保持這種無欲之念,是形成心性論功夫的重要條件。在此基礎之上時時刻刻保持良知心態(tài),也就是所謂的“致”之工夫。本體與工夫是動態(tài)變化的,本體之中有工夫,工夫之中又蘊含著本體。本體既是工夫的出發(fā)點,又是工夫的結果,本體與工夫界限模糊,呈現(xiàn)出即本體即工夫的動態(tài)循環(huán)。而道學性命觀所論及的本體與工夫,與此大同小異,道學本體在于“道德”而工夫可以歸納為“尊道貴德”“心清意靜”,在實踐中也需要以“修煉心性”為基礎,做到“少私而寡欲”,時刻關注自己的心性變化,這與心學至本體與工夫是一致的。
通過以上分析不難看出,歷史中隨著儒家、道家文化的發(fā)展與融合,心學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統(tǒng)一體的出現(xiàn)有其必然的原因。鮑希福認為后世心學家確認“心”為三教所共通的基點;在建構其思想體系之時,心學家融納了佛道的本體論、心性論、修養(yǎng)論與境界觀;在對三教進行取舍之時,心學家總是以歸宗儒學為底線從而堅守了儒家本位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