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勁濤
(北京語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北京 100083)
2021年9月29日,上海迪士尼度假區(qū)正式推出了一只名為玲娜貝兒的粉色小狐貍卡通形象,作為上海迪士尼全球首發(fā)的全新形象,玲娜貝兒亮相當日便備受關注,深受大批“粉絲”的喜愛。然而,2021年12月5日,由于對某游客的不友好態(tài)度,玲娜貝兒再次登上微博話題熱搜榜,引起眾多網民爭議。某網友針對玲娜貝兒的行為作出“演員行為,請勿牽扯角色”的解釋,由此引發(fā)了筆者的思考。
本研究立足美國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所著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xiàn)》,運用文本分析,以擬劇論的視角研究玲娜貝兒引起網民爭議的原因,探討作為過程性主體的演員和觀眾應如何處理人設與人格交織的復雜關系。
西方社會學將個人和社會的研究分為四大流派,即符號互動學派、結構功能學派、交換論學派和沖突論學派。美國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是傳承并發(fā)展符號互動學派的代表人物,他于1959年出版了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xiàn)》,詳細闡述了日常生活中,在大眾面對面的具體互動細節(jié)后隱含著的、不公開的互動規(guī)律,即“擬劇論”。擬劇論的本質是“印象管理”,戈夫曼認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個體扮演的角色迎合其他在場的人扮演的角色即為“演員”,與舞臺表演不同的是,三方變成兩方,每個人或者群體是在某種特定的情景下,按照相應的要求,在觀眾面前進行角色呈現(xiàn)。直至今日,戈夫曼的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xiàn)》及其擬劇論,依然對研究信息時代產生的各色現(xiàn)象具有指導作用。
根據戈夫曼的觀點,“劇班”與個人表演者相對,是一群個體的集合,他們通過相互間的親密合作來維持一種特定的情景定義,其中某個特定的參與者所做出的情景定義,是由多個參與者建立并共同維持的情景定義的一個組成部分。情景定義需要舞臺,舞臺可分為呈現(xiàn)表演的“前臺”和準備表演常規(guī)程序的“后臺”,在前臺,一個人盡力維持其個人形象,維系并體現(xiàn)出某些標準;通往后臺的區(qū)域一般受到嚴格控制,目的在于防止局外人涉足不是面對他們的表演,較前臺更具有私密性。
上海迪士尼度假區(qū)是由來自總部的1000位幻想工程師所打造的,其創(chuàng)始人華特·迪士尼于1952年創(chuàng)立了該團隊,其中包括設計師、建筑師、道具師等多個工種。扮演卡通人物形象的演員在正式入職前,要先接受約一周的表演培訓,并且,每位演員都配有一至數(shù)名“飼養(yǎng)員”,演員登場表演時由“飼養(yǎng)員”從后臺帶出,他們所付出的種種努力都是為了給游客打造一個神奇世界。在迪士尼,每一位工作人員都是演出的一部分,因此,在很多人心中,上海迪士尼就是童話世界,它營造了陽光、快樂、溫暖的氛圍,給人們帶來積極向上的正能量。
迪士尼集團旗下的卡通形象設計都基于人性中的美好品質,如勇敢、友誼、堅持夢想等,除此之外,這些卡通形象還有一個共同特點:萌。“萌”這個概念由奧地利動物學家洛倫茲首次提出,其典型特征是具備與圓滾滾的小身子不成比例的大頭、大眼睛、飽滿的臉頰和笨拙的動作等,玲娜貝兒具備了以上多種特征,因此,收獲了眾多游客、網民的喜愛,對玲娜貝兒的“粉絲”來說,其更是具有生命的獨立個體。要成為迪士尼卡通形象的演員,最重要的就是要熱情,要相信神奇、保護神奇,和迪士尼的世界融為一體。因此,當演員扮演玲娜貝兒時,希望能夠帶給觀眾真實感,甚至希望所呈現(xiàn)的玲娜貝兒就是真正的玲娜貝兒,讓觀眾沉浸在迪士尼打造的“舞臺”以及其所扮演的角色中。
然而,一旦這份全力打造的“童話世界”受到破壞,表演就會坍塌,并且會在短時間內引起觀眾的不滿,由玲娜貝兒引起的爭議即是如此。下文將從三個方面對引起玲娜貝兒爭議的原因展開分析。
社會生活亦是“舞臺”,每個人都在約束的社會框架下進行表演,在面對不同的情境和觀眾時,需要隨時調整自我呈現(xiàn)的策略。作為扮演玲娜貝兒的演員,其“前臺”是迪士尼卡通人物形象“玲娜貝兒”,該卡通形象是一個如偵探般熱衷于解密和冒險的女孩,演員需要遵照迪士尼設定的情境和角色進行表演;后臺是觀眾無法看到的地方,在這里即指卡通人偶的內部,此時,卡通人偶道具本身就是分隔“前臺”與“后臺”的結界。
因此,扮演玲娜貝兒的演員的“前臺”與“后臺”幾乎是完全重疊的。如果因為演員的主觀原因,在表演過程中沒有達到預期的理想狀態(tài),則會破壞觀眾心目中既定的“玲娜貝兒”形象,在上海迪士尼扮演了三年卡通人物的璐璐把這種情況稱為“太像 ‘人’了”,角色的設定一旦崩塌,所造成的反差會很容易敗壞觀眾的好感。
在某些情境下,觀眾會根據自己的信念來接受表演給予的暗示,并把暗示本身視作比符號更為重要的存在。比如,一些網民指責玲娜貝兒在面對游客時表現(xiàn)出來的不友好態(tài)度:某游客希望與玲娜貝兒合影,但因未站在規(guī)定區(qū)域,玲娜貝兒上前演示后隨即離開,在背景板前跺腳并雙手抱胸,合影時也離該游客較遠;另一位游客在排隊兩個小時后見到玲娜貝兒,希望其搖搖尾巴,但是玲娜貝兒拒絕了這位游客的要求并直指出口,甚至做出腳踩愛心的動作,一些游客和網民也由此接收到了負面反饋。
但是,卡通形象無法用語言進行即時溝通,而是需要借助肢體語言,甚至是特定道具和場合來進行情感的傳遞,因此,一些無意的、微不足道的動作會被人們帶入真實生活中,產生不合時宜的錯覺,這也是卡通人物演員的局限性。扮演玲娜貝兒的演員也是受制于這種局限性,導致引起部分游客和網友的不滿,其形象也遭受了破壞。
任何一個劇班都擁有共同的總體目標,即維護劇班創(chuàng)造并維系的情景定義,作為觀眾,只需稍微留心便會發(fā)現(xiàn)使劇班維系的情景定義崩潰和失效的“破壞性信息”,這是劇班需要且必須保守住的秘密。為了與其他群體進行區(qū)分,戈夫曼將此分為隱秘秘密、戰(zhàn)略秘密、內部秘密等類型,而隱秘秘密和戰(zhàn)略秘密又同屬于內部秘密。正如戈夫曼所言,與表演相關的其他因素會不斷出現(xiàn),使個體進入的區(qū)域、演員扮演的角色和觀眾掌握的信息三者間的理想關系變得更為復雜。
進入新世紀,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和普及能夠實現(xiàn)跨越時空的交流,網民借助媒介技術延伸實現(xiàn)了在場,并在爭端中分化成兩個劇班:一方與喜愛玲娜貝兒和迪士尼的游客為同一陣營,他們竭力維護玲娜貝兒的形象,面對爭議時,他們認為是演員的個人行為,與玲娜貝兒卡通形象無關;另一方認為不應該對玲娜貝兒和演員進行區(qū)分,演員行為即代表玲娜貝兒行為,演員破壞了大眾心中美好的卡通人物形象,讓他們感到心寒與憤怒。
對于喜愛玲娜貝兒的群體來說,他們多數(shù)能夠明確認識到玲娜貝兒是由演員所扮演的,這是屬于迪士尼和他們的“隱秘秘密”,但也同樣是對童話世界極具威力的“破壞性信息”,因此,他們彼此心照不宣,更樂意選擇維護童話世界帶給他們的溫暖。另一方群體能夠清楚地將玲娜貝兒及其扮演者區(qū)分開,因此,他們也心照不宣地認為,應該采取一致的標準來對待沒有故事的“玲娜貝兒”,她應該承擔指責,正如某網民評論道:“之前 (在本次爭議發(fā)生前對演員的討論)都說不要區(qū)分演職人員,現(xiàn)在又說有不同的演職人員,不要怪玲娜貝兒”。這便是屬于該劇班的“內部秘密”,雖然這個秘密不重要,也不隱秘,但是它能幫助這一劇班成員找到持有相同立場的個體。
在擬劇論視野下,網民分歧的本質,實則是雙方非正式地一致同意以爭奪話語權的方式去維護所屬劇班,并將此視作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梢哉f,激烈爭議的深處,是雙方將迪士尼的童話世界視作自己心目中的“凈土”,為了捍衛(wèi)這片“凈土”,努力爭奪話語權、捍衛(wèi)理想“童話世界”的情感驅動。
本研究立足于歐文·戈夫曼的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xiàn)》,并在擬劇論的視野下,著重分析了上海迪士尼新晉“流量擔當”玲娜貝兒引發(fā)眾多網民爭議的原因。戈夫曼的擬劇論深刻詮釋了引起網民爭議原因的情景產生,為理解微觀層面的互動提供了契合的解釋框架。
這場圍繞玲娜貝兒的爭議通過網絡的發(fā)酵而愈演愈烈,一方面,是由于玲娜貝兒的“前臺”的隱秘性,我們無從知曉扮演玲娜貝兒的演員是否是戈夫曼筆下的“虔信者”;另一方面,對于演員而言,表演的關鍵在于是否足夠真誠,這直接決定了能否取信于觀眾。筆者認為,面對爭議,我們可以多一分諒解,畢竟坐落于現(xiàn)實世界的虛擬空間,再完美也無法匹配每個人心目中的童話世界,“能穿破一切現(xiàn)實的虛假觸及人心的,最終還是一份真誠且樸素的愛與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