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華
(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內容提要〕 觚形杯是大汶口文化早中期常見的一類器物。出土數量較多,且存在明顯的文化演進序列。從出土環(huán)境分析,多見于墓葬,無明顯的性別指征。常見與陶鼎共存的現象,似乎存在較為固定的器物組合。關于其來源,可能是大汶口先民象形制器,受竹筒影響而創(chuàng)造的一種飲器。這一時期主要作為實用器使用,尚未出現明顯的禮器特征。
大汶口文化得名于1959年山東泰安大汶口遺址的發(fā)掘①。20世紀60年代初,有學者首次提出大汶口文化的命名②。20世紀80年代初以來,為學界絕大多數學者所接受。大汶口文化主要分布在以汶、泗流域為中心的山東半島地區(qū),北到遼東半島南端,東至膠東半島,西達河南中部,南抵江蘇和安徽北部。大汶口文化上承北辛文化,下接龍山文化,在海岱地區(qū)考古學發(fā)展序列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觚形杯最早見于大汶口文化。欒豐實認為:“觚形杯是大汶口文化的指征性器物之一,它的出現是由北辛文化進入大汶口文化的標志之一?!雹塾嘘P大汶口文化觚形杯的研究,目前還處于初始階段,且以類型學分析為主。以欒豐實最具代表性,他按照觚形杯口部的差異,將整個大汶口文化階段的觚形杯分為杯形口、喇叭形口、喇叭形口平底三型④。吳汝祚也曾討論過大墩子類型和大汶口類型的觚形杯演變規(guī)律⑤;高廣仁利用大墩子、崗上和劉林的材料對觚形杯的發(fā)展序列進行了排列⑥。近期有兩篇碩士論文對史前“觚”或“觚形杯”進行了綜合研究⑦。諸上成果,側重于類型學研究,對于觚形杯的來源、功能等雖提出認識,但未加詳細的論證。鑒于此,本文擬對大汶口文化出土觚形杯進行分類研究,探究其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利用情境考古學理論,分析觚形杯的出土環(huán)境,并對觚形杯造型來源及功能進行推斷。
從考古材料看,在山東王因⑧、泰安大汶口⑨、鄒縣野店⑩、曲阜西夏侯、邳縣劉林、邳縣大墩子、蒙城尉遲寺、莒縣大朱家村等遺址都出土觚形杯,為研究大汶口文化的觚形杯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由于各遺址情況不同,為便于探究其形制變化,現將大汶口文化的觚形杯進行綜合性類型學分析。
依據底部形狀不同分為兩型。
A型 以平底或圈足為主。依據口部與柄部有無明顯界限,分為兩個亞型。
Aa型 有明顯分界,可分為七式。
Ⅰ式 侈口,深腹,口腹無明顯分界,大平底,無足(圖一,1)。
Ⅱ式 全器略矮,敞口作淺腹杯形。斜壁,粗柄略呈束腰式,下接盆形矮圈足式底座(圖二,2)。
大汶口文化一期1 2 3龍虬莊文化二期早段4 5 6
Ⅲ式 敞口,斜壁,折腹,杯形口。直柄略粗,圓形弧面底座略上凹(圖一,3)。
Ⅳ式 大口,細柄,上部有明顯折棱,柄部近底處有突棱一周,覆碟式圈足(圖一,4)。
Ⅴ式 杯形口,管狀粗柄,下附弧面平底座。柄下附有弧面的圓角三角形的平底座,座緣飾鋸齒紋(圖一,5)。
Ⅵ式 杯形口,全器粗矮,柄中部飾有雙箍,下附附碗式圈足(圖一,6)。
Ⅶ式 杯口如喇叭口形,柄中部兩道箍狀凸棱,下附弧線三角形鏤孔圈足,杯口外壁飾斜線劃紋(圖一,7)。
演變規(guī)律:全器通高逐漸增高而后又轉向粗矮。器底由平底逐漸演變?yōu)槿ψ?,且圈足逐漸增高,口部與柄部分界越來越明顯。
Ab型 無明顯分界,可分為五式。
Ⅰ式 全器作細長喇叭形,下接覆碟式圈足或作大平底,矮圈足,素面(圖一,8)。
Ⅱ式 喇叭口,筒形深腹,微凹底,底邊外凸,素面(圖一,9)。
Ⅲ式 侈口,筒狀細長深腹,凹底。腹間有兩道棱脊(圖一,10)。
Ⅳ式 喇叭形圈足,飾凸棱一圈,上帶蓋(圖一,11)。
Ⅴ式 平底,底沿略外凸。器腹飾四圈凸棱(圖一,12)。
演變規(guī)律:通高逐漸增高,口徑逐漸變小,器身逐漸出現凸棱。
B型 以三足為主。
依據口部與柄部有無明顯變化分為兩個亞型。
Ba型 口柄部有明顯變化,分為六式。
Ⅰ式 喇叭形口,器身較粗矮,平底內凹,底部邊緣外突,腹部多滿飾弦紋(圖一,13)。
Ⅱ式 侈口,深腹,口腹無明顯分界,大平底,無足(圖一,14)。
Ⅲ式 器身上下有明顯的分界,大平底,無足。素面磨光,上部外壁有明顯折棱,器底平整寬厚無足(圖一,15)。
Ⅳ式 上部為大敞口,外壁有折棱,底座下有三個鑿形足(圖一,16)。
Ⅴ式 喇叭口狀杯,杯壁內凹,座邊刻成三足鑿形矮足,柄部飾四組由多道平行線組成的壓印紋(圖一,17)。
Ⅵ式 喇叭形口,下陡收為細長的直筒形腹,三寬扁形足,腹中部突出一周凸棱。底部邊緣印出鋸齒紋(圖一,18)。
演變規(guī)律:整體由粗矮變?yōu)槭蓍L,口部與柄部逐漸分離且分界處折棱越來越凸出,口徑逐漸變小,器身逐漸飾凸棱,三足出現并逐漸增高。
Bb型 口柄部無明顯變化。分為五式。
Ⅰ式 通體呈杯形,侈口,深腹,口腹無明顯分界,大平底,無足。器壁近斜直而下,器底寬厚,底部周邊飾壓印紋(圖一,19)。
Ⅱ式 喇叭形口,粗柄,平底,底沿外展,附三足,足殘??谂c柄部拼接部飾一圈凸棱紋,棱上飾等距3個小圓形平泥釘(圖一,20)。
Ⅲ式 上部為喇叭形,與柄部無明顯分界。柄部有不明顯、不規(guī)則的弦紋,下附三個鑿狀短足(圖一,21)。
Ⅳ式 喇叭口,口壁斜直,器胎略厚,素面磨光。底座大呈弧面平底,下切割出鑿形矮足(圖一,22)。
Ⅴ式 喇叭形口,腹較細長,圓餅形底,附三細短的齒形足。腹部出現多道竹節(jié)狀凸棱(圖一,23)。
型式 A型B型Aa型Ab型Ba型Bb型Ⅰ式181319Ⅱ式291420Ⅲ式3101521Ⅳ式4111622Ⅴ式5121723Ⅵ式618Ⅶ式7
演變規(guī)律:通體由粗矮變?yōu)槭蓍L,三足逐漸增高,口徑逐漸變小。
通過參照各相關遺址地層、遺跡堆積情況,可將以上各型式觚形杯分成以下四組。
第一組:Aa型Ⅰ式、Aa型Ⅱ式、Aa型Ⅲ式;Ba型Ⅰ式、Ba型Ⅱ式、Ba型Ⅲ式;Bb型Ⅰ式。
第二組:Aa型Ⅳ式、Aa型Ⅴ式;Ba型Ⅳ式、Ba型Ⅴ式、Ba型Ⅵ式;Bb型Ⅱ式、Bb型Ⅲ式、Bb型Ⅳ式、Bb型Ⅴ式。
第三組:Aa型Ⅵ式、Aa型Ⅶ式;Ab型Ⅰ式、Ab型Ⅱ式、Ab型Ⅲ式。
第四組:Ab型Ⅳ式、Ab型Ⅴ式。
關于大汶口文化分期,許多學者都做過較為深入的研究。主要有兩期說、三期說和四期說三種觀點。本文采用張鑫四期的分期觀點。以上各組觚形杯,依據相關報告分析,可將其對應地劃分為四期,即大汶口文化第一期、大汶口文化第二期、大汶口文化第三期和大汶口文化第四期(表一)。
表一 大汶口文化觚形杯分期表
情境分析是一種考古學研究的闡釋方法,就是觀察考古遺存的出土環(huán)境,利用考古遺存間的種種共存關系,發(fā)現遺存聯系形式的必然性,從而得出遺存性質與功能的認識,進而重建歷史。下文擬利用情境分析的研究理念,對觚形杯的出土環(huán)境進行分析。
器物與性別之間的關聯性,是“性別考古”的重要研究內容。史前時期一些器物確實存在性別取向。大汶口文化觚形杯是否具有性別取向呢?為探索這一問題,選取觚形杯出土數量豐富、性別鑒定工作較為完善的王因、劉林、大汶口、野店4處遺址進行研究。具體如下:
王因遺址單人墓葬共計548座,其中女性200座、男性348座。帶觚形杯的墓葬,男性161座、女性91座。大汶口第二第三次發(fā)掘共發(fā)現大汶口文化墓葬46座,成年單人墓35座,確定性別的單人墓中,男性14座,其中13座隨葬有觚形杯;女性10座,其中9座隨葬有觚形杯。野店遺址總墓葬89座,隨葬觚形杯34座,單人墓葬性別明確的23座,男性12座,5座隨葬有觚形杯;女性11座,其中3座隨葬有觚形杯。劉林遺址墓葬145座中性別明確的男性單人墓69座,30座隨葬有觚形杯;女性52座,其中29座隨葬有觚形杯(表二)。
表二 部分墓葬出土觚形杯墓主性別統計表
續(xù)表二
此外,部分兒童墓葬也隨葬有觚形杯,如大汶口M2007、M2023隨葬有觚形杯,M2007隨葬觚形杯達6件;野店M27也隨葬有觚形杯。
總體來看,男女墓葬隨葬觚形杯的比率差別不大,個別兒童墓葬亦見隨葬觚形杯,呈現出不分性別、不分年齡、普遍隨葬的特點,說明觚形杯是大汶口文化常見的隨葬品。值得注意的是,大汶口遺址單人墓葬中,隨葬觚形杯的比率非常高,幾乎單人墓葬中都有隨葬。其他遺址觚形杯隨葬多是1~2件,大汶口個別大墓一次性隨葬觚形杯8~10件,表明在大汶口文化已經出現明顯的財富差異。
所謂墓葬陶器組合就是指不同用途、不同種類的器物經常一起共出于1座墓葬中,形成一種較固定的配置形式。研究陶器組合特征,對于了解墓葬制度、生活習慣等具有重要的意義。
觚形杯是否存在一定的陶器組合呢?筆者挑選王因、劉林、野店、大汶口等遺址進行分析,結論如下。
王因遺址中單人墓葬總計548座,其中隨葬觚形杯的墓葬共計252座,約占45.99%。其中僅隨葬觚形杯的約占6.75%,觚形杯+其他組合的約占3.17%,觚形杯+鼎組合約占51.98%,觚+鼎+其他組合約占38.1%。至少出現觚形杯+鼎組合形式的墓葬比例高達90.08%。
野店遺址墓葬總計89座,隨葬觚形杯的墓葬共計34座,約占38.2%。其中僅隨葬觚形杯的占8.82%,觚形杯+其他組合的占8.82%,觚形杯+鼎組合占5.88%,觚+鼎+其他組合占76.47%。至少出現觚形杯+鼎組合形式的墓葬比例高達82.35%。
劉林遺址墓葬(第二次發(fā)掘),總計145座,隨葬觚形杯的墓葬共計69座,約占47.59%。其中僅隨葬觚形杯的約占18.84%,觚形杯+其他組合的約占18.84%,觚形杯+鼎組合約占20.29%,觚+鼎+其他組合約占42.03%。至少出現觚形杯+鼎組合形式的墓葬比例高達62.32%。
大汶口遺址墓葬(第二、三次發(fā)掘)總計46座,隨葬觚形杯的墓葬共計32座,約占69.57%。其中僅隨葬觚形杯的占0%,觚形杯+其他組合的約占12.5%,觚形杯+鼎組合約占6.25%,觚+鼎+其他組合約占81.25%。至少出現觚形杯+鼎組合形式的墓葬比例高達87.5%。
由上述可知,在大汶口文化墓葬隨葬品中,觚形杯與鼎組合十分常見(表三)。陶鼎承擔起了“食”的職責,觚形杯則擔負起“飲”的功能,觚鼎組合是大汶口先民“重飲食”思想的體現?!渡袝髠鳌罚骸笆痴撸f物之始,人之所本者也?!闭f明飲食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繁衍的最基本的物質條件。此外,《禮記·禮運》:“夫禮之初,始諸飲食?!憋嬍乘坪跻彩恰岸Y”出現的一個重要來源。大汶口文化的飲食器組合(觚鼎組合)仍然以實用性為主,尚未上升到制度層面,但不可否認的是,禮制中器物組合的萌芽已經產生。
表三 部分墓葬出土觚形杯共出器物統計表
續(xù)表三
關于大汶口文化的來源,多數學者認為直接由北辛文化發(fā)展而來。作為大汶口文化的指征性器物之一,觚形杯是否也來源于北辛文化?然而,整個北辛文化難覓觚形杯的身影。大汶口文化主體源于北辛文化,但也受到周邊同時期文化的影響,如張忠培、喬梁認為:“大汶口第5層、邱家莊下層、北辛遺址晚期部分遺存等屬于后岡一期文化。”韓建業(yè)認為:“大汶口文化是在北辛文化的基礎上,接受江淮地區(qū)龍虬莊文化北上的強烈影響而形成?!边@些論述為尋找觚形杯來源指明了新的方向。經分析可知,后岡一期文化不見觚形杯,而龍虬莊文化與大汶口文化在某些器類上確實存在相似之處。韓建業(yè)認為,頗具特色的乙類器物(深腹杯、觚形杯、扁足罐形鼎、寬扁足三足缽)在北辛文化中毫無淵源可尋,卻為龍虬莊文化的主要器物。張鑫更是直言:“大汶口文化觚形杯的產生似乎受到了龍虬莊文化的影響?!币罁呀洔y定的碳十四數據,龍虬莊一期約為公元前4600—公元前4300年;二期前段約為公元前4300—公元前4000年;大汶口文化早期約為公元前4100—公元前3500年,其中最早的一期第一第二組大概在公元前4100—公元前4000年??梢姶筱肟谖幕黄诖笾屡c龍虬莊二期前段同時,上限可與龍虬莊一期銜接。從時間上看,大汶口文化觚形杯來源于龍虬莊文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在龍虬莊文化一期未見觚形器或類似的器形。到了龍虬莊文化二期早段,在龍虬莊遺址和青墩遺址,發(fā)現有觚形杯,如龍虬莊M155∶4、龍虬莊M156∶2、青墩M71∶1等。對比后發(fā)現,大汶口文化早期觚形杯已經存在較為規(guī)范的形制,而龍虬莊文化二期早段仍然形態(tài)各異,尤其是青墩M71∶1,除了器身出現了本地常見的小倒鉤造型外,通體與大汶口文化早期觚形杯(王因M2490∶2)極為相似,似乎是受到了大汶口文化影響并結合地方特色而形成的。由此推斷,大汶口文化觚形杯受龍虬莊文化影響而產生的觀點也存在一定的爭議。
2009年,西安發(fā)現1件內史亳豐鑄造的青銅器,形制與考古界通稱的觚一致,吳鎮(zhèn)烽、王占奎等學者都認為,應該改稱“觚”為“同”,并認為“同”造型來源于竹筒。筆者認可觚形杯最原始的來源是竹筒的觀點。
為了證明這一論斷,首先,要論證大汶口文化時期是否存在竹子這一問題。隨著科技的進步,海岱地區(qū)史前環(huán)境的研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有學者認為,在公元前5500—公元前5000年之間的全新世中期,氣候變化總的趨勢是趨于溫暖濕潤,并推斷亞熱帶與暖溫帶的分界線并非在秦嶺—淮河一線,有可能北移至冀南魯北的邯鄲—濟南—濰坊一線。具體到大汶口文化時期,大汶口文化時期氣候較今要溫暖濕潤,處于大西洋期,尤以距今6000—5000年的大汶口文化早、中期最為溫暖。大汶口文化早期,海岱地區(qū)氣溫達到全新世最暖期,氣候溫暖濕潤,平均氣溫可能要比現在高2℃~4℃左右,年降水量比現在多100~200毫米;大汶口文化中晚期,氣候趨向干冷,氣溫有所回落,但仍比現在溫暖濕潤??脊刨Y料證實,在泰安大汶口、兗州王因、濰縣魯家口等遺址,出土有現今僅棲息于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區(qū)的一些動物骨骼如麗蚌、四不像(麋鹿)、獐、揚子鱷等。這樣的氣候環(huán)境為竹子的生長提供了自然條件。盡管大汶口文化未發(fā)現明確的竹類痕跡,但在稍晚的山東日照兩城鎮(zhèn)龍山文化遺址發(fā)現1塊木炭,經鑒定屬于禾木科剛竹屬。剛竹屬于散生竹類,是我國東部中亞熱帶常綠闊葉林帶的竹林成員之一。進入歷史時期,關于山東地區(qū)有竹的記載也較多?!渡胶=洝ご蠡谋苯洝罚骸扒?在山東諸城)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為舟?!薄蹲髠鳌の墓四辍分杏校骸澳酥\弒懿公,納諸竹中?!鼻宄躅櫻孜湓凇渡綎|考古錄》:“北方古稱多竹之地有三,淇、渭、汶?!便爰词巧綎|汶河流域。這些都說明山東古代的竹林,分布是比較普遍的。由此,我們推斷氣候環(huán)境更為溫暖濕潤的大汶口文化時期,存在竹子也是極有可能的。古人用竹筒做飲器也是存在的,如《韓非說疑》:“數日不廢御觴,不能飲者以筩灌其口?!本C上,筆者推斷可能是大汶口先民觀“竹”具象,制“觚”之器,因地制宜,就地取材進而創(chuàng)造出觚形杯。
觚形杯的功能探析。《說文解字·角部》:“觚,鄉(xiāng)飲酒之爵也;一曰觴受三升者謂之觚?!倍斡癫米ⅲ骸班l(xiāng),亦當作禮。”《禮記·特牲饋食禮》:“篚在洗西,南順,實二爵、二觚、四觶、一角、一散?!编嵭ⅲ骸芭f說云:爵一升,觚二升,觶三升,角四升,散五升?!薄墩撜Z·雍也》:“觚不觚,觚哉!觚哉!”是說春秋時期,禮崩樂壞,孔子氣憤地慨嘆這種狀況,這里的觚指代的是當時的禮制。上述文獻資料可以推斷,觚是禮器中飲酒之用具。容庚在《殷周禮樂器考略》中,也將觚歸為酒器。
然而,大汶口文化的觚形杯的功能是否亦是如此?學術界有不同的認識。王芬認為,觚形杯在當時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禮儀用具。王因遺址發(fā)掘者認為,觚形杯用途不明。王忠保認為,觚形杯開始時可能作為一種酒器使用,后來逐漸失去了實用性,成為一種禮儀性用具。筆者認為,大汶口文化觚形杯尚未上升到禮器層面,依然是一種生活用器,最開始只是一類普通飲器,隨著古人生活和精神層面的需求,其變換著各種形態(tài)和角色。理由有三。
1. 禮器一般都承載著標志等級、象征權力的文化內涵。而觚形杯多出土于墓葬內,不論男女老幼都有隨葬觚形杯的現象,這表明其是大汶口文化常見的生活用器,因而得以普遍隨葬在墓葬之內。此外,除墓葬外,在其他遺跡單元內也有發(fā)現。如王因遺址地層、房址內中發(fā)現觚形杯46件,器形完整,發(fā)展脈絡清晰。另一方面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大汶口、劉林、野店等遺址地層或灰坑內幾乎不見觚形杯。
2.由上文可知,觚形杯與陶鼎多共出,構成大汶口文化較常見的隨葬品組合。是生活中飲食場景的再現,而觚形杯與陶鼎,都是作為生活器隨葬其中,目的也是營造“事死如事生”的氛圍。
3.觚形杯與匕形器組合,也是值得關注的現象。匕形器主要是指考古發(fā)掘中的匕、柶、匙類器物,其材質以骨質為主。以劉林M179為例,骨柶與觚形杯組合放置在墓主人頭部左側。筆者曾撰文認為劉林遺址的觚柶組合,似為商代青銅觚柶組合的雛形,骨柶的功能可能也是用來食用酒滓。小小的骨柶與觚形杯隨葬,將生活中常用的器物,不論大小,完整地放置于墓葬之中,體現了大汶口先民“事死如事生”的觀念,從側面印證了觚形杯的實用功能。
觚形杯是大汶口文化早中期常見的一類器物,且存在較為明確的發(fā)展軌跡。多見于墓葬中,無明顯的性別指征。觚形杯常與陶鼎搭配使用,應該是大汶口先民“重飲食”思想的體現。關于其來源,可能是大汶口先民象形制器,受竹筒影響而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大汶口文化的觚形杯主要作為實用器使用,尚未出現明顯的禮器特征。
注 釋:
① 山東省文物管理處、濟南市博物館:《大汶口——新石器時代墓葬發(fā)掘報告》,文物出版社1974年,下同。
② 夏鼐:《中國原始社會史的研究》,《歷史教學》1963年第4期。
③④ 欒豐實:《大汶口文化的分期和類型》,《海岱地區(qū)考古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年,下同,第93頁;第94頁。
⑥ 高廣仁:《試論大汶口文化的分期》,《考古學報》1978年第4期。
⑦ 賀亞炳:《大汶口文化時期觚形杯研究》,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9年;黃海波:《“觚”的起源及相關問題研究》,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20年。
⑧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王因——新石器時代遺址發(fā)掘報告》,科學出版社2000年,下同。
⑨ 山東省文物管理處、濟南市博物館:《大汶口——新石器時代墓葬發(fā)掘報告》;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大汶口續(xù)集——大汶口遺址第二、三次發(fā)掘報告》,科學出版社1997年。
⑩ 山東省博物館、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鄒縣野店》,文物出版社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