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港澳非遺的文化基因與非遺名錄制度改進*

孔慶夫 張海慶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支撐5000多年中華文明延綿至今的，是植根于中華民族血脈深處的文化基因”。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高度關注粵港澳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下稱“非遺”)的保護、傳承與發(fā)展工作。2018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廣州考察時親臨粵劇藝術博物館，強調“把粵劇傳承好發(fā)揚好”；2019年02月，中共中央 國務院《粵港澳大灣區(qū)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強調“支持弘揚以粵劇、龍舟、武術、醒獅等為代表的嶺南文化，彰顯獨特文化魅力”等等。

截至2021年底，粵港澳三地地方政府聯(lián)合通過中央人民政府申報，并共同擁有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1項(粵劇)，另擁有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188項(廣東省165項、香港特區(qū)12項、澳門特區(qū)11項)。內容豐富、類別多樣的非遺項目既是粵港澳三地的標志性文化符號，也是中華民族文化基因的重要組成部分，更在鑄牢粵港澳三地民眾以及海外粵籍華僑“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過程中，持續(xù)發(fā)揮著標識性的文化紐帶功能。

一、文化基因論與民族文化基因論

何為“文化基因”？在生物學概念中，基因(Gene)是指DNA(脫氧核糖核酸，Deoxyribonucleic Acid)分子具有遺傳效應的特定核苷酸序列的總稱，是具有遺傳效應的DNA分子片段，決定了遺傳信息的儲存、復制和表達。1952年，美國文化人類學家阿爾弗雷德·克洛依伯(Alfred Kroeber)和克萊德·克拉克洪(Clyde Kluckhohn)的《文化：概念和定義批判分析》(：)在對“文化”定義進行解析時所提到的“生物基因一樣的文化單元”Kroeber.A.L，Kluckhohn C.：： Papers，Peabody Museum of Archaeology & Ethnology，Harvard University，1952.論斷，對后繼“文化基因”的出現(xiàn)提供了理論假設。

1976年，英國演化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其論著《自私的基因》中參照“基因”(Gene)的構詞法，提出了“Meme”一詞，將其定義為“文化傳播的基本單位”，并認為“Meme”作為社會領域中的文化符號構造物，具有復制、傳遞、突變等類同于生物學的基因特性，即為文化的基因(C-DNA：Culture -DNA)。此后，哲學、文化人類學、民族學與民俗學等學科在闡釋文化的產(chǎn)生、現(xiàn)象、對象或具體民俗事項的“儲存、復制和表達”規(guī)律時便開始關注文化基因，以期像發(fā)現(xiàn)生物學的基因(Gene)一樣，能夠揭示文化的現(xiàn)象、行為或內涵等在代際傳遞過程中的奧秘。

(一)文化基因論

自1980年代起，中國學者開始進行“文化基因”的研究。傅道彬將文化基因分為盲目基因、自覺基因兩大類別，認為“自覺基因”對于文化的作用更為迅速；劉植惠認為其是“知識基因的一種形態(tài)”，在具有穩(wěn)定性、統(tǒng)攝性、遺傳性、變異性的同時，還擁有控制知識走向的能力；趙傳海認為其是“可以被復制的鮮活的文化傳統(tǒng)和可能復活的傳統(tǒng)文化的思想因子”；趙海英認為其是“在特定時空和文化環(huán)境中形成的具有穩(wěn)定性、可變異性和繼承性的基本信息模式”，可反映文化時空的演化規(guī)律，并具有可量化、內涵性、可傳承的特點。此外，閔家胤提出了“社會-文化遺傳基因(S-cDNA)” (Social-culture DNA)概念，認為“文化基因”是可以經(jīng)由人與物的生產(chǎn)、轉錄和翻譯的特定文化形態(tài)，等等。

如上所引，無論是克洛依伯和克拉克洪的“文化單元”理論萌芽、道金斯的“Meme”理論假設、傅道彬的“盲目-自覺”基因說，還是閔家胤的“S-cDNA”概念等，大多將“文化基因”視為一個普世性的哲學問題，嘗試從認識論的角度，通過對標生物學的DNA概念，對其進行理論定義和闡釋。

(二)民族文化基因論

自1980年代后期起，學界在對“文化基因”繼續(xù)展開“認識論”界說的同時，也開始同步思考其民族性問題。劉長林將其視為“對民族的文化和歷史產(chǎn)生過深遠影響的心理底層結構和思維方式”，并認為該思維方式?jīng)Q定著該民族文化的走向和特征；趙世林認為其是民族群體的自我完善和民族意識的深層次積累和傳承；白庚勝認為“特別需要對中華民族文化中最基本的、最具有價值的、最能決定民族命運的文化進行清理、整理，對文化基因、文化密碼進行有效的保護、破解”；桓占偉認為其具有影響普遍性、傳承連續(xù)性、存在內隱性、作用獨特性四個基本特征，并認為需要從字源性、關聯(lián)性、歷時性三個層面繪制民族文化基因圖譜。

此外，李彥群等提出了“民族文化基因”(N-cDNA：National-culture DNA)概念，認為在族群的歷史演化過程中，N-cDNA可以通過族群成員的代際傳承實現(xiàn)自我復制與轉錄，并可形成各類可識別的物質型(建筑等)和非物質型(詩歌等)民族文化遺產(chǎn)；馬慧和孔亭等分別從“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角度，認為家國大義、群居和一、合和同一、天下觀、大一統(tǒng)、和合思想、華夷一體文化基因，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歷史資源與文化支撐。

如上所引，當從“民族性”的理論視角來研究“文化基因”時，無論是劉長林的“思維方式”觀念、趙世林的“文化傳承”路徑、白庚勝的“保護、破解”方案，還是李彥群的“N-cDNA”概念等，均呈現(xiàn)出了將“文化基因”研究漸序性的引入到民族身份、民族文化、民族意識等層面，并歸集到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時代主題之上。

如此一來，文化基因論(C-DNA)的普世性理論和民族文化基因論(N-cDNA)的漸序性趨向，就成為了本文提出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 culture DNA)界說的理論基礎和邏輯準備。

二、非遺文化基因的研究與界說

李彥群等將基因識別分為“客觀靜態(tài)特征”和“動態(tài)表達行為”兩類，將“非物質基因”歸類在“客觀靜態(tài)特征”體系之中，將其視為“文化基因識別結果”中的一項，并將“非物質基因”視為“物質文化遺產(chǎn)基因”的一部分，進而在“結果解釋”中將其論述為“非實體形式，通過口頭講述和親身行為等方式來表現(xiàn)和傳承”，這種歸類和闡釋是合理的。但若聚焦到非遺本身來看，近年來有關非遺文化基因的研究，則已成為了非遺研究領域的重要學術趨向。

(一)非遺文化基因的研究

1.個案研究

非遺作為不同民族和群體的文化基因，具有重要的文化價值。在非遺文化基因的個案分析上，林繼富認為信仰符號、始祖形象、信仰心理、信仰行為、信仰空間等是清江流域土家族始祖信仰的文化基因；魏燕寧等認為“三道彎體態(tài)”是膠州秧歌的文化基因；張宗明認為“象思維”和“人本、中和、自然”是中醫(yī)文化的基因；戴國斌等認為“德、智、力”是中國武術的文化基因；劉一民等認為“健精神”是中國傳統(tǒng)體育的文化基因；王慶賀等認為技法和紋樣是苗族刺繡的文化基因；孟春榮等認為由套腦、烏尼、哈那構成的“類圓錐體”外觀形態(tài)和三段式建造模式是蒙古包營造技藝的文化基因；樸今海認為“斡包節(jié)”是達斡爾族的文化基因；雷文彪認為盤瓠、盤古、伏羲依生共生信俗等族群記憶是瑤族的文化基因，等等。

2.識別原則與提取方法研究

在非遺文化基因的識別原則上，林繼富提出了整體性、結構性、局部性三大原則；柏貴喜提出了唯一性、主導性、突顯性、可持續(xù)復制性四大原則；向軍等提出了物質文化、社會組織、精神文化三個層面；胡最等提出了傳承載體、表現(xiàn)形式、文化信仰、意象特征四種途徑；喬玉成等對中國傳統(tǒng)武術的文化基因提出了思維方式、價值觀念、拳理基礎、技擊思想、德行思想、審美情趣六個識別維度，等等。

在非遺文化基因的提取方法上，王通等認為可從工藝比較、結構分析、紋飾解構三個方面提取惠水楓香染的文化基因；王淑華等認為可從主體基因、混合基因、附著基因三個方面提取清代服飾三藍繡的文化基因；姚芋伉等認為可從美學觀念、產(chǎn)品語義、設計哲學三個方面提取和轉譯紹興箍桶技藝的文化基因；王慶賀認為可從外形基因(歌棒及符號、長桌宴對歌)，內涵基因(歌棒及符號含義、民間解讀)，生存基因(刻符記事、原始崇拜、婚嫁習俗)三個方面提取和傳遞黔東南苗族刻道的文化基因，等等。

3.地域表征與文化空間研究

在非遺文化基因的地域表征研究上，關芳芳認為非遺是地域文化基因的性狀表現(xiàn)；劉社軍等認為非遺文化基因會因時間(歷史)和空間(地理)的不同而產(chǎn)生差異化的表達；陳富祥認為要通過重視村落載體性、活態(tài)傳承性、文化空間母體性等保持甘南農牧區(qū)非遺文化的地域張力；張霞兒認為可以通過“時間-空間-人”的“非遺特色小鎮(zhèn)”文化場域建構，創(chuàng)新寧波地域的非遺文化傳承路徑，等等。

在非遺文化基因的文化空間研究上，沈瑤等認為可通過多層次管控、主題式構建、類型化加載等建構長沙湘江古鎮(zhèn)群的非遺文化空間；韋俊峰等對“侗族百家宴”的文化空間提出了“道具化-場景化-敘事化-角色化”的保護建議；桂勝等提出了“標志性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統(tǒng)領式文化空間再造”理念，旨在實現(xiàn)地域性非遺文化空間建構與鄉(xiāng)村振興的互溶；郭永平等認為可以通過晉陜豫區(qū)域性文化共同體，建設黃河流域非遺保護的立體性文化空間，等等。

如上所引，無論是微觀的符號識別∕提取，或是中觀的個案分析∕解剖，還是宏觀的地域表征∕文化空間研究等，本質上均為對非遺文化基因的研究，都是在回答非遺對象“是什么”(本質)、“為什么”(形成、衍化)和“怎么辦”(保護、傳承、發(fā)展)的問題。那么，到底什么是非遺文化基因呢？

(二)非遺文化基因的界說

2003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通過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公約》將“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定義為“指被各社區(qū)、群體，有時是個人，視為其文化遺產(chǎn)組成部分的各種社會實踐、觀念表述、表現(xiàn)形式、知識、技能以及相關的工具、實物、手工藝品和文化場所”，以該定義為基礎，結合道金斯的“Meme”觀念、閔家胤的“S-cDNA”理論、李彥群的“N-cDNA”概念等文化基因理論中的核心觀點，可以將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界說為：在特定地域、族群(社群)或文化空間內產(chǎn)生，依靠族群(社群)或文化共同體成員在代際傳承中實現(xiàn)復制、傳遞、轉錄和翻譯的口頭傳統(tǒng)、技藝技能和觀念意識的文化符號。

如此一來，便可以從非遺文化基因的角度回答前述“非遺研究”的三個學術問題。即：(1)非遺“是什么”(本質)？非遺是符號，是有關口頭傳統(tǒng)、技藝技能和觀念意識的文化符號。(2)非遺“為什么”(形成、衍化)？非遺在特定地域、族群(社群)和由該地域、族群(社群)所形成的文化空間中形成，并依靠族群(社群)或文化共同體成員通過代際方式完成活態(tài)衍化。(3)非遺“怎么辦”(保護、傳承、發(fā)展)？非遺保護需要關注地域、族群(社群)及其文化空間；非遺傳承需要關注文化符號的復制和傳遞效能；非遺發(fā)展需要關注文化符號的轉錄和翻譯效果。

三、粵港澳非遺文化基因解碼的理論假設

粵港澳三地唇齒相依、血脈相連，具有共同的地緣、史緣和族緣，并同在嶺南地域文化空間和粵港澳大灣區(qū)建設的歷史文化語境之下，如何對三地的非遺文化進行基因解碼，在深化保護、傳承與發(fā)展的基礎上，充分發(fā)揮其標識性文化紐帶功能持續(xù)推進粵港澳人文灣區(qū)建設，并進一步鑄牢粵港澳三地民眾以及海外粵籍華僑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則是新時代粵港澳非遺研究的重要方向。

有鑒于此，以前文的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界說為基礎，可從口頭傳統(tǒng)、技藝技能、觀念意識三個視域，在粵港澳現(xiàn)有的540余項非遺名錄(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級、國家級、省級∕特區(qū)級)中，選擇30項三地共同擁有的非遺項目，從五個漸序性層次對其進行基因解碼的理論假設。

(一)整體識別

選擇粵劇、粵曲、南音說唱、嶺南古琴、八音鑼鼓、廣東音樂、道教科儀音樂、疍家咸水歌、木魚歌、龍舟歌等10項“口頭傳統(tǒng)”非遺項目，從原型、類型、變型三個方面，進行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的整體識別。

1.原型基因識別。關注10項“口頭傳統(tǒng)”非遺項目的特征性文化符號在代際復制、傳遞過程中所能夠保持的效能性及其所呈現(xiàn)的代際性原真形態(tài)，揭示該類別項目能夠實現(xiàn)文化符號等效傳遞的規(guī)律。

2.類型基因識別。關注10項“口頭傳統(tǒng)”非遺項目的特征性文化符號在代際復制、傳遞過程中所發(fā)生的自組織變異、重組，或以“元”文化符號良性重組了同質∕異質文化符號之后，所產(chǎn)生的“類原真性”的“另一體”文化符號類型，揭示該類別項目能夠實現(xiàn)文化符號良性變異或良性重組的規(guī)律。

3.變型基因識別。關注10項“口頭傳統(tǒng)”非遺項目的特征性文化符號在轉錄、翻譯過程中所發(fā)生的自組織變型，或在與同質∕異質文化符號重組之后，所產(chǎn)生的“去原真性”的“又一體”文化符號類型，揭示該類別項目在變型重組或差別重組文化符號時的規(guī)律。

(二)譜系繪制

選擇涼茶配制、神像木雕、神香制作、戲棚搭建、彩扎、灰塑、廣彩、粵繡、骨雕、中式長衫制作技藝等10項“技藝技能”非遺項目，從文化空間、生活習俗、生產(chǎn)技術三個方面，進行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的譜系繪制。

1.文化空間基因圖譜。揭示10項“技藝技能”非遺項目的特征性文化符號與粵港澳族群(社群)聚落性的關系，從繁衍生息、聚居形態(tài)、聚落社區(qū)等彰顯族群(社群)生存肌理的角度，繪制該類別項目的文化空間基因圖譜。

2.生活習俗基因圖譜。揭示10項“技藝技能”非遺項目的特征性“文化符號”與粵港澳族群(社群)民俗性的關系，從自然信仰、圖騰崇拜、民間信俗等彰顯族群(社群)精神信仰的角度，繪制該類別項目的生活習俗基因圖譜。

3.生產(chǎn)技術基因圖譜。揭示10項“技藝技能”非遺項目的特征性“文化符號”與粵港澳族群(社群)生產(chǎn)性的關系，從物料選擇、制作技法、生產(chǎn)程序等彰顯族群(社群)生存智慧的角度，繪制該類別項目的生產(chǎn)技術基因圖譜。

(三)要素解碼

選擇冼夫人信俗、媽祖祭典、乞巧習俗、宗族春秋二祭、太平清醮、南海神誕、華光誕、醒獅、詠春拳、蔡李佛拳等10項“民俗”與“傳統(tǒng)體育、游藝與雜技”非遺項目，從符號解構、活態(tài)轉錄、動態(tài)衍化三個方面，進行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的要素解碼。

1.符號解構。從結構圖式、外顯形式、類別內涵三個方面，對冼夫人信俗等“民俗類”非遺項目的文化構成進行整體性闡釋，解構出其中能夠被粵港澳三地共同認可、持有和發(fā)展的圖式、形式和內涵文化要素。

2.活態(tài)轉錄。從技術構成、技藝載體、轉錄方式三個方面，對醒獅、詠春拳等“傳統(tǒng)體育、游藝與雜技”非遺項目的活態(tài)傳遞路徑進行多元化分析，解構非遺傳承人在符號轉錄過程中的方法、程序和途徑。

3.動態(tài)衍化。從歷時性層遞、共時性衍生、未來性衍化三個方面，對“民俗”與“傳統(tǒng)體育、游藝與雜技”非遺文化基因的傳遞、分裂、組合進行整體性關照，揭示其文化要素在符號轉錄過程中的動態(tài)衍化規(guī)律。

(四)承遞路徑研究

在漸序性完成整體識別、譜系繪制、要素解碼的基礎上，分別對前述30項非遺項目的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進行承遞路徑的邏輯假設。

1.繼發(fā)性代際層遞。探尋粵劇等10項“口頭傳統(tǒng)”非遺項目的標識性文化符號在家族傳承 → 氏族傳承 → 師徒傳承 → 社區(qū)傳承等代際層遞中所呈現(xiàn)的繼發(fā)性規(guī)律。

2.翻錄性功能嫁接。探尋涼茶配制等10項“技藝技能”非遺項目在實現(xiàn)文化符號良性變異或良性重組的基礎上，可以實現(xiàn)文化符號翻錄、文化功能嫁接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路徑。

3.系統(tǒng)性異化防控。探尋冼夫人信俗、醒獅等10項“民俗”與“傳統(tǒng)體育、游藝與雜技”非遺項目在地域、社群、社區(qū)、政策、文化空間等層面可以施行的多維度保護方式，以及防控其遺傳介質異化的系統(tǒng)性方法。

(五)社群意識整合

在對前述三類(30項)非遺項目進行文化基因(ICH-cDNA)解碼的基礎上，進一步從認知體驗、價值信念、行為意愿三個層面，對粵港澳三地民眾以及海外粵籍華僑的社群意識進行整合。

1.認知體驗整合。核心關注粵港澳共有非遺文化基因的描述性知識供給，實現(xiàn)其與體驗性文化認知、現(xiàn)實性文化評價之間的整合，以族群(社群)文化共同體的身份媒介，進一步鑄牢粵港澳三地民眾以及海外粵籍華僑的集體歸屬心理。

2.價值信念整合。核心關注粵港澳共有非遺文化基因的歷史性價值承襲，實現(xiàn)其與多元化價值接受、時代性價值創(chuàng)生之間的整合，從價值信念的角度，進一步鑄牢粵港澳三地民眾以及海外粵籍華僑對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價值認同。

3.行為意愿整合。核心關注粵港澳共有非遺文化基因的共善性價值理念，實現(xiàn)其與共建人文灣區(qū)、共同傳承發(fā)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等能動性關懷行為、踐行性感知意愿之間的整合，進一步鑄牢粵港澳三地民眾以及海外粵籍華僑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如此一來，通過以上五個步驟，可以實現(xiàn)粵港澳非遺文化基因從假定(發(fā)現(xiàn)) → 識別(圖譜) → 解碼(提取) → 復制(傳遞)∕轉錄(衍化) → 族群(社群)意識整合的全過程，并歸集到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實踐之中。

四、粵港澳非遺名錄制度改進設計的認識論、學理基礎與理論假設

薩繆爾·亨廷頓(Samuel P.Huntington)認為，對一個社會起決定作用的是文化，其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經(jīng)濟、政治的發(fā)展?；浉郯拇鬄硡^(qū)的文化建設歷來備受國家高度重視，“共建人文灣區(qū)”已被寫入到了《粵港澳大灣區(qū)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之中。因此，需要在“全面貫徹黨的十九大精神，全面準確貫徹“一國兩制”方針，充分發(fā)揮粵港澳綜合優(yōu)勢，深化內地與港澳合作”的基礎上，在對粵港澳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進行解碼的同時，進一步完善和優(yōu)化粵港澳三地的非遺名錄體系。而近年來學界對于非遺名錄制度建設所產(chǎn)生的新的認識、新發(fā)現(xiàn)的問題、新提出的改進建議等，為粵港澳非遺名錄制度改進設計的理論假設奠定了基礎。

(一)認識論

在對于非遺名錄制度改進設計的學理認識上，宋俊華師從非遺保護的國際理念與中國實踐出發(fā)，對現(xiàn)行非遺名錄制度提出了三個層面的改進建議，即：在認識上，要正確處理統(tǒng)一規(guī)則與個性發(fā)展的問題；在實踐中，要科學制定并嚴格遵守評審的標準和程序；在應用中，要提高可見度與傳播力，并防范過度商業(yè)化。該建議中“統(tǒng)一規(guī)則與個性發(fā)展”的理念，精準闡釋了粵港澳三地非遺名錄制度建設的當下狀貌。

從非遺名錄體系建設的“統(tǒng)一規(guī)則”上看，截至2021年底，粵港澳三地在共同擁有1項“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粵劇)的同時，香港特區(qū)有12項、澳門特區(qū)有11項、廣東省有165項非遺項目入選了我國的國家級非遺名錄。

從非遺名錄體系建設的“個性發(fā)展”上看，在全面準確貫徹“一國兩制”方針的基礎上，港澳與內地“四級”非遺名錄體系建設略有不同。香港特區(qū)于2014年發(fā)布了包含粵劇、宗族口述傳說等480個項目在內的非遺清單，并于2017年從該“清單”中建設出了包含國家級項目在內的20項“特區(qū)級”非遺名錄，形成了清單 → 特區(qū)級名錄 → 國家級名錄的建設體系。澳門特區(qū)分兩次發(fā)布了包含11項國家級非遺名錄在內的70項“特區(qū)級”清單(2017年15項、2020年55項)，形成了特區(qū)級清單 → 國家級名錄的建設體系。如此一來，粵港澳三地就在“統(tǒng)一規(guī)則”基礎上分別形成了四級(廣東省)、三級(香港特區(qū))、二級(澳門特區(qū))的“個性發(fā)展”的非遺名錄體系。

此外，在三地共同擁有的非遺對象之中，有處于同級名錄的，如粵劇(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涼茶(國家級)等；也有處于不同級名錄的，如“道教科儀音樂”在香港特區(qū)、澳門特區(qū)為國家級，在廣東省為省級；還有已被兩地名錄列入，暫未被第三地名錄列入，但早已在第三地事實存在、被當?shù)孛癖姀V泛接受且具有深遠文化影響的非遺對象，如“古琴藝術”(嶺南古琴)在香港特區(qū)、廣東省為國家級，在澳門特區(qū)暫時未被列入；“南音說唱”在香港特區(qū)、澳門特區(qū)為國家級，在廣東省暫時未被列入，等等。

上述所及名錄建設中的各類文化現(xiàn)象，為我們體系性的審視粵港澳三地的非遺名錄建設提供了新的視野。

(二)學理基礎

從結構問題研究以及優(yōu)化改進建議上看，姚偉鈞等認為現(xiàn)行非遺名錄存在制度不足、制度漏洞等問題，需要通過完善分類體系、建立評價體系、構建瀕危名錄體系等方式進行完善；陳心林認為存在遮蔽非遺主體性等五個方面的學理偏頗和實踐誤區(qū)，需要進一步尊重文化規(guī)律、做好頂層設計；熊曉輝認為存在忽視傳承人與文化生態(tài)之間的聯(lián)系等問題，需要從法制化、經(jīng)常化、規(guī)范化的軌道進行完善；段超認為存在操作標準、確認環(huán)節(jié)不完善等問題，需要從增加∕調整國家級名錄、完善瀕危類名錄等方面進行改進；錢永平認為存在名稱使用不規(guī)范、列入標準不明確、申報行政區(qū)域重復∕重疊等問題，建議出臺《中國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申報指南》，建立定期報告、備案登錄、單位名錄等相關制度。

上述對于現(xiàn)行非遺名錄制度在結構性弊端、理念性反思、學理性偏頗、實踐性誤區(qū)、操作性標準等方面的問題發(fā)現(xiàn)以及相關優(yōu)化建議的提出等，為粵港澳非遺名錄改進設計的理論假設提供了學理基礎。

(三)理論假設

以“統(tǒng)一規(guī)則”與“個性發(fā)展”的粵港澳非遺名錄建設現(xiàn)狀為基礎，結合前文對于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的界說，可對粵港澳非遺名錄的改進設計提出三種理論假設。

1. 建設“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粵港澳三地有史以來就是“文化共同體”，擁有共同的地緣、史緣、族緣和文化空間，并聯(lián)合申報、共同擁有、共同發(fā)展了粵劇、涼茶、醒獅、詠春拳等多項非遺項目。在全面準確貫徹“一國兩制”方針的基礎上，若能夠將粵港澳三地共同擁有的非遺對象的內在文化基因和外顯符號形態(tài)等，通過建設區(qū)域性的“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對其進行統(tǒng)一的匯聚、整合與保護，則可以避免三地因不同層級的名錄分類而對同一非遺對象在操作標準、保護理念中有可能產(chǎn)生的實踐不一致、行動有差別等弊端，有利于進一步共同推動粵港澳三地共有非遺對象的高質量傳承、保護和發(fā)展。

2. 建設“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協(xié)同平臺。從粵港澳三地現(xiàn)行的非遺名錄來看，廣東省的名錄類別采用“十分法”，香港特區(qū)、澳門特區(qū)的名錄類別采用“五分法”，不同類別的分類方法以及與之相配套的操作程序、實施經(jīng)驗等，在縱向思維上符合了粵港澳三地的非遺保護語境，但同時也可能存在因為類別的“結構性”不同，而對同一非遺對象∕事項的內在文化基因或外顯符號形態(tài)等，在整體識別、譜系繪制、要素解碼等方面產(chǎn)生相異性的解讀或背離性的轉錄等。因此，盡快建設能夠共商議事、互通程序、共同發(fā)展的“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協(xié)同平臺，是粵港澳非遺保護乃至“共建人文灣區(qū)”中的重要一環(huán)。

3.建設“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文化空間評價體系。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 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進一步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的意見》明確指出要“加強與代表性項目相關的文化空間保護”，該條款對于粵港澳大灣區(qū)“一個國家、兩種制度、三個關稅區(qū)、四個核心城市、多個城市族群”的“跨地方共同體”的非遺名錄建設而言，尤為重要。具體來看，至少可以從三個方面對該“文化空間評價體系”進行建構。

其一，文化肌理評價。以“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在粵港澳“社區(qū)”文化構成要素∕體系中所能夠產(chǎn)生的規(guī)模效應、聚集效果、作用功效等為參照，對粵港澳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與粵港澳“社區(qū)”文化肌理沿革之間的交互關系進行評價。

其二，文化秩序評價。文化秩序是保證非遺傳承與族群(社群)認同的基礎，在“一國兩制”和粵港澳區(qū)域經(jīng)濟一體化的原則上，對“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中的個體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得以生存的“文化秩序”與行政化∕非行政化、資本化∕非資本化、產(chǎn)權化∕非產(chǎn)權化等粵港澳族群(社群)“文化秩序”之間的關系進行評價。

其三，文化意識評價。全球化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消解，復雜的國際形勢以及港澳“華洋雜處、中西交匯、多元發(fā)展的文化結構”等，在港澳形成了文化意識評價的復雜性。需要在粵港澳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解碼的基礎上，通過“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的建設，進一步提升港澳族群(社群)的對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認同意識。

結 語

綜前所述，本文有三點結論：其一，可以通過整體識別 → 譜系繪制 → 要素解碼 → 承遞路徑研究 → 社群意識整合的漸序性邏輯，對粵港澳非遺文化基因(ICH-cDNA)進行解碼。其二，可以結合“統(tǒng)一規(guī)則”與“個性發(fā)展”的粵港澳非遺名錄現(xiàn)狀，建設可以進一步協(xié)同粵港澳三地非遺保護工作的“粵港澳大灣區(qū)非遺名錄”。其三，可以從文化肌理、文化秩序、文化意識等方面構建粵港澳非遺文化空間評價體系。如此一來，就可以將粵港澳非遺的保護、傳承與發(fā)展，歸集到粵港澳族群(社群)文化認同、人文灣區(qū)建設等方面，并最終落實在鑄牢粵港澳三地民眾以及海外粵籍華僑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時代命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