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芳 (四川電影電視學院播音主持學院,四川 成都 610036)
《受益人》是由申奧執(zhí)導,寧浩監(jiān)制,柳巖、大鵬、張子賢主演的一部劇情片。該片以新聞故事為藍本,講述了網(wǎng)吧網(wǎng)管兼代駕的吳海,為給兒子治病,在好友蠱惑下,精心設計了一場與網(wǎng)紅主播岳淼淼相識相戀并結婚騙保的的騙局故事。
本土化不是狹隘的地域觀念,影片中本土化美學風格的體現(xiàn),更多是包含在一定的地域環(huán)境下,在傳統(tǒng)民俗與大眾文化的碰撞中,生活在此的民眾所表現(xiàn)出的共同的心理、情感、語言以及行為方式,最終形成穩(wěn)定的集體無意識的文化現(xiàn)象。申奧執(zhí)導的《受益人》,以底層小人物的生活圖景為基調(diào),在展現(xiàn)一場別有用心的婚姻騙局的過程中,將重慶本土的地域風味、風俗風貌、語言、市井趣事等融入其中,共同構建了本片本土化的美學風格。本文將對影片《受益人》所凸顯的本土化美學風格做深入探析,以期對更加多元化的電影美學風格追求提供思路。
《受益人》這部影片無論是從大的敘事框架上還是情節(jié)的細枝末節(jié)上,無不體現(xiàn)著將本土故事作為主要劇本素材的考量,近年來的一些社會熱議話題、社會現(xiàn)象都被巧妙地安排在這部電影中,在現(xiàn)實主義美學的基礎上,這部影片更加凸顯了本土化的特征,體現(xiàn)著對本土化美學的追求,從劇本和角色創(chuàng)設上看,是對中國社會事件、社會生活的局部描繪。
故事取材于2013年在常州發(fā)生的“男子殺妻騙?!闭鎸嵃讣阂粚δ信诰W(wǎng)上相識并閃婚,原本生活并不富裕的男方為妻子購買了旅游意外險和兩份人身意外保險,保險金累計400多萬元,后指使老鄉(xiāng)騎電動車載她閑逛,故意將車開入人工湖中,致女方溺亡,電影的整體故事框架就來于此。其次,影片對當下多種社會現(xiàn)象進行了融合,例如,代駕碰瓷:影片中身為代駕的吳海與好友一起,通過碰瓷醉駕人騙取錢財;游離在法律邊緣的網(wǎng)紅直播:影片中38歲的岳淼淼在直播平臺通過裝扮和網(wǎng)絡軟件的粉飾,號稱自己只有18歲,通過在直播中與觀眾互動賺錢;未成年人打賞女主播:劇中14歲少女在父母不知情的情況下,向女主播贈送價值10多萬元的虛擬禮物??梢哉f,影片的取材基本上來自近年來頻頻爆出的社會性新聞。與只為博人一笑的爆米花電影相比,《受益人》在作為一部喜劇片的能指上,體現(xiàn)了對中國社會發(fā)展中社會熱點問題的關注和思考。
在角色設置上,導演將目光鎖定在底層邊緣人物上,人物形象的現(xiàn)實模型依然根植于本土化的小人物形象。與近年來人們戲稱的“扶弟魔”不謀而合,影片中岳淼淼就是一個在都市奮力打拼,但大部分積蓄最終都扶持弟弟的女性形象。她因來自農(nóng)村,家中又有癱瘓的父親,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她只能通過直播出賣色相,外出打工走南闖北,無論如何努力最終都會陷入貧困怪圈。岳淼淼的生存狀況正是在中國社會進程中,農(nóng)村草根一族在都市生存夾縫中的真實現(xiàn)狀,他們一面對物質(zhì)和愛情有著美好的幻想和追求,一面卻只能蝸居在租金低廉的群租房中,而背后還要負擔整個沒有任何收入來源的原生家庭。影片中網(wǎng)管兼代駕的吳海同樣如此,吳海身上充滿著種種沖突,他有著農(nóng)民工子弟的質(zhì)樸和善良,卻因自己收入微薄無法為患有哮喘的兒子治病,不得不走上偷雞摸狗的歧途。影片多次呈現(xiàn)了吳海的這種沖突性,如在碰瓷時要求同伴不能獅子大開口,在火鍋店偷菜,在剩菜湯里為兒子撈藥,為救兒子時不惜下跪,在騙保過程中勸同伴收手。與岳淼淼“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吳海,雖然生活本身已經(jīng)將他榨干殆盡,但他還是小心地保護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那一份質(zhì)樸和善良。
《受益人》以震驚全國的新聞事件立足,通過一定的藝術加工,將出身底層、未受過高等教育的城市邊緣人物的生存現(xiàn)狀作為故事主線,又將中國本土化的自媒體營銷、代駕等當代社會生活元素融入其中。兩位主人公都具有當代本土文化身份的某種典型特征,其傳達出的現(xiàn)實意義是導演對當下社會現(xiàn)象的一種關注和思考。
其一,場景不僅給觀眾帶來獨特的視覺體驗,更是刻畫人物內(nèi)心世界、渲染故事氛圍的不二法門,本片在場景的選擇上可謂別具匠心,值得細細品味。影片中鐘振江和吳海每一次密謀的場景,都具有本土化的視覺特征,鐘振江為牟取錢財,請吳海吃火鍋,說服吳海結婚騙保?;疱伒暝诙盖酮M窄的石階上。滾燙的火鍋、煙霧、昏暗的燈光、嘈雜的人群,同時充斥在這高高壘起的石階上。處境窘迫的吳海,一面聽著好友的謀劃,一面為兒子偷菜,一面想和好友一起掙錢,一面又不容許自己做出傷天害理的行徑。吳海此刻的內(nèi)心沖突就如同這滾燙的火鍋,翻江倒海,“山城”重慶別具特色的火鍋、錯落陡峭的石階窄巷更增添了影片極具本土化的煙火氣、市井氣。
其二,岳淼淼與吳海都是都市中無根的漂泊者和邊緣人,影片精心建構了他們的成長和生活環(huán)境,每一組空間的建構包含了隱喻的本土化視覺特征,兩個人相似的成長和生活環(huán)境為后來他們的惺惺相惜埋下了伏筆。岳淼淼所謂的家是一幢破爛嘈雜的群租房,密密麻麻的人擠在狹小昏暗的空間里,相對高樓聳立的摩登都市,這無異于一個異質(zhì)空間,當紅直播收入不低,但岳淼淼仍節(jié)衣縮食補貼家用,它隱喻了岳淼淼無法跨越的草根身份以及本質(zhì)上的善良和勤懇。吳海的生活環(huán)境也如出一轍,嘈雜、破舊的網(wǎng)吧二樓,就是吳海的家。網(wǎng)吧具有一種隱喻意味,它充斥著昏暗的燈光和彌漫的香煙煙霧,鏡頭常跟隨吳海的進進出出掠過這群染著彩色頭發(fā)和文身的年輕人,他們沉醉于光怪陸離的視聽感受。而住在樓上的吳海卻每天早出晚歸掙錢養(yǎng)兒,吳海的拼盡全力不過是為了帶兒子逃離去他心心念念的“鉆石灣”安家,呼吸新鮮的空氣。鏡頭隨著父子倆的身影穿過一片廢舊的汽車工地,吳海把兒子托付給正在工地上打麻將的小叔子,沉迷于聲色犬馬的周遭人群和嘈雜的底層環(huán)境,更加凸顯了吳海的可貴。導演申奧通過建構一個個異質(zhì)化的空間,把吳海身上的務實、勤奮質(zhì)樸的精神品質(zhì)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其三,影片中穿插了人道和天道的相互印證,用“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天道普世哲學隱喻了現(xiàn)實中人道的發(fā)展和結局,形成了極具本土特色的美學風格。一次外出游玩中,吳海和岳淼淼兩人沿著長長的林中石階來到了大足寶頂,這里導演巧妙地運用了主觀鏡頭,從吳海的視點出發(fā),觀看到墻上劍拔弩張的石刻:拔舌地獄、油鍋地獄、寒冰地獄……一個個映入?yún)呛5难壑?,他頓時心生畏懼,臉色煞白。特別是身旁的岳淼淼還在耳邊碎碎念“說謊的人會被拔舌”,那份未泯滅的良知和恐懼,頓時在吳海的胸中翻騰。與此為互文的是,經(jīng)歷了這次游歷,吳海馬上告誡好友鐘振江騙保一事應及時收手,鐘振江不但不聽勸,還大言不慚地譴責吳海,此時鐘振江的同事因畏罪跳樓自殺,尸體正落在他們面前。因果輪回的效應不言而喻,導演通過巧妙的情節(jié)安排和空間隱喻,無聲地表達了對沒有敬畏、心懷鬼胎的人性的控訴,以及對善惡到頭終有報的隱喻和暗示。
其四,值得注意的是,在影片47分鐘處,描繪了很多吳海和岳淼淼結婚時的熱鬧場景,與都市中有司儀主持的莊重、唯美氛圍的婚禮不同,吳海和岳淼淼的婚禮更多沿襲了農(nóng)村傳統(tǒng)禮儀,兩人手挽手穿過一對彩紙禮炮,特寫鏡頭接而轉(zhuǎn)向了烹制宴席的廚師大媽,喝醉的吳海失態(tài)地滾坐在地上,人群歡呼嬉戲凸顯著濃濃的人情味,還有燃放爆竹、流水席酒宴、婚禮上的吹打彈唱、答謝女方父親等場景。影片中保留的這些具有地域性和傳統(tǒng)民俗的元素,在表現(xiàn)整個婚禮現(xiàn)場熱鬧、喜慶的同時,將本土的人情味發(fā)揮到極致,讓兩人的結合蒙上了一層幸福的光暈,沖散了部分婚禮騙局帶給人們的壓抑感。此外,婚禮當天,吳海和岳淼淼的著裝都復古而莊重,特別是岳淼淼,她之前作為一個取悅男性觀眾的網(wǎng)紅直播,佩戴彩色假發(fā),著裝上更是大紅大綠的明艷色,整體視覺上給人一種浮夸的艷俗味道,而婚禮上的她卻是簡約明凈的形象,也是從婚禮之后,岳淼淼這個人物的視覺形象一改從前,與她本身慢慢回歸家庭的賢妻良母人設相呼應。
本片中的臺詞大多采用了重慶本土方言,方言是只通行于一個地區(qū)的語言,其本身就是一種本土化的文化符號,方言的代入感較強,使觀眾在影片開端,就沉浸在這個帶著濃厚地域特征的城市。在感官體驗上,方言增添了影片的真實感和紀實性,讓觀影者直觸這一原生態(tài)、不經(jīng)修飾的生活形態(tài)。方言的使用也增強了人物表現(xiàn)力,劇中,主人公吳海和岳淼淼皆是生活底層的小人物,而一口地方特色濃郁的方言恰到好處地彰顯了小人物自由灑脫的煙火氣息,影片中的“我婆娘”“干啥子”“不曉得”“要得”“一哈”“扯拐”等本土化的方言詞語,使得人物的性格更加親切和立體。
除此外,影片中人物臺詞糅合了部分網(wǎng)絡流行用語和民間通俗語,首先整部影片的基調(diào)就是放置在一群城市邊緣小人物之間,與“雅趣”的精英文化相對,影片中充滿地域特色、網(wǎng)絡用語、風俗風貌的元素共同構建出一個大眾化、本土化的視聽場域。例如吳海在發(fā)現(xiàn)兒子模仿筆跡給自己試卷簽字時,質(zhì)問兒子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兒子張口就來:“有錢有勢,有車有房,有婆娘?!痹诹钣^眾忍俊不禁的同時,一個從小生活在網(wǎng)吧、麻將堆,古靈精怪又早熟的小男孩形象呼之欲出。再如,岳淼淼常常把“我喜歡的男人,就算他有100塊,他也會給我99塊,剩下的一塊自己分著花”的擇偶標準掛在嘴邊,而這一標準很大程度上來源于她沉迷的《女人不狠,地位不穩(wěn)》《優(yōu)雅女人學會忍》等書籍。好友也曾告訴吳海,“男人下面軟了,心就硬。下面硬了,心就軟。”可以說,導演申奧在人物臺詞的處理上可圈可點,每一句臺詞、每一句對白,皆為塑造人物而增色,剛開始略帶俗氣拜金的岳淼淼,落魄、艱辛的吳海,影片中人物的對白,多是來自重慶代駕、網(wǎng)吧、火鍋桌上、麻將桌上最地道、最原生態(tài)的語言,這種帶著些許調(diào)侃、幽默、痞氣的語言形態(tài),是本土化語言的藝術加工和表達,是對市井文化的吸收和借鑒。憑借影視人物的重慶方言對話,也更直觀地呈現(xiàn)出底層小人物爽朗、肆意鮮活的性格特質(zhì),為觀眾構建出一個原汁原味的大眾文化空間。
可以說,《受益人》整部影片的制作精巧而用心,處處將本土化的美學風格貫徹其中。申奧這位初出茅廬的青年導演,在首部執(zhí)導的電影中,就能將本土的故事、文化意味、風俗風貌和生活氣息較為飽滿地呈現(xiàn)在電影中,把社會的壓力、人性的扭曲、小人物的掙扎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種在現(xiàn)實層面的美學風格探索實屬難能可貴。正如制片人寧浩所言“我們一直都在堅持做本土的電影。只有真正接地氣的,呈現(xiàn)我們這塊土地上發(fā)生事件的故事和美學的電影,才是我喜歡的”。我們有理由相信,這群堅持做本土電影的電影人,會將這份初心和使命薪火相傳,為我們帶來更多的精彩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