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鑫
(暨南大學歷史學系、歷史地理研究中心,廣州 510632)
保甲是清代治理基層社會的重要手段??滴酢笆ブI十六條”即有“聯保甲以彌盜賊”之言,將保甲上升為國家統(tǒng)治的基本方略。保甲幾乎貫穿了有清一代,推行的范圍極為廣泛。關于保甲的官民史料文獻更是汗牛充棟,相應的研究成果也是不勝枚舉,觀察視角豐富多樣。但總體而言,學界對清代保甲的認識仍然是粗線條的,分時段、分區(qū)域的細致討論有待加強。
就時段而言,常建華提出“以一兩朝劃分進行探討,如劃分為順康、雍正、乾隆、嘉道、咸同、光宣幾個時段,從而較為準確地判斷不同時期保甲制的普及狀況以及有效程度,有助于認識清朝對于基層社會的控制力”。經過他的梳理,可見清初順治、康熙時期的保甲推行尚不普及,而在雍正朝保甲制度得以推廣并頗具成效。①常建華:《清順康時期保甲制的推行》,《明清論叢》第12輯,故宮出版社2012年版,第321-350頁;常建華:《雍正朝保甲制度的推行——以奏折為中心的考察》,《故宮學刊》第10輯,故宮出版社2013年版,第74-122頁。與清前中期和民國時期相比,學界對清后期保甲的關注較少。晚清七十余年,社會屢經動蕩,保甲制度的推行和實施形態(tài)也有不同于其他時段的特點②劉偉認為晚清保甲的明顯特點有二:一是開始參用紳士,試圖扭轉保甲長素質低下的問題;二是開始設立州縣保甲局,加強官府的領導管理。這些都強化了保甲的治安和防衛(wèi)功能。參見劉偉著《清季州縣改制與地方社會》,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26-131頁。,衍生于保甲的團練成為研究焦點。王先明等人就認為保甲和團練的權力走向完全不同,晚清保甲的推行往往伴隨著折衷性策略,只能在官府和宗族力量的擠壓中艱難生存。①王先明、常書紅:《晚清保甲制的歷史演變與鄉(xiāng)村權力結構:國家與社會在鄉(xiāng)村社會控制中的關系變化》,《史學月刊》2000年第5期。
就區(qū)域而言,清代保甲制度廣泛推行,但地域差異大,實施方式和實際效果不可一概而論。劉錚云指出,中央和地方對于如何實行保甲的看法存在落差。我們沒有看見中央強制要求各地要有一致的做法,地方州縣官對如何落實保甲也各有看法和做法。②劉錚云:《鄉(xiāng)地保甲與州縣科派——清代的基層社會治理》,載《檔案中的歷史:清代政治與社會》,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24-125頁。在區(qū)域環(huán)境中有助于我們理解其實并不完全一致的保甲制度實施的具體情形。同樣是關注保甲與團練的關系,楊國安就結合保甲專書和門牌實物等,討論了保甲制度在兩湖地區(qū)的推行實效。在晚清時期,官府有意識地重建和利用保甲來重構地方組織與秩序,成功解散了團練,甚至解除了士紳的權力,保留下來的“團”組織也得以去軍事化,由此重新恢復直接掌控地方的能力。③楊國安:《國家權力與民間秩序:多元視野下的明清兩湖鄉(xiāng)村社會史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53、356頁??梢?,晚清保甲的角色并非一無是處,區(qū)域研究所呈現出來的歷史面貌更為詳盡具體。區(qū)域的個案積累,有助于我們認識不同時期保甲制度實施的面貌。
徽州文書時間跨度長、類型多樣、地區(qū)集中,能給晚清制度和區(qū)域社會的相關研究提供重要的細節(jié)線索。在地方衙門檔案缺失的前提下,民間留存的徽州文書雖顯零散,但其所保存的保甲冊、門牌、應役合同等可顯示出保甲實際推行的若干面貌,具有不同于官方檔案的價值。④學界關于徽州保甲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清前期,主要有欒成顯:《〈康熙休寧縣保甲煙戶冊〉研究》,《西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廖華生:《清代蚺城的約?!?,《安徽史學》2006年第5期;劉道勝:《明清徽州的都保與保甲》,《歷史地理》第23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陳瑞:《明清徽州宗族與鄉(xiāng)村社會控制》,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黃忠鑫:《清代圖甲與保甲關系新論——基于徽州賦役合同文書的考察》,《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等。直接論述晚清徽州保甲的研究較少,主要有劉道勝、凌桂萍:《晚清祁門縣保甲設置與村落社會:以〈光緒祁門縣保甲冊〉為中心》,《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劉道勝:《清末保甲編制與村族社會治理:基于光緒年間徽州三種保甲冊的考察》,《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5期;劉猛、陳琪:《清末徽州戶口循環(huán)冊研究》,《安徽史學》2015年第1期,等。本文試圖從兩個方面探討晚清保甲在徽州實施的情況:其一,通過統(tǒng)計觀察晚清七十余年間徽州一府六縣官府推行保甲的時空分布情況,對保甲登記的時效性進行評判;其二,解讀民間保甲合同的內容與細節(jié),統(tǒng)計保甲冊中保甲長群體的特征,揭示晚清時期徽州基層社會應對保甲差役的基本策略。由此觀察官民兩方對保甲制度的理解,深化對保甲與地方社會的關系之認識。
官府往往是在特定事件的背景下整頓保甲和清查人戶。有學者認為,保甲門牌的施行,可能僅在有限的地域和有限的時間內產生過重要的影響。⑤閆鳴:《門牌保甲與清代基層社會控制——以清代門牌原件為中心的考察》,《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13年第2期。盡管官府多次推行保甲,但延續(xù)性都不強。管見所及,晚清七十余年間徽州一府六縣官府施行保甲的記錄試歸納如表1。
與黃冊里甲等定期登記制度相較,晚清保甲登記無固定期限,但也有一定的延續(xù)。例如,婺源縣在19世紀推廣的“一家門牌”,現存實物當在10余件以上。⑥王振忠私人收藏,參見王振忠著《徽州社會文化史探微——新發(fā)現的16—20世紀民間檔案文書研究》,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版,第102頁。最早從嘉慶二十一年(1816)開始,歷道光、咸豐、同治三朝,至光緒十三年(1887),持續(xù)使用70年以上。就現存實物的信息來看,門牌登記的年份并無規(guī)律可循,或間隔一、二年,亦有間隔五、六年乃至十余年。這些不同年份的門牌全部是木活字刊印,除了年號更換以外,主體印刷內容大多完全一致,延續(xù)性很強,即便是在太平天國戰(zhàn)爭波及的咸豐六年(1856),也有印制發(fā)行。稍有不同的是,嘉慶二十一年的門牌上還有“附開本戶出租山地”及承租棚民的男女人口信息;而此后的門牌則將這幾行刪除了。保甲門牌上有棚民登記信息,是乾隆后期至嘉慶朝棚民大量涌入徽州的表現,嘉慶時期還有專門頒行棚民保甲門牌。①黃忠鑫:《明清民國時期皖浙交界的山區(qū)社會》,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34-135頁。而在晚清時期,多數棚民已經融入地方社會,似乎不再成為主要矛盾了,因此保甲門牌上也較少出現專門設置棚民的登記格式。
表1 晚清徽州六縣官府推行保甲概況
從咸豐三年(1853)至同治三年(1864)的10余年間,徽州“遭遇兵燹最為頻繁,為安徽境內太平軍與清軍交戰(zhàn)最為激烈的地區(qū)”。②鄭小春:《太平天國時期的徽州團練》,《安徽史學》2010年第3期。六縣雖有少許保甲推行的記錄,但重點在于組織團練。如休寧縣在咸豐五年要求紳董與族長、耆老、地保等一同舉辦團練。其諭文曰:“團練為善設緊要事件,本年曾奉諭旨,紳士不協力辦理者,嚴行參革,欽遵在案。查休邑疊被傷殘,眾皆激憤。當此迫機引導,何難轉敗為功?且以各都之紳士,辦各都之團練,耳目所及,聲息相通,示諭章程,又至簡至易,亦皆分所當為,力所優(yōu)為之事,并非挾山超海,強人所難?!鞭k理團練的首要任務除了建立公局外,還包括造冊登記人戶,與保甲編查相似。但知縣發(fā)現“今已半月,聞立局造冊者尚自無幾”,故而急切催促各都紳士“趕辦”。③馬昌華:《皖著太平天國資料摭錄——〈旭齋雜抄〉》,《安徽史學》1985年第2期。祁門縣作為清軍和太平軍直接廝殺的戰(zhàn)場,在咸豐十年曾國藩進駐之后,一度“裁撤團練”;同治二年再度舉辦團練,形成了“局—團”層次:“以東鄉(xiāng)合志局分二團,曰合志里,曰合志外;以南鄉(xiāng)一心局分三團,曰閶前團,曰閶左團,曰閶右團,以一心局總之;西鄉(xiāng)因五團加集,成局總之;北鄉(xiāng)添設大勝團。每團按戶選勇,按村出資,分巡守嶺?!雹芡巍镀铋T縣志》卷三六《記兵》,《中國地方志集成·安徽府縣志輯》第55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463-464頁。戰(zhàn)爭期間,徽州地方官府要求民眾組織具有武裝自衛(wèi)功能的團練,以配合官軍的行動,保甲實際上處于廢弛狀態(tài),缺乏聯戶組織和人戶編查的記載,僅有作為地方代表身份的地保之零星記錄。
太平天國戰(zhàn)爭后,在徽州社會秩序重建過程中,保甲的作用再次被強調,保甲組織的活動再度出現。據同治四年(1865)六月初二日休寧知縣告示,戰(zhàn)亂之后地方官府很快就恢復保甲編查。⑤《同治四年休寧縣告示(嚴禁差保訛索事)》,載王鈺欣、周紹泉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3,花山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22頁。到了光緒初年,徽州保甲的推行進入高潮,詳見后文。
19世紀末,徽州社會趨于穩(wěn)定,地方官府嘗試對保甲和團練進行整合。光緒二十五年(1899),婺源縣給紳董的公局照會就體現了這樣的想法:將團練統(tǒng)合為五鄉(xiāng)十局,名曰練局,由公舉的士紳主持。①王鈺欣、周紹泉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卷3,第349-350頁;周向華編:《安徽師范大學館藏徽州文書》,安徽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5頁。除了在城的總局外,在東南西北四鄉(xiāng)設有九個分局,較為均衡分布。這是官方認可的權力機構,經過整合之后,不再是各自為政、零散分布,而具有了縣以下區(qū)劃特征。雖然這可以視作紳權擴大的表現,但也可以反映出官府對基層治理所倚靠的基層組織,已經從里甲、保甲轉移到團練。除練局系統(tǒng)之外,又在各鄉(xiāng)設立團局。兩者雖可以合稱為團練局,但這里的團局仍屬于保甲組織之性質,首領稱為團總、團長,是公舉的士紳,說明該機構同樣是由士紳所主導;其下轄的經董—甲長—牌長,即此前確立的保甲結構,是十進制的編戶組織中的人役代表,雖是十戶、十牌、十甲共同推舉而來,但地方影響力遠低于團局首領,多為塾師等下層文人,甚至就是普通農民。而團局又受制于練局,縣里頒行的循環(huán)簿,是先交給練局,再分發(fā)到各個團局,再由各都圖的經董層層下發(fā)填寫。其登記內容與保甲無異,即“按戶填載男婦、丁口、籍貫、年歲、執(zhí)業(yè)等項”。這一現象表明,原來直接與縣官聯系的保甲已經融入團練的權力架構中,其在基層社會治理的地位發(fā)生了很大轉變。
楊國安系統(tǒng)論述了晚清兩湖地區(qū)團練與保甲的關系和演變過程,認為各種權勢力量之間充滿了張力,不能簡單視為二元對立。追根溯源,“無論是保甲還是團練,其依賴的社會根基還是潛藏于民間的帶有自衛(wèi)性質的地方武裝”。因此,晚清保團合一的組織形式十分常見,但團練更意味著紳權的擴張。②楊國安:《國家權力與民間秩序:多元視野下的明清兩湖鄉(xiāng)村社會史研究》,第330-331頁。婺源照會正是這樣的立場:“庶有團以清內奸,有練以扦外侮,則團練與保甲相輔而行,實于地方大有裨益?!笔考澲鲗碌膱F練和保甲相互融合,是清末基層政治的一大基礎。
清末的新政改革中,保甲的戶口登記功能仍在發(fā)揮作用。光宣之際,績溪知縣桂巖曾向徽州知府劉汝驥稟稱:“該縣十五都六百九十三村,共計正戶一萬五千五百十二戶,附戶三千七百十三戶,均已一律懸掛門牌,發(fā)給證書,辦理尚為迅速。仰即將人戶名冊先行造送,候派員抽查,以求實際?!彪S后,桂知縣又聲稱,“該縣城鄉(xiāng)人口細數,共男女七千四百八十七名,口內有選民資格者二百一十名”。③劉汝驥編撰,梁仁志校注:《陶甓公牘》卷三《批判·戶科》,安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45頁??梢?,績溪縣在開展地方自治工作時,仍依據保甲登記確定有選舉資格的民眾數量。但此時的改革更多將注意力放在自治區(qū)域劃分、推行巡警等,大多流于形式,保甲編查與治安的功能也無從發(fā)揮,逐漸廢弛。④20世紀前期中國鄉(xiāng)村政制運行的軌跡是從保甲到自治,再由自治回歸到保甲。參見王先明:《從自治到保甲:鄉(xiāng)制重構中的歷史回歸——20世紀三四十年代兩湖鄉(xiāng)村社會為范圍》,《史學月刊》2008年第2期。
綜上所述,以晚清70余年的徽州為觀察對象,在劇烈社會變動局勢下,地方官府對保甲的施行時斷時續(xù),各個階段也有不同的目的。在太平天國戰(zhàn)爭后的19世紀70、80年代,徽州官員積極推行保甲以恢復社會秩序,取得了一定成效。但隨著士紳的權力逐漸擴大,保甲遂成為依附團練、士紳的編查人口之工具,對于基層治理的重要性不斷下降。
光緒初年是晚清最集中的推行保甲時期,一度形成高潮,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現存的晚清保甲冊全部都是光緒朝的;其二,光緒初年開始廣泛推行十家牌法。
《光緒二年歙縣二十七都保甲底簿》是針對具體事務開展的保甲登記,具有典型代表性。光緒二年(1876),以南京為起點,一場類似與乾隆年間的“叫魂”恐慌再次彌漫全國。哥老會、齋教等秘密教會大肆蠱惑剪辮“妖術”,宣揚反清意圖。⑤吳善中:《清光緒二年“妖術”恐慌述論》,《江海學刊》2004年第2期。在這場動蕩中,廬州府等地方官府強力出手,抓捕了多名會黨分子,基本控制了局勢。與此同時,安徽巡撫等官員要求下屬各府州縣清查并捉拿脅從黨羽。同年五月,徽州府歙縣陳知縣給三十一都二圖紳董文會的一份手諭,即按照這一要求,通告基層社會會黨姓名,并編查保甲。這份文書已得到了介紹和考證。①吳善中:《徽州文書中的哥老會事件考釋》,《黃山學院學報》2007年第4期。安徽省圖書館所藏的光緒二年六月《歙縣二十七都二圖遵諭聯保甲底簿》卷首也收錄了同樣的文書,不同的只是會黨姓名數量有所出入,頒發(fā)對象是二十七都二圖的紳董文會。②陳瑞介紹并公布了該文書的全文內容。參見陳瑞:《明清徽州宗族與鄉(xiāng)村社會控制》,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76-480頁。可見,這份知縣手諭在當時也發(fā)給了各都圖的紳董文會,其主要內容就是緝查黨羽和編查保甲兩大事務。其中,保甲被官方視為杜絕秘密會黨和流民的不二法門。“禁絕之法,莫善于舉行保甲,實為第一要務?!本唧w要求是“各歸各甲,按戶遍查,城鄉(xiāng)、市鎮(zhèn)、寺廟、客寓、煙館等處,一體挨編”。所以這本二十七都二圖保甲冊所登載內容帶有明確的目的。
該保甲冊共載有29個甲,其中24個甲是按照十進制編為10戶,其余5個甲為9—15戶不等,總體上編排整齊。這些戶中,大多數是實際人名,應為各家庭的戶主,但也有類似張討飯、莊討飯、程和尚等疑似具有流動謀生屬性的名字。還有一些明確登記為商人商鋪的戶名,如程金宅小字注明“貿易”,當為商人之家;而“宏源號”“德昌”和“德順協記”等名應為商號而非具體人名。另外,保甲冊還載有飯鋪2家、煙館3家、廟庵4家,均屬于此時“保甲章程”要求一體編查的對象。
冊上還有汪玉樹堂、項五房等15個祠堂或房派名稱,包含了汪、王、江、潘、黃、洪、劉、項等8個姓氏。不過,保甲登載的實在人名之姓氏數量遠遠多于祠堂姓氏,達到52個,其中,王(88個)、程(27個)、項(18個)、吳(15個)、汪(11個)、胡(7個)、蘇(7個)、張(7個)、孫(6個)、舒(6個)、黃(5個)、朱(5個)、劉(4個)、呂(4個)、錢(4個)、畢(3個)、謝(3個)、洪(3個)、姜(2個)、江(2個)、盛(2個)、章(2個)、沈(2個)、凌(2個)、鄭(2個)、陳(2個)、酆(2個)、包(2個)、許(2個)、唐(2個),以及路、熊、韓、夏、徐、石、柯、杜、何、馮、葉、葛、常、饒、鮑、石、方、莊、趙、艾、李、萬等姓各1個。王姓人戶最多,祠堂有3個;洪姓僅有3個人戶名,卻有4個祠堂登記在案。由此可見,祠堂被登記入冊,與實在人戶并舉,可能表明宗族組織被整體登記,這應是與清中葉在大型宗族內單獨設立“族正”,不另行編保甲的政策一脈相承;至于其他同姓人戶,因未納入這些宗族網絡,所以被單獨列出。
姓氏的廣泛性,某種程度上確實證明了此次保甲清查的嚴密性。但是,與清代其他保甲冊相比,對于保甲組織的構建似乎還停留在文字表面。雖然已經編甲,但并沒有保長、甲長的任命和設置之說明。如第一甲第一戶的程金宅,是個從事“貿易”的人戶,未必穩(wěn)定居住在當地,應該不是甲長。部分戶名登記似有隨意之處,如第十六甲戶名為“老張”。因此,與同時期的循環(huán)冊相比,這冊保甲簿只是應付清查會黨的清單,盡管登記了地方人戶和相關機構,與“舉行保甲”的要求似乎尚有距離,實際效用只在一時。
在清末的官方調查報告中,徽州的秘密宗教屢禁不絕,流竄而來的客民愈演愈烈。黟縣有大量男性外出經商,“失業(yè)游民與外來匪黨遂乘虛而入”,造成“盜賊奸殺之案時有所聞”。對此,調查者呼吁“非嚴密稽查,后患未已”。③劉汝驥編撰,梁仁志校注:《陶甓公牘》卷十二《法制科·黟縣民情之習慣》,第265頁。此時還出現了針對煙館煙民的保甲登記。私開煙館往往與流民會黨密不可分,“借土店門面以為影射藏奸之計”。徽州知府劉汝驥要求歙縣的紳董“將吸煙、戒煙人數翔實調查,造冊通報”;歙縣知縣汪達增主張各縣禁煙時“刊刷門牌冊式”,由于所需費用較少,直接“由縣捐廉給發(fā)”,不必按戶收??;休寧知縣劉令敬則認為“緊要關鍵又非將膏店憑照、吸戶牌照辦成不可”,方能有所憑據,便于稽查。④劉汝驥編撰,梁仁志校注:《陶甓公牘》卷十二《批判·戶科》,第29、31、39頁。煙賭問題在清末已經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造成徽州人文氣氛急劇敗壞,詩酒唱和之雅事不復可見。⑤王振忠:《徽州社會文化史探微——新發(fā)現的16—20世紀民間檔案文書研究》,第162-163頁。官府仍舊采取保甲登記的方式,以期能夠控制煙館、吸戶。
大約在光緒五年以后,徽州又開始推行十家牌,格式相近,應為徽州府統(tǒng)一規(guī)定,各縣分別頒發(fā)。筆者見到有光緒五年黟縣和祁門縣、光緒十年歙縣的十家牌,安徽省檔案館也有一份只有光緒年號、沒有填注年份的休寧縣十家門牌①嚴桂夫、王國?。骸痘罩菸臅鴻n案》,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68頁。。這四份門牌內容大體相同,在細節(jié)上有較大差別(表2),主要表現在:
其一,歙縣、黟縣和祁門縣主要以經董為首,形成“經董—甲長—牌長—地?!彼膫€層次;而休寧分為更多層次,有都董和圖董。
其二,十家互保的規(guī)定上,祁門縣十家門牌的語句綜合了歙縣黟縣和休寧的若干表述,添加了牌甲長和地保的連帶責任。休寧和祁門的表述更為詳細,尤其是強調了人戶信息變動應及時在門牌上標識,并與保甲冊相配合。
其三,對于人戶登記的信息,歙縣、黟縣、祁門三縣主要是區(qū)分親屬關系并清點總人數,而休寧并沒有一一列出親屬關系,只需要填寫家戶內男女人口數,除了雇工單列外,還加上了奴仆的男女數,也有房屋數量的統(tǒng)計。祁門在休寧門牌基礎上做了少許刪減。
其四,各門牌末尾均刊有禁約,在清代保甲門牌中顯得較為特殊。各縣的門牌禁約均以“嚴禁三五成群拜盟結黨”為首,并有嚴禁“行蹤詭秘”“容隱匪類”等規(guī)條,均表明這一階段的十家牌是與鎮(zhèn)壓秘密教會息息相關。不過,祁門縣門牌規(guī)條內容與其余三縣的差別很大。歙縣、黟縣和休寧縣三份門牌均載有十條,順序完全一致;但祁門縣的門牌載有十二條,增加了“嚴禁抗糧漏稅玩誤正供”和“嚴禁逃荒難民蜂擁入村”的內容,前者表明保甲人役還負有監(jiān)督各戶繳納錢糧之責,后者則要求保甲維護村落秩序,防止難民涌入造成社會秩序失衡。而內容相似的禁約中,祁門縣門牌也與三縣字句不同,如“嚴禁持械打降倚眾逞強”,祁門作“嚴禁持械打降酗酒行兇”,增加了酗酒鬧事的禁示。
總體而言,看似全府統(tǒng)一施行的十家牌,各縣可以根據實際需要,調整登載內容。
表2 光緒初期徽州四縣十家牌內容比較
光緒初年可謂是祁門等縣在晚清時期推行保甲最為嚴格的階段。除了留存大量門牌、冊籍等實物外,祁門縣西鄉(xiāng)修建歷口利濟橋時,也顯示出遵守保甲秩序的面相。光緒五年六月十三日,當地鄉(xiāng)紳馮勝英等三人向知縣柯家璆稟告了相關事宜,其中包括有“匠班規(guī)條”①《清光緒祁門歷口利濟橋局局董日記》,載王振忠主編:《徽州民間珍稀文獻集成》第3冊,復旦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396-398頁。:
一、現辦保甲,清查戶口。各匠班到日,匠長赴局報,報明姓名人數,繕謄一簿,便于稽查,以杜宵小潛蹤。
一、本地方向來遵例,嚴禁賭博?,F奉示禁,不準開設煙館。各匠班務須恪守嚴禁,如違,稟請究懲。
一、工必居肆,乃能成事。各匠工日夜毋得出外閑游,在店家、戶家縱酒滋事,違者立辭下工。
一、同伙內偶然因事口角,必須告明匠長分別是非,不得逞兇斗鬧,違者立辭下工。
一、匠工人多日久,地方菜蔬食物一切,彼此皆宜買賣公平。如有不遵約束,肆行竊取者,查出稟究。
一、橋務工程浩大,必期堅固久遠。各匠工如有不由局董、匠長指揮,故意壞事者,稟請重懲,以警刁頑。
一、各匠工及雜工,點工自食。起工收工,俱遵局定時刻號令。如有雜工倚恃附近地勢,故意混工,不聽指揮者,立辭不用。
此七條“匠班規(guī)條”帶有很強的保甲色彩。利濟橋是祁門縣的重要公共工程,其重建從光緒五年二月設局,至光緒九年二月竣工,歷時五年;各村和商號的捐輸金額龐大,共有銀元16 843.2元、白銀230兩和銅錢325.12千文。②利濟橋的建造過程,參見康健《晚清徽州鄉(xiāng)村社會的公共工程建設——以〈清光緒祁門歷口利濟橋局局董日記〉為中心的考察》,《徽學》2019年第1期。與此同時,還需要雇請大批工匠在歷口多年建造橋梁。在當時嚴行保甲的背景下,如此之多的工匠聚集,需要鄉(xiāng)紳們的有力組織。
規(guī)約提到,仿照既有保甲結構將工匠首領推為“匠長”,并設工匠花名簿,可以防止奸人混入其中。在前述十家牌中,有對一般民眾禁止賭博、閑手游逛、酗酒鬧事、逞兇斗毆的禁約,在匠班規(guī)約中也有同樣的規(guī)定。尤其是祁門十家牌專門提出的酗酒、游蕩等,均在匠班規(guī)約中出現,顯然是借鑒了保甲規(guī)條的內容,利用保甲組織對大批外來工匠進行約束。這里還增加了工匠與當地民眾相處的約定,不允許工匠盜竊物品,要買賣公平。至于管理機制,匠長主要負責工匠間的糾紛,并與局董紳士共同指揮工匠;工匠們需要遵守橋局的號令,按時上工。通過這一案例可知,官府一直試圖通過保甲編查對基層社會進行控制,而鄉(xiāng)紳雖以公局為主要權力機構,卻也在地方公共事務中將保甲作為工具加以利用。
晚清祁門保甲冊登載的保甲首領,主要分為經董(圖董)、甲長、牌長和地保四類。據劉道勝對安徽師范大學所藏十五都一圖保甲冊的分析判斷,前三者均在本圖產生,甲長身份均為生員,主要從事訓蒙等職業(yè);牌長身份則包括了主戶和客戶、仆戶等,職業(yè)類型多樣,以從事貿易、手工業(yè)居多。③劉道勝、凌桂萍:《晚清祁門縣保甲設置與村落社會——以〈光緒祁門縣保甲冊〉為中心》,《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結合《績溪縣九都冊籍》《祁門縣二十二都冊籍》兩部保甲冊的內容,該觀點可以得到進一步證實。④劉道勝:《清末保甲編制與村族社會治理:基于光緒年間徽州三種保甲冊的考察》,《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5期。本節(jié)使用尚未被前人使用的南京圖書館所藏光緒十一年祁門十四都戶口環(huán)冊進行分析,進而對晚清保甲推行和登記的一些情況進行思考。這本保甲冊有若干頁缺失,信息不盡完整;年代略晚于前述各保甲冊;對于保甲長的身份沒有專門標注,對于職業(yè)等信息記載方式也有所不同。但通過統(tǒng)計并與其他現存保甲冊比較,是可以看到晚清保甲長群體的職業(yè)、年齡、姓氏等信息之某些共同特征。
祁門十四都的保甲共編有8甲74牌。這本保甲冊中共留存了70位牌長及1位經董、6位甲長的信息,而一甲的4、8牌和七甲1牌、八甲6牌的信息缺失。一、二甲的地保程金保,三、四、五甲的地保(周)汪來孫①三甲一牌作“周來孫”,其余各牌作“汪來孫”。,以及六、七、八甲的地保鄭公承,均未找到人戶信息??傮w而言,經董(圖董)、甲長和牌長都是從保甲人戶中產生,是可以證實的。而在保甲登記中還可以發(fā)現,這些頭目所在牌的各人戶幾乎均與其同姓,說明其產生的重要基礎是在地的宗族勢力。而從地保姓氏與保甲冊中的主要姓氏對應推測,三位地保雖然不是直接登記的保甲人戶,但有可能是某些人戶之下的男丁,亦或是朋充合伙的虛擬戶名。
至于保甲長的職業(yè),只有經董和六甲甲長是從事訓蒙、業(yè)儒等職業(yè),三甲和八甲的甲長則是從事經商(外貿、業(yè)商),而其他甲長沒有記錄職業(yè)信息。至于74牌的牌長,38位沒有職業(yè)信息或缺失信息,剩下的36位中,記錄為“務農”的有18位,“手藝”有7位,經商(業(yè)商、生理、外貿、貿易等字樣)的有6位,從事訓蒙、儒學和行醫(yī)的有5位。這與祁門十五都光緒五年保甲冊記錄的信息形成了較大的差異:其一,經董和甲長中經商之人也不在少數;其二,牌長群體中雖然職業(yè)、身份多樣,但以務農者居多。這表明,祁門二十二都的人戶中從事工商業(yè)者的比重較低,經商者可以較多進入甲長層面;而在最基層的牌長中可能有諸多文化程度較低的農夫。即便到了20世紀30年代,當歷史再度推行保甲之初,浙江龍泉縣仍有少數保長未接受過教育,甚至是目不識丁的農民。盡管隨著時代發(fā)展,這些不識字的保長逐漸倍感壓力,紛紛辭職。②肖如平等:《民國時期的保甲與鄉(xiāng)村社會治理——以浙江龍泉縣為中心的分析》,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74頁。而在晚清時期,祁門縣局部地區(qū)的牌長中務農之人占據半數,只能說明牌長承擔的事務遠非民國時期沉重。如第四甲第六牌的牌長鄭邦順“現在池州居住”,顯然難以發(fā)揮維持當地社會治安、承擔公務的責任,或有代理事務之人。
作為各牌匯總的抄本,這冊保甲冊中對人戶記載的信息不均衡。如四甲全部甲長均無職業(yè)記錄;其中的7—10牌所有人戶也沒有任何職業(yè)記載。其余各甲沒有記錄職業(yè)的人戶中,絕大多數都是年齡超過55歲。當然,四甲三牌的鄭尚詠,已80歲,仍載有職業(yè)為手藝,只是一個特例。而作為參照,光緒五年祁門二十二都保甲冊是已經刊刻好格式,大多數人戶的職業(yè)信息都已經填寫。③王振忠主編:《徽州民間珍稀文獻集成》第29冊,復旦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其中的無職業(yè)記載之情況主要是兩種:一是年紀小。如一圖二甲王來旺,僅4歲(頁200);一圖九甲王大中,10歲(頁231)、二圖十甲王必管,11歲(頁248)等;而同牌的王平天10歲,職業(yè)記載為“幼讀”(頁248),還有6歲的王前興,職業(yè)是“讀書”(頁268)、12歲的王鑒清,職業(yè)是“幼讀”(頁269)。差別或在于他們是否進入私塾讀書。另一種情況就是年紀超過60歲。如二圖四甲王淼秀,66歲;二圖四甲牌長王家驥,武生,81歲(頁257);二圖四甲牌長王陞泰,監(jiān)生,66歲(頁259);同牌的民人王光茂,66歲(頁260);二圖四甲王光耀,76歲(頁261)和同牌王初秀,65歲(頁262);二圖四甲民人王異春,74歲(頁263)和同牌王如初,61歲(頁264);牌長王年九,民人,70歲(頁265)和同牌王記秀,67歲(頁266);牌長王成有,民人,63歲和同牌王貞元,66歲。二圖八甲全金喜,71歲(頁276);牌長王春意、鄉(xiāng)賓,79歲和同牌的王肭富,70歲(頁277);二圖八甲王連周,63歲(頁279);二圖八甲牌長王思治,監(jiān)生,62歲和同牌王有林,63歲、王尊溥,60歲(頁281),等等。另外,作為有犯罪前科單獨列出的“另戶”王和堈也是無職業(yè)記錄(頁243)。因此,刊本中人戶信息會更加完整,而抄本中不載職業(yè)的年齡下限也低于刊本,有許多信息是被忽略的。
再看保甲長的年齡情況。因為保甲承擔的地方公務繁重,無論是清代還是民國時期,官府對保甲長的資質要求往往是年富力強。但有學者根據南部縣衙檔案的記錄指出,保甲首領任期長,而且平均年齡在46.5—49歲之間,但最大者達到78歲,限制了保甲的有效運作;甲長和牌頭平均年齡略低于保正,因為很多保正由甲長升任。①茍德儀:《清代基層組織與鄉(xiāng)村社會管理——以四川南部縣為個案的考察》,中華書局2020年版,第284-290頁。而在祁門十四都保甲冊的記錄中,經董和甲長的平均年齡是49.29歲,牌長的平均年齡高達50.21歲,不但都高于南部縣的均值,而且牌長年齡高于甲長和經董,顯然絕大多數牌長未必有機會升任為甲長和經董。
具體而言,作為經董的李登鰲,僅45歲,遠低于保甲長的平均年齡;其所在的第二甲第三牌中,牌長年齡是51歲,而牌內人戶還有53歲的??紤]到他的職業(yè)是儒學,應具有士紳身份,顯然是因為統(tǒng)領地方的能力,才被推選為保甲首領。六位甲長中,年紀大者的不過62、63歲,也有不乏36歲的商人和塾師,具有應付差役之能力。而在諸牌長中,年齡最小的是28歲,最大的則78歲,而且牌長并不都是全牌的長者(年紀最大之人)。在有登記人戶信息的67牌中(除了4牌缺失外,第六甲第一、二、三牌沒有記錄人戶年齡信息),有41牌的牌長年齡位于牌內人戶年齡區(qū)間之內,占比高達61.19%。這也意味著牌長年齡過高只是少數現象,超過半數的保甲首領是按照年齡適中的標準被推舉出來的。
不過在民間文書中,保甲長的承充不僅由全族共同承擔,還可以招募代役者,這些應役的代理人顯然都具有處理公務的能力。一份光緒八年的江氏家族合同便是代表,具體文本如下:
立議合同江懋寶公、江王宏公、江立兆、江玉貴等,今本村保長照眾公議,本年輪該身等四牌承值,誠恐人心不一,合集公議,所有宜事,開列于后,各照遵行,毋得推諉。如有不遵,致誤公事者,執(zhí)此鳴公理論,恐口無憑,立此合同一樣四紙,各牌收執(zhí)一紙存照。
一、約名江自達,其具認派之費,四牌均管;
一、上堂見官及承值差票、投狀過圖,照鬮定月分承當,但存公正冊籍,四牌均管;
一、承值官票以朱筆判日為憑,于上手未清之事,至后日簽出,仍系上手承當,不得遺累下手;
一、造門牌、報鄉(xiāng)約、積谷、派夫巡更等事,四牌均管;
一、粉壁堂眾地租以及汪畢平口坦圓,照法華庵所該幫貼,均四牌分收;
一、飛差大事,照眾合同,通族公議;
一、鬮定值月于本年三月(有發(fā))、四月(有發(fā))、五月(遂魁)、六月(遂魁)、七月(彩慶糧)、八月(優(yōu)生眾當)、九月(允鎖)、十月(遂魁)、十一月(彩慶糧:遂魁初一日起至十九日上午止、龍元十九日下午起至廿五日上午止、壯元廿五日下午起至廿八日上午止、有貴廿八日下午起至三十日止)、十二月(彩慶糧)、來年正月(允鎖上半月、遂魁下半月)、二月(有發(fā))。
光緒八年三月初一日立立議合同②俞江主編:《徽州合同文書匯編》第11冊,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17頁。
在官方文獻強調中的編查戶口、造冊等事務,并不是民間合同中的首要內容。在保長名目“江自達”之下,編為四牌的江氏家族對保甲事務的關注點在于負擔的分攤公平。
首先,保長作為基層人役,應役期間的費用由四牌均出。其中地租和幫貼費用由四牌分別征收。其次,保甲人役有諸多赴縣城上堂見官、承值差票、投遞訟狀等常規(guī)事務,由四牌人戶按照月份輪流應對。合同所附“鬮定值月”,便是承充保長一年的四牌人戶分工情況,有江遂魁應役四個多月,也有江允鎖只承值正月的前半月,還有江優(yōu)生“眾當”,即其戶下眾人共同承擔,應有另立合約。既然已經劃定值月時段,如有官府事務處理不完,則依“朱筆判日”為準,上下手的人員不得混淆。再次,保甲門牌的編造、鄉(xiāng)約的舉報、積谷倉、巡更夫的征派等鄉(xiāng)村秩序管理,由四牌共同承擔。最后,對于臨時性事務,即“飛差大事”,則全族商議,“照眾合同,通族公議”。
綜觀這幾點可知,保甲絕非編戶造冊那么簡單。作為基層賦役組織,保甲編成之后需要承擔官府的諸多需索,有保長人役的赴衙值月,也有在鄉(xiāng)的日常治理,還有不時飛差,差役不可謂不重。以較大規(guī)模的家族人口輪充保長,可以分化保甲差役的負擔與風險,是保甲持續(xù)運轉的重要基礎。民間合同主要約束應役各人的基本次序和事務責任、費用的分攤。所以,報官的保甲長姓名、年齡是一回事,實際承役人的能力又是一回事。
從事訓蒙、商業(yè)之人往往被推舉為較高層次的保甲首領,除了在地方的威望外,他們還具有識字和寫字造冊能力,能夠應對官府布置的編造保甲冊、門牌等任務。因此,這些保甲長及其代理人對于保甲人戶的登記有推動作用,保甲冊中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細節(jié)。其一,第二甲第四牌的李利仁戶有改動的痕跡,其名51歲旁標注為“現故”,戶名改換為其弟李安仁(48歲),男五丁也改為男四丁。這說明保甲冊在編成之后仍有局部更新,可能是保管者做的改動。其二,與一些保甲冊專門設置棚民、客民內容不同,這本保甲冊將客民記錄在一般人戶的牌甲中,如,二甲七牌的魯榮發(fā)戶主要經營窯業(yè),系安慶府太湖縣籍。該戶不是一個自然家庭,而是“共伙六人”,除了保甲登記之外,“另有切結”。這或許與該都客民數量相對較少有關。其三,此保甲冊不僅記錄遷入的客民,還記錄了少許遷出人戶情況。如第四甲第五牌的胡汪富,45歲,“現在池州居住”。這些細節(jié)又可視為保甲得到認真登記的表現。
總體而言,保甲長的人選是年長老者和青壯年兼而有之,平均年齡在49、50歲左右,大都是具有一定閱歷的當地人士。考慮到保甲朋充的民間應對機制,登記姓名之人的年齡并不是保甲運作實效的決定性因素。而在地從事訓蒙、儒學的人士以及有經商經驗之人容易成為甲長和經董,說明對其造冊統(tǒng)計能力有所要求;而牌長一般屬于務農之人,還有個別牌長長期外出經商,說明這一角色在保甲體系里面并不重要,或為造冊編排之便推選出的名義首領,或牌長沒有什么實際職責。無論是保甲長,還是普通人戶,在保甲冊的登記信息并非整齊劃一,不盡完整,或有職業(yè)缺載,或不記年齡,都反映出保甲冊有意無意的登錄信息之取舍。
在清末新政推行之前,地方官府一直延續(xù)著利用保甲維持地方治安的路徑,在不同階段有所側重。1850年以前,徽州各縣的保甲編查重心在棚民、客民;太平天國戰(zhàn)爭期間,團練興起,保甲幾乎沒有發(fā)揮作用;隨著局勢穩(wěn)定,保甲成為重建社會秩序的重要工具,特別是19世紀70年代配合打擊了秘密宗教勢力;到了19世紀末,官府試圖將保甲和團練結合,重塑地方社會的權力格局??梢姡诜菓?zhàn)爭狀態(tài)下,保甲一直保持著維護治安的基本功能。不過,隨著新政的推行,保甲除了保留統(tǒng)計人口的功能外,逐漸讓位給巡警等新式治安組織。
我們也應注意到,保甲還是賦役制度的一部分,保甲長本質上是基層社會的一種差役,只是沒有黃冊里甲的十年輪役的制度規(guī)定。民間社會對于保甲差役的應對,主要采取合伙朋充保甲長、訂立合約的方式。
保甲的正式作用是為官府提供清查人戶、保甲編排的名錄,即保甲冊。因而官府對保甲的需索,既有在社會出現不安定因素時推行保甲,要求其維護治安、編查人戶、統(tǒng)計人口等任務,也有各類臨時任務的加派,如供應官差、催征錢糧等。正因為如此,才會出現史料文獻記錄中地方官員推行保甲的階段性或時斷時續(xù)之表現。而保甲差役主要承擔民事任務,在戰(zhàn)爭狀態(tài)下,其無力應對緊急狀況和組織有效的自衛(wèi)。
附錄 晚清祁門十四都保甲長情況一覽表
甲-牌 經董、甲長、牌長信息姓名 職業(yè) 年齡本牌各戶家長信息年齡范圍 姓氏構成 職業(yè)3-4余坑口3-5余坑3-6余坑3-7吳村片3-8吳村片3-9吳村片3-10廟下3-11廟下4-1環(huán)源溪4-2環(huán)源溪4-3環(huán)源溪4-4環(huán)源溪4-5環(huán)源溪4-6環(huán)源溪4-7黃家?guī)X4-8黃家?guī)X4-9黃家?guī)X4-10大頭嶺5-1汪坑5-2汪坑5-3汪坑6-1大痕6-2大痕6-3大痕6-4周上柏——69 16—62周9業(yè)儒1、業(yè)商1、務農2、手藝1倪前旺務農48 30—45倪4、汪5務農5、手藝4汪國經65 30—48汪4務農2、貿易1陳永義67 28—58陳9務農2、駕舟2、手藝4陳濟輝—— —— ——50 20—68陳2、倪2、許5務農5、手藝1倪獻廷務農44 28—60倪9駕舟2、務農2、手藝3汪海手藝38 34—73汪4務農4、手藝2、訓蒙1汪種發(fā)52 13—48汪7務農2、手藝3鄭尚根46 38—70鄭4手藝1鄭邦明61 24—66鄭9手藝4、務農4鄭尚評鄭尚斌甲長鄭尚永鄭正初58 25—80—— —— —— —— —— —— —— ——鄭9務農1、手藝7 63 58 68 55—80鄭4——23—63鄭8、胡1務農3、業(yè)商1、手藝3鄭邦順居外67 12—45鄭3、林2務農1、駕舟1、居外2黃登佐51 30—60黃9黃國茂38 28—68黃9黃國蕓31 24—50黃5、鄭4鄭義興葉前賢甲長葉前旺鄭代濃—— —— —— —— ——42 20—42鄭6—— —— —— ——葉9 32—69務農4、手藝2業(yè)儒——62 49 56 40—81鄭7、陳2手藝2、務農4鄭代連手藝46 35—60鄭5手藝2、務農2余興全務農46余9務農8、手藝1余起林務農余9務農2、手藝1余列南——訓蒙———— —— ———— —— ——24—56余6、胡2、汪1、王1許6務農7、生理1、手藝1生理2、務農2、手藝1
甲-牌 經董、甲長、牌長信息姓名 職業(yè) 年齡本牌各戶家長信息年齡范圍 姓氏構成 職業(yè)6-5大痕6-6大痕6-7大痕6-8大痕6-9大痕6-10大痕6-11大痕6-12大痕7-1 7-2大痕7-3大痕7-4大痕7-5大痕7-6大痕7-7大痕8-1林村8-2林村8-3林村8-4林村8-5林村8-6 8-7林村8-8林村許順文務農46 28—43許9手藝2、務農5、駕舟2鄭炳南生理41 23—58許4、余1、鄭4務農5、駕舟1、手藝2鄭發(fā)男務農39 20—34鄭4手藝2、務農1汪青云汪悅忠甲長汪集山汪時新務農58 32—38汪4手藝1、務農1、駕舟1訓蒙——生理36 68 42 32—42汪9務農6、手藝2 36—79汪9生理1、務農7汪月周務農35 21—68汪9務農7、手藝1汪達人——吳必有手藝—— ——28——56 21—36 22—40 16—63務農7手藝5、務農1務農2、駕舟2、生理2、手藝2余克光手藝51 32—53駕舟4、務農2、手藝1余揚春46 31—63汪8吳6吳2、汪6、劉1余3、舒1、林1、鮑1、劉2、僧人1余3手藝1、務農1余記家—— ——52 14—44余8駕舟3、務農2、生理1、手藝2余濟斌手藝37 20—55余3、汪3生理1、手藝2、務農2王廷斌李教慜甲長李起彬汪應彩務農46 12—64王3、蔣2、余2、徐1、汪1手藝5、生理1、務農1業(yè)商業(yè)商務農36 44 51 31—67李9業(yè)商2、務農2、駕舟3 34—65汪6、黃2務農5鄭以成63 36—65鄭8、徐1駕舟5、手藝1汪貴春—— ——67 38—57汪2、余1手藝1、務農2吳萬孫——胡萬富務農——務農41——54 19—75 17—56 22—68吳9余3胡5、鮑1手藝1、務農4、駕舟3務農3手藝3鮑記壽務農46 22—52鮑9務農7、手藝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