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男
“奴書”指的是一味師古,跳脫不出古人藩籬、沒有任何創(chuàng)新的模仿書寫,因此這類書家也稱為“書奴”。古代書家學者對“奴書”的理解,大多是“守法不變”且個人面貌不突出。據(jù)后人記載,“奴書”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南朝時期,《宣和書譜》中言:
《得書帖》陳伯智,字策之,世祖第十二子也。少敦厚,有器局,博涉經(jīng)史,太建中立為永陽王,雅意翰墨,無狗馬之玩。作字勁舉,而行草尤工。師其成心,而自為家學,故名重一時。蓋傳習之陋,論者以謂屋下架屋,不免有奴書之誚。此伯智獨能擺脫,而世有“策馬馳逐,葦航泛浮”比其落筆之妙者,非虛語也。[1]
按“屋下架屋”出自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理重事復(fù),遞相模效,猶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盵2]故書家借此類比“奴書”,意指模仿他人書法而無自家面目。
唐代書家關(guān)于此說大抵不出“守法不變”的范圍,倪濤在《六藝之一錄》中記載歐陽詢所言:“學書當自成一家之體,學而不變謂之‘奴書’?!盵3]晚唐釋亞棲的闡釋更為具體:
凡書通即變,王變白云體,歐變右軍體,柳變歐陽體。永禪師、褚遂良、顏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書中法,后皆自變其體,以傳后世,俱得垂名,若執(zhí)法不變,縱能入石三分,亦被號為“書奴”,終非自立之體。是書家之大要。[4]
顧名思義,此處“書奴”所書之書為“奴書”。釋亞棲詮釋“奴書”意指束縛于前人的書法。書家重視“法度”并警覺法度所帶來的桎梏,以用筆的不同來區(qū)分不同書家的書體,書家風格面貌遂有別于他家,否則為“奴書”。又,袁昂《古今書評》:“羊欣書如大家婢為夫人,雖處其位,而舉止羞澀,終不似真?!盵5]袁氏以“婢為夫人”比喻模仿終不如真,在書法中則指模仿他人的書法。由此得知,用他家書體為己面貌則視為對其的依附,不能變體,書家泥古而難以出新,往往落于“奴書”之誚。
另外,“奴”觀念在文人品評中亦有出現(xiàn),如被后人稱為“詩奴”的唐代詩人賈島和被稱為“詩囚”的唐代詩人孟郊,二人作詩屬于同一風格,蘇東坡曾譏笑賈島因耽于苦吟、費心雕琢而稱其為“詩奴”。而孟郊作詩格局狹小,元好問曾作“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譏之。不難看出,“奴”在書法和文學中都有刻意、拘束之意,與書法品評中的指向性較為相近。
這些是古代書家學者記載中較早關(guān)于“奴書”的觀念及闡釋?!芭珪敝饕且阅7滤?,守前人之法,缺乏個人面貌的書風為主,而這一點,也成為書法史“奴書”觀念發(fā)展的主線,自唐以后,“奴書”一詞亦在此基礎(chǔ)上衍生出其他涵義。
關(guān)于“奴書”一詞的含義在“守法不變”基礎(chǔ)上生發(fā)演變,一時引起書家對此發(fā)展的關(guān)注與討論。
宋代書家將書風相近、法度森嚴稱為“奴書”。他們頗不滿于唐法,意圖闡發(fā)與前人不同的藝術(shù)追求,米芾將書風相近的書法稱為“奴書”。如米芾在《自敘帖》中談及“奴書”,其云:
學書貴弄翰,謂把筆輕,自然手心虛,振迅天真,出于意外,所以古人書各各不同,若一一相似,則“奴書”也。[6]
米芾曾自詡其書為“集古字”,他善用古人筆法,“取諸長處,總而成之”,而使“筆筆不同”,通過“集古成新”以成個人面貌。他在其觀念中將學古卻不善變化的現(xiàn)象進行了批評,稱此類用筆單一、書風相似的書法為“奴書”。又如米芾在唐摹王獻之《范新婦帖》的詩跋中曰:“千年誰人能繼趾?不自名家殊未智。”[7]在《與魏泰唱和詩》中曰:“老厭奴書不玩鵝?!北娝苤豸酥袗垸Z的癖好,米芾借“不玩鵝”意指不持他人喜好,不追逐他人形跡。南宋趙孟堅曾借米芾所言“奴書”強調(diào)了學書變法的重要性:
書字當立間架墻壁,則不骫骳。思陵書法未嘗不圓熟,要之于間架墻壁處不著工夫,此理可為識者道。近得北方舊本虞永興《破邪論序》,愛而不知其惡也。故為此說,正坐無墻壁也。右軍《樂毅》《畫贊》《蘭亭》最真,一一有墻壁者,右軍一拓直下是也。……《黃庭》《賀捷》有鍾體,雖微欹側(cè),隱然亦有墻壁。……故予深信間架墻壁為要也。余自謂“學古人當勤,媚今人當無心”可也。中興后,朱壑巖橫斜顛倒,幾若楊少師。孫勤川規(guī)矩,恐下筆不中觀者,元章曰“奴書”耳!朱吾所取,孫吾所戒,更從識者評。[8]
由此可知,“間架墻壁”為變前人之法,前人于“間架墻壁”處多下功夫,趙孟堅例舉朱敦儒書法雖然橫斜顛倒,是意圖有所創(chuàng)新的嘗試。而孫勤川書法即使有規(guī)矩,筆筆不失法度,但無變化,仍不為佳,這也正是米芾所說的“奴書”。趙宧光對于“奴書”的定義明顯繼承了米芾的觀念:“名家作字,挑剔波折有無一致。俗書則不然,去此便覺闕欠一肢者,然是即‘奴書’也?!盵9]趙宧光亦將用筆相似,缺乏變化的書作稱為“奴書”。清代錢泳在《履園叢話》中亦借米芾所言論及“奴書”:“凡應(yīng)制詩文牋奏章疏等書,只求詞之妙,不求書法之精,只要勻稱端正而已。與書家絕然相反,元章自敘云,古人書筆筆不同,各立面目,若一一相似,排如算子,則“奴書”也?!盵10]
不僅如此,書家同時注意到了“法度”可能帶來的弊端,鄧肅(1091—1132)借李白之口將虞、褚等書家較之于王羲之,視其為王書之奴,是束于前人筆墨棱痕,仍誠服前人之法,做前人之“奴”[11],元人張晏亦有此說法。[12]因此,這類書家將書作中法度過于嚴謹者稱為“奴書”。
至明代,“奴書”觀念進一步深化,董其昌曾說:
惟趙子昂臨本甚多,世所傳《十七跋》《十三跋》是已。世人但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山谷語與東坡同意,正在離合之間。守法不變,即為“書家奴”耳。[13]
董其昌認為守法不變?yōu)榕珪?,即守“形”不變,若得形而失神,謂之“奴書”。董其昌將前人“奴書”一詞稱為“書家奴”,他認為趙孟作書諳熟古人,作字安排布置,狀若算子,不知變化,只是追求“形似”“作意”的“二王”書風。他認為對古人應(yīng)有取舍,重在以“勢”取之,若一一臨摹,未能離古人面目,則難合古人精神。董其昌曾指摘趙孟書法曰:“自元人后,無能知。趙吳興受病處者,自余始發(fā)其膏盲,在手法不變耳。趙吳興《過秦論》,張伯雨以為學《內(nèi)景經(jīng)》,實學《樂毅論》也。勻圓如算子,右軍所訶。”[14]董其昌亦曾提及“書奴”一詞,如其在《題趙承旨鵲華秋色圖并題卷》中言:“吳興此圖兼右丞北苑二家,畫法有唐人之致去其纖;有北宋之雄去其獷。故曰師法舍短,亦如書家,以肖似古人,不能變體為‘書奴’也?!盵15]
此跋肯定趙氏取法,善學古人之長,去古人之短,跋中談及“奴書”一詞,乃不全肖似古人為佳。吳榮光曾在《明文待詔仿鵲華秋色卷》中闡釋董跋:“余謂自運固宜善變,若臨本不似,則何貴于臨書,畫一理也?!盵16]可見吳氏對董其昌此說頗為贊同。
明代中后期出現(xiàn)了一種臨仿創(chuàng)作模式,以“仿書”形式錘煉自己對古人書風的掌握,或仿古人筆意展現(xiàn)前人書風,或?qū)⒐湃藭L融以己意。趙宧光在臨仿創(chuàng)作中提及“書奴”一詞:
臨仿法書,始而仿佛,不必拘泥,拘則難成而易倦?!氖窒噙m,古今不倍,書乃淳雅,為我之物矣。既得則須求熟,能熟而后任意縱橫,小大損益,無所不宜,故曰“得意”。不循此功,而但拘拘為之,不過“書奴”,則見書苦。[17]
學書者,博采眾美,始得成家,若專習一書,即使亂真,無過假跡,“書奴”而已。[18]
趙宧光將此類不得其神的書法稱之為“奴書”。書家所仿其書不抄其文,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書家對“神”的把握。因此,仿書也成為書家一種在“繼承”與“創(chuàng)新”之間選擇的創(chuàng)作模式,若苦于點畫,拘謹形似,則為“書奴”。可見,“奴書”一詞引導(dǎo)書家反思總結(jié),成為他們創(chuàng)新自救的路徑。因此,仿書創(chuàng)作模式一定程度上也成為歷代書家嘗試突破“奴書”的一種方式。
明代書家學者對“奴書”出現(xiàn)了不師古法、趨于時風的批判,將薄古厚今、步趨時人的書風亦納入“奴書”的范疇。祝允明所處的吳門前期,學習時人書風者不在少數(shù),如祝允明斥學同代人張弼的張駿:
又有天駿者,亦將婢學夫人,咄哉!樵爨廝養(yǎng),丑惡臭穢,忍涴齒牙,恐異時或得其名,失其跡,妄冒誤人。[19]
根據(jù)上文所述“婢學夫人”為模仿他人而無自己面目的書風,祝允明借此來譏諷泥習時人的現(xiàn)象。明代這種現(xiàn)象一直持續(xù)到明代中后期,祝允明去世后便以文徵明影響最大,吳門書家群體中,書風多與其有較大的關(guān)聯(lián)。據(jù)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中記載:
邇來文待詔擅名,吳下紛紛“奴書”,令人厭開眼,丈夫?qū)帪殡u口,無為牛后,惜哉![20]
吳門后期書家以文徵明書風為導(dǎo)向,表現(xiàn)為推崇文氏,書風存在明顯的文氏傾向,王世貞認為當時取法文徵明書法的吳門書家(作)皆為“奴書”。因此,明代豐坊亦對追逐時人的現(xiàn)象進行批判,認為:“古法無余,濁俗滿紙?!盵21]
明末清初書家孫承澤曾例數(shù)歷代這種現(xiàn)象,說道:
世嗤奴書為不足貴,余觀法帖中,如吳琚之學米元章;王詵之學蘇子瞻;俞紫芝之學趙松雪;錢溥之學宋仲溫;黃省曾之學祝枝山,俱能入其室,亦稱甲觀。然則師法前人亦學者所不廢,但欲得其神理即可傳耳。至吳原博(吳寬)之學子瞻,竟無一筆不似,亦不能出其范圍,迄今原博書尤人所共珍也。[22]
孫承澤所述“世嗤奴書”中的“奴書”指前人“步趨時風”的書作,他認為學書只要得其神理便可名世。暫不論其觀念,但從側(cè)面看出“奴書”一詞頗受關(guān)注,歷代都不乏追隨時風的現(xiàn)象。
歷來于“奴書”觀念的解讀“創(chuàng)新”多于“繼承”,后代書家對古人“奴書”觀念中“守法不變”的意向容易誤讀與固化理解。因此,明代出現(xiàn)步趨時風、厚今薄古的現(xiàn)象在某種程度上是對于前代書家所持“奴書”論的極端反應(yīng),具體闡釋在下文中詳述。
明初書法受元代書風與臺閣書風影響較大,此段時間關(guān)于“奴書”的探討更為激烈,尤以吳門前期書家李應(yīng)禎表現(xiàn)突出,他對無個人面目的書風予以抨擊,據(jù)文徵明所記:
一日閱某書有涉玉局(蘇軾)筆意,(李應(yīng)禎)因大咤曰:“破卻工夫,何至隨人腳踵。就令學成王羲之,只是他人書耳!”按,張融自謂“不恨己無‘二王’法,但恨‘二王’無己法”,則古人固以規(guī)規(guī)為恥矣。[23]
根據(jù)文徵明所言,在李應(yīng)禎的觀念中,以習古人為恥,隨人腳踵的他人書為“奴書”??梢?,李應(yīng)禎不僅對取法前人、個人面貌不明顯的書風進行譏嘲,并直接指出其書守法不變?yōu)椤芭珪薄@顟?yīng)禎之所以提出此觀點,有兩層含義:一、對吳門前期書家普遍存在缺乏創(chuàng)新意識、守法前人不滿;二、對明初臺閣體后期因循守法、對時人亦步亦趨現(xiàn)象不滿。關(guān)于此事,王世貞記載了李應(yīng)禎曾批判過這種現(xiàn)象:
先生(李應(yīng)禎)以書開吳中墨池,其腕法甚勁,結(jié)體甚密,而不取師古。往往誚趙吳興以為“奴書”,故其玉潤亦不盡滿之。[24]
針對這一現(xiàn)象,較早進行反向辯解的是祝允明,他借前人所持“奴書”之論而作《奴書訂》,其云:
觚筦士有“奴書”之論,亦自昔興,吾獨不解此?!笕四嗔暥?,未嘗神訪,無怪執(zhí)其言而失其旨也。遂使今士舉為秘談,走也狂簡,良不合契,且即膚近。為君謀之,繪日月者,心規(guī)圓而烜麗,方而黔之,可乎?啖必谷,舍谷而草,曰谷者“奴餐”,可乎?學為賢人必法淵賜,晞圣者必師孔。違洙泗之邪曲,而曰為孔、顏者“奴賢”“奴圣”者也,可乎?[25]
祝允明對歷史上傳統(tǒng)“奴書”的批評提出質(zhì)疑。祝氏考察歷史上書家所持“奴書”論者,大多秉持“守法不變”態(tài)度,關(guān)注“創(chuàng)新”多于“繼承古法”。因此,祝氏認為“奴”于古人未嘗不可,守本之上的稍變是可取的,借此重新肯定“古法”。祝氏并非反對出新,而是對未嘗深入古人,在創(chuàng)作中缺乏“古法”的書家進行批判。明初部分書家力求“出新”,鄙夷時人又菲薄前人,書風趨于狂簡,追求表面“似與不似”,而稱習古者為“奴書”,因此祝允明批判那些矯枉過正,不師古法的做法,認為“書法貴有常理而無常形”,時人未識常理而妄言常形,未嘗習古而言創(chuàng)新。而對于時人評趙書觀念,祝允明曾說:“吳興獨振國手,遍友歷代,歸宿晉、唐,良是獨步,然亦不免‘奴書’之眩。自列門閥,亦為盡善小累,固盡美矣?!盵26]祝允明認為趙孟確實是以晉、唐為本,但是所表現(xiàn)出來的風格過于接近“二王”,因此容易被誤認為是“奴書”。[27]
如上文所述,時人對李應(yīng)禎持“奴書”批判態(tài)度不滿,祝允明觀點有所不同,他在《書述》中云:
太仆資力故高,乃特違眾,既遠群從,并去根源(魏晉),或從孫枝翻出己性,離立筋骨,別安眉目,蓋其所發(fā)“奴書”之論,乃其胸懷自熹者也。[28]
由于李應(yīng)禎作為祝允明的岳丈,雖然祝允明與其觀念不同,但他并未直接對其批評“奴書”的觀點進行反駁。相比之下,王世貞則明確指出了李應(yīng)禎“不取師古”的不足。因此,以李應(yīng)禎為代表的觀點造成了時人對“奴書”一詞的歪曲解讀。例如,從沈周取法黃庭堅,吳寬學習蘇軾等看來,“奴書論”確實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因此,祝允明以及王世貞等書家的辯駁確實反映了當時一部分蘇州文人的心聲,甚至影響深遠,且不乏一些后世書家對此討論與跟隨,孫鑛曾說:
司寇公(王世貞)稱貞伯(李應(yīng)禎)“眼底無千古,至目趙吳興為奴書”。然余嘗見其(李應(yīng)禎)數(shù)札,大約從二沈來,亦間作賓之(李東陽)原博(吳寬)腳手。夫?qū)W古人,何名為“奴”?[29]
孫鑛認為李應(yīng)禎學時人書法,反譏笑其“奴書”一說。孫氏以為學時人和急于出新,都是不可取的。因此,孫鑛闡釋學古人書并不能簡單地將其認為“奴書”,同時反對那些持“奴書”論之人恥于習古人而趨于今人的現(xiàn)象。明代項穆亦有此觀點。婁堅反應(yīng)更為強烈:“自魯直極推楊少師,往往以‘奴書’為誚,而晉、唐典刑,未免掃地?!盵30]斥“奴書”為無法,所恨自晉唐以來“古法”難以為繼。馮班所持觀點與此一致:“趙松雪更用法,而參以宋人之意,上追‘二王’,后人不及矣。為‘奴書’之論者不知也?!盵31]并對李應(yīng)禎所云持否定態(tài)度,同時他認為趙孟取法古人而后世不及。[32]而李應(yīng)禎詆之以“奴書”導(dǎo)致時人棄古法不顧,危害甚重,因此其重拾對“法度”的重視。除此之外,清代朱履貞亦有此論。
明清書家學者對“奴書”的定義逐漸寬泛,出現(xiàn)了道德層面上的約束。
“因人論書”觀念古已有之,而“奴書”觀念中也將其牽涉進來。如上文,李應(yīng)禎就對趙孟人品頗有不滿,明末清初書家馮班曾肯定過趙孟書法,并為其被世人嗤笑“奴書”做辯解,但他仍認為人品與書有一定聯(lián)系,他曾在《鈍吟書要》中說過:“趙文敏為人少骨力,故字無雄渾之氣,喜避難?!盵33]
“奴書”觀念的泛化,對學書取法的批判上升至對書家人格的批判,為“奴書”的表現(xiàn),亦可視為對書法品評觀念的擴充。
“奴書”觀念發(fā)展流變,循環(huán)漸進。較早書家持“守法不變”為“奴書”的觀念,而后在此基礎(chǔ)之上發(fā)展為將“法度嚴謹”“用筆單一”“步趨時人”等批判為“奴書”的觀念。這些觀點對于那些不善變化的書家來說,具有一定啟示意義。同時其間產(chǎn)生“奴仆之態(tài)”“奴書生”“周越奴”“傭奴”“筆奴”“書奴墨隸”“書奴田仆”等詞,大抵不出“守法不變”范圍,使“奴書”一詞所指更加豐富?!芭珪币辉~中“守法不變”觀念是核心,而歷代書家對“奴書”的批評很有可能造成書家對“奴書”觀念的誤讀,認為“創(chuàng)新”重于“繼承”,不學古法,獨自成家,為創(chuàng)新而置其于傳統(tǒng)之前。然而,也有書家為此辯解,意圖重新闡發(fā)“繼承傳統(tǒng)”的意義,不可盲目追求創(chuàng)新,也不可為創(chuàng)新而棄古法不顧,“創(chuàng)新”的前提是繼承“古法”,“出新”的前提是扎根“傳統(tǒng)”。
古代“奴書”觀念發(fā)展此起彼伏,一定程度上推動著書法的良性發(fā)展。因此,有必要重新審視繼承“古法”對于“奴書”觀念的意義。
注釋:
[1]宣和書譜:卷十七[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顏之推.顏氏家訓:卷下[M].明遼陽傅氏刊本.
[3]倪濤.六藝之一錄:卷二百九十二[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釋亞棲:論書[G]//上海書畫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297—298.引用釋亞棲所言分別見散于陳思《書苑菁華》、祝穆《古今事文類聚續(xù)集》、曾慥《類說》、鄭杓《衍極》、張英《淵鑒類函》,《全唐文》等文獻中。
[5]張彥遠.法書要錄:卷二[M].明津逮秘書本.
[6]米芾.自敘帖[G]//曹寶麟.中國書法全集·米芾卷:卷一北京:榮寶齋出版社,1992:90.
[7]曹寶麟.中國書法史:宋遼金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12:191.
[8]趙孟堅.論書法[G]//崔爾平,選編.歷代書法論文選續(xù)編.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2:157.
[9]趙宧光.寒山帚談:卷上[M].明崇禎刻本.
[10]錢泳.履園叢話:卷十一[M].清道光十八年述德堂刻本.
[11]鄧肅.栟櫚集:卷十九[G].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據(jù)載:李太白以虞,褚為“書奴”,余初過之,后因臨虞書者數(shù)日,繩繩然如在樊欄中,忽見王筆俊逸如此,便覺紙上有騎氣馭風之興,然后知太白之言,端不妄也。
[12]《珊瑚網(wǎng)》卷十三中《唐李白上陽臺書》載:“又張晏跋云謫仙書傳世絕少,嘗云:歐虞褚陸真“書奴”耳,自以流出于胸中非若他人積習可到。觀其飄飄然有凌云之態(tài),高出塵寰,得物外之妙。嘗遍觀晉唐法帖,而忽展此書,不覺令人清爽。”
[13]董其昌.容臺集:論書[G]//崔爾平,點校.明清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228.
[14]董其昌.容臺集:論書[G]//崔爾平,點校.明清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250.
[15]董其昌.趙松雪鵲華秋色圖[G]//董其昌.容臺集:卷四.崇禎三年董庭刻本.
[16]吳榮光.吳榮光跋明文待詔仿雀華秋色卷[G]//辛丑銷夏記:卷五.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5:273.
[17]趙宧光.寒山帚談:臨仿四[G]//崔爾平,點校.明清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2:305.
[18]趙宧光.寒山帚談:學力三[G]//崔爾平,點校.明清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2:292.
[19]祝允明.書述[G]//祝允明.懷星堂集:卷二十四.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0]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三十六[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1]豐坊.書訣[G]//上海書畫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504.
[22]孫承澤.硯山齋雜記:卷二[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3]文徵明.跋李少卿帖[G]//文徵明.甫田集:卷二十一.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4]王世貞.跋李貞伯游滁陽山水記[G]//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續(xù)稿卷一六二.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5]祝允明.懷星堂集:卷十一[G].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6]祝允明.書述[G]//祝允明.懷星堂集:卷二十四.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7]何炎泉.祝允明的復(fù)古與創(chuàng)新[J].中國書法.2014(05):212.
[28]祝允明.書述[G]//祝允明.懷星堂集:卷二十四.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9]孫鑛.跋李范庵卷[G]//孫鑛.書畫跋跋.崔爾平,選編.歷代書法論文選續(xù)編.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2:269.
[30]婁堅.評書[G]//崔爾平,點校.明清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399—400.
[31]馮班.鈍吟雜錄:卷七[M].清借月山房匯抄本.據(jù)載:趙松雪書出入古人,無所不學,貫穿斟酌,自成一家,當時誠為獨絕也。自近代李楨伯創(chuàng)“奴書”之論,后生恥以為師。甫習執(zhí)筆,便羞言模仿古人,晉、唐舊法于今掃地矣:松雪正是子孫之守家法者爾。詆之以奴,不已過乎!但其立論,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過于天資,于古人蕭散廉斷處,微為不足耳。如楨伯書,用盡心力,視古人何如哉?
[32]馮班.鈍吟書要[G]//上海書畫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550.
[33]馮班.鈍吟雜錄:卷七[M].清借月山房匯抄本.
[34]傅山.家訓[M].清昭代叢書本.
[35]傅山.雜記三[G]//傅山.霜紅龕集:卷三八.清宣統(tǒng)三年丁氏刻本.
[36]傅山.作字示兒孫[G]//傅山.霜紅龕集:卷三五言古.清宣統(tǒng)三年丁氏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