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杰 周湘雁翔 喻晶晶
如果瀏覽某代孕生殖中心網站,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圓您父母夢”“把愛帶回家”“雙喜臨門,好孕雙胞胎”“老來得子,人生幸事”“歡迎來到新世界,親愛的孩子”等[1],似乎代孕帶來了一片美好!然而如果我們再打開關于代孕的新聞則是另外一幅景象,“烏克蘭成為歐洲子宮”“卵妹”“販賣嬰兒”“剝削女性”“生育機器”等[2],似乎代孕帶來的只是噩夢。代孕確實可以滿足一部分不孕不育人群的生育需求,特別是在當下低生育率時期,代孕也不失為一種提升生育率的手段之一。事實上,自從試管嬰兒技術成熟以來,代孕地下黑市一直存在著,因此有學者建議我國應適當開放代孕。然而不管是贊成代孕還是反對代孕,都需要理性討論。
本文聚焦于一種基于剝削理由的反商業(yè)代孕理論(以下簡稱“剝削論”),主要通過下述三個問題進行倫理辨析:(1)剝削論反對的到底是什么?(2)商業(yè)代孕是否真會導致剝削?(3)如果商業(yè)代孕會導致剝削,這是否能夠成為禁止商業(yè)代孕的理由?
這三個問題都涉及到一些關鍵的概念,特別是“剝削”概念。不管反對或者支持商業(yè)代孕都必須首先弄清楚什么是剝削。因此下文將首先討論“剝削論”。
代孕可以分為無償代孕和有償代孕,而有償代孕通常被稱為商業(yè)代孕,通常指一個女性為了獲取一定報酬(不僅是補償)而為他人代孕生子并放棄相關母親權利的行為。商業(yè)代孕以盈利為目的,但并不是說無償代孕就不涉及到金錢。無償代孕是一個長時間連續(xù)的利他行為,會涉及醫(yī)療費用、生活費用等的支出,另外還涉及到一定的補償,因此無償代孕也涉及金錢,并不能以是否涉及金錢區(qū)分商業(yè)代孕與無償代孕。區(qū)別這兩種類型只能看代孕是否以盈利為目的。然而怎樣才算是盈利?這里必須區(qū)分出補償與盈利的合理區(qū)間。但這種區(qū)分的可行性值得懷疑。如果只有無償代孕合法,那么商業(yè)代孕必然會利用無償代孕以規(guī)避法律制裁。但商業(yè)代孕應該合法化嗎?目前國內外普遍反對商業(yè)代孕合法化。這些反對意見大概可以歸納為三個類型:(1)商業(yè)代孕會對代孕者、嬰兒,甚至整個社會造成傷害;(2)商業(yè)代孕會導致代孕者、嬰兒,甚至女性成為商品;(3)商業(yè)代孕會對女性造成剝削。
根據(jù)學者Wilkinson[3]的意見,第一個反對意見涉及到的是一個經驗問題:商業(yè)代孕是否會帶來對代孕者、嬰兒、社會的普遍傷害?這只能通過商業(yè)代孕合法化的國家或地區(qū)的實踐狀況來回答。真正激起哲學上討論興趣的是(2)(3)兩種反對意見。第(2)種反對意見認為那些不能成為商品的事物一旦成為商品就有可能會貶低,甚至喪失它們存在的真正價值[4]。這又關聯(lián)到第(3)種反對意見。當一個人成為一件商品時,就有可能被當成商品進行交易從而導致被剝削。正是由于兩種反對商業(yè)代孕的意見存在交叉點,下面將主要關注第(3)種反對觀點。
反對商業(yè)代孕的剝削論可以這樣概括:如果允許商業(yè)代孕,那么會使得代孕女性由于其弱勢地位而被錯誤對待,導致其精神層面或非精神層面的傷害;即使是在互惠互利的商業(yè)代孕中,代孕女性也存在被不公平對待的風險,從而遭受剝削。因此,為了避免出現(xiàn)上述剝削,應該禁止商業(yè)代孕。重構如下:(1)在商業(yè)代孕中,代孕女性的社會地位往往處于弱勢;(2)代孕女性因其弱勢地位更容易被不公平對待;(3)被不公平對待會造成對代孕女性的剝削;(4)為了避免這些潛在的剝削必須禁止商業(yè)代孕。
首先如果在某類活動中,只是出現(xiàn)了剝削個例,那么這類活動應該被禁止嗎?很顯然并不會。但是如果某類活動產生了大量剝削現(xiàn)象,那么我們就會考慮此類活動本身隱藏著剝削,應被禁止。這就像某個制度的施行,如果只出現(xiàn)了個別腐敗,那還不能要求此制度為此負責;但如果出現(xiàn)了普遍的腐敗,那很可能是此制度的缺陷造成的,此制度就需要取消或者改進。同樣的道理,我們需要區(qū)分剝削是由于商業(yè)代孕行為中個別人不按規(guī)則行事所造成的還是由于商業(yè)代孕本身所造成的。因此,厘清“剝削”概念的內涵很有必要。
剝削可以這樣定義:當A不正當?shù)乩肂獲取利益導致B遭受到損害或者即使B是受益的,但受益程度沒有達到B應得水平,那么A即剝削了B[5]。
這里須區(qū)分事務性剝削(transactional exploitation)和結構性剝削(structural exploitation)[6];還有須區(qū)分價值損害性剝削(harmful exploitation)和互惠性剝削(mutually advantageous exploitation)[7]。首先事務性剝削是指在具體的事務中,A通過各種手段占有了本該屬于B的東西或者損害了B的合理利益,那么A就剝削了B,如某個血汗工廠對工人的壓榨。然而,如果在某個組織中因為制度規(guī)則導致群體P不合理占有本該屬于群體Q的利益,那么群體P對群體Q的剝削則是結構性剝削[6]。其次,區(qū)分價值損害性剝削和互惠性剝削。如果在代孕中,委托方以嬰兒異常為由拒絕支付相關費用,拒絕收養(yǎng),將此嬰兒遺棄給代孕者撫養(yǎng),這就給代孕母親帶來損害性的剝削,即價值損害性剝削。而如果某委托方在領取了正常的嬰兒后并沒有足額支付事先承諾的全部費用,雖然代孕者從中獲得了部分報酬,但其利益還是受到了剝削,在這樣的交易中,委托方與代孕者受惠程度是有失公允的,即為互惠性剝削。下文將在此基礎上對剝削論進行剖析。
結合上面談到的事務性剝削和結構性剝削,對于商業(yè)代孕來講,并不能夠因為可能會出現(xiàn)因不法分子不遵守規(guī)則而導致的一些剝削現(xiàn)象就被禁止?,F(xiàn)在的各行各業(yè)都有可能出現(xiàn)事務性剝削,如某個行業(yè)存在血汗工廠,但這個行業(yè)并沒有因此被禁止。按照墨菲定律,在商業(yè)代孕活動中,也一定會出現(xiàn)剝削現(xiàn)象,但只要這些剝削并非商業(yè)代孕本身導致的,就沒有理由因這些剝削而禁止商業(yè)代孕。那么剩下一個關鍵問題:商業(yè)代孕本身是否會導致結構性剝削,或者商業(yè)代孕是否本身就蘊含著剝削?
對于上述問題,又需要將商業(yè)代孕分成兩種情況來考量:價值損害性剝削與互惠性剝削。
上面提到的問題可以這樣來表述:在價值上,商業(yè)代孕一定會給代孕女性帶來損害嗎?這可以從兩個層面進行討論:代孕女性是否會被當作工具對待和代孕是否是販賣嬰兒[8]?如果代孕女性被當作工具對待,那么會造成代孕女性的價值損害。如果代孕被看作是販賣嬰兒的行為,那么代孕女性的價值也會受到損害。
在著名的代孕案例Warnock Report中,作者寫到:“如果有人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將他人當作工具利用,不管帶來的結果如何,我們都應反對這種行為。而一旦金錢引入其中時,這樣的行為就完全成為了一種剝削?!盵9-10]
那么代孕女性會被當成工具來剝削嗎?下文將從生育工具與賺錢工具兩個角度分析。
2.1.1 生育工具
在這里有三個問題需要明確。
(1)委托方對代孕女性的態(tài)度:那些想要孩子的委托方在主觀上會不會把代孕女性看成生育工具呢?或者代孕女性實質上就是委托方的生育工具?對于這兩個問題,需要明確在什么情況下意味著代孕女性成了委托方的生育工具。如果委托方只關心最后的結果即代孕能否帶來一個令自己滿意的健康小孩,而對代孕女性所經歷的一切不管不問,那么代孕女性就被委托方當成了生育工具。另外,如果委托方不滿意代孕所生嬰兒而將嬰兒遺棄給代孕女性,那么這也意味著代孕女性被委托方當成了生育工具。此外,如果代孕女性在代孕過程中,因為代孕而遭受代孕協(xié)議之外的損害時,但委托方不愿意作出相關賠償,那也意味著代孕女性被當成了純粹的生育工具。那么在現(xiàn)實代孕中,上述現(xiàn)象會普遍存在嗎?一般來講委托方對代孕女性不聞不問的情況并不會普遍出現(xiàn)。因為委托方的目的是想擁有一個健康的嬰兒,因此委托方更愿意代孕女性身心健康,生活在理想的環(huán)境。
針對遺棄問題,從現(xiàn)實代孕中,出現(xiàn)不健康的嬰兒比例跟正常生育的比例并沒有多大差異,不滿意代孕結果的委托方只占很小一部分,因此并不能以偏概全,因遺棄問題而認為所有代孕女性都有可能被當成了生育工具。只要法律能夠進行嚴格的規(guī)范,這樣的問題并非不可以解決。而如果法律不允許代孕,這反而會更容易導致遺棄問題。
另外,代孕女性遭遇了一些協(xié)議中并沒有標明的損失,而委托方卻拒絕提供相應的補償,這種情況并不常見。雖然懷孕可能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并發(fā)癥,但這些在懷孕中并不會很常見。另外,可以在協(xié)議中盡可能將相應的并發(fā)癥及其他風險考慮進去,如此可以防范此類現(xiàn)象。但如果法律不允許代孕,協(xié)議就得不到保障,反而更有可能讓代孕女性遭受損失而得不到補償。
從上述三種情況看,委托方與代孕女性事實上是一種合作生殖,為了胎兒的健康和順利的生產,委托方在意愿上并不會對代孕女性不聞不問而純粹把她當成生育工具。但如果法律不許可代孕,代孕女性的權益就得不到保障,而當代孕結果不能滿足委托方需求時,代孕女性則更有可能被當成純粹的生育工具[11]。
(2)社會輿論對商業(yè)代孕的態(tài)度:如果從新聞報道看,國內外關于代孕的輿論并不完全一樣。國內輿論傾向于將代孕當成負面新聞報道,如很多關于代孕的新聞里會出現(xiàn)“違法”“黑市”“交易”“悲劇”“暗訪”“借腹生子”“生育機器”“販賣嬰兒”“尷尬”“出租子宮”“引發(fā)官司”等一系列會導致片面理解甚至誤解的詞語。所以在國內的社會輿論中,民眾對于代孕普遍持有一種負面看法。這樣的報道傾向很大程度上歸因于我國在法律上禁止任何形式的代孕。我國2001年頒布的《人類生殖輔助技術管理辦法》的第三條規(guī)定: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應當在醫(yī)療機構中進行,以醫(yī)療為目的,并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倫理原則和有關法律規(guī)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醫(yī)療機構和醫(yī)務人員不得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12]。另外,2021年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雖然沒有正式禁止代孕,但在第八條規(guī)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雖然正式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明確刪除了草案中“禁止任何形式的代孕”的條款,以及2021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修改決定中也不再提“禁止任何形式的代孕” , 但是,我國并沒有法律支持開展代孕活動,按照部門規(guī)章,代孕在我國依然是違法行為。正是由于在這樣的法律背景下,國內的代孕活動只能在黑市進行,或者我國公民借助國外代孕獲得小孩[13]。因此,關于代孕的新聞基本傾向于負面報道,導致整個社會輿論對代孕普遍持有反對聲音,也導致了對代孕女性的污名化。因此,在目前的國內輿論中,對于自愿進行商業(yè)代孕的女性并不友好。她們通常被指責“販賣嬰兒”“出賣身體”等,社會輿論通常認為這些人為了錢而自甘墮落,自己把自己當成了生育工具。
(3)代孕女性對待自己的看法:當社會輿論認為商業(yè)代孕女性自我貶低自身的價值時,這些代孕者自己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事實上,如果代孕者對代孕本身沒有全面理解就很容易受社會輿論的影響,難免會把代孕看成出賣身體、販賣嬰兒,從而內心也會感覺自己為了錢而放棄了做人的尊嚴,代孕也會被看成違德之事。另外,在國內法律不允許代孕的情況下,代孕女性被迫轉入黑市,這更加重了代孕女性對自身代孕行為的負面看法。而如果代孕行為不合法,代孕女性就很難把代孕看作是與委托方的生育合作,因為收了報酬就更難把自己的代孕行為看作是在幫助他人,更有可能貶低代孕的利他價值。
從上述三個問題可以看出,即使委托方不把代孕女性當成生育工具,但在國內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無論社會輿論以及代孕女性本人都更有可能從生育工具的角度看待代孕,這會導致代孕女性作為人的價值被貶低。
但是,代孕一定會導致代孕女性作為人的價值被貶低嗎?這里需要區(qū)分三種情況:第一種是在商業(yè)代孕合法且法律完善、社會環(huán)境文明的國家或地區(qū)的代孕;第二種是商業(yè)代孕合法但法律不完善、社會環(huán)境不夠文明的國家或地區(qū)的代孕;第三種是在商業(yè)代孕不合法的國家或地區(qū)的代孕[14]。美國加州代表第一種情況;第二種情況有印度和烏克蘭等;第三種情況有很多國家或地區(qū),如德國、法國以及中國[15]。在商業(yè)代孕合法且周邊法律完善、社會環(huán)境文明的國家或地區(qū),代孕已經得到普遍、充分的理解,代孕女性的尊嚴以及其他個人價值都能得到充分的保障,代孕女性跟其他行業(yè)的女性并沒有多大差異,這些特點在美國加州都有體現(xiàn)。但在第二種、第三種情況下,代孕卻有著很不同的結局。這兩種情況會導致代孕女性的尊嚴受損。在第二種情況下,即使代孕是合法的,但是由于周邊法律不完善,對代孕活動無法進行有效的規(guī)范,而經濟不夠發(fā)達、社會文化環(huán)境對女性存在比較嚴重歧視的話,就很容易導致代孕女性僅僅被當作生育工具,其作為人的價值就會受到損害。同樣的道理,在代孕不合法的國家或地區(qū),代孕被迫轉移到地下黑市或者轉移到代孕合法的國家,不管是轉移到哪里,由于缺乏有效的監(jiān)管,代孕女性的利益都得不到充分保障。而當資本與中介涉入其中,在缺乏充分的法律保障和有效的監(jiān)管時,代孕女性的價值就一定會受到損害,一定會遭受普遍結構性的剝削。
2.1.2 賺錢工具
前文討論了代孕女性是否會被當成生育工具而在價值上受到剝削,此外,代孕女性還有可能被當作賺錢工具而遭到剝削。如果商業(yè)代孕合法化,會不會導致一部分女性被當作賺錢的工具而被迫代孕呢?這確實是有可能的。當商業(yè)代孕不合法時,就存在著代孕女性被當成賺錢工具的事實。那么,假設商業(yè)代孕合法化之后,這樣的事實會變得更嚴重嗎?如果合法化加劇了這種剝削,那確實就有理由禁止商業(yè)代孕合法化。一般來講把代孕女性當作賺錢工具的大概有違法分子、親人以及中介機構。如果中介機構及資本涉入代孕,一定會把代孕女性當成賺錢工具,但中介一般會付給代孕女性一定報酬,因此這種情況暫且留到下文的“互惠性剝削”討論。接下來先討論女性被人逼迫代孕的情況。雖然代孕黑市早已存在女性被人逼迫而成為代孕女的現(xiàn)象;但是一旦商業(yè)代孕合法了,在女性地位得不到保障的國家這種被逼情況一定會惡化。當一個國家或地區(qū)代孕合法化,關于代孕的周邊法律卻又不完善,而且當?shù)厣鐣h(huán)境對女性充滿歧視或偏見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旦代孕報酬超過當?shù)厥杖霑r,相比代孕合法化前,一定會導致更多的女性被家人或違法分子當成賺錢工具而被迫進入代孕市場。在男女不夠平等的國家或地區(qū),女性的權益保障雖然不完善,但在代孕合法之前,“代孕違法”這個理由確實能夠阻止一些強迫女性成員加入代孕的行為。而代孕合法化之后,這個理由就消失了,一些弱勢女性就成了他人賺錢的工具而被迫進入代孕市場。代孕也就成了一些弱勢女性被剝削的新途徑。
因此,從上述的“生育工具”和“賺錢工具”而言,商業(yè)代孕在不同國家或地區(qū)會帶來不一樣的結局。如果法律健全、社會公正、男女平等,商業(yè)代孕就有可能成為一個有序、有保障的行業(yè),代孕女性的權益也會得到充分的保障,其作為人的價值也會得到尊重。但是在周邊法律不完善及社會存在嚴重的男女不平等的情況下,商業(yè)代孕合法化對一些弱勢女性而言并不是福音,而是噩夢的開始。一旦商業(yè)代孕合法化,會有更多的女性被迫代孕,其作為人的價值得不到尊重,因此而遭受剝削。
2.2.1 內涵
前文從工具視角討論了商業(yè)代孕合法化之后,有可能導致更多女性被迫代孕。這確實是支持剝削論的一個理由。不過我們還需要從自愿角度進一步討論反商業(yè)代孕的剝削論是否站得住腳。如果代孕女性不是被迫而是自愿代孕呢?如果商業(yè)代孕合法化導致了代孕女性的利益被忽視,那毫無疑問商業(yè)代孕就不應該合法化。但現(xiàn)實中的剝削通常不是以這種極端的模式呈現(xiàn),反而會以更隱蔽、互惠的方式進行。互惠性剝削即交易的參與方都能夠從交易中獲得好處,但是獲取的利益并不對等,一方獲得的利益大于其應得的,而另外一方獲得的利益小于其應得的。如果代孕女性是被強迫代孕,那商業(yè)代孕毫無疑問是對她的剝削。但是,如果代孕女性是完全出于自愿而加入商業(yè)代孕的呢,是否也會導致剝削?雖然參與方都是獲益者,但是由于利益分配不均衡,一方侵占了本屬于另外一方的利益,即一方剝削了另外一方。在這樣的交易中,由于參與方都是獲利者,其剝削具有隱蔽性。當商業(yè)代孕不合法時,商業(yè)代孕要么走向地下黑市,要么轉移到商業(yè)代孕合法的國家或地區(qū)。進入地下黑市的商業(yè)代孕,委托方或者代孕女性的利益都是無法得到充分的保障,作為弱勢的一方,難免會遭受剝削。另外,即使在商業(yè)代孕合法的國家或地區(qū),如果缺乏完善的法律,社會環(huán)境不夠文明,人與人之間缺乏平等,貧富差距大,性別歧視,那么代孕女性不是多了一個賺錢的機會,而是多了一條被剝削的途徑。不但她們的價值得不到尊重,她們的利益也得不到保障。商業(yè)代孕合法化一定會讓她們在兩個層面都遭受剝削。
2.2.2 中介及資本的介入
但是,商業(yè)代孕合法化一定會導致代孕女性的利益被剝削嗎?并不一定。這得分兩種情況:一種是中介機構及資本介入的情況,另一種是中介機構與資本未介入。
在中介未介入的情況下,談到這種互惠性剝削,就需要去判斷代孕女性應該獲取多少報酬才是合理的,才不算被剝削。但是這個合理的界限并不好確定。在英國,雖然商業(yè)代孕是不合法的,但是非商業(yè)代孕是合法的,委托方也可以對代孕方進行補償。這里就有一個問題:補償超出了多少錢才算是商業(yè)代孕而違反法律呢?在英國的《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中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代孕“合理補償”金額是多少[13]?!昂侠硌a償”涉及到比較多的內容,如代孕女性的學歷、長相、年齡、健康程度等跟補償有關嗎?代孕期間的生活費、檢查費、健康衛(wèi)生費及代孕無法工作導致的損失費等都算在補償里面嗎?這些都難以確定一個合理的界限。英國將這些留給當事人與法官來考慮。同樣的道理,在商業(yè)代孕中,除了合理補償之外,還包括代孕女性通過代孕而獲得的額外報酬。但這兩者都無法明確化。因此也就導致了無法真正地判斷委托方給予代孕方的報酬低于多少算是剝削代孕方。這大概更多由市場來決定。
我們還必須考慮到另外一種情況:中介機構對代孕市場的介入。不管代孕是在地下黑市還是合法市場,只要有利可圖,都會有資本和機構介入。除了極少數(shù)是親人或熟人代孕之外,其他代孕的雙方通常都是陌生人,因此中介機構就應運而生。那么代孕參與方由本來的兩方變成了三方。中介機構及資本加入商業(yè)代孕確實可以讓委托方與代孕方更有效的合作;但是我們清楚中介機構往往不是公益組織,它們通常以盈利為目的,而利潤就來自于委托方付給代孕方的酬勞。另外,商業(yè)代孕一定會把代孕方當作賺錢的工具,這是資本逐利的本質。因此,中介機構及資本的加入一定會造成對代孕女性的利益剝削。但是這是否就可以成為反對商業(yè)代孕合法化的充足理由?事實上,在很多行業(yè)中都會出現(xiàn)剝削現(xiàn)象,但是我們并沒有取締這些行業(yè)。同樣的道理,我們也無法以代孕方的利益會遭受剝削而禁止商業(yè)代孕。事實上,在美國加州開展的商業(yè)代孕就一直有序地發(fā)展著[14,16]。如果法律完善,社會環(huán)境對女性友好,代孕女性的利益依然可以得到充分保障,并不會出現(xiàn)人們所擔心的結構性剝削現(xiàn)象。
如前文所述,反對商業(yè)代孕的剝削論想在價值與利益兩個層面證明商業(yè)代孕合法化可能帶來的危害,從而為禁止商業(yè)代孕辯護。但學者Wilkinson[10]通過對剝削論的分析,認為剝削論給出的理由并不足以支持其主張,本文并不想通過反駁Wilkinson而為剝削論辯護。但剝削論提出的觀點并非杞人憂天。因為商業(yè)代孕合法化在不同的情況下結局并不一樣。從現(xiàn)實來看,地下黑市的代孕只有在有效規(guī)范的情況下才能夠真正保障弱勢者的價值及利益;而這又必須在代孕合法化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實現(xiàn)。因此代孕黑市的解決需要代孕合法化。但如果只是無償代孕合法化,并不能有效解決黑市問題。而補償式非商業(yè)代孕又容易滑向商業(yè)代孕。因此商業(yè)代孕合法化似乎在所難免。當然如果周邊法律完善、社會環(huán)境成熟,商業(yè)代孕并非不可行,如美國加州。但是如果周邊的法律不夠完善、社會環(huán)境對女性并不友好,將會導致代孕女性作為人的價值得不到尊重,其利益得不到保障,從而會產生結構性剝削。特別是在中介機構及資本的涉足下,更會加重對女性的工具化,會導致更多女性遭受剝削,如烏克蘭、印度等。在這種情況下,禁止商業(yè)代孕才是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