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七介山地望新考
——兼論拓跋珪早年蹤跡問題

王英維

（集寧師范學(xué)院歷史文化學(xué)院，內(nèi)蒙古 集寧 012000）

七介山，也作七個山。如《北史》卷十三《獻明皇后賀氏傳》云：“苻洛之內(nèi)侮也，后與道武及故臣吏避難北徙。俄而高車來抄掠，后乘車避賊而南，中路失道，乃仰天曰：‘國家胤胄豈正爾絕滅也！惟神靈扶助?！祚Y，輪正不傾。行百余里，至七個山南而免難?！盵1](P492)又如《北史》卷二十《奚牧傳》云：“奚牧，代人也。重厚有智謀，道武寵遇之，稱曰仲兄。初，劉顯害帝，梁眷知之，潛使牧與穆崇至七個山以告?！盵1](P758)以上兩條史料說明“介”通“個”，則七介山的特點就是七座大山連在一起。游牧民族好以地理特征來給山川命名，七座大山相連又作七金山。如《遼史》卷三十九《地理志三》中京道條稱：“圣宗嘗過七金山土河之濱。”皇城中“有七金山、馬盂山、雙山、松山、土河。”[2](P481-482)土河即今老哈河，老哈河濱有七座相連的大山稱作七金山。又如《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云察哈爾正黃旗境內(nèi)有“七金山，在旗西四十里，蒙古名賀爾博金?！盵3](P27049)

七介山在北魏時期特別重要。該山是代國滅亡之際，獻明太后賀氏攜拓跋珪脫離危險，避難南下依附賀蘭部的安全之地，也是后來拓跋珪依附劉庫仁的駐牧地。后來又有柔然由七介山南下，進入善無地區(qū)，導(dǎo)致京師大駭。七介山關(guān)乎北魏歷史上的大事，故弄清該山的地理位置有助于了解拓跋珪復(fù)國之前代北地區(qū)獨孤部和賀蘭部的駐牧范圍、拓跋珪早年的蹤跡，以及古代塞北地區(qū)的交通地理等問題。

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于七介山的研究主要有四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rèn)為，七介山在大同府西南，處在大同縣與懷仁縣交界。如《讀史方輿紀(jì)要》卷四十四大同府條稱：“七介山在府境。宋元嘉十六年，柔然聞魏主燾伐姑臧，乘虛深入，至善無七介山，平城大駭，遣軍拒卻之于吐頹山?！吨尽吩疲航窀髂纤氖謇镉衅叻迳?，或以為即七介山也?！盵4](P2007)其根據(jù)是地方志等書中稱大同府南有七峰山。如《明一統(tǒng)志》大同府條稱:“七峰山在府城西南四十五里。”[5](P473)《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大同府條亦稱:“七峰山在大同縣西南四十五里，又名玉龍山?！盵3](P6740)《乾隆大同府志》亦云“七峰山在坤云南五里許，高八里盤踞三十余里，其陰隸大同，其陽隸懷仁，山有七峰。”[6](P79)《大同縣志》記載更為詳盡，稱“七峰山，在火烽山南，距城四十五里，山有七峰：曰太史峰、曰劍峰、曰鰲峰、曰白云峰、曰摩天峰、曰玉女峰。七峰羅列，摩天峰最高。山之陰屬縣治，山之陽白玉龍洞西逮懷仁縣八佛洞，東逮大同縣。”[7](P70)該山在大同城的西南，斷定七介山就是該山，則說明柔然已過了大同城，但不見有攻城的史實。留守將軍穆壽“欲筑西郭門，請恭宗避保南山?！盵8](P665)可見，這時穆壽還準(zhǔn)備南逃避敵，倘若柔然在大同城西南，則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絕不能稱作“避保”，故該說不確。繼顧祖禹之后，孫險峰繪一前秦軍隊的進攻路線和代王的退卻路線圖，該圖標(biāo)注七介山在平城西南，平魯區(qū)東北。[9](P138)

第二種觀點認(rèn)為，七介山在善無縣境內(nèi)，今平魯縣西北。如《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朔平府條云：“七介山，在平魯縣西北?！盵3](P6910)《資治通鑒地理今釋》亦云：“七介山，山西朔平府平魯縣。”[10](P363)呂思勉的《兩晉南北朝史》云“七介山，獻明后傳作七個山，在善無縣?！盵11]（P254）王仲犖云“按清一統(tǒng)志謂七介山在平魯縣西北，時在善無縣境內(nèi)也?！盵12](P1053)《山西省歷史地圖集》將七介山標(biāo)注在平魯縣西北，善無縣西南。[13](P40)段連勤認(rèn)為“七介山在今山西平魯縣西北，失轄處為‘中路’，則其始發(fā)地（亦即北徙地）應(yīng)在今呼和浩特市以北之錫拉木倫河和艾不蓋河一帶?！盵14](P261)魏嵩山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稱：“七介山，今山西右玉縣西南?！盵15](P7)簡修煒主編的《北朝五史辭典》亦襲稱：“七介山，山名。在今山西右玉西南。”[16](P12)右玉縣與平魯縣兩縣毗鄰交界，稱右玉縣西南就是平魯縣西北，二說其實一致。稱七介山在平魯縣西北，這是已經(jīng)到達善無縣南界，而當(dāng)時善無郡治所在今右玉縣城西，而史實是柔然過了七介山，方侵入善無境。又柔然攻入平魯西北，這又與其進攻北魏都城平城的軍事目標(biāo)向背。故稱七介山在平魯西北，右玉西南說亦不確。

第三種說法認(rèn)為，七介山在塞外涼城境內(nèi)南面馬頭山一帶。如莫久愚認(rèn)為“七介山距盛樂當(dāng)不至太遠，應(yīng)該距善無故城較近，地當(dāng)渾河河谷的交通要道?！薄皯?yīng)為今岱海盆地西南蠻汗山至馬頭山之間的山體，”就是“岱海盆地西南方向的低山?！盵17]《內(nèi)蒙古歷史沿革地圖集》也將七介山標(biāo)注在涼城縣沃陽古城南，殺虎口外一帶山體。[18](P80-81)以上稱七介山在殺虎口外合乎邏輯，這一提法可謂有識。

第四種說法認(rèn)為，七介山在歸化城附近。如《綏遠通志稿》稱：“案序紀(jì)言昭成避苻洛兵于陰山之北，為高車寇抄，復(fù)渡漠南至云中，此云中即古成樂城，似七介山在歸化境?！盵19](P349)這一判斷是基于獻明皇后賀氏與拓跋什翼犍一道逃往漠南云中地區(qū)，實則二人是分道避難，不在一處。故疑七介山在歸化城境內(nèi)，這也是誤判。

綜上所述，關(guān)于北魏時期七介山的研究可謂尚無定論，仍有極大探討的空間。故本人擬對七介山的地望問題再作進一步探討，以就正于方家學(xué)者。

一、七介山近盛樂，是陰山地區(qū)的拓跋鮮卑故地

晉太元元年（376年）11月，前秦苻洛軍隊打敗什翼犍之際，《魏書》卷1《序紀(jì)》云：“帝時不豫，群臣莫可任者，乃率國人避于陰山之北。高車雜種盡叛，四面寇鈔，不得芻牧。復(fù)度漠南。堅軍稍退，乃還。十二月，至云中?！盵8](P16)《魏書》卷15《昭成子孫傳》亦云：“昭成時不勝，不能親勒眾軍，乃率諸部避難陰山，度漠北。高車四面寇抄，復(fù)度漠南。苻洛軍退，乃還云中?！薄皶r苻洛等軍猶在君子津?！本咏蚣唇駜?nèi)蒙古清水河縣西北方向黃河渡口喇嘛灣。觀此可知，拓跋什翼犍退回漠南之后，又回到了云中盛樂。不幸的是其子寔君受人攛掇，“乃率其屬盡害諸皇子，昭成亦暴崩?！盵8](P369)

值得注意的是，什翼犍與獻明皇后賀氏是分道避難，遂在寔君內(nèi)亂之中，拓跋珪等人能夠幸免于難。《魏書》卷十三《獻明皇后賀氏傳》云：“苻洛之內(nèi)侮也，后與太祖及故臣吏避難北徙。俄而，高車奄來抄掠，后乘車與太祖避賊而南。中路失轄，后懼，仰天而告曰：‘國家胤胄，豈止?fàn)柦^滅也！惟神靈扶助?！祚Y，輪正不傾。行百余里，至七介山南而得免難?！盵8](P324)可見獻明皇后賀氏沒有隨什翼犍行軍，僅攜太祖及故臣吏一起行動。因為苻洛軍隊尚在君子津，故獻明皇后所避難方向，不應(yīng)逃向和林格爾或者是山西平魯縣，倘若如此則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故其避難方向應(yīng)該是卓資縣及涼城一帶，阻山為固。

又，獻明皇后賀氏避難之地應(yīng)該是其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地方則必不是最佳選擇。《晉書》卷一百一十三《苻堅載記》云，前秦攻滅代國之后，“散其部落于漢鄣邊故地，立尉、監(jiān)行事，官僚領(lǐng)押，課之治業(yè)營生，三五取丁，優(yōu)復(fù)三年無稅租?！盵20](P2899)“鄣”通“障”，“障”就是邊塞上的堡塞之意，則七介山必在漢長城塞上。又稱其為“故地”，則拓跋珪所駐牧的七介山屬于拓跋鮮卑故地，拓跋鮮卑當(dāng)時的發(fā)祥地有二，一是拓跋力微所居之地長川，二是云中盛樂地區(qū)?？计湫谐蹋呓樯奖厝唤谑?。在涼城境內(nèi)石人灣溝河流域，“1956年東十號鄉(xiāng)小壩灘出土的‘晉烏丸歸義候’、‘晉鮮卑歸義候’金印和‘晉鮮卑率善中郎將’銀印、以及動物形金飾牌，飾件、戒指等。其中一飾牌背面刻有‘猗?金’三字。證明此系拓跋猗?之物，也證實了拓跋猗?部在涼城地區(qū)居住的事實。”“崞縣夭鄉(xiāng)還出土了珍貴的獸形雙耳的方口陶壺?！盵21](P6-7)可見，石人灣溝河河谷地區(qū)很早就是拓跋鮮卑的發(fā)祥地及根據(jù)地。又，今涼城縣境內(nèi)“漢長城：東起后營鄉(xiāng)，大虎口東北0.5公里的烽火臺，西止雙古城鄉(xiāng)圪針溝東北1公里的烽火臺，全長40公里，寬10米。”[22](P828)可見，石人灣河谷地區(qū)地處漢長城塞上，該地屬于漢“鄣邊”地區(qū)，又是拓跋鮮卑的“故地”，該地交通發(fā)達，今天仍有呼和浩特市到?jīng)龀强h的公路可通，故石人灣溝河谷地區(qū)是其首選之地。

石人灣，也作榆溝?！稓w綏識略》稱“榆溝，在城東北九十里，蒙古亦名烏里雅蘇臺?！盵23](P13)《綏遠全志》稱“榆溝，土名石人灣，在城東北九十里，蒙古亦名烏里雅蘇臺?！盵24](P95)“按蒙古語烏里雅蘇譯為榆樹，亦偶有作白楊者。至于語尾加臺字音，則為有與多之意?！盵19](P426)石人灣溝河亦稱哲爾德河，《中國歷史地圖集》標(biāo)注哲爾德河從烏里雅蘇臺匯入大黑河。[25](P57-58)《涼城縣水系圖》標(biāo)注為太平寨溝河，[22](P98-99)其在涼城縣西北流入大黑河，是大黑河的南源。

石人灣溝河谷地區(qū)除了有豐富的水源之外，其南面還有高大的蠻漢山?！稕龀强h志》云：“蠻汗山：位于東十號鄉(xiāng)沙乎子村西北4.5公里處，古代稱之為九峰山或鐘山，山勢巍峨，景色宜人，山體狹長較陡。海拔2305米，其峰頂為全縣的最高點。”[22](P88)可見，蠻汗山是一座具有地標(biāo)性作用的大山。該山是一個較大的山系，如《綏遠通志稿》一書稱：“案九峰山為涼城、和林二縣所共有，”涼城境內(nèi)的“漫汗山在廳治北八十里，高百余丈，上有神洞。”[19](P346、P352)又如《綏遠省分縣調(diào)查概要》一書中稱涼城縣境，“蠻漢山（一名莽汗山），在縣治正北二十里，西起西溝門，東至第五區(qū)十八沙乎村止，為縣境內(nèi)之最高山峰。主脈即搶盤山脈?！盵26](P65)其實，蠻汗山西起和林格爾，經(jīng)涼城，東達卓資縣境內(nèi)大黑河發(fā)源地。

蠻漢山也作蠻汗山、漫汗山、滿漢山、九峰山、鐘山等，蒙語還稱作阿巴漢喀喇山。秦樹輝稱“蠻漢山，《山海經(jīng)》稱為‘鐘山’，隋朝叫‘春山’，宋朝更名為‘九峰山’元朝始稱‘莽漢山’，后改音為‘蠻漢山’一直至今。”[27](P377)《涼城風(fēng)情》一書也同意該說，并認(rèn)為“蠻漢山系蒙語音譯，意為‘云霧繚繞之陡峰’?！盵28](P54)古代蠻漢山又稱九峰山。如雍正《朔平府志》卷三歸化城條云：“九峰山，在城東南一百二十里，九龍灣東，西石山下有石嘴，上有九峰故名。”[29](P71)稱作九峰山表示該山系高峰較多。通過以上分析，可知北魏時期的七介山極有可能就是今涼城境內(nèi)的蠻漢山。

又，當(dāng)時獻明太后避賊而南，從漠北進入陰山是其出發(fā)地。度過陰山之后方中路失轄，行百余里至七介山南。其經(jīng)行路線大致是從漠北南下，經(jīng)過呼和浩特市西北的蜈蚣壩即白道嶺，再經(jīng)土默川平原到達石人灣溝河谷地區(qū)，沿河谷谷道最終到達今蠻漢山南涼城縣東十號鄉(xiāng)境內(nèi)的壩底村。則中路失轄處應(yīng)該在榆溝即石人灣溝溝口地區(qū)，該地區(qū)地形由土默川平原變?yōu)樯降兀捎诘缆菲閸绻手萝囀л?。由蜈蚣壩至榆溝溝口處百余里，榆溝溝口至今蠻汗山南壩底村亦合百余里上下，故其道路里程甚合。

代國滅亡之后，獻明皇后賀氏及拓跋珪一直駐牧于七介山。如《魏書》卷二十八云：“奚牧，代人也，重厚有智謀。太祖寵遇之，稱之曰仲兄。初，劉顯謀害太祖，梁眷知其謀，潛使牧與穆崇至七介山以告?！盵8](P682)可見，拓跋珪當(dāng)時在七介山駐牧。換言之，獻明皇后賀氏避難七介山以后，由于該地有安全保障，遂一直在此駐牧，并沒有遷移。

二、七介山近善無，是交通要道，早期屬賀蘭部駐牧地

七介山的特點是近善無，遠牛川。如《獻明皇后賀氏傳》云:“后劉顯使人將害太祖，帝姑顯弟亢埿妻，知之密以告后，梁眷亦來告難，后乃令太祖去之。后夜飲顯使醉，向晨故驚廄中群馬，顯使起視馬，后泣而謂曰:‘吾諸子始皆在此今盡亡失，汝等誰殺之?’故顯不使急追。太祖得至賀蘭部?！盵8](P324)可見，拓跋珪避走當(dāng)日，賀后曾與劉顯“夜飲”。莫久愚先生據(jù)此考證，稱七介山雖與獨孤部營地不在一處，但去獨孤部大營不至太遠。[17](P6)當(dāng)時獨孤部是以善無地區(qū)為大本營的，故知七介山也毗鄰善無地區(qū)。又，賀后與劉顯夜飲，故意使醉，拖延時間，說明七介山距離賀蘭部的牙帳牛川較遠。牛川就是今察哈爾右翼后旗哈卜泉河流域。①

《魏書》卷一百三《蠕蠕傳》云：“太延五年（439年），車駕西伐沮渠牧犍，宜都王穆壽輔景穆居守，長樂王嵇敬、建寧要王崇二萬人鎮(zhèn)漠南，以備蠕蠕。吳提果犯塞，壽素不設(shè)備，賊至七介山，京邑大駭，爭奔中城。司空長孫道生拒之于吐頹山?！盵8](P2294)吳提果犯塞，意即突破長城，北魏所修長城在陰山以北地區(qū)，柔然進軍至七介山，則七介山必然在陰山以南。《魏書》卷二十七《穆壽傳》云：“壽信卜筮之言，謂賊不來，竟不設(shè)備。而吳提果至，侵及善無，京師大駭。壽不知所為，欲筑西郭門，請恭宗避保南山?；萏蟛宦?，乃止?！盵8](P665)從該條看是柔然侵及善無境，京師方大駭。這又說明七介山亦近善無地區(qū)，且在善無北面。

自古漠北之?dāng)硰陌椎狼秩肴麅?nèi)，南下大同，主要有三條大道。如《綏遠通志稿》稱今卓資縣的討不齊溝，“又南曰榆溝。蒙古名烏里雅蘇臺。是為昔年由綏東去之中路大道。蓋與稍北之討不齊溝及稍南之石匣子溝并列，為車馬交通三要途也。入榆溝車行，歷石人灣溝、牛角川、大壩及小壩子溝諸險徑。崎嶇曲折，凡二日程。始出山而達岱海灘?！薄敖椷h旗志，榆溝土名石人灣?！盵19](P426)從上可見，榆溝是從土默川地區(qū)入塞的三條交通要道之一。則柔然南侵，其行軍大概是經(jīng)過崞縣夭、太平寨、小壩灘這一線。然后從小壩灘直接南下進攻殺虎口這一要隘，侵及善無。則七介山就是今涼城境內(nèi)的蠻汗山，由于七介山近在善無，離京城平城很近，故亦能引起京師大駭。

關(guān)于拓跋珪早年的蹤跡問題學(xué)術(shù)界一直都在爭論不休，就連考古學(xué)者亦加入討論陣營。一種觀點認(rèn)為拓跋珪早年一直在代北生活。②他們的依據(jù)是《魏書》史料價值高于《晉書》、《宋書》、《南齊書》之上，應(yīng)該相信《魏書》說法，再有拓跋珪日常表現(xiàn)行為多從北俗，故沒有南遷經(jīng)歷。一種觀點認(rèn)定其不在代北，而是罪遷蜀地，再遷長安，歷中山轉(zhuǎn)回代北等經(jīng)歷等。③該論斷根據(jù)是認(rèn)為《魏書》曲筆太多，且其記載有自相矛盾之處，故寧愿相信南朝諸史書。[30]又據(jù)拓跋珪深受中原文化的影響，故認(rèn)定必在長安、中山等地居留。所謂《魏書》的自相矛盾之處，實則是后人沒能發(fā)現(xiàn)史實合理的內(nèi)在邏輯，故疑《魏書》編寫錯亂。

其實，七介山在代國滅亡之際屬于賀蘭部的勢力范圍。如《魏書》卷八十三上《賀訥傳》云：“昭成崩，諸部乖亂，獻明后于太祖及衛(wèi)、秦二王依訥。會苻堅使劉庫仁分?jǐn)z國事，于是太祖還居獨孤部。訥總攝東部為大人，遷居大寧，行其恩信，眾多歸之，侔于庫仁?！盵8](P1812)可見，獻明太后所避難之地的七介山當(dāng)時屬于賀蘭部駐牧地，故稱“依訥”，這也是獻明避居七介山的最大理由。但不久，賀蘭部賀訥受苻堅所命總攝東部為大人，賀蘭部遂東遷至大寧，即今張家口市附近。由于賀蘭部東遷，七介山地區(qū)遂成為獨孤部的勢力范圍，這時拓跋珪母子仍在七介山駐牧并沒有轉(zhuǎn)徙他處，只是七介山換了統(tǒng)治者，故《魏書》卷二十三《劉庫仁傳》云：“于是獻明皇后攜太祖及衛(wèi)秦二王自賀蘭部來居焉?！盵8](P605)

劉庫仁被殺之后，其弟劉眷繼攝國事。晉太元十年（385年）八月，“眷又破賀蘭部于善無，又擊蠕蠕別帥肺渥于意辛山，破之，獲牛羊數(shù)十萬頭?！薄捌浜?，徙牧于牛川。”[8](P605-606)從該條看，賀蘭部一度進攻至善無地區(qū)，更說明賀蘭部對七介山地區(qū)環(huán)境非常熟悉。經(jīng)該次進攻賀蘭部敗退，其后劉眷接著北進攻占牛川及意辛山地區(qū)，意辛山初步推斷就是今四子王旗烏蘭哈達鄉(xiāng)境內(nèi)的七層山。[31](P70)換言之劉眷的勢力范圍向北推進至陰山以北地區(qū)，遂將王庭駐牧在牛川地區(qū)。禍起蕭墻，獨孤部蒸蒸日上之際，劉庫仁之子劉顯作逆，謀殺劉眷。隨之，賀蘭部又卷土重來，重新占領(lǐng)牛川地區(qū)。這時劉顯為排除異己力量，感到少年英武的拓跋珪日益成為威脅，遂準(zhǔn)備謀逆。故拓跋珪“秋八月，乃幸賀蘭部。其日，顯果使人求帝，不及?！薄暗菄辏?86年）春正月戊申，帝即代王位，郊天，建元，大會于牛川?！盵8](P20)

三、余論

綜上所述，什翼犍滅國之后曾往漠北駐牧，由于高車內(nèi)叛侵?jǐn)_，故又退往云中地區(qū)。這時前途未卜，獻明太后帶著拓跋珪等人與什翼犍是分道避難。由于中路失轄，到了七介山南方免于難。獻明皇后賀氏逃往七介山地區(qū)，說明七介山是拓跋鮮卑的故地，近云中盛樂，亦近善無郡，還是其母家賀蘭部的駐牧地，故有安全保障。獻明皇后帶著太祖拓跋珪避難于此，遂在寔君作亂時能夠幸免于難。

逮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苻堅重新劃分獨孤部、賀蘭部、鐵弗部的勢力范圍，賀蘭部東遷大寧，拓跋珪母子仍在七介山駐牧，七介山這時屬于獨孤部勢力范圍，故云其由賀蘭部來居轉(zhuǎn)而依附獨孤部劉庫仁。柔然犯塞內(nèi)侵之際，過了七介山南下，就可以進入善無境內(nèi)。如當(dāng)時今涼城縣境內(nèi)的岱海被稱為善無北陂或善無北澤。然而七介山與賀蘭部的牙帳駐地牛川即察哈爾右翼后旗哈卜泉河流域較遠。七介山還是平城通往陰山地區(qū)的一處交通要道。通過以上分析，符合以上特點的山脈，則指向了今涼城境內(nèi)的蠻漢山。

蠻漢山自古以來就是林業(yè)叢生，如《綏遠省分縣調(diào)查概要》一書中稱涼城縣，“境內(nèi)之滿漢山，強盤山，生有樺樹、山楊等，皆系天然林木?！盵26](P68)《涼城風(fēng)情》一書也認(rèn)為蠻漢山地區(qū)，“在古代綠草如茵，繁花似錦，林木蔥蘢，飛禽走獸出謀其間，是游牧部落的理想樂園。”[28](P56)《涼城通史》亦云：“在涼城縣境內(nèi)有蠻漢山，長30里，寬20里，山陰森林頗多，山陽野草茂盛，是天然的好牧場?！盵32](P270)到了清代，蠻汗山被稱作阿巴漢喀喇山，是察哈爾右翼鑲藍旗總管游牧?xí)r期的駐牧地?？梢?，無論拓跋鮮卑還是察哈爾蒙古族，其駐牧之地有著共通的選擇。

獻明皇后賀氏攜拓跋珪就在七介山一帶避難駐牧，時在代建國39年（376年）11月，拓跋珪當(dāng)時年僅5周歲。由于該地是拓跋鮮卑故地，居于高山河谷之地有安全保障。又，當(dāng)時“國眾離散”，“南部大人長孫嵩及元他等，盡將故民南依庫仁，帝于是轉(zhuǎn)幸獨孤部?！盵8](P19)換言之，獨孤部有其故臣、故民可作依賴。有以上三個原因，拓跋珪母子遂一直在此駐牧，并沒有離開獨孤部。故《魏書》卷二十七《穆崇傳》云：“太祖之居獨孤部，崇常往來奉給?！盵8](P661)逮晉太元十年（385年）秋八月劉顯謀逆，拓跋珪方脫離獨孤部，遠走賀蘭部避難。至此，拓跋珪駐牧于七介山長達八年零九個月，這時年方14周歲。故云拓跋珪出生于參合陂，即今察哈爾右翼前旗境內(nèi)的黃旗海，[33]但其在涼城蠻漢山地區(qū)長大成人，與涼城縣仍有莫大的淵源。

至于吐頹山的研究，第一種說法稱在右玉縣境。如《資治通鑒地理今釋》稱“吐頹山，朔平府右玉縣?！盵10](P363)《山西省歷史地圖集》標(biāo)注在右玉縣東北，左云縣西北，兩縣交界地方，臨近長城以南一帶山體。[13](P341)第二種說法稱在平魯縣西北。如臧勵龢主編的《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稱“吐頹山，在山西平魯縣西北，今名大水口，有堡。”[34](P296)《北朝五史辭典》也同意該說，[16](P392)魏嵩山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也認(rèn)同該說。[15](P389)第三種說法稱吐頹山在大同府西南，如《通鑒綱目釋地補注》稱“吐頹山，在大同府西南?！盵35](P2256)

《魏書》卷一百三《蠕蠕傳》云柔然攻至七介山，“司空長孫道生拒之于吐頹山?！盵8](P2294)《魏書》卷二十七《穆壽傳》云：“壽信卜筮之言，謂賊不來，竟不設(shè)備。而吳提果至，侵及善無，京師大駭。壽不知所為，欲筑西郭門，請恭宗避保南山?；萏蟛宦?，乃止?！盵8](P665)可見，柔然軍隊已經(jīng)侵入善無地區(qū)，為增強平城西門的防御力量遂欲筑西郭門。說明柔然不是南下被距，而是由西向東欲進攻平城。換言之，柔然已經(jīng)過了殺虎口，由善無郡城出發(fā)，準(zhǔn)備由西向東進攻平城京畿地區(qū)?！段簳肪硪话僖皇妒池浿尽吩疲骸疤炫d初，制定京邑，東至代郡，西及善無，南極陰館，北盡參合，為畿內(nèi)之田?！盵8](P2850)通過以上分析，吐頹山必在七介山南，仍隸善無郡境，并未到達京畿地區(qū)。

山西大同以西的道路，清人麟慶云：“自宣化而西，山多平衍，迨過大同，峰巒陡起，山徑崎嶇，至高山乃復(fù)平迤?！盵36](P507)該高山指的是位于大同市西八十里，今大同市左云縣張家場鄉(xiāng)舊高山村，該村位于左云縣城東。換言之，高山以西的京畿地帶較為平坦。今右玉縣東北毗鄰左云縣一帶卻高山連綿，是右玉通往左云、大同的必經(jīng)之路?！蹲笤瓶h志》稱境內(nèi)有“橐駝山，位于縣境西部，北接龍王堂山，向南經(jīng)西石山、石兒山逶迤15公里至大西莊煙洞坡入右玉界，是左云西部的天然屏障。山勢高低起伏，梁、嶺相連，俗稱駱駝山。主峰煙洞山于縣城西北4.5公里處，海拔1438.8米。”[37](P112)又《山西通志》云朔平府右玉縣條稱：“駱駝山在縣東三十里，兔毛、馬營二河源此。”[38](P691)古代道路一般沿河流谷道而行，從右玉縣正可沿河道東行至左云縣。則駱駝山極有可能就是吐頹山。

注釋：

①李逸友.中國北方長城考述[J].內(nèi)蒙古文物考古，2001（01）：39；魏堅.北魏六鎮(zhèn)軍政地位的考古學(xué)觀察[J].河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20（04）：74-80；張文平、苗潤華.北魏長城與六鎮(zhèn)鎮(zhèn)戍遺址調(diào)查新識[J].北魏六鎮(zhèn)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92-93.

②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下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7：509；姚宏杰.關(guān)于道武帝早年身世的若干問題[J].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3（02）：77-82；安介生.北魏道武帝早年經(jīng)歷考辨—與李憑先生商榷[J].民族研究，2002（04）：73-81；劉軍.叱羅招男墓志與拓跋珪入蜀傳說[J].史學(xué)史研究，2015（01）：111-117.

③參見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54；李憑.道武帝早年經(jīng)歷考[J].中國史研究，1992（01）：171-177；李憑.北魏平成時代[M].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00：17-36；李憑.再論北魏道武帝早年經(jīng)歷考[J].民族研究，2007（04）：73-81；李玉順.北魏道武帝早年蹤跡考[J].延邊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1（06）：142-148；孫險峰.北魏道武帝早年經(jīng)歷論考補釋[A].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xué)會、山西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編.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xué)會第十屆年會暨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C]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12：135-149；倪潤安.從叱羅招男墓志看北魏道武帝早年入蜀事跡[J].四川文物，2014（02）：6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