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靜
(太原工業(yè)學院外語系,山西 太原 030008)
典籍凝聚了中華五千年的文明,翻譯是溝通不同國家和民族文化的橋梁,中國文化要“走出去”,典籍翻譯是重要一環(huán),而譯作在譯入語國家中的接受程度,是典籍翻譯對外傳播效果的最終衡量指標。這就需要研究涉及文化傳遞的兩種基本翻譯策略——“歸化”與“異化”的應用。近年來,隨著經(jīng)濟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和國家對中華文化“走出去”的推動,也鑒于異化策略在傳遞文化方面獨特的優(yōu)勢,越來越多的譯者傾向于將異化策略作為典籍英譯策略的首選。然而,歸化與異化策略既相互對立,又相輔相成,即使以對外傳播中國文化作為翻譯的主要目的,也不能一味地傾向于使用異化策略,應當根據(jù)具體的語境,將二者結(jié)合起來運用,需要譯者在跨文化翻譯中找到一個既接近讀者又接近作者的完美的平衡點。[1](P99)
1995年,著名的美籍意大利翻譯理論家勞倫斯·韋努蒂在《譯者的隱身》一書中正式提出了“歸化”和“異化”的概念。他認為,歸化翻譯是要順應當前目的語文化的主流價值觀,對外國文本采取一種保守和同化的處理方式,用來支持國內(nèi)的規(guī)范、出版潮流和政治需求。而異化翻譯通過借鑒邊緣文化、重建被國內(nèi)規(guī)范排除在外的外國文本、恢復其余成分(如古文本和翻譯方法)以及發(fā)展新文本來對主流文化進行阻抗,目的是顛覆主流文本。[2](P20)簡而言之,“歸化”就是以目的語言文化為基礎(chǔ),在翻譯時盡量使用讀者熟悉的表達方式;而“異化”就是以源語言文化為基礎(chǔ),在翻譯時盡量保留作者所使用的表達方式。
自歸化與異化策略產(chǎn)生以來,中西方關(guān)于這兩種策略的爭議層出不窮。歸化與異化策略是歷史上直譯與意譯之爭的延伸,不同之處是直譯與意譯關(guān)注的焦點主要是語言層面,而歸化與異化既涉及語言層面,也涉及文化、詩學和政治層面。
在西方,關(guān)于歸化與異化的爭議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可以追溯到公元1世紀到公元4世紀末。西塞羅率先支持“譯意論”,反對“字對字”翻譯,[3](P9)圣杰羅姆等翻譯家則傾向于“自然翻譯”。[4](P20)第二個階段為18到19世紀,英國的泰特勒提出了著名的翻譯“三原則”,并指出思想內(nèi)容在三者中最為重要,[5](P9)傾向于歸化策略。該時期的另一位重要翻譯理論家施萊爾馬赫認為應當保持源語言的特點,反對歸化策略。[6](P112)第三個階段始于20世紀70年代,尤金·奈達是這一時期最有影響力的支持歸化策略的代表。他強調(diào)翻譯的交際功能,提出“動態(tài)對等”,即“功能對等”學說。[7](P166)這一時期另一位重要人物勞倫斯·維努蒂認為歸化策略讓譯者隱身,強勢文化通常采用歸化策略來為目的語讀者提供通順的譯文。他把這種策略稱為“文化霸權(quán)主義”,提倡譯者采用阻抗策略——異化翻譯來對抗文化霸權(quán)主義,刻意表現(xiàn)外國文本的語言文化差異。[2](P20)
在中國翻譯史上,關(guān)于這兩種策略的爭議可以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追溯到佛經(jīng)最初傳入中國時“文”與“質(zhì)”的爭論,道安推崇“質(zhì)”,也就是忠實翻譯,和道安同時代的另一位翻譯家鳩羅摩什提倡“意譯”。[8](P56-57)第二個階段從明朝后期開始,一直持續(xù)到五四運動,這個時期的譯者更重視迎合晚晴時期的社會文化潮流,因此更傾向于采用歸化策略,嚴復和林紓是這個時期提倡“歸化”的代表。[8](P424-425)第三個階段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至80年代,當時的中國學者致力于將西方經(jīng)典引入中國文化。魯迅提出的翻譯原則是“寧信而不順”[9](P113)(異化策略),而梁實秋等人則提倡“通順”(歸化策略)是翻譯時應該遵循的重要原則。[10](P56)從五四運動后的十五六年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70年代,中國文學翻譯史的特點是以歸化策略為主導。傅雷提出理想的翻譯境界應是“神似”,錢鍾書則支持“化境”,[11](P22)而卞之琳等人則支持異化策略。[12](P1)第四個階段,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1987年,劉英凱在《歸化——翻譯的歧路》一文中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歸化策略。[13](P58)其他翻譯家,比如,許淵沖則很欣賞歸化策略。[14](P884)在這場爭議中,譯者傾向于將兩種策略看作是互相對立的,也有一些學者認為應當將兩種策略結(jié)合起來運用,如王佐良和郭建中,但是他們的呼聲幾乎被湮滅。[15](P38)進入21世紀以來,由于西方翻譯理論的繁榮,國內(nèi)又開始了新一輪關(guān)于“歸化與異化”的討論,這次討論的焦點逐漸從在當前中國的文學翻譯中用哪一種策略更好過渡到應該以哪一種策略為主上來。其中,孫致禮等人強調(diào)異化策略應占主導,而蔡平等學者則認為歸化策略應占主導。[16](P148-149)研究視角的單一性導致大部分譯者和翻譯家在這個頗有爭議的問題上的立場也有單一性。因此,他們傾向于強調(diào)某一種策略,而忽視另一種策略的不可或缺的作用。在當前這輪討論中,許多理論家傾向于推崇異化策略,但是譯者不能忽視歸化策略的重要基礎(chǔ)作用,因此有必要在異化策略日益盛行的形勢下重申歸化策略的優(yōu)勢。
《紅樓夢》位列中國四大名著之首,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作為中國古典文學的瑰寶,《紅樓夢》已被譯成28種語言,[17](P186)有多種英譯本。紅樓夢的節(jié)譯本有:約翰·德庇時(J.F.Davis)、羅伯特·湯姆(Robert Tom)、波拉(E.C.Bowra)及裘里(Bencraft Joly)的譯本以及王良志譯本和兩個版本的王際真譯本。這些譯本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產(chǎn)生,具有不同的特點,其中最著名的是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全譯本(以下簡稱“楊譯本”)和大衛(wèi)·霍克斯與其女婿約翰·閔福德的全譯本(以下簡稱“霍譯本”)。《紅樓夢》英譯研究對于歸化與異化策略的選擇具有很強的代表性。雖然從歸化與異化角度對比《紅樓夢》英譯本的研究不在少數(shù),例如,趙冰在其碩士論文中對《紅樓夢》不同英文版本的親屬稱謂詞漢英翻譯進行了詳細描述與對比;[18](P1)鄧漪漣和張順生借助漢英平行語料庫,從概念隱喻視角探析漢語味覺詞的翻譯;[19](P54)薛傲霜和唐均對比第三回描寫林黛玉外貌的五種譯文,分析每個譯本中黛玉形象呈現(xiàn)有什么缺失等,[20](P133)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由于《紅樓夢》本身極強的文學性、藝術(shù)性和所反映的中華民族文化特色,仍然有許多值得深入挖掘的翻譯實例。以《紅樓夢》及其譯本作為研究對象,選取具體實例,對楊、戴夫婦與霍、閔師生的全譯本進行描述性翻譯研究和對比分析,著重考察歸化與異化策略在具體語境該如何運用、如何把握歸化與異化使用的度以及傳譯文化意象方面的得與失,可為中國典籍英譯理論研究和實踐提供一定的參考,促進典籍英譯質(zhì)量的提高,更好地推動中國文化的對外傳播。
對于《紅樓夢》這樣一部中國文化的百科全書來說,處處皆有文化,處處皆有歸化、異化的選擇,這里選取兩譯本中的典型實例從字詞、句式和語氣等三個層面進行對比分析,下面將逐一舉例說明:
(一)字詞 字詞是構(gòu)成句子的基本單位,而句子是構(gòu)成段落篇章的基礎(chǔ)。字詞的翻譯策略影響著整個篇章的翻譯策略。楊譯本和霍譯本不僅在習語、宗教文化詞、親屬詞等的翻譯策略上大有不同,在動詞等字詞的翻譯策略上也不盡相同,請看下面的例子:
例:眾小廝退出,眾婆子上來打起轎簾,扶黛玉下轎。(第三回)[21](P24)
楊譯:There the bearers withdrew,the maids raised the curtain of the chair,helped Tai-yu out and support?ed her through the gate.[22](P36)
霍譯:There they set it down again and then retired in respectful silence.The old women came forward to the front of the chair,held up the curtain,and helped Daiyu to get out.[23](P35)
“withdraw”一詞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中共有三個義項,[24](P1747)用在此處比較恰當?shù)氖堑谌齻€義項“離開或脫離某處或某些人(go away from a place or from other people)”,已可以表達出“退出”之意。但是有比較知差異,霍譯本增加了介詞詞組“in respect?ful silence”,表明眾小廝退出時的畢恭畢敬之態(tài),這更符合封建社會尊卑有別的社會現(xiàn)狀。因此,在這個詞的翻譯上霍譯文略高一籌,霍克斯采用歸化策略補充了隱含的信息,讓外國讀者對小說背景中舊中國的等級制度和社會面貌有更清晰的了解,因此也更好地傳遞了中國文化。
(二)句式 形式是內(nèi)容的載體,內(nèi)容的精確表達有時也要依托語言形式?!都t樓夢》豐富多彩的句式類型充分顯示了句子結(jié)構(gòu)的藝術(shù)魅力。句子結(jié)構(gòu)和句式類型等的準確選用能更好地表達作者思想,塑造人物形象,提高語言的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在翻譯時,譯者應當仔細把握句子的外在形式是如何反映內(nèi)在思想的,并盡可能在譯文中把句子的形式保留下來。請看下面的例子:
例:他嘴里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第三回)[21](P29)
楊譯:One moment he’s all honey-sweet;the next,he’s rude and recalcitrant;and in another minute he’s raving like a lunatic.[22](P44)
霍譯:He can all be honey-sweet words one min?ute and ranting and raving like a lunatic the next.[23](P43)
這句話是王夫人對自己的兒子寶玉性格的描繪。三個“一時”反復使用,充分體現(xiàn)了寶玉的脾氣“偏僻、乖張、喜怒無?!?,也是寶玉叛逆性格的集中體現(xiàn)?;糇g文用了英語中常用句式“one minute...and...the next”只是譯出了兩個“一時”,略去了中間一個小分句;而楊譯文采用異化策略,用近似排比的結(jié)構(gòu)完美再現(xiàn)了原文的語言美,譯文的形式和內(nèi)容都和原文高度一致,讓讀者對寶玉的性格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因此,這里強調(diào)寶玉的喜怒無常,采用異化翻譯更恰當。
異化策略本身具有諸多優(yōu)勢,例如:⑴可以促進不同國家、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⑵可以滿足目的語讀者“求異”的心理期待;⑶能夠促進目的語的發(fā)展,豐富目的語的表達;⑷有助于阻抗強勢文化,保護和宣揚弱勢文化等,因此在翻譯中優(yōu)先選用異化策略是有理論依據(jù)的。然而,譯文并不總是使用異化策略,照搬原文形式才能體現(xiàn)原文效果,應酌情處理。首先,英漢語言本身存在較大的不同點,例如,英語重形合,而漢語重意合。英語句子中名詞和介詞居多,每句中只有一個主要謂語動詞。而漢語中,動詞居多,一個句子中可以有多個動詞充當謂語。人們通常把英語句子比作一串葡萄,而把漢語比作一節(jié)竹竿。由于英漢語言本身存在的這種差異,采用歸化策略進行相互轉(zhuǎn)換也是必要的。機械直譯有時無法給讀者一個完整印象,反而會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作者與讀者的交流。翻譯的原則應當是首先忠實于原文的意義,而不是忠實于某個詞,必須在正確理解篇章含義的基礎(chǔ)上,分析作者運用某個句式的初衷,如能直接保留原文形式,則是最好的選擇,如果保留原文形式會影響意義的表達,則形式要服從于內(nèi)容。而且,使用歸化策略的譯文會更為自然、流暢、地道,拉近作者與讀者的距離,因此,也需要適當選用歸化策略。請看下面的例子:
例:那女學生黛玉,身體方愈,原不忍棄父而往,無奈他外祖母致意務在必去,且兼如海說:“……”。(第三回)[21](P23)
楊譯:His pupil Tai-yu,who had just got over ill?ness,could hardly bear to leave her father,but she had to comply with the wishes of her grandmother.
“...,”Ju-haitold her.[22](P34)
霍譯:At first his little pupil could not be persuad?ed to part from her father;but her grandmother was insis?tent that she should go,and Ru-hai added his own rea?sons....[23](P33)
對于此句的翻譯,楊譯文和霍譯文有四點不同。首先,霍譯文漏譯了黛玉的身體狀況,楊譯文較為忠實;其次,對于黛玉答應去賈府的過程,霍譯文只是譯出了字面的意思,也就是他外祖母堅持要求她去,外祖母要求去,黛玉可以選擇去也可以選擇不去,而楊譯文采用了歸化策略,從黛玉的角度指出了她不能違背外祖母的意愿,這更符合黛玉敏感、易受別人意見影響的性格和孤苦無依的處境,是對原文精神的忠實;再次,霍譯文增加了“added his own reasons”,下文都是林如海勸說林黛玉進賈府的原因,這是歸化策略,補充這個信息后,撥云見霧,清晰明了,信息量充足,掃除了讀者理解的障礙,比楊譯文照著原文直接譯為“told”略勝一籌。類似的增譯信息以幫助讀者理解原文的例子在霍譯文中不勝枚舉。第四,原文是一段話,而楊譯文將林如海勸說黛玉去賈府的原因部分另起一段,采用了歸化策略,較短的段落更符合英語讀者的閱讀期待。因此,在該句的翻譯上,楊譯文和霍譯文在不同的部分采用了歸化策略,都使用得比較成功,各有所長。
除了語言表達形式之外,各國文化具備很強的民族性,英國人和中國人在生活環(huán)境、風俗習慣等方面都有很大不同。語言作為文化信息的載體,必然會將這些差異反映出來。因此,如果讀者對一個國家的風俗、習慣、歷史和文化背景不熟悉,就會感到困惑。在這樣的情境下,經(jīng)過分析,如果作者沒有特別的深意,只是傳達信息本身,也需要使用歸化策略來進行轉(zhuǎn)換,為讀者掃清閱讀障礙。例如,在第九十七回,襲人稱呼寶釵為“二奶奶”。由于襲人是丫鬟,低人一等,按照中國古代森嚴的等級制度,因此稱寶玉的妻子為“二奶奶”。如果仿譯為“The Second Granny”或“The Sec?ond Grandmother”,英語讀者并不了解中國的風俗習慣,會感到十分驚訝,不解其意。這里只有用替代(substitution)和解釋(paraphrasing)的辦法。[25](P508)相比而言,楊譯文“Second Young Mistress”能表明是“二少夫人”。但是,這個短語有些歧義,如果閱讀不仔細,也有可能會讓英語讀者產(chǎn)生寶釵是寶玉娶的“第二位夫人”的誤解。該句的重點也不在于體現(xiàn)“尊卑有別”,而是傳遞“寶釵的身份是寶玉的妻子”,因此,霍譯文用替代法(歸化策略)直接替換為“Mrs Pao-yu”,既清晰明白,也流暢簡潔。同樣,在第三回林黛玉與賈母初次相見時,賈母叫著“心肝兒肉”大哭起來。該句中賈母說“心肝兒肉”是表示她對林黛玉深深的“憐愛之情”,原文并沒有涉及宗教文化。在翻譯的過程中,楊譯文采用了異化策略,保留了原文“heart”和“flesh”的形象,生動形象地體現(xiàn)了親近之感,但是不妥之處是“Flesh of my child”可以回譯為“我的孩子的骨肉”,對應的是原文的“兒肉”,而原文“兒”實際上應和“心肝”連在一起,構(gòu)成兒化音詞“心肝兒”,是“心肝上的肉”的意思,比喻意為“最心愛的人”,因此直接將全句譯為“My sweet child”或者“My own flesh and blood”即可,譯成“Flesh of my child(兒肉)”是誤譯或者異化過度。相比而言,霍譯文采用了“歸化”譯法,將其譯為“My pet!”(我的寵兒)和“My poor lamb!”(我可憐的羔羊),將賈母對黛玉的“寵愛之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美中不足的是“l(fā)amb”一詞帶有一定的基督教色彩,在基督教教義中,世間凡人皆是上帝的羔羊。上帝像牧羊人一樣守護著我們。因此,賈母想庇護黛玉,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這個譯文是恰當?shù)?。但是,從宗教文化的角度來看,容易引發(fā)讀者誤解,以為賈母也信奉基督教。因此,即使意義適合,這樣帶有強烈宗教色彩的詞在翻譯中也應當盡量避免,這個譯法有些歸化過度。
(三)語氣 句子的語氣是個細節(jié),容易被譯者忽略。但是在翻譯中,恰當?shù)恼Z氣也能準確反映一個人的性格,對于再現(xiàn)人物形象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請看下面的例子:
例:“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他們?nèi)バ?。”(第三回)[21](P26)
楊譯:“Hurry up and clear out a couple of rooms where they can rest.”[22](P40)
霍譯:‘You’d better hurry up and get a couple of rooms swept out for themto rest in.’[23](P38)
在這個譯例中,由于王熙鳳在賈府的實權(quán)地位,對眾婆子說話的口氣是頤指氣使。楊譯文采用異化策略,直接用了祈使句,干脆利落,比較符合原文的語氣和王熙鳳的身份地位,而霍譯文采用歸化策略,增加了“You’d better…”(你最好……)這個英語中常用的表示“對別人的勸告、建議或表示一種愿望”的固定詞組之后,語氣完全變了,這樣的表達過于客氣、委婉,顯得王熙鳳體恤下人,而她那種“呼風喚雨、盛氣凌人、潑辣精明”之態(tài)完全消失,也不符合貫穿《紅樓夢》全書的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背景。因此采用異化策略翻譯該句,更符合原文的語氣。
翻譯策略的選擇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歸化與異化各有千秋。正如翻譯家郭建中所說“如果考慮到作者的意圖、文本的類型、翻譯的目的和讀者的要求這四個可變因素,我們認為,‘歸化’和‘異化’均有其存在和應用的價值”。[26](P14)從翻譯目的來說,楊憲益夫婦在翻譯時,始終秉持推動文化交流、傳播中國文化的思想,在譯文中忠實傳達了《紅樓夢》原文包含的文化信息。而大衛(wèi)·霍克斯翻譯《紅樓夢》的目的是把能反映中國社會文化風俗的小說介紹給西方讀者。他翻譯的動機來自于他自己對小說本身的無比熱愛以及他急切與西方讀者分享他閱讀此書獲得的樂趣的愿望。從文本類型來說,根據(jù)德國功能主義翻譯理論家凱瑟琳娜·賴斯的觀點,沒有哪種翻譯方法是萬能的,要根據(jù)具體的文本類型選擇相應的翻譯方法。賴斯提出信息型、表達型和誘導型三種功能文本類型。[27](P22)文學作品屬于具備表達功能的文本,作者的個人風格、語言中的美學特點是作品的靈魂,《紅樓夢》當屬此類,因此譯者在翻譯時應當忠實傳達原文的文本形式,這類文本應當盡可能采用異化策略進行翻譯。從作者意圖來看,曹雪芹寫《紅樓夢》是基于自己的人生體驗,寫盡了人間的炎涼冷暖,因此,也想讓讀者品嘗到人生的五味雜陳,選用異化策略更為適合。從讀者要求角度來看,楊憲益夫婦的譯本并沒有特定的讀者群,二人翻譯的唯一目的就是讓更多讀者了解中國文化。而霍克斯則在序言中明確提出他的目標讀者是西方讀者,因此,他首先要考慮的就是西方讀者的文化背景,強調(diào)譯文的可讀性,這從某種程度上解釋了霍克斯為什么采用歸化策略來翻譯這樣一部文化底蘊深厚的經(jīng)典之作。
楊、戴夫婦采用了異化為主、歸化為輔的翻譯策略,但是有時也會出現(xiàn)過度異化的現(xiàn)象,增加讀者的閱讀負擔;而霍克斯和閔福德采用歸化為主、異化為輔的翻譯策略,難免出現(xiàn)過度歸化的現(xiàn)象?;糇g文增補了許多原文隱含的信息,刷新了讀者對《紅樓夢》的理解。有時,讀者甚至覺得讀他的譯文比讀原文還要清楚。但是,霍克斯和閔福德畢竟母語文化不是中國文化,還是有少量理解不到位的地方;而楊、戴夫婦在原文理解上基本沒有問題,但是受中國語言、文化影響,譯文中動詞、短句較多,語氣較強,不如母語為英語的霍克斯和閔福德翻譯得地道、自然、流暢。
綜上所述,以傳播中國文化為主要目的,在典籍英譯的過程中適于采用以異化策略為主、歸化策略為輔的翻譯方式,盡量保留原文的用詞、句式、語氣等。在翻譯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文化負載詞時,大部分應當采取異化策略,以免造成文化錯位,產(chǎn)生不倫不類的感覺。盡管如此,在親屬稱謂詞等英語中有空缺的一些文化詞的處理過程中,如果目的語中的類似詞能夠激發(fā)譯文讀者產(chǎn)生與原文讀者類似的感受,而又不影響大的文化背景,可適當選用歸化策略,語言形式上也可適當選用歸化策略,除非作者使用某個句式有特殊用意??傊?,譯者應做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采取靈活的策略進行翻譯。在讀者的接受范圍內(nèi),優(yōu)先采用異化策略,但不能忽略歸化策略的基礎(chǔ)作用,有時需要采用“迂回”戰(zhàn)術(shù),用英語讀者愿意接受的表達方式來傳遞中國獨特的文化內(nèi)容,還要注意避免“過度歸化”與“過度異化”,只有這樣才能創(chuàng)作出既能承載豐富文化又能為廣大讀者接受的優(yōu)秀譯本,更好地推動中華文化的對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