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禎 雷晴嵐
第一,翟理斯譯本。該譯本共選譯了164篇作品,于1878年完成。1880年由德拉律公司出版,引起熱烈的反響,后再版多次,在西方世界傳播十分廣泛。第二,閔福德譯本。該譯本選譯了104篇故事,于1994年完成,由企鵝經典叢書出版,是翟譯本后較為出色且有代表性的譯本。
閔福德譯本在譯文前附有詳盡的介紹說明,包括作者個人經歷介紹,中國獨特的科舉系統(tǒng),中國文化里志怪故事的文學地位和特點,以及此類故事中典型的鬼怪形象和狐精角色。并且在詳盡介紹后更援引了馮振欒的閱讀筆記,明確表示期望讀者在閱讀時,不僅要關注表層的故事情節(jié),更要看到背后的文化現象和宗教差異等[1]。在內容豐富的前言中我們能看出閔福德非常希望譯文的讀者在閱讀前,能夠通過這些詳細的介紹,對《聊齋志異》以及中國文化有基礎的了解。
在閱讀方法中,閔福德明確地提出了希望讀者能夠結合蒲松齡自身的經歷來理解故事。蒲松齡個人少年時期的際遇可以說是十分順遂,連中小三元。但隨后卻屢試不中,以教書為生。這份經歷不可謂不坎坷,因此,閔福德也指出,結合作者本人的經歷理解文中的書生形象是深刻理解作品的重要一環(huán)。閔福德的譯本后甚至附有清朝年間山東省的地圖,方便讀者查閱了解[2]。同時他本人也表示,原文的諷刺和幽默等鮮明的文風在翻譯中不可避免的流失,希望讀者能夠籍他的譯本窺見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的一角。因此,可以說,閔福德對讀者抱有極大的期待。相比之下,翟理斯的譯本前,介紹則更為簡潔,介紹了蒲松齡的生平與自序,僅作為讀者閱讀時的背景知識補充。
這其實反映的是二者翻譯目的的差異,翟理斯翻譯《聊齋》更多的是想向西方世界介紹中國文化,改變長久以來西方世界對中國文化的偏見,讓世界看到真正的漢學,真正的中國文化。但是受制于歷史大環(huán)境,其翻譯難免體現出傳教、文化帝國主義的傾向。相比于翟理斯的“科普”,閔福德的翻譯目的則更為純粹,他希望讀者能夠透過作品,看到中國文化在民間生活方方面面的表現,如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國的傳統(tǒng)宗教和神話傳說等更為具體的漢學呈現,希望將中國文化本來的樣子呈現給西方讀者。
(一)從情節(jié)上看。翟理斯的翻譯中,非常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省略了對男女歡好的描寫。這是因為翟理斯一直認為中國文學是非常嚴肅和純潔的一種文學,因此在向西方譯介中國文學的時候,他也會下意識地保持中國文學的純潔性。這一點,體現在翟理斯會略去具體的情節(jié)描寫,如
例:四顧無人,漸入猥褻,蘭麝熏心,樂方未艾。(《畫壁》)
翟譯:略
閔譯:They were alone again and soon fell to further sports of love,his senses suffused with the heady perfume that emanated from her body,a scent of orchid mingled with musk.
我們能夠看到在上述例子中翟閔二人對這種露骨的描寫采用了不同的處理方法,翟理斯刪去了這句話,而閔福德完整地保留了這一情節(jié)并且進行了細致的傳達。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翟理斯的譯本更像是他理想化的漢學,而閔福德的譯本則更為真實地反映了原文的風貌[3]。此外,翟理斯在翻譯中不僅略去這種直白的描寫,針對原文中一些不帶色情意味的親密接觸,也是采用了更為委婉的譯法,如:
例:以舌度紅丸入,又接吻而呵之。(《嬌娜》)
翟譯:She next put a red pill into his mouth,and bending down breathed into him.
閔譯:Grace then pinched his cheeks and pressed a red bolus into his mouth with her tongue,pressing her lips to his and pushing the bolus deep into his throat with her breath.
從上面的例子我們能看出,即使是為了救人,翟理斯也同樣隱去了對親密接觸的描寫。因此在翟譯本中,男女之間的親密描寫極為稀少。這種特征也符合翟理斯想為中國文化正名的想法,他想向西方讀者傳遞中國文化的高尚純潔,證明中國文化是一種進步的文化,糾正近代以來西方世界對漢學的偏見。
(二)從詞匯的選擇上看。
例:誰做曹丘者?(《嬌娜》)
閔:…to act as my patron.
翟:Who will play the M?cenas to a…?
從上面的例子中我們能夠看到對于開書塾這部分的處理,翟理斯選用了更為古典的詞匯,而閔福德的措辭則更加貼近現代英語的措辭習慣。這并不是個例,在《長清僧》中,翟理斯用ladies代指一干姬妾,而閔福德則采用了更接地氣的“women folk”;在《畫壁》中,翟理斯將衣衫不整譯為了“deshabille”;在《嶗山道士》中將“對道法十分狂熱”的狂熱譯為了“penchant”等;除此之外,《嬌娜》中,在翻譯皇甫公子說孔雪笠容易滿足時,譯為了“beau ideal”。從整體上看,閔福德的措辭更為平實,而翟理斯的措辭更加高雅[4]。這一差異也反映了兩位譯者所處時代背景的不同,翟理斯青年時期跟隨父親大量學習了拉丁語和希臘語,古典文學的基礎非常扎實,英語的現代化程度稍欠,因此字里行間的措辭都有著古典的韻味;閔福德所處時代稍晚,英語更貼近現代英語,因此讀起來更加平實簡單。
(一)地名的翻譯。在閔福德的譯本中,附有漢語拼音的介紹和讀音的對比,方便讀者在需要的時候查閱。即在翻譯中,在翻譯地名時,即使在英語的發(fā)音習慣中不能夠發(fā)出類似的音,閔福德也采用了漢語拼音的拼寫方案,力求讀者能夠更多的了解,更好地貼近中國文化[5]。而翟理斯的地名譯法則是采用了以英文的發(fā)音的拼寫方式,追求二者在發(fā)音上的類似。如陜西,翟理斯將其譯作Shen-si,而河南則譯為了Honan;對應的,閔福德則采用了漢語拼音的譯法,將其譯為了Shaan-si和Henan。
(二)人名的翻譯。人名翻譯的差異主要體現在女性的姓名方面,兩位譯者在翻譯男性姓名的時候多采用了音譯的方法,此處不再贅述。翟理斯的譯本中女性姓名大多也是音譯,如嬌娜譯為Chiao-no,阿松Ah-sung,嬰寧譯為Ying-ning。而閔福德對于女性姓名的翻譯則較多地采用了意譯的方法,如將香奴譯為Fragrance,嬌娜譯為Grace,小倩譯為Little Beauty,這種譯法有助于傳遞原文的美感,體現出姓名中美好的寄托,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能夠通過文字想象出美麗的形象與之對應。
(三)文化負載詞的翻譯?!读凝S志異》有大量的文化負載詞,涉及到諸多方面,如文化、宗教和日常生活等。對于這類詞匯,翟理斯采用了歸化譯法以及加注的翻譯策略。在翟譯本中,大量注釋是其非常顯著的一個特點,最多的一篇譯文注釋達到了14個之多。如《嶗山道士》中的“霓裳舞”,翟理斯將其譯為了“Red Garment figure”并加注解釋是一種舞蹈,而閔福德則將其譯為了“Rainbow Skirts”;翻譯“道士”一詞時,翟理斯選擇的是非常具有西方宗教色彩的“priest”,閔福德選擇的則是更具東方特色的“monk”。
從以上例子中我們能夠看出,翟理斯翻譯文化負載詞時便向采用歸化手段,即用西方文化中意思相近的詞代替原文中的文化負載詞,力求讀者能夠在閱讀時通曉原文所要傳達的含義而不求準確[6];而閔福德采取的翻譯策略則是直譯,他選擇向西方讀者原汁原味地傳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極具特色的概念,即使有可能造成閱讀障礙,如“九泉”直譯為“nine spring”,閻王爺直譯為“King of the Hell”,幫助讀者建立一套東方的文化體系。
從兩位譯者所處時間看,翟理斯的翻譯時間要早于閔福德。19世紀80年代時,出于政治原因,東方神秘和傳奇的色彩褪去,西方世界整體上對中國的印象是落后,蠻荒和粗鄙之地,認為中國文化毫無研究的價值。但是有一眾外國學者持之以恒的向西方介紹漢學,以及我們自身的不斷努力,西方世界漸漸認識到,中國文化浩如煙海,是世界文化不可或缺的一員,而翟理斯正是幫助西方社會認識中國文化的重要一員[7]。也正因如此,為了讓西方讀者能夠順利地接受陌生的中國文化,就應該盡量避免制造理解障礙。即使譯文更容易為譯者所理解,故而翟理斯采取了歸化的翻譯方式。
閔福德在進行翻譯時所處的時代背景對待不同的文化則更為客觀,更為公正。并且經過前人的介紹和鋪墊,西方讀者對于漢學和中國文化已經不再是一無所知的懵懂階段,因此,也就能夠更好地跨越文化障礙,即對文化差異的接受程度更高,讀者也更渴望了解異域文化。因此異化的翻譯策略也就更容易為讀者所接受,受到了廣大讀者的好評。兩位譯者并非處于同一時期,由于文化背景和開放程度的差異,我們沒辦法單純地比較哪種翻譯策略更好。但是翟理斯的譯本確實為西方視角了解漢學打開了一扇窗,而閔福德的譯本則有助于讀者更進一步理解中國文化的內涵,二者的貢獻都是不可磨滅的。
在文化傳播的不同階段,讀者對于譯本的期待以及譯者在文化傳播中所承擔的任務是不同的。在尊重文化多樣性的前提下,譯者可能會采取不同的翻譯策略,也因此能夠達到不同的效果。即在初始階段,讀者需要對異域文化建立起一個宏觀的概念,需要廣泛地涉獵該文化的一般知識,因此采取歸化的翻譯策略能夠幫助文化更快地打開視野,建立包容度;而在文化傳播經歷了一段時間的鋪墊后,讀者對譯本的要求從科普便成了深入研究,渴望了解更多的細節(jié)和文化真實的樣貌,此時,異化的策略往往更能還原文化本來的面貌,維護世界文化多元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