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梅
又逢雨天,雷聲作響雨來彈。
老屋半掩著的木門外,有好幾只雞崽經(jīng)過。它們因為來不及躲開突來的大雨,就被雨水淋濕了一些羽毛。它們不停地抖動著翅膀,然后回頭啄著羽毛,院子里四處都可以見到它們的泥爪印。
不久之后,天空開始有些明朗。我卷起褲管,赤著腳,踮起腳尖,跳過幾處水洼,跑去對面的阿美家。她家的屋檐還滴著雨,雨滴好像斷了線的水晶珠簾一樣,墜落于玫瑰花的葉面上,再彈落到地面。
阿美的母親——阿雀姨,正提著一桶水和掃帚,打算清洗家門口的污泥,見到我,便問:“阿妹仔,你娘有在屋內(nèi)?”我不耐煩地大聲回答:“在睡午覺啦!”阿雀姨不知為什么突然間用手捂住嘴,咯咯地竊笑了起來,然后把水桶和掃帚順手一放,進(jìn)了屋,把屋門也給帶上了,卻忘了我還沒進(jìn)門。任憑我怎么敲門,她一直裝作沒聽見。
不久之后,阿雀姨換了一套紅底碎花的旗袍,手上挽著幾個禮盒,上我家去了。旗袍把她那臃腫的身體勒出了道道肉痕。
我不知道阿雀姨有什么神秘的事兒要找我老娘商量。
不管她們,我躡手躡腳地進(jìn)了阿雀姨家的客廳。我聽見阿美大聲朗讀著語文課本的內(nèi)容,心想:“她真會裝假。她的成績永遠(yuǎn)都是班上的最后一名,不過被老師中午罰站到升旗臺上時她總是第一名?!?/p>
阿美沒發(fā)現(xiàn)我進(jìn)來,我便對她大吼了一聲:“嘿!”她居然沒被嚇著,想必她早就練出了一身防備著阿雀姨的功夫。她母親常常趁著她不注意就悄悄地闖進(jìn)來,查看她到底有沒有認(rèn)真地讀書。她常常大聲朗讀課本,聲音遠(yuǎn)傳到家門外。她娘不識字,只要聽到她大聲朗讀課本,就以為她在認(rèn)真讀書,便不會再責(zé)罰她了。阿雀姨可是全村最死要面子的人了,要不是阿美作樣認(rèn)真讀書,只要有人和阿雀姨提起她家阿美老是考最后一名,她就會拎出雞毛撣子,當(dāng)眾把阿美從村頭打到村尾,嚇得阿美直喊:“救命呀!”
這一對母女經(jīng)常上演這種戲碼,直到后來他們家因變故而搬出村子。
每次只要我進(jìn)門告知阿美說她母親已出門了,她便和我一溜煙兒跑出屋門,露出猴崽小孩的本性,攀爬上圍墻,摘阿土伯家后院的土柚子當(dāng)球一樣來砸對方,然后嘻嘻哈哈嘲笑對方滿臉的果泥。
但這天阿美卻很反常,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后來,她告訴我,她母親去找我娘是為了商量要和她阿爸離婚搬出去住的事兒,希望我娘可以幫她找到便宜的房子,并借些錢讓她們周轉(zhuǎn)。她阿爸除了生意失敗之外,還有和茶室的麗娜姨有親密的交往,常常和麗娜姨住在一起,很少回家。昨晚她母親和她阿爸又大吵了一架,已經(jīng)簽了離婚協(xié)議書。她阿爸說他不想帶阿美,阿美必須隨她母親搬出去住,因為女兒將來長大會出嫁。說到此處阿美忍不住號啕大哭,令我不知所措。
不久之后,因債主紛紛上門討債,阿美全家便逃離了村子,只有我老娘才知道阿美和她娘住在哪里,但老娘一直保持緘默,不跟任何人提起,以免大家口風(fēng)不緊,讓債主又找上了門,鬧得她們家雞犬不寧。
我大姐出嫁的前一晚,老娘突然凝望著窗外阿美家那空空蕩蕩、無人居住的老房子,道出了阿雀姨家的一切,并且訓(xùn)示大姐:“女人哪,一定要操持好家庭,再窮再苦也不能像你阿雀姨一樣,說離婚就離婚……婆家才是你后半輩子的依靠。家和萬事興,少年夫妻老來伴兒,不要經(jīng)常為一點兒小事吵吵鬧鬧,這樣會破壞夫妻之間的感情……”
老娘是個很傳統(tǒng)的女性。我在旁邊聽著這番話,眼珠子一直看著天花板,還不停地翻著白眼,因為我不認(rèn)同老娘的說法。
第二天一大早,當(dāng)娶親的車隊開動、鞭炮聲響起時,大姐從車窗中丟出了一把扇子,老娘在新娘禮車后面潑了一盆水,這就代表著大姐這一生在娘家當(dāng)大小姐的日子就此盡了。
當(dāng)新娘禮車走遠(yuǎn)以后,老娘告訴我,前些日子,她原本想帶著大姐的喜帖和喜餅去送給阿雀姨,但后來得知她的女兒阿美因車禍剛往生,阿雀姨還忙著處理阿美的后事,老娘也就沒有和阿雀姨提起我家大姐要出閣的事兒。
那晚,我夢見了阿美和她往生多年的祖母。她們攀坐在她家那間老屋外的圍墻上,阿美一直摘著阿土伯家后院的橙子和她祖母分享啃食,后來阿美還依偎在她祖母的懷里,一臉幸福的模樣……我突然從夢中驚醒。我覺得,她好像是來告訴我,她在另一個世界里和祖母過得很幸?!?/p>
[責(zé)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