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瑩 /四川
你說,七月的高原好看得讓人想死。
你說:“我該帶你去看看! ”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天空正下著雪。遼闊的白做了布景——
一個人的小名卡在喉嚨里,像一口鮮血被吐出,再被堅硬的冰面撞疼。
你說,頭頂?shù)奶炜账{(lán)得像海,像你想要帶我去看的海。我們應(yīng)該有一艘小船,去打撈羊子咩咩的叫聲,狼毒花,或者是星子。
此時,黃櫨和紅楓還在籌劃一場風(fēng)暴。我們會在風(fēng)暴到來之前回到我們的木屋。
我們趴在窗戶上偷聽:
青青麥苗被壓在雪下說悄悄話,眼里冒著希望的光。
杏樹偷偷抽出芽孢——
而我在偷偷地愛你。你在偷偷地看我。
沿著河岸逆流而上。
往事嘩嘩地從身旁流過,伸手摟起,水從指縫里滑落。粘在手指上的是春天的鎮(zhèn)龍山。陽光從紫色泡桐花間落下,掉落的花心里藏著一只蜜蜂蜇痛的回憶——
父親坐在院子里拉二胡,音符隨著流水流到一九九八年。
他停薪留職去了珠海,滾滾車輪抽打身后的風(fēng)聲,烏云盤踞在泡桐樹冠上,是我體會到的別離。
再后來,是告別。
我在鹽里挑揀出白糖遞給母親,她的笑容帶著木制的松軟。
我們拋棄憂傷,持續(xù)在樹下跳舞。跳到紅舞鞋被淚水浸濕?!覀儬恐樍鞫隆?/p>
流水在山溝里唱歌,用父親丟棄的音符,它們被我們拾起,在春天的草坪上拼湊:有時候是一首詩,有時候是一道閃電。
昨天準(zhǔn)備好顏料,今天我和老狗走進(jìn)畫里——
麥田在我們的腳印后面成熟,麥浪輕輕翻滾。
父親弓腰收割麥穗,我在大面積的黃里試圖找出他。
父親是一個天生的音樂家。此刻他坐下來用一根麥稈吹奏歌曲。他信任莊稼,會把汗水交還給他。用他設(shè)想好的方式——
他驅(qū)趕麥田里的烏梢蛇。蛇皮是很好的二胡琴皮,但他相信蛇身上帶著自己祖輩或者鄉(xiāng)鄰先祖的靈魂。
他愿意放逐它們,也放生初生的雛鳥。
可惜這些我都沒能看到。我只在山梁上,撿拾到他戴過的竹笠。
它需要出現(xiàn)在我的作品里——邊沿破舊,攜帶父親的汗水味道。
“把難以忘記的東西放進(jìn)去,它們會長成一首詩?!蹦赣H總是這樣說。
她不擅長寫作,但她一直支持我寫。
寫我們記憶里出現(xiàn)過的事物,某件舊衣服,某個矛盾,某次爭吵或者歡笑,在她的微笑里轉(zhuǎn)化為我筆下的文字。
而我只是默默地接受性格里的遺傳,復(fù)習(xí)流經(jīng)骨骼里的風(fēng)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