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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開放初期海峽兩岸學界圍繞民國史編纂的對話*

      2023-01-08 07:21:59
      中共黨史研究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中華民國民國學者

      武 曉 兵

      40多年來,海峽兩岸史學界經(jīng)過不斷地接觸、交流與切磋,并共享彼岸豐富的檔案文獻與學術(shù)成果,相互砥礪、取長補短,已然取得巨大成績。然而,回顧改革開放初期,兩岸關(guān)系總體上仍處于對立狀態(tài),但由于中國大陸開放國策以及中美建交的雙重催動,大陸積極改變對臺策略,使得兩岸關(guān)系有所緩和?;谶@樣的時空背景,兩岸近代史學界曾有過一段關(guān)于民國史研究的學術(shù)爭論。1979年,中國大陸編纂《中華民國史》的信息傳到臺灣,立即引發(fā)島內(nèi)各界一陣震動,并由此造成兩岸近代史學界圍繞這一問題的隔空對話。雖然隔空對話充斥著比較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味道,卻也并非完全消極。學術(shù)競爭的心理為兩岸史家1982年在美國芝加哥辛亥革命討論會上的首次接觸提供了助力,與會兩岸學者就辛亥革命性質(zhì)及意義問題展開了爭論與交鋒。對此,學界既有的研究多是在民國史或臺灣史學的研究回顧中予以提及,并未從兩岸對話與競爭的角度展開討論,更未論及這一隔空對話對兩岸史學界首次境外接觸的推助意義(1)比較有代表性的論著如章開沅等主編:《國內(nèi)外辛亥革命史研究綜覽》,湖北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235頁;張海鵬:《民國史研究的現(xiàn)狀與幾個問題的討論》,《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4期;陳紅民:《“民國史觀”與中華民國史新學科體系的構(gòu)建》,《民國檔案》2011年第1期;王戎笙:《臺灣地區(qū)史學》,肖黎主編:《中國歷史學四十年》,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年,第617—621頁;許冠三:《三十五年(1950—1985)來的臺灣史界變遷》,《新史學九十年》下冊,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245頁;桑兵:《兩岸辛亥革命與孫中山研究交流的回顧與展望》,《廣東社會科學》2016年第3期。。本文即嘗試從以上角度對此事件的來龍去脈作一番細致的梳理,呈現(xiàn)改革開放初期海峽兩岸史學交流的發(fā)端情況。

      一、中國大陸編寫《中華民國史》的緣起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前政權(quán)“中華民國”在大陸主流史學敘事中已然成為過去。易代修史的傳統(tǒng)史學思想,即從歷史資源中獲取當下政權(quán)的正統(tǒng)性與合法性,仍然深刻地影響著以馬列主義為指導思想的執(zhí)政者和史學工作者。1949年之際的政權(quán)更替雖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王朝更替,但傳統(tǒng)思想中的“正統(tǒng)”觀念依舊影響著國家教育文化政策以及思想學術(shù)研究。李新在《我們是怎樣編寫〈中華民國史〉的》一文中就說:“中國歷代修史都非常重視所謂正統(tǒng),爭這個正統(tǒng)。爭正統(tǒng)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爭合法統(tǒng)治的權(quán)利。所以他們編的歷史,都是有明確的立場的。什么是真正的正統(tǒng)呢?我們認為創(chuàng)造歷史的是人民,真正的正統(tǒng)應該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真正的正統(tǒng)?!?2)李新:《我們是怎樣編寫〈中華民國史〉的》,《史學月刊》1982年第4期。正是基于這種正統(tǒng)思維,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編寫《中華民國史》就成為不同時期國家科學規(guī)劃中的一項重要學術(shù)任務。

      這項兼具學術(shù)與政治意義的《中華民國史》編纂工程,曾在1956年、1961年、1971年三度被提出,前兩次均因稍后的政治環(huán)境變化影響而未能付諸實踐,直到1971年政治環(huán)境出現(xiàn)短暫寬松,在“制定全國出版計劃的時候,周恩來總理才又把這項工作提出來。當時毛澤東主席提出要標點二十四史。周恩來總理說:二十四史要標點;清史稿也應該標點;并且還要編寫民國史……中華民國史被列入了全國出版計劃”(3)李新:《我們是怎樣編寫〈中華民國史〉的》,《史學月刊》1982年第4期。。這項編纂工作的重新上馬或與當時國際局勢以及中美關(guān)系開始緩和有關(guān)。1971年7月,基辛格秘密訪華,為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探路”。同年10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成為代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而在中美關(guān)系中,臺灣問題一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如耿云志所說:“中美建立外交關(guān)系,勢必牽扯到臺灣問題。1949年以后,臺灣仍以中國的合法政權(quán)自居。大陸提出為中華民國修史,意味著向世界嚴正表明:中華民國已成歷史,只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唯一的合法政權(quán)?!?4)轉(zhuǎn)引自王洪波、郭倩:《38年的民國 40年的“民國史”》,《中華讀書報》2011年10月26日。此外,如果從學術(shù)意義上來考量,民國史研究在當時仍處空白“待墾”狀態(tài),而且當時社會對此認識也基本停留在比較膚淺的層面,高校里沒設(shè)置這門課,書店里也比較缺乏這類書,“當然身歷‘民國’的老人,總知道或多或少的一些民國史上的掌故。但是如果要求從歷史的規(guī)律性上闡明一些問題,比如對毛主席就民國史上一些問題所作的高度概括與論斷,用豐富而可靠的事實與數(shù)據(jù)加以闡明的話,那我們在好多方面感到‘力有未逮’”(5)孫思白:《關(guān)于編寫〈中華民國史〉工作的進展情況與問題》,《教學與研究》1979年第3期。。

      1972年秋,這一學術(shù)任務由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承擔,并由時任該所副所長的李新全權(quán)負責。李新是中國革命史、中共黨史研究方面的權(quán)威專家,20世紀50年代中期曾主持編寫高等院校教材《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通史》四卷。李新為謹慎起見,曾以近代史所名義呈報告給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黨組書記劉西堯、國務院辦公廳主任吳慶彤,其中指出:“在當前用馬克思主義觀點來闡述中國剝削制度社會最后一個朝代(中華民國)興亡,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由近代史所負責這項任務,也是義不容辭的責任?!?6)韓信夫:《由“險學”到“顯學”——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陳啟能主編:《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發(fā)展歷程回憶·史學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第24頁。近代史所也為此成立相應學術(shù)建制“民國史研究組”(1978年改為“室”),李新兼任組長,正式開展這項工作。

      根據(jù)他們擬定的計劃,最后要完成的整個民國史的成果,主要有3部資料集以及1部《中華民國史》。3部資料集為《中華民國大事記》《中華民國人物志》和經(jīng)濟、政治、文化方面的專題資料。在以上資料積累的基礎(chǔ)上,編成《中華民國史》3編6卷,第1編為“中華民國的創(chuàng)立”(1卷,1905—1912),第2編為“北洋軍閥政府的反動統(tǒng)治”(2卷,1912—1928),第3編為“國民黨政府的反動統(tǒng)治”(3卷,1927—1949)。(7)李新:《中華民國史研究工作簡介》,《歷史教學》1979年第2期。在體裁結(jié)構(gòu)上,主編者采取學術(shù)近代化以來的章節(jié)體,但這套著作仍不免留有傳統(tǒng)正史體例之“紀”“傳”“表”“志”的痕跡。整套民國史編寫既體現(xiàn)了李新“先把有關(guān)史實弄清楚、弄準確,以避免出現(xiàn)‘硬傷’或流于徒發(fā)空論的要求,又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中國史學著作的編寫傳統(tǒng)”?!啊吨腥A民國史》是主體,類似正史中的‘紀’?!度宋镏尽吩隗w裁上就是‘列傳’。《大事記》在一定程度上起了‘表’的作用。缺少的是‘志’,《專題資料》原來設(shè)想在這方面起些補充作用,但沒有做完”。(8)金沖及:《紀念李新同志》,《中共黨史研究》2018年第9期。這也基本印證了傳統(tǒng)正史對后世學者的影響。

      擬定體裁之后,在以中共黨史和革命史為近現(xiàn)代史學主流敘事的學術(shù)時代,民國史的內(nèi)容應該寫些什么才能與革命史有所區(qū)別?這是他們需要慎重考慮的問題。經(jīng)過編委會的一番討論,他們認為:“革命史直接寫中國共產(chǎn)黨如何領(lǐng)導中國人民進行革命斗爭,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在中國的統(tǒng)治。它直接寫勞動人民的斗爭,直接寫出人民群眾是如何創(chuàng)造歷史的。也就是寫奴隸們創(chuàng)造歷史而不是英雄創(chuàng)造歷史。民國史雖然寫的是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以及民族資本主義,寫統(tǒng)治階級這方面的歷史,但同樣反映了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歷史。因為這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中國人民革命斗爭的勝利,也就是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失敗。直接寫人民群眾的斗爭,固然是反映了人民創(chuàng)造歷史。從另一方面,寫統(tǒng)治階級怎樣沒落,怎樣走向滅亡,也反映了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歷史。只有把兩方面都寫出來,這段歷史才更加豐富?!?9)李新:《我們是怎樣編寫〈中華民國史〉的》,《史學月刊》1982年第4期。

      這段研究民國史的反向思維的詮釋與定位,在“左”傾思想盛行的年代顯得極有智慧與勇氣。正如有論者指出:“李新、孫思白等民國史研究的先驅(qū)者們篳路藍縷,運用他們的政治智慧與學術(shù)勇氣,對民國史研究的指導思想、框架結(jié)構(gòu)、研究對象、編纂方法等,確立了基本原則與方向,為后來的學者們一直沿用至今。”(10)羅敏:《民國史研究七十年:成就與新趨勢》,《南京大學學報》2019年第4期。前輩學者明確提出以民國統(tǒng)治階級為民國史的研究對象,“打破了以往統(tǒng)治階級只作為革命史的陪襯的局限”,同時也豐富和拓寬了中國近代史研究領(lǐng)域(11)王建朗:《中國近代史研究70年(1949—2019)》,《近代史研究》2019年第4期。。這一仍具時代印跡的民國史研究體系,不僅開拓了民國史學科,也為后來的民國史著作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范本。經(jīng)過此后30余年的發(fā)展,民國史已然成為一門繁榮的學科。不過,由于民國史內(nèi)容與近代史、革命史、中共黨史等學科交叉、疊合,其研究范疇及體系問題仍舊是困擾當前相關(guān)研究者的重要問題之一,當然也是亟須解決的問題之一。(12)參見曾景忠:《中華民國史研究述略》,《民國檔案》1989年第4期;汪朝光:《民國政治史研究》,曾業(yè)英主編:《五十年來的中國近代史研究》,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第71—72頁;陳紅民:《回顧與展望:中國大陸地區(qū)的民國史研究》,《安徽史學》2010年第1期。

      民國史研究室自1973年起,先后在中華書局出版《中華民國史資料叢稿》,刊載民國史文獻史料,截至1980年末,共計出版《人物傳》23 輯,《大事記》31 輯,還有特刊、增刊、???、專題資料等29種36冊、譯稿19種43冊(13)王洪波、郭倩:《38年的民國 40年的“民國史”》,《中華讀書報》2011年10月26日。。其中,1978年出版的《民國人物傳》第1卷,是“1949年以后中國大陸公開出版的第一本民國人物傳記集”(14)李新、孫思白等主編:《中華民國史·人物傳》,中華書局,2011年,“出版前言”第1頁。。1980年,《民國人物傳》第2卷出版。1981年,《中華民國史》第1卷《中華民國的創(chuàng)立》出版,標志著民國史學科在中國大陸的正式建立。(15)參見張憲文:《民國史研究述評》,《歷史研究》1995年第2期;張海鵬:《民國史研究的現(xiàn)狀與幾個問題的討論》,《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4期;汪朝光:《50年來的中華民國史研究》,《近代史研究》1999年第5期。此后,在兩三代學者的辛勤耕耘之下,整套民國史包括《中華民國史》12卷、《人物傳》12卷、《大事記》12卷,總計36卷,于2011年由中華書局出齊,在中國大陸民國史學術(shù)研究發(fā)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二、臺灣對大陸編寫民國史之因應

      隨著1979年中美建交,兩國在科技、文化、學術(shù)等領(lǐng)域掀起交流的熱潮。同年4月16日,應“美中學術(shù)交流委員會”的邀請,中國社會科學院組成由宦鄉(xiāng)和宋一平擔任正副團長,以費孝通、錢鐘書、李新、芮沐、薛葆鼎、趙復三、廖秋忠等該院各學科重要學者為成員的代表團訪問美國。其間,李新于5月12日在斯坦福大學講演,談到大陸編纂民國史的具體計劃及進展情況。當月30日,臺北《聯(lián)合報》即登載一則吳相湘教授介紹大陸民國史編纂情況的訊息。這是目前所見臺灣對大陸編寫《中華民國史》的最早報道,報道稱:中共正在編寫《中華民國史》,據(jù)了解,初稿叫作《中華民國史稿叢稿》,一共23本,已有6本付印。這些《叢稿》,目前只在中共內(nèi)部流傳。吳相湘呼吁“中華民國”朝野注意這件事?!爸腥A民國”的史料,絕大部分保存在臺灣,“國史館”和中國國民黨黨史委員會應協(xié)同歷史學者,編纂一套真正的中華民國史料,以防中共歪曲史實。(16)《竟然編印中華民國史》,《聯(lián)合報》1979年5月30日。按:這份報道在個別史實上存在錯誤,如所說的《中華民國史稿叢稿》,應該是《中華民國史資料叢稿》。

      這個消息引發(fā)臺灣島內(nèi)一陣聲討與批駁,在震驚之余,相關(guān)人士開始呼吁有關(guān)當局盡快開放檔案史料,撰寫中華民國史,以與大陸對抗。6月1日,“中研院”近史所張玉法即在《聯(lián)合報》發(fā)表《加強民國史研究刻不容緩》一文,他直言看到此消息后感到“驚懼交集”,“驚的是中共竟如是重視中華民國的歷史,不惜耗費大量人力、物力,把中華民國初期幾十年的歷史,不厭其詳?shù)鼐幾肫饋怼?;“懼的是,中華民國的史料,大部藏在臺灣,中共沒有完整的史料,如何能編寫一部像樣的歷史?如果完全歪曲史實,公正的史家日后要費多少年的工夫才能澄清?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擔心的事”。他對大陸撰寫民國史持猜疑與否定的態(tài)度?!绑@懼”之后,他以過去大陸學術(shù)出版品“完全依照馬克斯主義的信仰來寫”的經(jīng)驗認知批判大陸編纂民國史的動機,認為其無非是“想借此達到政治宣傳的目的而已”,即使編纂出版也“不可能有什么學術(shù)價值”。雖然對此極盡批駁與否定,他仍提醒臺灣史學界要“正視”此事,認為這套著作如果大量發(fā)行到世界各地,“對一般人的迷惑仍是相當大的”。他還進一步指出,近年來臺灣在民國史研究上雖然做了一些工作,但遠遠不夠,“民國史的研究雖然不算是在沙漠中播種,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碰到太肥沃的土壤”。他進而提出應該在三個方面繼續(xù)加強民國史研究:一是大量開放史料,供中外學者研究利用;二是合理利用各個研究機構(gòu)的優(yōu)勢,合作推進研究;三是鼓勵學術(shù)性研究,建立堅實的“國史”。臺灣史家應盡快動員人力、物力撰寫民國史。(17)張玉法:《加強民國史研究刻不容緩》,《聯(lián)合報》1979年6月1日。當然,這不僅僅是張玉法個人的認識,可以說整個臺灣史學界當時的反應皆如此。在初曉這一消息時,他們大都感到“震驚與關(guān)切”(18)《“民國史研究座談會”開場白》,《傳記文學》第35卷第6期(1979年12月)。。隨著討論的深入,他們在因應策略上主要集中于批駁大陸修史和如何建設(shè)臺灣民國史兩個方面。

      在臺灣素有“野史館”之譽的《傳記文學》雜志,有感于島內(nèi)社會輿論對民國史編纂的關(guān)注熱度逐漸降溫,(19)《“民國史研究座談會”開場白》,《傳記文學》第35卷第6期(1979年12月)。在1979年底召開“民國史研究座談會”,借此繼續(xù)呼吁臺灣近代史學者重視大陸修史以及就如何撰寫臺灣之中華民國史提出設(shè)想與建議。這次座談會邀請李璜、沈云龍、蔣永敬、張玉法、李云漢等學者參加,他們在會上發(fā)表個人看法,認為大陸修史活動是戴著“有色眼鏡”的,且是“別有用心”地否定現(xiàn)實“中華民國”的存在,即使得以完成也非“信史”,只能是“穢史”。(20)參見李璜:《官方修史與私家修史應該齊頭并進》、沈云龍:《我對纂修中華民國史的看法》,《傳記文學》第35卷第6期(1979年12月)。他們對大陸民國史研究的學術(shù)價值給予貶低,堅持認為臺灣史學界盡快組織力量撰修民國史與大陸抗爭,已是刻不容緩之事(21)參見沈云龍:《我對纂修中華民國史的看法》、蔣永敬:《撰寫中華民國史應進入實行階段》,《傳記文學》第35卷第6期(1979年12月)。。

      在所有的批評文章中,以時任中國國民黨黨史委員會主任秦孝儀的《對中共編寫〈中華民國史〉及其相關(guān)問題研究》一文最為大陸學者重視(22)孫思白:《談〈民國史〉編寫問題·寄語臺灣同行諸君》,《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2期。。1980年8月15日,秦孝儀借“中研院”主辦“國際漢學會議”之機,在會上宣讀該文,大肆批評大陸在新中國成立以后的史學研究和編寫《中華民國史》的動機及用意。他認為,1949年以來的大陸史學皆以“歷史為政治服務”為目標,“把歷史當作注釋馬列主義教條及毛澤東思想的工具;把歷史當作為它的政權(quán)作合理化解釋或為它的行為作歷史性掩護的工具;也把歷史當作它一種政治斗爭的工具”。他批評大陸30年來“改寫”中國歷史以符合唯物史觀之五種社會形態(tài)完全是“扭曲史實”、為唯物史觀作注解。對于大陸編寫《中華民國史》的學術(shù)活動,他更貶斥為“中共改寫中國歷史處心積慮的一貫作業(yè)”,并就動機與取向方面歷數(shù)七大意見:第一,“企圖透過編寫《中華民國史》來夸張馬列主義理論以及毛澤東思想”;第二,“企圖透過對史實的扭曲,把它的政權(quán)推上歷史的‘正統(tǒng)’”;第三,“采用中國人歷來纂修‘斷代史’的慣例心態(tài),陰謀通過修史的手法,來暗示結(jié)束‘中華民國’的歷史”;第四,“突出共產(chǎn)黨在這段歷史中所扮演的角色”;第五,“肯定孫中山先生的地位,不再確認孫中山先生對中國革命所作的貢獻,而在依附之以為奪取革命領(lǐng)導權(quán)的口實”;第六,“以反共與否為評價歷史人物的唯一標準”;第七,“歪曲歷史,為中共制造不實的事象”。最后則全面否定大陸在1949年以后的思想學術(shù),甚至認為“中共只不過是把歷史當作一種工具、一種幻術(shù)罷了,歷史獨立的尊嚴業(yè)已蕩然無存”。(23)秦孝儀:《對中共編寫〈中華民國史〉及其相關(guān)問題研究——出席第一屆國際漢學會議宣讀之論文》,《近代中國》第18期(1980年8月)。秦孝儀主持的“黨史會”曾在內(nèi)部座談會上多次就大陸史學和修民國史問題展開批駁,基本觀點與秦文如出一轍(24)參見劉本炎整理:《中共篡改歷史問題之研究——中央黨史會研究員副研究員座談會紀實》,《近代中國》第17期(1980年6月)。。這些觀點已非客觀理性的學術(shù)討論,更多是帶有濃厚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情感發(fā)泄。

      與此同時,他們也開始考慮如何建設(shè)民國史的具體問題。以前述《傳記文學》舉辦的“民國史研究座談會”為例,與會學者在批評之外主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修史、采用何種方式修史的問題上,如選擇官修、私修還是官私合修。他們基本認為,官私合修是較為合適的組織形式。他們抱著“迎頭趕上”的心態(tài)給臺灣當局及學界同仁提出幾項建議:其一,在臺灣“十大建設(shè)”之外,增設(shè)一億元“民國史研究建設(shè)”專項經(jīng)費;其二,設(shè)立“民國史研究基金”,鼓勵和獎助近現(xiàn)代史學者的課題研究和著作出版;其三,設(shè)置“民國史研究出版委員會”,由“行政院”直接統(tǒng)領(lǐng),并網(wǎng)羅百位以上有成就的史學家從事有計劃之研究工作;其四,集中或合并史料及圖書館機構(gòu)的珍藏,制定全臺灣范圍的“統(tǒng)一聯(lián)合目錄”,為學者提供便利。(25)《“民國史研究座談會”開場白》,《傳記文學》第35卷第6期(1979年12月)。這些建議雖略顯書生意氣,但也能看出他們對于追趕大陸民國史研究的決心。當然,其中也不能排除他們利用這種學術(shù)競爭的契機,推動臺灣當局上層為民國史研究開放史料、提供經(jīng)費等方面支持的意圖。

      通過座談會的形式討論民國史研究的現(xiàn)狀及未來,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已成為臺灣近代史學者應對大陸修史的一種常態(tài)。譬如,1980年8月14日,臺灣中央月刊社又組織以“我們對編纂中華民國史的觀點”為主題的學術(shù)座談會,邀請黃季陸、秦孝儀、呂實強分別報告“國史館”“黨史會”和“中研院”近史所在中華民國史資料整理以及專題研究方面的進展情況和未來規(guī)劃,參加者有李國祁、陳捷先、張朋園、張玉法、曾祥鐸、洪茂雄、王洪鈞等。座談會主要有以下幾種論調(diào):第一,不必過于重視大陸編纂《中華民國史》的宣傳活動;第二,“國史館”“黨史會”和“中研院”近史所近年來在民國史研究上作出很大成績,修史乃千秋大業(yè),不必因大陸修史而受影響;第三,臺灣民國史史料整理與研究已具一定規(guī)模,逐漸進入收獲階段;第四,臺灣“教育部”規(guī)劃集中力量編纂《中華民國建國史》具有重要價值,以后可以此為基礎(chǔ)由“國史館”等史政機關(guān)整合力量制定更加完整的民國史編纂計劃;第五,當前社會對史料機關(guān)未開放史料的批評有欠公平,但其統(tǒng)一運作制度與立法方面存在缺陷則屬事實。(26)《我們對編纂中華民國史的觀點》,《中央月刊》第12卷第11期(1980年9月)。

      除以組織座談會表達意見之外,臺灣史學界因應之策中最具聲勢也最具代表性的活動與成果,應屬1981年召開的“中華民國建國史”學術(shù)討論會和臺灣“教育部”主編的耗時十余年完成的《中華民國建國史》多卷本。

      1981年7月15日,秦孝儀在《黨史委員會重要工作報告》中強調(diào)了“中華民國建國史討論會”召開的目的、籌備情形、會議規(guī)模、會議內(nèi)容以及具體程序。關(guān)于召開之目的,秦孝儀認為,近年來國際史學界對于中國現(xiàn)代史的研究已經(jīng)蔚成風氣,陸續(xù)有知名學者及后起之秀不遠千里而來,要求研閱史料,或是提出問題請求剖析。同時,大陸要編寫《中華民國史》、舉行“辛亥革命七十年紀念討論會”等“統(tǒng)戰(zhàn)活動”。臺灣方面面對著國際學術(shù)界的研究風氣和大陸的“統(tǒng)戰(zhàn)陰謀”,審慎研討“制敵機先”的對策,當前所應采取的、最重要的步驟,就是要能積極因應學者研究需要,把握時機,舉辦一次中國現(xiàn)代史的學術(shù)會議,擴大我們對于國際史學界的影響和促進國際史學界對于我們的認識。同時也借此讓他們較多接觸到我們這一方面的史料和學人及其研究成果,相信這對多年來在國際間由于“歪曲宣傳”而制造出來的對于我們的許多誤解和偏見,會逐漸產(chǎn)生糾正澄清的作用。(27)秦孝儀:《黨史委員會重要工作報告》(1981年7月15日),“國史館”藏,數(shù)位典藏號006-010901-00023-006。

      1981年8月23日至28日,中華民國建國史討論會在臺北召開。遵循臺灣民國史主流敘事模式,會議設(shè)置五個分組:辛亥革命史組(1894—1912)、開國護法史組(1912—1926)、北伐統(tǒng)一及訓政建設(shè)史組(1926—1937)、抗戰(zhàn)建國史組(1937—1945)、復國建國史組(1945— )。在正式召開時,第五分組改為“中興建設(shè)史組”。會后出版《中華民國建國史論文集》六冊,前五冊是會議論文合集,附錄一冊收錄會議組織程序文件、會議期間相關(guān)新聞報道、學者專訪與座談評述、會議專題報道,其核心內(nèi)容基本上在肯定此次會議對于臺灣學術(shù)甚至政治的重大意義,包括使臺灣在“國際”上的影響更加提升,同時嚴厲批駁中共“扭曲歷史”“篡改歷史”,把大陸編纂《中華民國史》、紀念辛亥革命70周年之舉都視為“披上了學術(shù)外衣”的“統(tǒng)戰(zhàn)伎倆”。(28)參見《中華民國建國史論文集》第6冊會議報道及評述內(nèi)容。

      在臺灣社會輿論的呼聲之下,又因“立委”李志鵬的質(zhì)詢(29)沈云龍:《我對纂修中華民國史的看法》,《傳記文學》第35卷第6期(1979年12月)。,“行政院”指示“教育部”及其直屬單位“國立編譯館”盡快著手編纂一部民國史?!敖逃俊睕Q定在1980年成立編輯小組,組織百余位近代史學者編纂《中華民國建國史》多卷本。據(jù)親歷者回憶,規(guī)劃這項學術(shù)任務的一個最重要因素即是應對大陸民國史的編纂。如張玉法在回顧個人學術(shù)道路時就說:“在我所參加的編書計劃中,一個更為嚴肅的計劃是教育部所主持的《中華民國建國史》。此一計劃,是四、五年前中共夸言要為中華民國修史所引起?!?30)張玉法:《走上研究中國近代史的道路》(下),《中國論壇》第17卷第3期(1983年11月);參見張玉法:《民國史研究的過去與未來》,《歷史講演集》,東大圖書,1991年,第17頁。蔣永敬在回憶錄中也說,此著“一為史學界的呼喚,一為對抗中共編撰之《中華民國史》,而后一原因,尤為重要”(31)蔣永敬:《九五獨白:一位民國史學者的自述》,新銳文創(chuàng),2017年,第138頁。。在具體的編纂規(guī)劃中,由“黨史會”負責“開國時期”和“抗戰(zhàn)時期”,“中研院”近史所負責“民國初期”,“國史館”負責“北伐統(tǒng)一建國時期”和“戡亂復國時期”。(32)《我們對編纂中華民國史的觀點》,《中央月刊》第12卷第11期(1980年9月)。不過,也有學者對由官方主編民國史表示不滿,如臺灣大學李守孔認為,百余年的民國史割裂為四段并由四個單位分別負責,勢必造成“各寫各史”。他提議由“中研院”近史所獨立承擔,利用豐富庫藏檔案“編寫一部完整的《中華民國史》”,如此不僅能夠“引起國際重視”,也可以“摧毀中共文化統(tǒng)戰(zhàn)之陰謀”。(33)參見《饾饤獺祭豈是修民國史之道》(社論),《中國時報》1980年7月24日。

      臺灣《中華民國建國史》經(jīng)過十余年編修最終全部出版,整套著述共5篇16冊——第1篇“革命開國時期”(2冊),第2篇“民初時期”(4冊),第3篇“統(tǒng)一與建設(shè)”(3冊),第4篇“抗戰(zhàn)建國”(3冊),第5篇“戡亂與復國”(4冊),相繼在1985年、1987年、1989年、1990年、1991年出版。從內(nèi)容上來看,全書思路基本以孫中山、中華革命黨、中國國民黨以及“中華民國”在臺灣的統(tǒng)治為主要敘事主線,所采資料豐富翔實、內(nèi)容龐大細致,如果拋開具體史觀不說,確為一部可供相關(guān)研究者參考的重要民國史專著。(34)茅家琦即指出,這部書資料豐富,吸取多種中文研究成果,但“最大缺陷在于政治傾向性太強”。參見茅家琦:《中華民國在中國社會發(fā)展史上的地位——從宏觀上兼評幾部中華民國史通論著作》,《南京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但此著在全部出版以后,實際上在學界并未產(chǎn)生太大影響(35)孫子和:《“教育部”主編〈中華民國建國史〉簡介》,《近代中國》第93期(1993年2月)。。

      臺灣史學界得知大陸編纂民國史消息以后,反應如此之大,其原因大致有三個方面。其一,國際背景。197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成為代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而且隨著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中美關(guān)系開始有所緩和,并在1979年正式建交。同時,美臺“斷交”。在國際“外交”上的接連受挫,對臺灣政治社會形成前所未有的沖擊,“中華民國”在臺灣的統(tǒng)治迎來巨大挑戰(zhàn)。在此背景下,大陸修史將“中華民國”視為已經(jīng)覆滅的歷史,這必然會使他們在情感上難以接受,引起強烈的反應。其二,兩岸歷史觀的差異。中國大陸史學1949年以來主要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指導,臺灣地區(qū)民國史學則主要以國民黨“正統(tǒng)”史觀為主流。二者存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根本性差異,所得宏觀學術(shù)結(jié)論也必然會產(chǎn)生較大分歧。其三,兩岸史學界嚴重隔膜。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兩岸學術(shù)界沒有任何來往。30年來,兩岸互相敵視的狀態(tài)造成學者之間產(chǎn)生嚴重的陌生與隔膜。中國大陸1978年宣布改革開放后,社會經(jīng)濟、文化學術(shù)發(fā)生根本性變化,但臺灣學術(shù)界對大陸及其學術(shù)的認知仍停留在過去。

      三、孫思白答復與兩岸學者的國際交鋒

      面對臺灣學術(shù)界的種種反應與非難,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民國史研究室于1982年將部分重要文字整理匯輯成《臺、港及外國對民國史研究的反響》一書,作為《中華民國史資料叢稿》增刊之一種,由中華書局出版。從資料來源及內(nèi)容上說,這一資料集主要收錄臺北《傳記文學》1979年首次“民國史研究座談會”編者、李璜、沈云龍、張玉法、蔣永敬、李云漢、梁廷钅享等人的發(fā)言記錄,秦孝儀在“國際漢學會議”宣讀的文章以及海外報刊上的一些評論性文章,雖然所收部分內(nèi)容充斥著情緒化的字眼,但編輯者以留存史料為目的,對資料未作任何刪改,以全部原貌展現(xiàn)給讀者,同時也供大陸近代史學者參考與了解。(36)此書出版不久,即有學者對其介紹與發(fā)論。參見金思實:《臺灣對我編寫、出版〈中華民國史〉的反響》,《古籍整理出版情況簡報》第103期(1983年3月20日);周振剛:《中華民國史研究及其在海內(nèi)外反映》,《貴州民族學院學報》1986年第3期。基于以上所見資料,時任民國史研究室主任的孫思白在《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2期發(fā)表《談〈民國史〉編寫問題·寄語臺灣同行諸君》一文,對臺灣近代史學界的認識與偏見予以解釋說明。他認為,因兩岸相互隔絕幾十年所造成的各種猜忌與誤解,臺灣學者仍然使用“詭計”“陰謀”“幻術(shù)”“花樣”等詞匯來議論和看待我們正在進行的民國史編寫工作,不能不遺憾地說是出于主觀臆測,當然這種臆測有其歷史積累的因素,是可以理解的。接著,他就臺灣近代史學界的誤解與偏見作了六點具體回應:第一,臺灣學者對大陸編纂民國史的“種種疑慮”完全是不必要的,這項工作實際上僅僅是一件“正常的學術(shù)工作”。第二,臺灣學者把此項學術(shù)工程看作傳統(tǒng)之“設(shè)官修史”,顯然是“誤解”。第三,臺灣學者同仁皆以為大陸撰史乃是“中國共產(chǎn)黨有計劃地發(fā)動巨大的人力進行的一項有政治策略意義和目的的工作”,則是“更大的誤解”。第四,臺灣學者對大陸撰史皆遵循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頗為“非難”,他則堅持認為,“史學工作者,不能沒有自己的歷史觀和與之相應的基本方法”,我們遵循歷史唯物主義,“正如臺灣同行們也有自己信奉的史觀和遵守的方法一樣”,在這一問題上“盡可以各行其是,誰也無法勉強誰”。第五,臺灣學者對大陸將民國史下限止于1949年“最生反感”,以為“我們意圖暗示‘結(jié)束’臺灣境內(nèi)的‘中華民國’的歷史”。他解釋說:“國民黨政權(quán)1949年從大陸撤退后,繼續(xù)在臺灣一省執(zhí)行它的統(tǒng)治權(quán)以至于今,這誠然是事實;但在全國大陸范圍內(nèi)建立了自辛亥以來從所未有過的統(tǒng)一的中國新政權(quán),這也是鐵的事實?!彼?,為尊重客觀歷史實際,《中華民國史》的下限止于1949年“是無可非議的”。而對于國民黨在臺灣統(tǒng)治的歷史,也不能“強納入社會主義制度的新中國歷史中來”,或可以繼續(xù)編寫《中華民國史續(xù)編》單獨敘述。第六,他希望在時機成熟之時,海峽兩岸學者能夠互相交流、開放史料,攜手合作,共同書寫民國史。(37)孫思白:《談〈民國史〉編寫問題·寄語臺灣同行諸君》,《近代史研究》1982年第2期。

      孫思白以上六點解釋,臺灣學者見到之后依然采取不信任和批判的態(tài)度,認為其是“統(tǒng)戰(zhàn)”的“花招”。沈云龍從旅美友人處得到孫思白回應文章影印件后,于1984年發(fā)表《海峽那一邊的新花招》一文,認為孫思白的六點說明,前三點是“慣于做作的‘表態(tài)’,極見‘巧言令色’的能事”,第四、五點是“強詞奪理的‘堅持’,充分證明中共的‘本性難移’”,最后一點更是“‘臨去秋波’的‘統(tǒng)戰(zhàn)’,在‘三通’之外的又‘一通’的花招”。(38)沈云龍:《海峽那一邊的新花招》,《傳記文學》第44卷第2期(1984年2月)。可見,大陸學者的回應并未得到臺灣學者的認可,他們?nèi)耘f延續(xù)此前的態(tài)度。

      這種對民國史詮釋權(quán)的競爭狀態(tài)還延續(xù)至國際學術(shù)會議上。1981年,為紀念辛亥革命70周年,兩岸及日、美等各國都舉辦了不同規(guī)模與主題的研討會。與中國大陸友好之日本“日中人文社會科學交流協(xié)會”(39)日本“日中人文社會科學交流協(xié)會”成立于1979年9月,“是日本人文社會科學工作者為加強同中國社會科學工作者的學術(shù)交流和友好往來而組織起來的學術(shù)團體。由121名人文社會科學方面的學術(shù)權(quán)威和骨干作為發(fā)起人。其主要活動為進行日中兩國社會科學工作者及其組織之間的學術(shù)交流和文獻資料的交換,舉行兩國社會科學工作者的講演會、報告會和研究會等”。參見高書全等主編:《日本百科辭典》,吉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421頁。主辦的“辛亥革命七十周年東京國際學術(shù)討論會”,即于當年10月21日至23日舉行,該協(xié)會會長兼東京大學名譽教授有澤廣巳擔任籌備委員會主席。此會“號召臺灣海峽兩邊與朝鮮半島南北雙方的學者都以個人資格參加會議”。(40)章開沅等主編:《國內(nèi)外辛亥革命史研究綜覽》,第435—436頁。其中,大陸學者胡繩、陳錫祺、金沖及、李宗一、章開沅等受邀赴會;臺灣學者蔣永敬、陳鵬仁、陳三井、李國祁、李守孔等原定參會,但因某些原因,他們臨時宣布取消與會。至于臺灣學者為何突然取消赴會,章開沅推測可能是“因為葉劍英委員長剛發(fā)表過有關(guān)祖國統(tǒng)一的九條,他們害怕被誤會為響應統(tǒng)一號召,所以避而不與大陸學者接觸”(41)章開沅:《我與辛亥革命史研究》,《鴻爪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21頁。。這一推測不無道理,主要因素還是在政治上,如臺灣學者李國祁當時就說,他們認為“學術(shù)會議最重要的意義是學術(shù)的獨立性與其尊嚴,如一個學術(shù)會議其政治意義大于學術(shù)意義,勢必喪失其學術(shù)價值,自無參加之意義”(42)李國祁:《出席橫濱“三民主義與中國”學術(shù)討論會紀實》,《近代中國》第26期(1981年12月)。。而蔣永敬在會后更直接言明是認為此會會被左派學者“操縱”,“發(fā)現(xiàn)情況不大適當”,故臨時取消,并決定參加另一場在橫濱舉行的紀念會議(43)《如何開展國際間研究中山先生學說暨先總統(tǒng)蔣公事功運動》,《中國現(xiàn)代史專題研究報告》第11輯(1984年8月)。。

      10月28日至29日,日本學者在孫中山長期寄寓之地——橫濱舉行“三民主義與中國——辛亥革命七十周年研討會”。這次會議舉行的時間僅與“辛亥革命七十周年東京國際學術(shù)討論會”相隔一周。中國臺灣學者李國祁、王曾才、李守孔、蔣永敬、朱堅章、李云漢、陳三井等人出席。有意思的是,該會主辦單位為日本“日華文化協(xié)會”,與臺灣政學兩界關(guān)系密切,有學者甚至將之視為日本的“臺灣幫”組織。(44)郭玉聰:《美國、日本華僑華人“反獨促統(tǒng)”的對策研究》,《僑務課題研究論文集(2004—2005年度)》上冊,國務院僑務辦公室政研司,2007年,第408頁。而且,參與此會的日本學者也多為與臺灣友好之學者。如李云漢指出:“日本方面出席人員有木內(nèi)信胤、宇野精一、桑園壽二、酒井忠夫等二十余人,多為對中華民國友好學者。”(45)李云漢:《史學圈里四十年》,東大圖書,1996年,第160頁。此次會議主題定為“三民主義與中國”,意在闡釋孫中山“三民主義”思想理論,也有與臺灣之大陸政策“以三民主義統(tǒng)一中國”相呼應之意(46)參見李國祁:《出席橫濱“三民主義與中國”學術(shù)討論會紀實》,《近代中國》第26期(1981年12月);陳三井:《簡記橫濱“三民主義與中國——辛亥革命七十周年研討會”》,《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11期(1982年7月)。。

      對兩岸近代史學界而言,日本東京辛亥革命紀念會的價值,在于日本學者試圖借此契機使中國兩岸學者能夠達成首次接觸之目的,但是原定赴會的五位臺灣學者臨時取消行程,致使這一目標未能實現(xiàn)。不過,這一目的最終在1982年4月的美國芝加哥亞洲研究學會第34屆年會上得以達成。這次會議經(jīng)由旅美學者謝文孫居中聯(lián)絡與溝通邀請,促成海峽兩岸各派五位重量級學者參加,大陸方由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主任胡繩領(lǐng)隊,李宗一、李澤厚、趙復三、章開沅為成員;臺灣方由中國國民黨黨史編纂委員會主任委員秦孝儀為團長,林明德、李云漢、張玉法、張忠棟為成員。雙方在陣容安排上都頗為強大,可見兩岸對此會之重視,所以有學者說雙方“都是有備而來”。(47)郭相枝:《發(fā)展海峽兩岸的學術(shù)交流》,《現(xiàn)代中國》1992年第2期。會上主要圍繞章開沅、張玉法對辛亥革命性質(zhì)屬于“資產(chǎn)階級革命”還是“全民革命”的不同認知而展開爭論,雙方爭執(zhí)的焦點根本在于史觀差異,更深層次地說是在民國史詮釋方面具有意識形態(tài)之別。臺灣學者在出席橫濱“三民主義與中國”研討會時,即有日本記者就兩岸對辛亥革命的定位提問,當時作為代表發(fā)言的李國祁表示:“辛亥革命無論就參與分子系來自社會各階層,以及革命的理想在求中國全面的現(xiàn)代化,建立三民主義的新中國諸方面來看,均是全民的革命,其對中國的意義是與法國大革命相同,代表著一個新時代——三民主義時代的來臨。”(48)李國祁:《出席橫濱“三民主義與中國”學術(shù)討論會紀實》,《近代中國》第26期(1981年12月)。如果兩岸學者在日本聚首成功,辛亥革命性質(zhì)及意義問題也勢必會成為他們的爭論焦點。

      兩岸近代史學者的首次接觸,雖然在歷史話語上存在著根本分歧,卻并不妨礙這次接觸成為海峽兩岸學術(shù)交流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會面。它無疑開啟了兩岸學術(shù)交流之先河,是“兩岸中國學者第一次正式會晤”(49)章開沅:《實齋筆記》,東方出版中心,1998年,第106頁;章開沅口述,彭劍整理:《章開沅口述自傳》,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96頁。,“對兩岸民國史交流具有里程碑意義”(50)章開沅:《春江水暖鴨先知,似曾相識燕歸來——兩岸民國史研究追憶》,呂芳上主編:《春江水暖:三十年來兩岸近代史學交流的回顧與展望(1980s—2010s)》,世界大同文創(chuàng)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第21頁。。兩岸學者同堂共話辛亥革命研究的設(shè)想是“一項高明的構(gòu)想”,更是“一項突破性的歷史事件”(51)李云漢:《史學圈里四十年》,第163頁。。后來,有論者甚至認為:“這次會議的重要意義遠遠超出學術(shù)范圍。它是臺灣當局迫于我和平統(tǒng)一方針的強大影響和臺灣與海內(nèi)外中國人要求祖國統(tǒng)一的強烈呼聲,探索與我交往渠道的重要信號?!?52)盧曉衡:《中國社會科學院與臺灣學術(shù)交流的歷程與發(fā)展》,盧曉衡主編:《海峽兩岸社科交流參考》,經(jīng)濟管理出版社,2000年,第4頁。這次接觸雖具一定政治象征意義,但實質(zhì)上也是“兩岸借著學術(shù)交流的一次政治試探”(53)桑兵:《兩岸辛亥革命與孫中山研究交流的回顧與展望》,《廣東社會科學》2016年第3期。,兩岸學者隔絕30多年造成的心理互相猜疑、提防,使得他們之間初始見面的主要基調(diào)仍不脫于之前的爭勝意識。所以,有很多人都比較關(guān)心“誰是討論會的勝利者”。(54)張忠棟:《參加辛亥革命討論會的始末》,《近代中國》第28期(1982年4月);張玉法:《辛亥革命的歷史地位不容搖撼——芝加哥辛亥革命討論會紀略》,《聯(lián)合報》1982年4月14日。

      不論就《中華民國史》編纂的隔空對話還是圍繞辛亥革命性質(zhì)的首次正面接觸,兩岸近代史學者之間的爭論與交鋒其實遠遠超出學術(shù)范疇,映射出的是各自所處政治社會影響下的意識形態(tài)差異。而臺灣學者的核心關(guān)懷則是“誰代表中國”的問題,這也是那一代學者普遍關(guān)注的政治命題。然而,令他們始料未及的是,隨著臺灣地區(qū)宣布“解嚴”以及“本土化”思潮的迅速蔓延,又經(jīng)“臺獨”勢力通過體制力量推波助瀾,當下臺灣不僅呈現(xiàn)出治理失據(jù)、社會撕裂之態(tài),曾經(jīng)作為那一代臺灣學者核心關(guān)懷的“誰代表中國”問題也逐漸演化為具有強烈認同意識的“統(tǒng)”“獨”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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