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朗
(美國馬里蘭大學,馬里蘭帕克 20742)
語言傳播具有方向性。初始語言傳播的方向與人口遷移的方向正相關。例如,無論英語從英國傳播至美國、澳大利亞等英語國家,還是從英國傳播到亞洲和非洲的英屬殖民地,其直接因素都是說英語的人口從英國遷移到這些后來先后獨立的國家。這個規(guī)律適合任何語言的初始傳播。例如,漢語傳播至海外,成為華語,其初始階段也與近兩個世紀間中國人移民海外的潮流密切相關。十九世紀中葉,隨著清朝的海禁逐漸被西方列強打破,中國人開始大規(guī)模地移民海外,漢語及其方言也隨這些移民成規(guī)模地傳播至東南亞各地。二十世八十年代以來,中國改革開放,大批學子赴海外留學,商人赴海外尋求商機,移民赴海外投親靠友。普通話也隨這批中國移民傳播到了歐洲、美洲等各大洲。語言傳播的方向與人口流動方向的正相關,僅僅是直觀的表層因素。
上述語言傳播的深層因素是經濟利益驅動下的殖民主義和全球主義(Mufwene,2010)。殖民主義和全球主義帶來的不止是經濟利益,還投射了以文化、科學、技術、制度等為代表的軟實力,先后表現(xiàn)為教化、現(xiàn)代化、民主化、全球化等。以美、英為代表的同盟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戰(zhàn)勝了邪惡的德、意、日軸心國之后,其軟實力迅速地投射到全世界。英語也隨之順勢傳播到世界各國,成為最強勢的第二語言。二十一世紀初以來,中國和平崛起,趕上全球主義的浪潮,漢語國際傳播也由此得到廣泛推動,讓漢語有望上升為全球強勢語言之一。因此,在深層次上,語言傳播的方向性與軟實力投擲的方向性正相關。
根據(jù)上述英語傳播現(xiàn)象,卡赫魯(Kachru,1985)提出了世界英語三圈的學說:把英國及其海外移民為初創(chuàng)主體的英語國家劃為世界英語的內圈,如英國、美國、澳大利亞等國;把大英帝國前海外殖民地獨立后形成的英語為官方語言的國家劃為世界英語的外圈,如印度、尼日利亞、南非等國;把英語作為重要國際語言學習和使用的國家劃為世界英語的擴展圈,如日本、韓國、中國等國。英語從內圈向外圈傳播,繼而向擴展圈傳播,本文將這類傳播定義為順向傳播。語言既然有順向傳播,就可能有逆向傳播。語言順向傳播是語言學研究的熱點,但是語言逆向傳播這個學術視角仍少受到關注。
逆向傳播就英語而言,就是從擴展圈或者外圈向內圈傳播。據(jù)英國廣播公司2021年10月5日報道(BBC,2021),牛津英語大詞典新增收了26個源自韓語的新詞匯,其中包括 “hallyu”(韓流), “K-drama”(韓語電視連續(xù)?。?, “mukbang”(海吃直播)等大眾文化詞匯,也包括 “banchan”(小碟蔬菜米飯), “bulgogi”(韓式烤肉), “kimbap”(韓式壽司)等食物詞匯。牛津大詞典這次擴容說明:1)這些韓語詞匯從英語擴散圈進入英語,再進入英語內圈,最后成為標準英語;2)英語全球傳播引起逆向傳播,形成有別于國王英語的全球英語,說明語言標準可以酌情調整;3)有順向傳播就可能有逆向傳播,特別是在語言全球傳播過程中。英語中的逆向傳播的案例給語言傳播研究提出兩個問題。首先,語言傳播中,逆向傳播的機制是什么?其次,二十一世紀盛行的漢語國際傳播中是否也存在逆向傳播現(xiàn)象?
成規(guī)模的漢語跨國傳播僅有兩百來年的歷史,官方所推動的漢語國際傳播也就不到二十年的歷史,但是漢語跨國傳播已經形成了大華語,正在構建全球華語(郭熙,2004;郭熙編,2015;李宇明,2017;陸儉明,2015;周明朗,2017)。借鑒卡赫魯?shù)睦碚?,吳英成?015)把華語分成內圈、中圈和外圈。①吳英成把臺灣跟大陸一起劃分到內圈。這個劃分在學術上和政治上都面臨挑戰(zhàn)。第一、華語通常被學者認為是以普通話為標準的華人共同語(見郭熙,2004)。第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有關政策規(guī)定明確排除了臺腔臺式華語為華人共同語的核心組成部分。因此,本文用的 “內圈”主要指大陸。因此,華語從內圈向中圈和外圈傳播可以稱為順向傳播,而華語從中圈或者外圈向內圈傳播則是逆向傳播。華語傳播的雙向性,郭熙(2007)對此早有研究,華語逆向傳播現(xiàn)象也引起了個別學者的不同視角的關注(如陳章太,2002;刁晏斌,2019;郭熙,1998,2004),但是這種逆向傳播給普通話帶來的活力,給大華語的標準帶來的挑戰(zhàn),仍沒有受到語言學界的足夠重視。
本文聚焦華語中圈與內圈的動態(tài)關系,將以上所述的兩個問題合二為一,探討華語在漢語國際傳播中逆向傳播的機制問題,闡述逆向傳播對大華語的特征的建構。
經典語言傳播理論認為(Cooper,1982:6-12),語言傳播有以下四種表現(xiàn)形式:1)使用某一種語言的人口的增加;2)使用某一種語言的交際網絡的擴展;3)某一種語言的交際功能的增加;4)某一種語言的使用領域的擴張。這四種方式包括語言、方言和語言變體的傳播。
除了以上四種傳播形式,本文一開始就提出,語言傳播具有方向性。以語言傳播三圈的理論(Kachru,1985;吳英成,2015)為基礎定義方向性,語言傳播是雙向的,從內至外和從外到內。語言從內圈向外傳播,跟初始傳播方向一致,可稱為順向傳播,而語言從外向內圈傳播,跟初始傳播方向則相反,可稱為逆向傳播。從語言觀上來考察,內圈的語言通常被認為比中圈和外圈的語言更標準,如普通話一般都被認定為華語的標準語(郭熙,2006)。從這個意義上說,順向傳播通常被看作是標準語的傳播,而逆向傳播一般被認為是非標準語的傳播。
除此以外,本文作者以為語言傳播有兩種路徑,即內傳播和外傳播。語言內傳播是指某一語言的方言/變體在同一語言社區(qū)內的傳播,例如普通話在漢語各方言區(qū)的傳播。語言外傳播是跨越不同語言社區(qū)之間的傳播,例如普通話在各少數(shù)民族語言社區(qū)的傳播,又如普通話在海外非華語社區(qū)的傳播。因此,大華語和全球華語的傳播路徑不盡相同。作為中圈和內圈的共同語,大華語傳播是在海內外的漢語各方言社區(qū)內傳播,屬于內傳播。作為外、中、內三圈的共同語,全球華語傳播包括大華語的內傳播,也包括跨不同語言社區(qū)的外傳播。
本文作者還以為,語言傳播有兩種驅動方式,即強勢傳播和弱勢傳播。強勢的語言傳播是自上而下的、有組織的、有計劃的語言傳播,例如漢語國際傳播。漢語國際傳播是由中國國家支持,漢辦(現(xiàn)教育部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及中國國際中文教育基金推動,并以孔子學院的形式為主向世界各國傳播漢語。同時,世界幾十個接受國已將漢語納入國民教育體系,為之制定各級學校的教學大綱,并配備師資等資源以示支持。與強勢傳播相左,弱勢的語言傳播通常是源自基層的,自主性的,由交際需求推動的。這種傳播要么成為強勢傳播的補充,要么不受體制歡迎,有時甚至被體制禁止。根據(jù)以上特質,我們可以確定,強勢的語言傳播通常是順向傳播,而弱勢的語言傳播既可能是順向傳播,也可能是逆向傳播。無論英語還是漢語,其初始傳播都是自發(fā)的弱勢傳播,直到后期都因國家介入,才由弱勢傳播轉為強勢傳播。
根據(jù)上述對語言傳播的重新定義,本文研究的華語傳播屬于內傳播,是從華語中圈向內圈的逆向傳播,兩圈都是漢語方言/變體社區(qū)。同時,逆向華語傳播也是自主性的,由交際需求所驅動的弱勢傳播。因此,本文從內傳播和弱勢傳播的視角探討華語從中圈向內圈的逆向傳播與大華語的特征。
作為弱勢傳播,華語從中圈向內圈逆向傳播會遭遇很大的體制阻礙。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明確規(guī)定了普通話的使用領域和使用崗位。法律的第九條、第十條、第十二條分別規(guī)定國家機關、學校、廣播、電視為普通話使用領域;第十九條還規(guī)定播音員、節(jié)目主持人和影視劇演員、教師、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工作語言為普通話,并且要求這些人員必須通過考核,達到國家規(guī)定的普通話等級標準。國家廣電總局于2005年還制定了《中國廣播電視播音員主持人自律公約》,明文禁止華語由中圈向內圈傳播,要求影視界 “除特殊需要以外,一律使用普通話……不模仿港澳臺腔及其表達方式”(第十條)。
當然,作為內傳播,華語從中圈向內圈逆向傳播擁有內傳播的優(yōu)越性。只要中國開放,兩圈之間就基本無存語言障礙,交流暢通無阻。兩圈有語言交流,自然就可能產生語言傳播,因為不同方言/變體的資源可以通過整合,而豐富華語和普通話的功能。語言諸多功能的行使通常要借助各種語體或者語域(style,register)。語域是由場合調節(jié)的系統(tǒng)性語言變體(Biber,1995:1-11)。說話人通過調節(jié)語碼,形成合適的語域,以合適的身份在合適的場合說合適的話(周明朗,2014)。華語能夠越過制度障礙從中圈向內圈逆向傳播,主要原因是標準普通話的語域過于狹窄。其具體表現(xiàn),一是標準普通話的功能固化,二是標準普通話的功能欠缺。
首先,根據(jù)《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對語用領域和語用崗位的規(guī)定,標準普通話常規(guī)地使用于新聞聯(lián)播、新聞發(fā)布、工作會議、課堂教學等固定的正式場合,形成了有代表性的官方語域或者工作語域,即所謂的官腔。官方語域只適合正式場合,不適合非正式場合。在非正式場合使用官方語域,就是民間常說的打官腔。人們不能總靠打官腔過語言生活。其次,標準普通話的狹窄語域造成其功能欠缺。第一,標準普通話不足以抒發(fā)最深刻的情感。例如,人們憤怒時就罵人,但凡罵人者會說雙言,都會情不自禁地首選用方言或非標準普通話罵人,而不是首選用標準普通話罵人。第二,標準普通話缺乏諧趣,難以娛樂大眾。例如,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最受歡迎的語言類節(jié)目通常是用非標準普通話表演。從1990年起,趙本山等說東北話的喜劇演員娛樂了春晚觀眾幾十年,火紅了幾十年,就是很好的例證。第三,標準普通話不足以表達各種各樣的身份(周明朗,2014)。張青(Zhang,2006)調查了北京國企和外企白領工作人員的語言生活,發(fā)現(xiàn)國企白領工作人員一般都說普通話,而外企白領工作人員一般都說華語。兩者都通過各自的語域表達各自的身份,代表各自的單位的性質。
華語對普通話的功能的補充,需要借助語言本體的各個層次實現(xiàn)從中圈向內圈的傳播(見陳章太,2002;郭熙,1998;湯志祥,2015)。本文作者在2021年11-12月間特意瀏覽了大陸的中文網站和華東地區(qū)的綜藝類電視節(jié)目,觀察到以下典型的華語語音語調、語法和詞匯的范例。
華語語音語調的范例:
真的好看耶。
我說普通話的啊。
除了語音以外,以上例句中標出的語氣詞也是常見的華語表達方式。
華語語法表達方式的范例:
你的歌好好感動耶。
我有聽這首歌。
你給到了她溫暖。
以上標出的副詞構成、完成貌、動詞搭配都有別于標準普通話的表達方式。
華語詞匯詞組的范例:
機車、車手、機車包、機車黨、騎士
以上這些華語詞匯有別于相應的標準普通話詞匯。華語詞匯彌補了普通話詞匯的欠缺。 “騎摩托車”是為了上下班出行,而 “玩機車”是奢侈運動,個人愛好。
上述探討說明,華語逆向傳播的機制包含通話功能固化和功能欠缺的語言內部因素,也涉及中圈與內圈之間交流常態(tài)化的語言外部因素。
本節(jié)進一步探討語言外部因素與語言內部因素的相互影響。中國自七十年代末實施改革開放以來,走出去,請進來,逐步融入國際社會。這個過程首先引起了人口雙向流動,內圈的人口向中圈和外圈流動,中圈和外圈的人口向內圈流動,還不包括年流量以億計的內圈內人口流動。改革開放的前二十年主要是內圈人口外流,如大陸人赴港澳臺工作和定居;后二十年出現(xiàn)了中圈人口內流,如港澳臺人到大陸工作和定居。其次,人口流動也帶來了軟實力方面的相互影響。內圈和中圈相互了解,欣賞,甚至采用彼此的某些生活方式、文化活動、思維模式等。這些外部因素在語言內部產生了兩個連鎖反應,即言語社區(qū)重組和語言交際網絡擴展。
言語社區(qū)重組表現(xiàn)為內圈言語社區(qū)重組和中圈言語社區(qū)重組。改革開放初期,中國在南方沿海設立經濟特區(qū),吸引了中圈的工商界到特區(qū)投資設廠,也從內陸省份招聘了大量工人和技術人員。隨后,年上億的內地人口流動把沿海城鎮(zhèn)原有的單方言社區(qū)變成了雙言社區(qū),如廣州,或者普通話社區(qū),如深圳(Miao &Li,2006)。同時,內圈人口移居中圈也把中圈原有的單方言社區(qū)改造成了雙言社區(qū)或者普通話社區(qū),如紐約曼哈頓中國城就在二十一世紀前十來年由粵語社區(qū)變成了普通話社區(qū)(周明朗,2017)。總之,中、內兩圈的言語社區(qū)重組有利于普通話的廣泛傳播,也為華語逆向傳播開拓了空間。
人口流動在語言內部引起的第二個連鎖反應是交際網絡擴展。一是內圈人與內圈人形成了新工作圈、朋友圈、社交圈等交際網絡。二是內圈人與中圈人也形成了新工作圈、親友圈、社交圈等交際網絡。在這些新交際網絡里,人們往往脫離自己的語言舒適區(qū),使用新語言交流,因為人們都遵循交際遷就原則(communication accommodation theory,Giles,2016)。按照交際遷就原則,人們在交際網絡內與人交流中,往往會遵循求同規(guī)律(convergence),在語言上向對話人靠攏。如對話人說普通話,人們就跟他們說普通話。若對話人說華語,人們就跟他們說華語。個人語庫有儲備,人們就動用自己的語言儲備。個人語庫沒有儲備,人們也可能模仿,學習,甚至創(chuàng)新。當然,遷就原則中也有存異規(guī)律(divergence),人們有時候可能會拒絕向對話人的語言靠攏,各說各話,以示抵制或者表達不滿。人們遵循求同規(guī)律還是存異規(guī)律,往往由對話人雙方的認同、身份、地位、職務等因素根據(jù)場合所決定。順暢的交流以語言求同為常態(tài),少見語言存異。
在交際網絡中通常會出現(xiàn)兩種語言選擇方式,一是言隨主便,二是言隨圈便。言隨主便指交際網絡內地位高的人的語言占主導地位,地位低的人的語言會向主導語言靠攏的現(xiàn)象。例如,各地外企和合資企業(yè)的高管多為華人,多說華語。因此,此類企業(yè)的管理層的語言也向高管的語言靠攏,管理人員也多說華語(Zhang,2006)。管理人員說華語有雙重功能,對交際網絡內部表示 “合群”,拉近跟管理層其他成員之間的人際關系;對交際網絡外部則可以彰顯個人地位和企業(yè)身份。言隨圈便有兩種情況。第一種,新人加入一個交際網絡,會選擇網絡內的現(xiàn)行語言或方言進行交流,以示 “入圈”,融入這個交際網絡圈子。若這個網絡內已經使用某種語言,新人就會努力說這種語言。例如,新入職外企的管理人員會轉說同事們所說的華語。第二種,模仿別的社區(qū)已經存在的某個交際網絡,人們會在仿造的交際網絡中使用相同的語言。例如,二十一世紀初以來,中國大陸中產階級涌現(xiàn)了,有人開始喜歡機車文化,結伴玩摩托車,成了 “機車黨”。人雖然不多,車手們在活動中多用華語詞匯,形成機車黨語域。因此,言隨圈便,對交際網絡內部行使團建、合群等功能;對交際網絡外部則彰顯特質文化、經濟實力、生活面貌等。
上述探討說明,言語社區(qū)重組開拓了普通話和華語雙語空間,交際網絡擴展開辟了人際傳播的途徑,兩者對華語逆向傳播發(fā)揮了互補作用。無論是言語社區(qū)重組還是個人交際網絡擴展,都反映了語言交流的社會屬性。只要語言交流不中斷,人們的社會語言行為都會遵循語言交際的規(guī)律,導致逆向或者順向語言傳播。
本文以經典語言傳播理論為基礎,推出了語言傳播的雙向性、內外路徑、強弱勢態(tài)三個全新視角,認為語言傳播的外部因素是人口流動和區(qū)/圈際交流,內部因素是語言功能的需求。根據(jù)上述語言傳播機制,華語逆向傳播的外部因素是中圈和內圈之間的雙向人口流動和雙向圈際交流,內部因素是普通話的功能固化和欠缺,內外因素的交叉點是言語社區(qū)重組和個人交際網絡擴展。借此,本文提出以下幾點淺見,拋磚引玉,以期引起對華語傳播的多視角關注,對大華語的理論研究加大力度。
在漢語國際傳播的大勢下,隨著華語中圈與內圈的交流的深入,雙向語言傳播會日益增長。順向傳播導致了華語中圈普通話化,而逆向傳播也啟動了內圈普通話華語化。這個雙向轉化就是大華語的特征,即華語普通話化和普通話華語化。中圈的華語普通話化包括三個層次(見郭熙,2004;吳英成,2015;周明朗,2017)。第一,漢語方言社區(qū)逐步轉化成了普通話社區(qū)。第二,華語教學普遍采用了普通話標準。第三,華語在語音、語法、詞匯方面逐步受到了普通話的影響。同時,內圈的普通話華語化有兩個層次。本體上,普通話與華語共享某些語音、語法和詞語表達方式(陳章太,2002;郭熙,1998;湯志祥,2015),而功能上,華語補充普通話的欠缺,豐富內圈的語言生活。因此,普通話和華語的雙向傳播自然形成大華語。
從由華語中圈和內圈組成的大華語圈來看,大華語有兩個所指,其泛指包括普通話、國語、港澳華語、新馬華語等海外華語變體(見郭熙2007;李宇明,2017;陸儉明,2015);其特指是大華語圈的共同語,即全球華人的共同語。這個共同語是華語普通話化和普通話華語化的產物,以普通話和臺灣國語為基礎,含其它變體的語音、語法、詞匯等成分,與普通話功能互補。大華語作為 “世界標準華語”,有別于普通話,應該采用一個比標準普通話更寬容的語音、語法和詞匯標準,對地方變體、方言和古漢語有更大的包容性(見陸儉明,2015;吳英成,2015)。
大華語共同語與標準普通話之間既無矛盾,也不沖突,而是互相補充。在中國大陸,標準普通話用于《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規(guī)定的語用領域和崗位,華語可以用于其它語用領域。語用崗位可以視服務對象調整用語。例如,政府工作人員互相之間按規(guī)定用普通話,但是他們?yōu)槿罕姺諘r,可以根據(jù)服務對象適當選用普通話、地方普通話、華語、方言或者少數(shù)民族語言。在語言標準測試問題上,有關部門可以通過分級的方式處理標準普通話和標準大華語。在海外,普通話標準和大華語標準都可以用于外圈的華語教育,視所在國及其學生的需求而定,而在中圈的華語教育中采用大華語標準可以更為廣泛地被華人社區(qū)接受??傊?,容納兩個標準的存在和互補,有利于超越國界、政治制度、意識形態(tài)等障礙,建設一個為全球華人所認同的共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