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仲儒
北京語言大學語言學系 北京 100083
提要 詞法問題可以從句法的角度進行研究?!敖o以”就是以“給”為詞匯核心生成的句法合成詞,它的論元結(jié)構(gòu)和“給”相同,都是由施事、受事和與事組成,但在句法配位上不同,如與事不能位于“給以”之后,但可以位于“給”之后。這種差異跟格有關(guān)。在“給”和“以”融合之后,與事需要借助“對”才能得到格,而“對”字短語又必須處于詞匯核心之前?!敖o以”還有對應的隔開式“給…以…”,這是“給”沒有與“以”融合的情形,是“給”和它的與事整體移到“以”之前造成的,類似于“易之以羊”的生成?!耙浴笔褂糜谡秸Z體,毗鄰的受事也表現(xiàn)出正式語體的色彩,如常用名動詞等。
詞有三類,一是詞典中收錄的詞,二是詞法中生成的詞,三是句法中生成的詞。句法生成的詞常常涉及核心移位。典型的句法詞有兩類,一是復雜謂詞(complex predicate),二是屈折構(gòu)詞(inflectional morphology)(1)這里不譯作“屈折形態(tài)”,inflectional morphology在Chomsky(1995:133)中講的是構(gòu)詞(word formation)類型,如動詞向屈折范疇核心移位,得到的類似于“walk-ed”的詞,這就屬于屈折構(gòu)詞。(Chomsky 1995:133)。復雜謂詞包括名詞融合(noun incorporation)與致使式(causative)等,屈折構(gòu)詞是帶屈折形態(tài)的詞。漢語也有類似的句法詞,有些可能因為特殊的原因而被收錄為詞典中的詞,如“給以”等。我們最初關(guān)注的是“給以”的賓語范疇,如朱德熙(1985)認為它的賓語為名動詞;后來發(fā)現(xiàn)呂叔湘(1999:227)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七版)》(2016:444)都將“給以”與“給”進行關(guān)聯(lián),并且指出它們的差異,更重要的是呂叔湘(1999)還發(fā)現(xiàn),“給以”可以有“隔開式”,如“給…以…”。我們可以把這一現(xiàn)象歸到Baker(1988)的融合操作(incorporation),有助于我們把握“給以”的句法特征,也有助于說明“給以”的賓語以及相關(guān)論元的句法分布。合成詞是在詞庫中生成后再以原子單位(atomic unit)的身份進入句法,還是由來自詞庫中的更基本的單位在句法中組合生成,學界并無定論。理論上,我們可以直接采用詞庫論或句法論的思想,也可以在反思詞庫論的基礎(chǔ)上采信句法論或詞庫論,或相反。本文的主旨十分簡明,就是盡可能地從句法學的角度去考察各種語言現(xiàn)象,包括詞法問題,以關(guān)聯(lián)不同的句式并解釋關(guān)聯(lián)句式的共性和差異。句法論的研究結(jié)果也可以為詞庫論提供理論觀照,即在“給以”為詞時,它會直接在“給”的位置參與合并,“給以”的論元合并次序及論元的格特征核查和“給…以…”的推導仍然是按照本文的框架進行,不同在于“以”在“給以”中不再是一個獨立的詞項。
Baker(1988)采用核心移位的方式,解釋了很多融合現(xiàn)象,其中包括介詞向動詞的融合。例如:
(1)Applicatives(Chichewa語,引自 Baker 1988:229):
a.Ndi-na-tumiz-a chipanda cha mowa kwa mfumu.
1SgSubj-Past-send-Asp calabash of beer to chief
“I sent a calabash of beer to the chief.”(我送了一瓢啤酒給酋長)
b.Ndi-na-tumiz-ir-a [PP tir mfumu] chipanda cha mowa.
1SgSubj-Past-send-to-Asp chief calabash of beer
“I sent the chief a calabash of beer.”(我送給了酋長一瓢啤酒)
例(1)中的動詞“tumiz(送)”有兩個補足語,一個是受事“啤酒”,一個是與事“酋長”。在例(1)a中,與事“酋長”由介詞引進,放在受事之后;在例(1)b中,與事“酋長”是個名詞性成分,沒有介詞,放在受事“啤酒”之前,但動詞“tumiz(送)”后邊多了一個介詞“-ir(給)”。對此,Baker(1988)認為例(1)b中的與事跟例(1)a中的與事一樣,都由介詞介引,只是例(1)b中的介詞向動詞核心移位并與動詞融為一體。在1980年代,主流的句法分析理論是根據(jù)范疇選擇的信息進行投射,所以例(1)中的動詞短語是三分枝結(jié)構(gòu),分別是動詞、受事和與事,例(1)a與例(1)b的差別在于受事和與事的相對語序:例(1)a中的與事離動詞遠一些,例(1)b中的與事離動詞近一些。后者的核心在跟動詞融合之后,能保證句子的合法性。
Baker(1997)也采納了Larson(1988)的雙分枝結(jié)構(gòu),并堅持其題元指派一致性假設(shè)(Uniformity of Theta Assignment Hypothesis,UTAH),所以,與事先與動詞合并,然后再與受事合并,最后與施事合并。為了簡單起見,我們以漢語語料進行說明,例如:
(2)a.張三送了一瓢啤酒給酋長。
b.[VP[張三][V’[V][VP[一瓢啤酒][V’[V 送][PP[P給][NP 酋長]]]]]]
c.[VP[張三][V’[V][AspP[][Asp’[Asp-了][VP[一瓢啤酒][V’[V送][PP[P給][NP 酋長]]]]]]]]
在例(2)b中,施事“張三”最高,其次是受事“一瓢啤酒”,再次是與事“酋長”?!八汀焙诵囊莆坏絍,便可推導出例(2)a。填入齊切瓦語(Chichewa),該結(jié)構(gòu)也能推導出例(1)a。又如:
(3)a.張三送給了酋長一瓢啤酒。
b.[VP[張三][V’[V][AspP[][Asp’[Asp-了][VP[一瓢啤酒][V’[V 送][PP[P給][NP 酋長]]]]]]]]
在例(3)b中,“給”是PP的核心,(2)“給”,朱德熙(1982)等認為它是動詞。對核心移位而言,只要“給”是受“送”成分統(tǒng)制的毗鄰核心,即可,至于它是什么范疇并不重要。如果考慮論元結(jié)構(gòu)的話,把“給”定為介詞會簡約性,如果把它定為動詞,需要做一些特別的規(guī)定,如規(guī)定“給”不指派題元角色等(Li 1990),或規(guī)定“送”的補足語為“給”所投射的VP(Lin和Huang 2015)。例(4)中的“在”也是如此。受“送”成分統(tǒng)制,有機會向“送”核心移位,并融合為“送給”。“送給”也會持續(xù)地核心移位到V,Baker(1997:91)假定“酋長”在介詞向動詞融合之后會移位到AspP的指示語位置,所以最后能推導出例(3)a。其實例(2)b中也有時體短語AspP,移到AspP指示語位置的是“一瓢啤酒”,如例(2)c。(3)熊仲儒(2015)為限制語法的生成能力,他在Baker(1997)的基礎(chǔ)上還設(shè)置了領(lǐng)有范疇Poss,用它激發(fā)與事移位。其事實根據(jù)是有些動詞只有與格式?jīng)]有雙賓式,有些動詞只有雙賓式而無與格式,前者如“donate”,后者如“cost”,他認為前者不受Poss擴展,后者強制性地受Poss擴展。漢語也有類似的現(xiàn)象,請參看熊仲儒(2015:258-261),所以漢語有些動詞有與格式,而沒有(“V-給”)雙賓式。此處的寫作,主要是說明相關(guān)現(xiàn)象可采用融合分析,而不考慮融合之后的后續(xù)操作。
在這里,漢語跟齊切瓦語相同,都有介詞向動詞的核心移位,并因此得到“動介式”,請對照例(3)a與例(1)b。這種現(xiàn)象在漢語中也廣泛存在,但由于學者們沒有采用生成語法理論,所以在分析的時候,有的觀點類似于核心移位之前的結(jié)構(gòu),有的觀點類似于核心移位之后的結(jié)構(gòu),有的注意到分析的兩可性,如“V + P + LocP”。我們將這些觀點羅列如下:
第一,動補分析。北大本《現(xiàn)代漢語》(2013:332)與黃伯榮和廖序東的《現(xiàn)代漢語》(2017:74)都采用動補分析,即將介詞短語分析為前邊動詞的補語。黃伯榮和廖序東(2017)指出,介詞短語在動詞后可以做時地補語,表示“動作發(fā)生的時間和處所,包括表示動作的終止地點”,如“跳到冰面上”,介詞“到”與方位短語“冰面上”構(gòu)成介詞短語,充當動詞“跳”的補語,補充說明動作“跳”終止時的地點。
第二,動賓分析。張純鑒(1980)指出,動詞后的成分“已經(jīng)喪失了介詞的作用”,只是一個構(gòu)詞成分,“和前面的動詞凝結(jié)在一起,構(gòu)成一個后補式的動詞”。朱德熙(1982:132)認為“坐在椅子上”在口語中為“坐·de椅子上”,只能分析成“坐·de/椅子上”,而“de”是“在”的弱化形式,所以“坐在/椅子上”這種劃分應當是更為合理的?!白毕群汀霸凇睒?gòu)成述補結(jié)構(gòu),“椅子上”充當該述補結(jié)構(gòu)的處所賓語。胡裕樹(1995:296)也認為介詞附在動詞后,“構(gòu)成一個整體,相當于一個動詞”,因為時態(tài)助詞“了”是不可以出現(xiàn)在介詞之后的,而“坐在了椅子上”的“了”卻可以出現(xiàn)在“在”之后。認同這種劃分方式的學者對“P”的詞類問題的看法又不盡相同,歸結(jié)起來大致有“語素/構(gòu)詞成分說”“介詞說”“動詞說”“助詞說”和“虛化過渡說”五種觀點,這里不做過多贅述。
第三,兩可分析。丁聲樹(1961:59)認為“帶給政委”這一結(jié)構(gòu)可看作“給政委”是動詞“帶”的補語;同時也可以看作“政委”是“帶給”的賓語。吳競存和梁柏樞(1992:181)提出,“V + P + LocP”在口語中可分析為述賓結(jié)構(gòu),在書面語中則分析為動補結(jié)構(gòu)。林華東和蔣艷(2005)認為,漢語詞匯的雙音化和介詞的后附趨勢使得該結(jié)構(gòu)的語法關(guān)系發(fā)生了重組,由動補結(jié)構(gòu)走向了述賓化,而且在分布上表現(xiàn)出不平衡性,這是“不同的歷時階段在共時層面上的映射”。
Baker(1988)的融合操作可以將這個問題簡明化,即介詞短語一開始是動詞的補足語,如例(4)a,后來介詞向動詞核心移位,得到“動介合成詞”,如例(4)b:
(4)a.[VP[V 坐][PP[P 在][LocP 椅子上]]] b.[VP[V 坐-在1][PP[P t1][LocP 椅子上]]]
動補說關(guān)注的是例(4)a,動賓說關(guān)注的是例(4)b,兩可說既考慮到例(4)a又考慮到例(4)b,但沒有通過核心移位進行關(guān)聯(lián)。需要注意的是,不是所有的介詞短語都可以處于動詞的補足語位置,只有充當論元的介詞短語才可以,所以“在椅子上”可考慮作“坐”的論元,如例(4)a。漢語有雙音化的趨向,(4)核心移位跟形態(tài)音位有關(guān)。漢語詞匯有雙音化的趨向,在中古漢語中動結(jié)式呈隔開式,如“當打汝口破”(幽明錄《太平廣記》卷319);在現(xiàn)代漢語中動詞需要跟結(jié)果補語融合,如“打破你的嘴”。這種趨勢使得補足語中的形容詞和普通動詞的核心移位具有強制性,而介詞與趨向動詞的核心移位具有可選性。這使得“坐”可以吸引“在”向其核心移位,(5)“在”在核心移位的時候,理論上可以嫁接于“坐”的左側(cè)或右側(cè),如“在坐”與“坐在”。為排除不合法的“在坐”,熊仲儒(2002)提出“嫁接與移位同向假設(shè)”與“自然語言的詞序假設(shè)”。本文的重點不在嫁接方向上,所以采用比較直觀的結(jié)構(gòu)。此外,如果采用Chomsky(1995)的集合式合并方式,也可以不討論嫁接方向。如例(4)b。
我們認為“坐在”不是詞法詞,否則不好解釋學者們關(guān)于“坐在椅子上”的不同語感。(6)Chomsky(1965)曾指出“證明生成語法合理性”的外部證據(jù)是能充分描寫母語說話者的語言直覺(linguistic intuition)。語感,就是語言直覺。語感有時具有模糊性,Chomsky(1965)曾以“I had a book stolen.”的三重歧義進行說明,他說可以通過某種方式使這種模糊的語感明晰化。學界對“V + P + LocP”的兩種分析和爭論,實際上也反映了語感的模糊性,我們通過例(4)這種結(jié)構(gòu)表征使其明晰化,例(4)a反映的是動補說的直覺,例(4)b反映的是動賓說的直覺。如果采用詞法詞的說法,只能反映動賓說的直覺。動補說的直覺,更深層的是語義直覺,即“坐”是動作,“在椅子上”是“坐”的位置或終點,即處所。從系統(tǒng)性上講,也不宜分析為詞法詞,因為在動詞還有賓語的時候,會出現(xiàn)交替句式。例如:
(5)a.放了一本書在桌子上 b.把那本書放在了桌子上
這種交替句式表明;介詞短語是獨立的補足語,其中介詞跟動詞的融合具有可選性。
融合的最核心的證據(jù)是“-了”。漢語的“-了”可以附在動詞的后邊,不能附在介詞的后邊,但碰到“V + P + LocP”時就會出現(xiàn)表面的“反例”,例如:
(6)a.*坐了在椅子上 b.坐在了椅子上
例(6)a中的“了”在動詞“坐”的后邊,按理應該合法,但事實上不合法;例(6)b中的“了”在介詞“在”的后邊,按理不合法,但事實上合法。這種違反常規(guī)的事實,如果從融合的角度看,就很正常了:其一,因為“坐在”通過核心移位已經(jīng)融合為一個整體,所以“了”不能插入其間,如例(6)a;其二,因為是介詞“在”向動詞“坐”核心移位,移位不能改變宿主的范疇,也就是說新生成的“坐在”是動詞,所以“了”可以附在“坐在”之后,如例(6)b。融合之后,介詞可能會發(fā)生語音上的弱化或替換,如例(1)a中的“kwa”到例(1)b中的“-ir”,漢語中的“在”也是這樣,在北京語音中會讀作“de”。趙元任(1979:177)觀察到在口語中, “de”比“在”“到”都更多。語音弱化,只是證據(jù),而非必要條件,句法上的證據(jù)就是后附“了”。
按照呂叔湘(1999),“給以”可以有隔開式“給…以…”,我們認為兩者之間有推導上的關(guān)聯(lián),例如:
(7)a.兄弟院校給了我們以很大的支持。 b.兄弟院校對我們給以了很大的支持。
我們可以假定例(7)的結(jié)構(gòu)如下:
(8)[vP[DP 兄弟院校][v’[v][VP[DP 我們][V’[V 給][PP[P 以][DP 很大的支持]]]]]]
對例(8)而言,動詞“給”可以單獨地移位到v位置,由此可以推導出例(7)a;如果v語音實現(xiàn)為“對”,“給”就不能移位到v,這個時候,“給”與“以”在線性上毗鄰,“給”會促使“以”向它核心移位,并得到“給以”這個復合動詞,推導出例(7)b。例(7)b中的“了”表明“給以”已經(jīng)融合為一個詞。對例(8)而言,有兩點很重要:第一是“給”成分統(tǒng)制“以”,這為“以”向“給”的核心移位提供了可能;第二是v可以語音實現(xiàn)為“對”,這逼迫著“給”與“以”毗鄰,這為“以”向“給”核心移位提供了強制性。漢語介詞向動詞核心移位具有可選性,只有在毗鄰時才強制性地融合。例如:
(9)a.張三送了一瓢啤酒給酋長。 b.*張三送給了一瓢啤酒酋長。
(10)a.*張三送了給酋長一瓢啤酒。 b.張三送給了酋長一瓢啤酒。
例(9)a中的“給”跟與事之間有受事分隔,所以“送”“給”不能融合;如果融合,句子就不合法,如例(9)b。例(10)b中的“送”跟與事相鄰,所以介引與事的“給”必須跟“送”融合;如果不融合,句子就不合法,如例(10)a。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對”是不是輕動詞。按Cheng和Sybesma(2015)與蔡維天(2009,2016,2017)的研究,漢語的“對”可以處理為輕動詞,例如:
(11)a.他對小孩兒擔心。 b.他擔心小孩兒。
c.[vP[他][v’[v 對/e][VP[小孩兒][V’[V 擔心]]]]]
例(11)c是蔡維天(2009)的結(jié)構(gòu),當輕動詞實現(xiàn)為“對”時可以推導出例(11)a,當輕動詞為零形式時可推導出例(11)b。零形式的輕動詞有詞綴特征(affix),會激發(fā)核心移位。蔡維天(2017)根據(jù)Cheng和Sybesma(2015)做了精細化的處理,如讓外輕動詞引進“他”,內(nèi)輕動詞引進“小孩兒”,“對”是內(nèi)輕動詞的語音實現(xiàn)。
這種研究的結(jié)果盡管非常好,但也有一點問題。在生成語法中,人們通常用移位進行結(jié)構(gòu)體的測試。Carnie(2013)就指出,一組詞如果能整體移位,就會組成一個結(jié)構(gòu)體。例如:
(12)a.He bought a brand new car. b.It was[a brand new car]that he bought.
(13)a.I like big bowls of beans. b.[Big bowls of beans]are what I like.
例(12)、(13)用移位表明“a brand new car”與“big bowls of beans”為結(jié)構(gòu)體。國內(nèi)學者也是采用移位測試來判斷結(jié)構(gòu)體。例如:
(14)a.進一次城 [一次城]也沒進 b.看一回電影 [一回電影]也沒看
朱德熙(1982)通過例(14)的移位測試,認為“一次城”“一回電影”是結(jié)構(gòu)體,“一次”是“城”的定語,“一回”是“電影”的定語。
如果我們對“對”及其后邊的名詞性成分進行移位,會不難發(fā)現(xiàn)這組詞也能移位,例如:
(15)a.[對我們],兄弟院校給以了很大的支持。 b.[對小孩兒],他很擔心。
這表明,“對”有可能不是輕動詞,而是傳統(tǒng)語法中的介詞。如果“對”是介詞,它就阻止不了動詞“給”向輕動詞v的核心移位,最后會得到不合法的句子,例如:
(16)*兄弟院校給[對我們]以很大的支持。
此外,在句法映射上,例(16)也沒有完全地遵守Baker(1988)的題元指派一致性假設(shè)。(7)不同的學者在題元等級的設(shè)置上會有不同,Grimshaw(1990:8)會將與事(目標)放置在比受事更高的層次上,本文采用的是Larson(1988)的題元等級。之所以采用Larson的題元等級,是因為這可以翻譯作Caus(e)-Bec(ome)的輕動詞系統(tǒng),如(ⅰ)所示: (ⅰ)[CausP[施事][Caus’[Caus][BecP[受事][Bec’[Bec][VP[目標/與事][V]]]]]]上例表示施事致使受事達成某種狀態(tài)/某個位置/某個數(shù)量/某個目標,在這個系統(tǒng)中,受事會比與事高。本文為表達簡單起見,沒有引進過多的輕動詞。鄧盾(2015)在研究“加以”的時候,采用的是Grimshaw(1990)的題元等級,這種題元等級對于說明論元的配置比較方便。如果他也采用雙分枝結(jié)構(gòu)與輕動詞,則也會面臨本文所遭遇的一些問題。例如: (ⅱ)他[v][VP(對)這個問題加以了深入的探討]。上例中v會吸引V核心移位,除非將“對”處理為v,但這樣處理不太好通過移位測試。例如: (ⅲ)[對這個問題],他加以了深入的探討。在例(16)中,“兄弟院?!笔鞘┦?位置最高;“我們”是與事,位置次高;“很大的支持”是受事,位置最低。試對照例(2)b,它會按照“施事> 受事>與事”的題元等級進行句法映射,這可能也多少存在一定的問題。
“給”是三元動詞,其論元的題元分別是施事、受事和與事,用Baker(1988)與Larson(1988)的題元等級與題元指派一致性假設(shè)進行句法映射,可以得到例(17)b:
(17)a.兄弟院校把機會給了我們。
b.[vP[DP 兄弟院校][v’[v 把][VP[DP 機會][V 給][DP 我們]]]]
如果將v實現(xiàn)為“把”,可以得到例(17)a?!鞍选痹谏烧Z法中常被處理為輕動詞,類似的研究可以參考Huang等(2009)。
我們根據(jù)熊仲儒(2012),將“以”處理作跟“把”一樣的輕動詞,稱之為致使義輕動詞。(8)Aldridge(2013)將“以”處理為涉用范疇(Appl),然后移位到更高位置的輕動詞v,涉用范疇也是一種輕動詞,所以在定位上是一致的,只是存在細節(jié)上的差別。例如:
(18)a.趙惠文王以相國印授樂毅。(《史記·樂毅列傳》)
b.趙惠文王把相國印授給了樂毅。
(19)a.高漸離乃以鉛置筑中……(《史記·刺客列傳》)
b.高漸離便把鉛放在樂器中。
根據(jù)Goldberg(1995),例(18)可以稱為“致使—轉(zhuǎn)移句”,例(19)可以稱為“致使—位移句”,其中的“致使”從生成語法看就跟致使義的輕動詞有關(guān)。關(guān)于輕動詞的語義,可參見朱樂奇(2015)。如果在例(17)b的v位置填入“以”,就可以得到例(20)a:
(20)a.[vP[DP 兄弟院校][v’[v 以][VP[DP 機會][V’[V 給][DP 我們]]]]]
b.*兄弟院校以機會給了我們。
例(20)a推導出來的如例(20)b的句子不可接受,這跟詞匯興替有關(guān),“以”早已為“將”“把”所取代;也與“以”的特征有關(guān):“以”成分統(tǒng)制“給”,它有可能激發(fā)“給”向它核心移位,而例(20)b沒有激發(fā)“給”移位,所以不合法。但“給”向“以”核心移位之后,仍然不合法。例如:
(21)a.T…[vP[DP 兄弟院校][v’[v 給1-以][VP[DP 機會][V’[V t1][DP 我們]]]]]
b.*兄弟院校給以機會我們。
例(21)b不合法,我們認為與“我們”得不到格有關(guān)(格問題我們在4.1節(jié)再論述)。為了補救句子的語法性,例(21)會采用“對”為“我們”指派格,例如:
(22)a.*兄弟院校給以機會對我們。 b.兄弟院校對我們給以機會。
c.對我們兄弟院校給以機會。
例(22)b、c中的“我們”可以得到“對”指派的格,所以句子合法。例(22)a不合法與“對”字短語的句法分布有關(guān),詳參4.1節(jié)。
“以”的輕動詞分析,可以說明“給”與“給以”之間的共性,因為在這種分析中都是以“給”為詞匯核心,這意味著“給”與“給以”有著共同的論元結(jié)構(gòu);差別在于有沒有“以”對“給”進行作用,并進而影響與事的句法分布。例如:
(23)a.他有困難,我們應當給以幫助。 b.他有困難,我們應當給他幫助。
(24)a.對于工作上作出成績的同志,要給以適當?shù)墓膭睢?/p>
b.對于工作上作出成績的同志,要給他適當?shù)墓膭睢?/p>
呂叔湘(1999)指出,受動者(與事)必須放在主語前或“給以”前,如例(23)a與例(24)a,如放在動詞后,“給以”就要改用“給”,如例(23)b與例(24)b。這一觀察告訴我們,“給以”與“給”具有相同的論元結(jié)構(gòu),差別在“受動者”(與事)的句法分布。這種差別是“格(Case)”造成的,在例(23)b與例(24)b中,與事由毗鄰的動詞“給”指派固有格;在例(23)a與例(24)a中,與事因動詞核心移位之后不能獲得固有格,為了補救語法性,只好在“對”的幫助下移出動詞的補足語位置(初始位置)。
綜上所述,如果不考慮移位測試(movement test),將“以”分析為介詞比較直觀;但一旦考慮移位測試,就需要否定相關(guān)分析。“以”的輕動詞分析,用起來雖不如介詞分析法直觀,但它比較容易通過移位測試,所以我們以輕動詞理論分析“以”。如果我們進一步將“以”看作致使范疇,就可以發(fā)現(xiàn)“給以”句與“給”字句在語義上的平行,都有致使-轉(zhuǎn)移的語義,都有“施事、受事、與事”的論元結(jié)構(gòu),都有“將某個東西轉(zhuǎn)移給某個人”的語義結(jié)構(gòu),差別在于“給”所轉(zhuǎn)移的東西可以具體可以抽象,而“給以”所轉(zhuǎn)移的東西通常比較抽象。例如:
(25)a.給了張三很多支持 b.對張三給以支持
(26)a.給了張三很多禮品 b.?對張三給以禮品
這種抽象的事物通常由名源動詞(名動詞)表達,因此朱德熙(1985)認為“給以”是形式動詞(虛義動詞)。
呂叔湘(1999)發(fā)現(xiàn)與事可以分布在“給”之后,但不能分布于“給以”之后,我們認為這跟格(Case)有關(guān)。格在生成語法中非常重要,它決定著名詞性成分的句法分布,自管轄約束理論(Government and Binding Theory,GB)以來,生成語法都會討論格的指派或核查。Chomsky(2001)認為時制范疇T與輕動詞v負責格特征的核查,T與v被稱為探針(probe),例如:
(27)T…[vP[EA][v’[v][VP[IA][V’[V][DP]]]]]
根據(jù)局域性,外部論元EA的格特征由T核查并定值,內(nèi)部論元IA的格特征由v核查并定值,但雙及物動詞還有一個內(nèi)部論元,例(27)將該論元標記為DP,它也需要有格。這有兩種可能性,一是由v繼續(xù)核查格特征并定值;二是由V指派格。這兩種可能性,孰是孰非,只能由語言事實來取舍。例如:
(28)a.*John sent a book Mary.
b.T…[vP[John][v’[v][VP[a book][V’[sent][Mary]]]]]
如果v能夠多次核查格特征并定值的話,則例(28)b中的“Mary”的格特征能夠被核查并定值,按理例(28)a可以合法,但實際上例(28)a并不合法。當然,例(28)a不合法也可能是格之外的原因造成的,但如果我們假定“一個探針(Probe)只能為一個目標(Goal)的格特征定值”并假定“動詞、介詞只能為毗鄰的DP指派固有格(inherent Case)”,則例(28)a的不合法就只會跟“格”有關(guān)了,即“Mary”的格特征不能由v核查并定值,“Mary”也不能由“sent”指派固有格,因為“sent”跟“Mary”不毗鄰。又如:
(29)a.John sent a book to Mary. b.John sent Mary a book.
c.*John sent to Mary a book.
按照例(28)b這樣的結(jié)構(gòu),例(29)中的“John”的格特征由T核查并定值,“a book”的格特征由v核查并定值。例(29)a中的“Mary”雖然不能由“sent”指派固有格,但可由毗鄰的介詞“to”指派固有格;例(29)b中的“Mary”可由毗鄰的動詞“sent”指派固有格。Bruening(2010)也認為跟毗鄰有關(guān),即對應于“to”的空與格標記只有毗鄰于動詞才能被允準,并且當其毗鄰于動詞時“to”必須強制性地刪略,如例(29)b和c的對立。從例(28)、(29)來看,以上兩個假設(shè)是可行的。漢語也是如此,例如:
(30)a.張三送了一本書給李四。 b.*張三送了一本書李四。
c.張三送了李四一本書。 d.張三送給了李四一本書。
e.T…[vP[張三][v’[v][VP[一本書][V’[送][李四]]]]]
例(30)a-d的基本結(jié)構(gòu)為例(30)e,可以看出“張三”的格特征由T核查并定值,“一本書”的格特征由v核查并定值,“李四”只能依賴于毗鄰的動詞或介詞指派固有格。在例(30)a中,“李四”由毗鄰的“給”指派固有格;在例(30)c,中“李四”由毗鄰的“送”指派固有格;在例(30)b中,“李四”既得不到探針所指派的結(jié)構(gòu)格,又得不到動詞或介詞指派的固有格,所以句子不合法。例(30)d不同于例(29)c,是因為漢語中的介詞“給”會跟動詞融合,“李四”由毗鄰的“送給”指派固有格。又如:
(31)a.張三把書送了李四。
b.T…[vP[張三][v’[v 把][VP[書][V’[送][李四]]]]]
例(31)因為“把”的存在而阻止了“送”的核心移位,使得“送”跟“李四”毗鄰,這滿足了指派固有格的條件,所以例(31)a合法。例(30)跟例(28)、(29)相對應,英語相應的句子不合法,漢語相應的句子也不合法,例(31)體現(xiàn)了英漢間的差異,漢語的輕動詞可以有語音實現(xiàn),一旦輕動詞的專門形式如“把”阻止了動詞的核心移位,留在原位的與事就可以在原位獲得固有格。這里的固有格,其值應該是與格。
在生成語法中,有四類詞匯范疇,其中的兩類(如動詞、介詞)可以指派固有格,而另兩類(如名詞、形容詞)不能指派固有格。指派固有格的詞匯范疇,其范疇特征為[-N];不能指派固有格的詞匯范疇,其范疇特征是[+N]。能不能選擇內(nèi)部論元與能不能指派格是兩回事,也就是說名詞與形容詞也有可能選擇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為了給它的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指派格,就只能借助沒有詞匯意義的介詞。英語借助的是“of”,讓它指派固有格。例如:
(32)a.She loves butterflies. b.her love*(of)butterflies
c.She is fond*(of)butterflies.
漢語借助的是“對”,例如:
(33)a.他喜歡語言學。 b.他*(對)語言學的興趣。
c.張三*(對)人很熱情。
漢語和英語相同:動詞可以直接帶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由輕動詞為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的格特征定值;名詞和形容詞要借助于介詞“對”“of”引進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由“對”與“of”為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指派固有格。漢語與英語也有不同:英語“of”引進的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可以在名詞、形容詞之后,如例(32)b、c,而漢語“對”引進的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必須在名詞、形容詞之前,如例(33)b、c。在漢語中,“對”不僅可以為名詞、形容詞的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指派固有格,也可以為得不到格的其他名詞性內(nèi)部論元指派固有格,而且“對”字短語都必須在相應的詞匯范疇之前。例如:
(34)a.當時,國家對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不給資金與原材料。 b.政府對幕友不給俸祿。
c.甚至認為對老鼠也應當給“人權(quán)”、自由。
例(34)中的與事都是由“對”指派固有格的,其原因是動詞核心移位之后,與事沒有跟著移位而是落在原位,最后得不到固有格,為了補救語法性,而引進了指派固有格的“對”并移到動詞之前。
“給以”句中的與事之所以需要在動詞之前,是因為:第一是它留在原位得不到結(jié)構(gòu)格與固有格;第二是指派固有格的“對”必須位于詞匯核心之前。(9)指派固有格的“對”為什么必須在詞匯核心之前,我們尚無更佳答案,但從漢語的角度看,它確實需要在詞匯核心之前。如“張三對人很熱情”中的“對人”是形容詞“熱情”的內(nèi)部論元,“他對語言學的興趣”中“對語言學”是名詞“興趣”的內(nèi)部論元,它們都概無例外地處于“熱情”與“興趣”之前。我們將“指派固有格的‘對’必須位于詞匯核心之前”看作一個概括。有人建議用更概括的“漢語介詞短語必須在詞匯核心之前”,這雖然能解釋“對”字短語的分布,但它也需要將“放了一本書在桌子上”中的“在”與“送了一本書給李四”中的“給”處理為介詞之外的詞,如動詞。我們暫不取該概括。例如:
(35)a.我們對那些脅從分子、次要分子,應給以回頭的機會。
b.對某些配套時間長、數(shù)量大的企業(yè)給以限期達標的機會。
c.對一切受惡習影響的人都給以棄舊從新的機會。
(36)a.三是要對少數(shù)民族教育給以特殊的關(guān)懷和支持。
b.對新聞界可以給以任何必要的機密指導。
c.母親……,對父親的工作給以了極大的支持。
例(35)、(36)中“對”所引導的與事都位于相應動詞之前,例(35)中的受事包含純粹名詞,例(36)中的受事包含名動詞。
“以”的介詞分析,比較容易推導“給…以…”的隔開式,而“以”的輕動詞分析,則比較難以推導。這種格式應該算是上古的遺留格式,例如:
(37)a.以羊易之(《孟子·梁惠王》) b.易之以羊(《孟子·梁惠王》)
例(37)中的兩個句子同義,即a為真時b也為真,b為真時a也為真,或者說反映著相同的事件圖景。如果兩個句子有著相同的基礎(chǔ)結(jié)構(gòu),則例(37)b涉及動詞短語“易之”的遷移?!敖o…以…”的隔開式對應于例(37)b,例(37)a在現(xiàn)代漢語中已經(jīng)不說了,現(xiàn)代漢語要么用“把”取代“以”,要么將“以”黏附化,如用“V-以”融合式。
馬建忠(1998:150)以《孟子》“附之以韓魏之家”等句為例,說明“以”字居動后的條件:一是受事(止詞)概為代詞;二是與事(轉(zhuǎn)詞)皆長于受事(止詞)。即受事“短者例居動字之前,長者則居動字之后”。這類似于早期生成語法中的“過重名詞短語移動規(guī)則”(heavy NP shift),對于這種移動早先認為是語用問題,可參見方立(1993:67)。不管是語用問題還是句法問題,但凡涉及移位,就得有相應的句法位置容納該移位成分。我們引進一個移動范疇(Shift),假定它是個可選性范疇,例如:
(38)a.[TP[][T’[T][vP[DP 王][v’[v 以][VP[DP 羊][V’[V易][DP 之]]]]]]]
b.[TP[][T’[T][ShiftP[][Shift’[Shift][vP[DP 王][v’[v 以][VP[DP羊][V’[易之]]]]]]]]]
例(38)a是常規(guī)結(jié)構(gòu),其中的“王”與“羊”由探針T與v定結(jié)構(gòu)格,“之”由毗鄰的“易”指派固有格,可推導出“(王)以羊易之”。例(38)b中相應名詞短語的格跟例(38)a相同,不同在于例(38)b中的Shift會激發(fā)“易之”移位到其指示語位置,得到“(王)易之以羊”。Aldridge(2013)直接將“易之”移到vP的外邊界,我們則引進一個Shift以激發(fā)“易之”移位。我們的考慮很簡單,就是“易之”這樣的動詞短語不能隨意移位,必須有相關(guān)的成分激發(fā)它移位,如果某種語言或某種語體中沒有這樣的一種范疇,就不存在相應的移位。
Shift的作用很難概括。一般認為自然焦點在句末,如果成立的話,則“以羊易之”的焦點在“易之”,“易之以羊”的焦點在“以羊”上。劉景農(nóng)(1994:200)指出:“大抵用做狀語時,述說的重點是在動詞上;若做補語,就側(cè)重在介詞的賓語?!?例如:
(39)a.湯使人以幣聘之。(《孟子·萬章上》) b.招虞人以旌,不至。(《孟子·滕文公下》)
劉景農(nóng)(1994)認為例(39)a的重點是在動詞“聘”上,例(39)b的重點在“旌”上。如果此說可信的話,則Shift起著消除焦點(de-focalization)的作用,即本來“易之”是句末焦點,因為Shift激發(fā)其移位,使其不再為句末焦點,即焦點作用被消除。呂叔湘(1959:42)指出,有些句子是宜于“以”字在后的,如“先以書遺之,告以將歸”句,改成“以將歸告之”就覺得不順。不順,可能跟“焦點”有關(guān),“將歸”是焦點,是新信息,需置后。“以將歸告之”的焦點是“告之”,“以書遺之”的目的就是“告之”,“告之”是可推斷的信息,“告之”的內(nèi)容“將歸”才是新信息。
如果可以添加功能范疇Shift,“給…以…”這種隔開式就可以得到比較好的解釋,例如:
(40)a.兄弟院校給了我們以很大的支持。
b.Shift…[vP[DP 兄弟院校][v’[v 以][VP[DP很大的支持][V’[V 給][DP 我們]]]]]
例(40)b中的“給我們”在Shift的觸發(fā)下進行移位,即可得到例(40)a,其中的與事“我們”跟“給”毗鄰,由“給”指派固有格?,F(xiàn)代漢語的非正式語體沒有這種操作,例如:
(41)a.他把很多書給了我。 b.*他給了我把很多書。
綜上,“給…以…”隔開式中的Shift是歷史遺留現(xiàn)象,屬于正式語體里的存古結(jié)構(gòu)。
“把”與“以”,按照熊仲儒(2012)的看法,都是致使義輕動詞。在歷史上它們之間可能存在詞匯興替的關(guān)系,即由“將”與“把”替代了“以”。在現(xiàn)今,只有正式語體或典雅語體,才會使用致使義輕動詞“以”。例如:
(42)a.趙惠文王以相國印授樂毅。(《史記·樂毅列傳》)
b.*趙惠文王把相國印授樂毅。
(43)a.*我以這本書送給了張先生。 b.我把這本書送給了張先生。
例(42)與例(43)反映了語法的時代性,在漢代的時候,致使義的v可實現(xiàn)為“以”不能實現(xiàn)為“把”;在現(xiàn)代,致使義的v通常實現(xiàn)為“把”,雖然“以”在歷史上曾經(jīng)用作致使義的v,但已退出歷史舞臺,所以例(43)a不合法。但為了追求典雅或更正式,一些特殊語境可以啟用“以”。這個時候,“以”不能跟“把”自由替換,否則會產(chǎn)生語法的錯亂。原因有三:
第一,以“以”為核心的vP可以受Shift擴展,而以“把”為核心的vP不能受Shift擴展。例如:
(44)a.兄弟院校給了我們以很大的支持。 b.*兄弟院校給了我們把很大的支持。
第二,“以”可以激發(fā)核心移位,而“把”不能。例如:
(45)a.兄弟院校對我們給以很大的支持。 b.*兄弟院校對我們給把很大的支持。
第三,主動詞為“給”且受事為抽象事物的時候,致使義的輕動詞主要實現(xiàn)為“以”,不大實現(xiàn)為“把”。例如:
(46)a.?兄弟院校把支持給了我們。 b.兄弟院校給我們以支持。
c.兄弟院校對我們給以支持。
(47)a.? 兄弟院校把支持給了我們。 b.兄弟院校給了我們(一些)支持。
例(46)表明致使義輕動詞在受事為“支持”時,可實現(xiàn)為“以”,不大能實現(xiàn)為“把”;例(47)表明,如果致使義輕動詞沒有語音實現(xiàn)時,可激發(fā)動詞核心移位。原因在于這種句子表示“致使-轉(zhuǎn)移”,轉(zhuǎn)移之物是具體的,當然也可以抽象的,因為抽象之物可以通過隱喻化為具體之物。為抽象之物時,現(xiàn)代漢語中的致使義輕動詞不能語音實現(xiàn)為“把”,該輕動詞會激發(fā)主動詞核心移位,并伴隨與事的移位,這些操作之后,句式已轉(zhuǎn)為“致使—領(lǐng)有句”了,如例(47)b;或?qū)崿F(xiàn)為“以”,如例(46)b、c。抽象之物,通常由動源名詞充當,即朱德熙(1982)的“名動詞”充當。在“具體事物”時,只要夠“正式”,也可以用“以”實現(xiàn)v,例如:
(48)a.歷史造就了這代人,并給以機會,這代人必將報答歷史。
b.我把機會給了她,我相信她。
例(48)是把“機會”當作一個東西進行轉(zhuǎn)移,但它很文氣,所以“以”與“把”都可以用。
第四,“以”能擴展的動詞可能相當有限,“把”可以對大多動作義的動詞進行擴展,相對自由。這里舉些“V以”的例子:
(49)a.我們還應竭力促使羅斯福對這個問題盡可能加以支持。
b.北京三鳴生物工程有限公司對這一項目予以支持。
c.我們將在倫敦對此給以支持。
d.只有心裝太陽的人,才能給他人送以溫暖。
e.毛主席會見了田中首相并贈以線裝古本書籍,周總理與之多次會談。
例(49)b-e中的“予、給、送、贈”都是“給予”義的三價動詞,“加”也可以當作三價動詞,如“x加y以z”(“(君王)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左傳·昭公十二年》)。
“以”促使單音節(jié)的動詞核心移位,得到“加以”“予以”“給以”“送以”“贈以”等句法合成詞。“加以”“予以”“給以”對“受事”有特別的要求,通常是“抽象之物”或者說“名動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七版)》直接將它們視為詞典中的詞?!敖o以”“予以”“加以”這三個詞在詞典中的釋義有關(guān)聯(lián):在解釋“給以”的時候,是把它和“給”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在解釋“予以”的時候,是直接用“給以”解釋的;在解釋“加以”的時候,雖然沒有用“予以”進行解釋,但也跟“予以”做了關(guān)聯(lián),如“受事”在詞性上的差別。不過按龔千炎(1961),“加以”也可以用在名詞之前,如“有時也在譯文上加以補充的字句”?!八鸵浴薄百浺浴钡氖苁露枷鄬唧w,特別是“贈以”。
“加以”“予以”應該是詞典中的詞了,而“給以”可能還不是,因為后者還有隔開式。即使把“給以”當作詞庫中的詞,它的論元投射和相關(guān)的操作還是跟3.2節(jié)相同,只是“以”的位置不同。例如:
(50)a.兄弟院校對我們給以機會。
b.T…[vP[兄弟院校][v’[v][VP[機會][V’[V 給以][DP(對)我們]]]]]
對例(50)b而言,仍然遵守Larson(1988)的題元等級,即:施事 >受事> 與事,“給(以)”仍然要上移到v,與事“我們”仍然得不到(固有)格而借助于“對”,最后“對”引進的短語仍然要移到動詞之前。
“把”與“以”有不同的語體色彩,“給”與“予”也有不同的語體色彩。用“以”本身是為了凸顯語體的正式或典雅,所以“給以”與“予以”在使用上會有頻次上的差異。在CCL語料庫的現(xiàn)代漢語庫中,“給以”有1818例,“予以”有19814例,反映“予以”的頻次遠遠高于“給以”。現(xiàn)在多用“予以”,可能是“予以”更典雅或正式。關(guān)于語體對語法的影響,請參考李艷惠和馮勝利(2015)。
龔千炎(1961)非常敏銳地發(fā)現(xiàn)句法對詞法的影響,如認為“加以”是由“加之以”中的“之”脫落而成,本文雖然采用了不同的分析技術(shù),但也同樣揭示句法能夠?qū)υ~法產(chǎn)生影響。目前的生成語法學通常采用核心移位分析句法合成詞。像“給以”,本文認為其中的“給”是主動詞,它會選擇三個論元:施事、受事和與事,并能夠按照Larson(1988)的方式進行投射,“以”是其中的輕動詞,它會促使動詞“給”向其核心移位并得到“給以”,所以“給以”是句法合成詞?!耙浴痹诮鷿h語中已為“將”“把”所取代,現(xiàn)代漢語中使用“以”主要是追求語體風格,所以它跟“把”有一定的分工,如受事常為抽象事物,名動詞正好適應這種要求?!耙浴痹诖偈箘釉~核心移位上具有可選性:當它促使動詞核心移位之后,與事會得不到動詞指派的固有格,為補救句子的語法性,“對”會起指派格的作用,相應的操作會遵循“對”字短語的要求,如出現(xiàn)在詞匯核心之前;當它不激發(fā)動詞核心移位的時候,后邊的動詞短語會在Shift的激發(fā)下移位,得到“給…以…”的隔開式。Shift也是古代語法的遺留,如“易之以羊”的推導。這兩種表現(xiàn),也區(qū)分了“以”與“把”?!鞍选备耙浴辈煌?它既不會激發(fā)核心移位,也不會受Shift擴展。核心移位得到“給-以”,Shift擴展得到“給…以…”。這個案例表明(一部分)詞法問題可用句法的方式進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