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竹筠
一天一夜,根生從冬天來到了夏天,這感覺有點像做夢,也有點像電視上看過的那種穿越的影視劇。
昨天后半晌,他從大西北的老家上火車時,因為前兩天下過一場雪,遠近都白光光的,樹上還結著冰掛,而此刻,他已經(jīng)坐在江蘇無錫市的公交上,去他媳婦打工的鎮(zhèn)上。沿途所見,綠樹成陰,到處花紅柳綠。這要在西北,到了五六月份,才能有這樣的景色。
三十多年來,根生還是第一次出遠門,一路走來,都是小心在意的,生怕跟誰磕著碰著,沖著撞著。馬上就能見到媳婦,一路緊著的心本該能松快起來,一想起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心中反而添了一種不暢快。
根生此來是叫媳婦回家的。
根生的媳婦叫黃秋萍,這幾年一直在外打工。最早是鄉(xiāng)上的婦聯(lián)組織她們三十多個小媳婦去南京干家政,實際就是當保姆。保姆當了幾年,有的還當著,有的不愿意再干伺候人的活兒,就干上了別的。黃秋萍和幾個心靈手巧的小媳婦,幾番轉輾,進了無錫一家制衣廠當了工人。聽說黃秋萍不當保姆,進廠當了工人,根生和孩子們都替她高興,覺得當工人比當保姆體面,又聽說當工人拿的是計件工資,雖然辛苦點,要比當保姆掙得多,家里人就更替她高興。進廠的先兩年,黃秋萍每年都回家過年,來時,給家里人買吃的,買穿的,還要給孩子們買玩的,孩子們甭提多高興了。去年,黃秋萍說廠里接了一個大單,生產(chǎn)抓得緊,只放三天假,黃秋萍怕回一趟家來回要耽誤幾天,拿不到全勤獎,不想回來。過年就沒回家。今年,黃秋萍又回不了家,說是買不上車票。黃秋萍給家里打來兩萬塊錢。根生當時很失落,孩子們也很失落。但因為有兩萬塊錢墊底,根生的失落很快就消失了。只是黃秋萍一年在外打工,過年也回不了家,家里總覺得少了點溫馨。少了溫馨,根生也就不說了,孩子們雖然吃得不差,也穿得一身新,可總是高興不起來。
過年時,家里來過親戚。根生也去給親戚拜年。大年初一,去的是丈人家。往年老婆在時,給丈人丈母拜年,要拜一天。這一天,是兩個孩子一年中最高興的一天。這兩年老婆不回來,孩子們去外爺外奶家,都有點生分了,想吃不好意思吃,話也少了,早早就催著根生回家。
初四那天,根生騎著電動三輪車去鄰村給一個表姐拜年。這表姐是親表姐。表姐冬天做了手術,當時做手術時沒顧上去看,過年時,根生就想去看看表姐。這天看過表姐,根生騎著電動三輪車往回走,快要出鄰村村口時,根生被一個跟秋萍差不多歲數(shù)的媳婦喊住了。這個媳婦端著一盆水往村街上潑,看見根生路過,就喊了一聲:“咦,這不是表舅嗎?”根生剎住三輪子,看清喊他的媳婦名叫王素芬,是表姐夫家這邊一個侄女。下了車,兩人站在街上寒暄了幾句,素芬邀根生去家里坐。大過年的,根生不好空著手上人家門,就極力推脫了。和素芬說著話,根生想起,素芬也是那年跟黃秋萍一塊兒去了南京的,當時鄉(xiāng)上給外出務工人員送行時,三十多個婦女的家屬都去了,根生在候車的人群中看見了素芬,還讓她跟秋萍說了會兒話,讓她倆出門在外,相互照應著點。后來黃秋萍去無錫進了制衣廠,根生問過黃秋萍,一塊兒去的還有誰?根生記得,黃秋萍說的幾個人中,就有王素芬。根生這時問王素芬:“你今年沒出去打工嗎?”素芬說:“出去了,年前回來的?!备f:“秋萍兩年了沒回過家,我都不曉得你們的情況了。你還是跟秋萍她們在一塊兒嗎?”素芬說:“嗯?!备f:“秋萍說車票不好買,沒回來過年,你是咋買上的車票?”素芬說:“買車票是有點緊張,但要真心想回家,哪有買不上的!”根生問:“過完年,你還去無錫嗎?”素芬說:“不去了。”根生又問:“在外打工,要比在家守這幾畝薄田好得多,你咋不去了呢?”素芬說:“唉!表舅,你沒去外面打過工,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男女關系太亂了。就像我們那個廠子,男男女女三百多人,一半以上,都搭伙過著日子。守不住心的,幾年下來,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成了別人的人了。我不想為掙幾個錢,把家毀了?!备犃诉@話,低下頭來,若有所思。臨別時,素芬懇切地對根生說:“表舅,別的我不說了,我只想跟你說,把表舅媽叫回家來吧。錢掙上多少才是個夠,上有老下有小的,別把家散了?!?/p>
根生回到家,就用家里的座機給黃秋萍打電話。座機是那年黃秋萍出外打工時裝的。家里還有一部手機,是幾年前黃秋萍用過的,樣子已經(jīng)過時,但性能還好,只要充上話費,還是能通電話。黃秋萍讓根生用,還教他怎么使用,根生沒擺弄明白,一直沒用過,要是跟黃秋萍通電話,根生就用座機。根生撥通電話,跟黃秋萍說了一大堆話,說到最后,話里話外,要讓黃秋萍回來。黃秋萍說自己在外面打工打得好好的,每年能掙不少錢,比根生一個大男人種十多畝地還掙得多,干嘛要回去呢?說一千道一萬,黃秋萍就是不回來。根生又即興編了個謊,說自己前幾天種地時不小心,把腳碾傷了,下不了地,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讓黃秋萍回來照管他。黃秋萍說,腳傷了就去看醫(yī)生,自己回到家你的腳也好不了呀。根生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正生著氣,忽聽黃秋萍那邊的電話中一個男人的聲音喊道:“秋萍,吃飯了。”根生聽到這么親熱的話,腦袋嗡地一聲,一男一女的生活場景,在他腦海里閃過。正要發(fā)作,黃秋萍把電話掛了,根生又打過去,黃秋萍不接,再打過去,黃秋萍干脆關機了。
事情八成是素芬說的那樣,秋萍跟別的男人過上了。根生又打了幾次電話,黃秋萍要么不接,要么接起來也是一副不耐煩的口氣,提到讓她回家,她壓根兒不理這個茬。看樣子,電話上叫黃秋萍是叫不回來的。根生打定主意,電話上叫不回來,自己就是去拽,也要把她拽回來。
開春不久,根生懷著心事,早早就在地里忙活起來。到了四月上旬,根生的十來畝地,該種的全都種上了。種了四畝麥子,五畝商品苞谷,兩畝孜然,兩畝胡麻。孜然和胡麻種過,早十來天種進去的麥子,苗都出齊了。苗一出齊,草也就出來了,只是還不到薅的時節(jié)。接下來是一段農(nóng)閑日子,這時候,根生按年里的打算,要去一趟無錫了。
去無錫這事,根生給娘說過,給女兒小苗和兒子小滿也說過。出門的日子,也給他們說過,那就是把莊稼種進地里,他就上路。至于去無錫干什么,根生給十歲的小苗和五歲的小滿說的是你娘要回來了,再不出去打工了,她讓我去接她回來。給自己的娘卻不是這樣說的。
年后的一段日子,娘看根生板著個臉,忙忙碌碌,早出晚歸,問他:“今年料理這么早干啥?”根生說:“早點種上,天暖了,我去趟無錫?!蹦镆詾楦惨o錫打工。根生沒好氣地說:“我也出去打工,你們老的小的撂給誰管?!鳖D了頓,根生突兀地對娘說:“兩年了不回家,叫也叫不回來,我去把那個浪貨弄回來?!?/p>
一個鐘頭后,根生到了黃秋萍打工的鎮(zhèn)上。說是一個鎮(zhèn),卻比根生他們老家縣城還要繁華,樓房都很高,得仰起頭來才能看到頂。街上人流和車流擁塞著,像趕大集。
黃秋萍打工的廠子叫“百合制衣廠”。根生原本想著,下了車,一路打聽著就能走到,問了路邊一個老人,那個老人很費勁地聽清根生的問話后,擺手說不曉得百合制衣廠,又熱情地給根生指點:“你打個出租車嗎,他會把你送到廠門口。”根生沒打過出租車,不會攔車,聽說打出租要比公交貴得多,也不想花那個錢,只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正走著,一輛出租車停下來,司機隔窗問根生:“去哪兒?”根生說:“百合制衣廠?!彼緳C把車停下,說:“上車吧?!笨礃幼铀緳C知道“百合制衣廠”。根生沒有上車,懷里抱著塞滿行裝的蛇皮袋,從搖下玻璃的窗口中,探進半個腦袋問司機:“你知道百合制衣廠嗎?”司機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半嗔半笑地說:“我當然知道呀,不然怎么送你過去?”根生一聽,臉上笑出花來,說:“你給我說一下百合制衣廠咋個走?”司機這才明白,這個不知哪里來的鄉(xiāng)下人,不想打他的車,只是向他問個路。司機沒惱,反被根生弄得有點哭笑不得,說:“路挺遠的,我給你說了你也找不到,你快點上車我送你過去。”根生還是不上車,他也不問路了,問司機:“你要多少錢?”司機說:“我這是打價的,打多少是多少?!备还芩騼r不打價,問:“五塊行不行?”小伙子一聽,苦笑著搖搖頭:“上來吧。”根生拉開車門,抱著蛇皮袋往副駕駛座里鉆。司機讓他把蛇皮袋放在后座。根生也不聽,磕磕碰碰地擠坐進去,把蛇皮袋抱在懷里,好像抱著多值錢的東西似的。
拐過一個街角,百合制衣廠就到了。路不像出租車司機說的那么遠,地方也好找,根生這時覺得上了出租車司機的當。不過人家畢竟把自己送到了廠門口,五塊錢的當,也值不得多么后悔。
根生下了車,抱著蛇皮袋走近制衣廠大門口。制衣廠大門是一個能并排出入兩輛卡車的伸縮門。根生目光越過門頭,往廠里探頭探腦。大門左首的保安室里,走出一個穿制服的中年人,干瘦,白凈,一臉的皮,面無表情地問根生:“你有啥事嗎?”根生說:“我找黃秋萍?!北0惨宦狘S秋萍,怵然一下,問根生:“黃秋萍是你啥人?”根生說:“是我媳婦。”一聽這話,那個保安臉上的表情突然豐富起來,有好奇,有熱情,有無奈,他對根生說:“你老婆已經(jīng)不在這個廠了?”“???”聽了這話,根生驚得下巴差點兒掉了,十足的表情不帶有絲毫夸張的成分,腦海里空白著,手足無措。保安看根生一時回不過神來,說:“你要是早來一個禮拜,就能見著她了?!闭f話之間,根生的腦袋稍稍清醒過來,他問保安:“我媳婦在這邊發(fā)生啥事了嗎,好好的為啥突然不干了?”保安答非所問,不懷好意地笑著說:“她不是一個人不干的,同時辭工的還有貴州的一個姓趙的男人。聽廠里人說,他倆一塊兒去了深圳?!?/p>
根生這時篤信黃秋萍肯定跟這個貴州男人搭上伙了,那天電話里喊“秋萍吃飯”的男人,一準就是保安說的這個貴州男人。兩人飯能在一塊兒吃,覺也肯定能在一塊兒睡。根生這會子是憤怒了,一憤怒,根生的腦袋反倒徹底清醒了,他想起來應該給黃秋萍打個電話。他出門上路時,把家里那部舊手機充上話費帶上了,方便跟黃秋萍和家里人聯(lián)系。他從褲口袋里掏出手機,撥過去,手機半天了沒反應,末了里面提示說: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根生把手機向保安亮了亮說:“咋成了空號了?”保安笑了,說:“空號就是沒有這個號了。你老婆可能到那邊換了手機號,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根生這時的憤怒,已經(jīng)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如果此時黃秋萍在他面前,他相信能把黃秋萍,還有那個貴州男人揍趴下,讓他們半年起不了身。但是現(xiàn)在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極力克制自己的怒火。正在根生不知如何的時候,從廠區(qū)一棟大樓里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向廠門口走來。那人到門口,看見根生一臉怒容,坐在蛇皮袋上,不待他問話,保安主動說:“來找黃秋萍的?!毙』镒右f個啥,還沒開口,從廠外開來一輛豐田載貨車,嘀嘀響了兩聲喇叭。保安把伸縮門打開,載貨車進了大門,開到一邊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矮矮胖胖的女人。這女人看起來也就三四十歲,臉是圓的,屁股蛋子是圓的,胸前兩坨肉,鼓鼓囊囊的,也是圓的。她稱呼那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是王經(jīng)理,她說:“王經(jīng)理,人招來沒有?我一個女人家,裝卸一車貨,真的夠嗆?!闭f著話,她看了一眼坐在蛇皮袋上的根生。王經(jīng)理說:“許姐,你就再辛苦幾天,老趙這王八蛋,事先也不打個招呼就跑了,短短幾天內,讓我哪里去招人?”許姐看著根生說:“我還以為這是你招來的人呢!”保安說:“這是黃秋萍的老公,從大西北那邊來的,來找黃秋萍?!?/p>
許姐一聽根生是黃秋萍的丈夫,不是找來的裝卸工,對王經(jīng)理說:“你抓緊點,我就再辛苦幾天吧?!闭f罷,開車去了廠區(qū)。
這會兒,根生坐在蛇皮袋上,也想明白自己何去何從,他想,黃秋萍去了深圳,自己就是攆到深圳,沒有黃秋萍的聯(lián)系方式,去了也找不到黃秋萍。黃秋萍離開了無錫,自己也沒必要在這里待著,當下,根生就想離開這里。離開這里去哪里?根生想到的只能是回家。
根生往來時下車的站點走,沒有打車,是步行著去的。拐過一個街角,走不遠,就到了。
等了半天,沒等到去無錫市區(qū)的公交,才知道自己候錯了站點。在一位候車的老大爺?shù)闹更c下,他到馬路對面一個站點去候,一會兒來了一輛公交,果然是開往市區(qū)的。
回到無錫市區(qū),在火車站附近下了車,根生一刻也沒停留,進站去買回程的車票。排了半天隊,到了窗口,根生要買直達老家的票,售票員說,下半天沒有直達的車,只能坐到西安再倒車。售票員又說,直達的車明天下午才有。根生嫌倒車麻煩,就想買明天直達的一趟。直達這趟這會兒卻不賣票,明天早上才開始賣。根生無奈,只好走出火車站,想著先吃點啥,填飽肚子了,再去找個小旅館過一夜,明天買票回家。
出了火車站,天已擦黑,到處都亮起燈來?;疖囌鹃T口,是一家挨一家的小飯館。根生邊走邊看,想找一家合適的飯館,正走著看著,突然一個女人走上來,一手扯住他的蛇皮袋子,一手拉住他的胳膊說:“大哥,住店嗎?”根生看這個拉客的女人,穿著打扮不像個城里人,倒像是這一帶的鄉(xiāng)下人。根生是要住店,但他一天了沒吃一頓飯,眼下先要吃飽肚子再去住店,于是說:“我還沒吃飯呢?!迸苏f:“你去吃吧,我等你,吃過了我?guī)氵^去?!备詾檫@女人也就是說說,不會真等他。待他吃過飯,走出飯館,這女人不知從哪兒一下又竄出來,拽住根生的胳膊,拉著他就要去她的店里。根生被這女人搞得有點懵頭懵腦,快走出站前廣場了,才醒過神來,問她:“你的店貴不貴?”女人說:“貴啥子喲,一個晚上八十,有電視,有空調,有熱水,有獨立衛(wèi)生間。”根生一聽,條件不錯,也不貴,就跟著女人往前走。
女人帶根生去的小旅館,說是在火車站附近,拐來拐去,走起來也走了四五站路。在一條七扭八彎的巷子的底部,有一座三層樓房,樓門口懸著一塊白底紅字的招牌,上面寫著“良友旅館”。進了門,迎頭有一個吧臺,一個白胖白胖的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坐在臺后,在手機上斗地主,根生和女人進來,她眼睛盯著手機,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帶根生來的女人,要過他的身份證,給他開了單子,辦了住宿手續(xù),讓根生交了一百元押金。女人把押金送到玩手機的胖女人面前,胖女人把錢隨手掃進抽斗里,順手拿出一張門卡,扔給拉客的女人。拉客的女人便帶著根生上了三樓。到了走道盡頭一間客房,女人打開門,引根生進去,把門卡插進取電槽里,就返身走了。
根生把門關上,又反鎖上,看看門鎖很安全,沒顧得打量一下旅館里面的設施,先進到衛(wèi)生間撒了一泡尿。撒尿時,看著自己的褲衩,罵了自己女人一句:“你個浪貨,把老子閃在這么遠的地方,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回家。”根生穿的是一件藍色的三角褲衩,這褲衩是那年黃秋萍穿回家的,褲衩上有一個兜,兜口有拉鏈。那年黃秋萍第一次掙了一疙瘩錢,怕放在包里或揣在衣兜里被人偷走,買了一個這樣的褲衩,把錢揣在這么隱秘的地方帶回了家。后來黃秋萍有了銀行卡,這褲衩就不再穿了,又舍不得丟,跟一堆舊衣服一塊兒帶回了家。兩天前根生上路時,身上穿的還是過冬的絨衫,想著到了無錫,得換成單的,翻箱倒柜尋找能換的衣衫,翻出這件褲衩,看著雖有些舊了,但不破爛,關鍵是那個暗兜,能藏盤纏,便穿上了身。此時看著褲衩,睹物思人,便罵了女人一句。罵過,尿過,根生沒系褲帶,提著褲子出了衛(wèi)生間,坐在床頭,拉開褲衩兜上的拉鏈,想從里面取些錢出來,明天買票時用得著。口袋里的錢,這一路已用得差不多了。正一張一張往外抽著錢,房門突然被人輕輕拍了幾下。根生吃了一驚,驚慌之下,沒忘了先系好褲子,更沒忘把錢揣進褲口袋。待收拾整齊,這才去打開房門。房門開時,根生又吃了一驚,拍門的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小媳婦,濃妝艷抹,露著半個乳房和兩條白光光的大腿。根生以為是旅館的服務員,不知道她來做什么,正疑惑間,這小媳婦擦著他的身子,徑直進了房間,一屁股坐在床上,就脫自己的短衫和短裙。根生更加懵了,不待他醒過神來,轉眼間,房間里又腳跟腳進來三個男的,看起來個頭都不高,但都粗壯。最后進來那男的,反手把門磕上。根生不知道這是上演的哪一處,正愣怔,打頭這男的說:“你說,咋說吧?”根生半天了才明白過來,這男的是在問他,說:“說啥?”男的突然提高嗓門說:“你強奸了我老婆,就沒個說法?”根生一下子明白過來,自己遇到了訛詐打劫的。根生說:“我沒有呀!”另一個男的說:“怎么沒有,人就在你床上,衣服也被你扒了,還說沒有?”根生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第三個男的說:“你說,怎么了吧,是去派出所,還是私了?”根生說:“我真的沒有那個她?”一個男的說:“好呀,你去派出所只要能說得清就行?!比チ伺沙鏊?,根生真沒把握說得清,只好一副自認倒霉的樣子,垂下頭來。一個男的見機說:“你還是出兩個錢,舍財消禍,免得被派出所拘留了,款也罰了,名譽也壞了?!备f:“我真的沒有把她咋樣!”一個男的搶上兩步過來,拉住根生說:“走,去派出所。”根生扯著身子,使勁掙脫這男的手。這男的突然抓過根生的蛇皮袋搜起來。搜了個底朝天,除了幾件舊衣服,沒搜出一分錢。男的又來搜根生身上,搜出根生的舊手機,又搜出剛剛從暗兜里取出的三百塊錢。男的拿著三百塊錢,看著另外兩個男的,不知道該不該收場。當中一個說:“一個男人出門在外,身上不會就只這點錢?!闭f罷,剛才搜包那男的眼睛向根生身上掃過來,又起身來搜根生身上。根生這時下意識地用手護了一下自己的小腹,被這男的看穿了。這男人一把摸向根生護住的地方,握住了厚墩墩一沓東西。另一個男人也上了手,兩人扒下根生褲子,把根生的兩千多塊錢兜底給搶走了。走時,打頭那男人還說:“看在錢的份上,今兒就放過你。你要是敢報警,公安局就把你當強奸犯抓走,讓你去坐牢?!闭f完四人揚長而去。
一個晚上,根生喝了十幾杯溫開水。用電熱壺把水燒開,倒在杯里,不待涼下去,水籠頭上兌上涼水,一口氣就是一杯。喝這么多水,不只是口渴。無錫的天熱,身上不住地出汗,口也確實渴。雖有空調,根生用不來,也沒好意思去叫服務員,只好不停地出汗,不住地喝水。除了口渴,根生心火燒得騰騰地,不一杯一杯喝水,心火能把根生燒暈過去。想自己大老遠的來找老婆,老婆卻跟一個貴州男人跑了,這事別說出口,就是這么想想,根生就氣得渾身發(fā)抖。這一頭氣還沒有過去,自己住個旅館,又被壞人訛了,盤纏被打劫一空,又生了新的氣。身上沒有錢,幾千里路,自己如何回得了家。這一來,生氣之外,又有了天大的憂愁。生氣加上憂愁,讓根生心里無著無落的,哪里還睡得著覺。前半夜還一邊生氣一邊憂愁,到了后半夜,把生氣放到了一邊,只是操心如何回得了家。愁了大半夜,沒愁出個眉目,眼看天就亮了,這時根生心里突然一亮,他忽然想起,當初黃秋萍跟他說起一塊兒來無錫制衣廠的人時,除了說到王素芬,好像還有鄰村一個姓孟的小媳婦,這小媳婦名字根生沒記住,只記得她姓孟,但自小村挨村住著,見了面,人是認得的。如果能找到她,給她說說自己的情況,向她借點路費,應該是可以的。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根生就想大海撈針似的,去撈一下這根救命稻草。
根生退了房,一百元押金,扣除房錢,只退了他二十塊。二十塊錢對于一個出門在外的人來說,等于一文不值。雖然一個晚上過來,肚子是餓的,根生沒敢花這二十塊錢吃早飯,去百合制衣廠時,他甚至連坐公交的一塊錢都想省下來,想了想那得走十幾站路,自己說啥也摸不到那里,才心有不甘地上了車。
根生昏頭昏腦到了百合制衣廠門口,正是廠里上早班的時候。廠區(qū)里看上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走動,沒有一點聲音,讓根生懷疑廠子里還有沒有人上班。那個保安見根生又在廠門口踅來踅去,走出來跟他搭訕,這才讓根生的疑慮頓然消除。
當保安問根生來廠里有啥事?根生沒說自己的盤纏被人搶了,只是說來找個熟人。問熟人是誰?根生說名字忘了,只記得姓孟,也記得她模樣,見了面,能認得出來。保安笑著說:“名字都記不得,也能叫熟人?”根生苦笑了下,說跟這個女的是老鄉(xiāng),自小村挨村住著,人是認識的,就是沒記住名字,她跟自己老婆黃秋萍一塊兒進了這個廠的。保安好像被根生說服了,不再問這問那,讓他在廠門口候著,上下班時,一個廠的人都要從門口進出,如果不走眼,會找到他說的那個人的。
中午下班時,根生眼睛不錯珠地盯著廠里下工的女人看了個遍,沒有見到他說的那個人。不一時,又到上工時間,根生又盯著看,比下早班時看得還仔細,還是沒有看到他要找的人。根生正不知要怎么辦,昨天見到的那個王經(jīng)理,這時開著小車進了廠門,看見根生在門口,停下車來找保安問個究竟。當聽說他要找老鄉(xiāng),卻說不上名字,王經(jīng)理讓保安帶根生去人事部,讓人事部查一下根生說的這個人。
保安帶根生上了一棟三層的辦公樓,來到人事部,找到一個女辦事員,說了王經(jīng)理的意思。那個女辦事員打開電腦,找根生說的那個人。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那個女辦事員說:“以前倒有幾個你們那邊來的,前年走了兩個,今年一開年走了一個,前不久又走了一個?!备宦?,女辦事員說得正就是王素芬、黃秋萍她們的情況,頹然地隨著保安又來到制衣廠門口,這時的根生,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根生離開百合制衣廠,往回走時,走了半站路,在一塊有陰涼的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一來是根生大半天了水米沒打牙,渾身餓得沒一點力氣;二來,根生沒有找到要找的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沒一點兒心勁,人整個疲沓下來;再一個,一個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被撂到這遠天遠地的無錫,何去何從,一時沒了主張。正無助地坐著,一輛載貨車嘎地停在他身邊,從車上下來一個女人,是昨天在制衣廠門口見過的許姐。許姐也是熱心,好攬事,問他:“你不是黃秋萍的老公嗎,怎么在這兒坐著?”根生站起身,疲憊不堪,讓許姐頓生憐憫。也是百般無奈,雖然跟許姐只是一面之緣,根生只好實話實說:“我身上的錢被人訛了,我老婆電話也不通,我回不了家了?!苯又?,根生把昨晚住店的遭遇,來廠里找熟人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給許姐說了。許姐說:“看你說話都有氣無力的,你是不是一天了沒吃飯。走,我?guī)闳コ詡€飯,然后去廠里把你的事給王經(jīng)理說說,看看有沒有解決的法子。”
吃過飯,根生坐許姐的車到了廠里。許姐帶他徑直去辦公樓找王經(jīng)理。
許姐快人快語,見了王經(jīng)理,說:“王經(jīng)理,這是黃秋萍的老公,你昨天見過的。人家大老遠的來找自己的老婆,沒找到人,小旅館里又被玩仙人跳的把錢訛走了,身上沒錢回不了家。我覺得我們廠里得管管人家。畢竟黃秋萍在我們廠里干過,讓他不著天不著地回不了家,出個啥事對我們也不好吧!”
王經(jīng)理這才知道根生被人訛了,身上沒錢,回不了家。又問根生回家得多少路費,根生就說了來時的車票價。王經(jīng)理聽著,幾百塊錢,也不多,解決起來不是啥難事。王經(jīng)理看著根生,忽然想起許姐催他找裝卸工的事,對根生說:“你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哪里還掙不到幾個錢?給你找個活兒你干不干?”一個事情成了另一個事情,根生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怔怔地看看王經(jīng)理,又看看許姐,不知如何應承。王經(jīng)理又對根生說:“你給我們廠里干一陣子裝卸工咋樣?我們的裝卸工前幾天跑了,我一時找不來人,這些天廠里出貨又多,你給救個急。等我找到人,你想多會兒走,就多會兒走。一天開你一百五,你看咋樣?你干個十天半月的,就能有幾千塊錢,還愁回不了家嗎?”根生這一趟來,本沒有打工的打算,但自己困在了無錫,無盤纏回家,還得先解了眼前的困難,只好答應王經(jīng)理做一個月短工,掙上路費再回家。
打工得有處吃,有處住。根生手無分文,這事如何解決?匆忙間,根生沒想到這一層,許姐替他想到了,讓王經(jīng)理先給根生預支半個月工資。但王經(jīng)理說,廠里從不預支工資,讓許姐幫幫根生。王經(jīng)理說:“你好人做到底,等根生開了工資,就還給你。”
許姐帶根生出來,也沒帶他去租房子,而是帶他去了她的租屋。許姐是無錫人,就在城里住著,她家離制衣廠很遠,許姐為了上下班方便,便在廠子附近租了一間屋子住著,里面鍋碗瓢盆都現(xiàn)成。許姐想著根生又不久住,就想讓他在自己的租屋湊合些日子,一來給根生省點錢,二來也給自己省了麻煩。許姐把這意思給根生說了,根生感激不盡。許姐把自己的東西歸置了歸置,就讓根生暫且這么住了下來。許姐又看看做飯用的油鹽醬醋啥的缺不缺,去巷口小超市買了一趟。這樣,就算是把根生徹底安頓好了。
這天晚上,根生給家里打了個電話,電話是女兒小苗接的。根生問了問家里的情況,小苗說,她和小滿已經(jīng)開學了。當小苗問起他這邊的情況,根生說,他已經(jīng)見到她娘了,她娘一時還走不了,要過一段日子再看情況。小苗想和她娘說句話,根生支吾著說:“她加夜班去了?!?/p>
第二天起,根生成了百合制衣廠一名臨時裝卸工,他把一包一包的貨裝上車,跟著許姐去車站,去碼頭,去快遞公司送貨。上完一天班,許姐坐公交回了家,根生就在出租屋里自個兒料理一日三餐。根生以前沒有做過飯,家里的飯一直是他娘做的。但根生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半生不熟,缺鹽少醋的,也能湊合出來。這當中,許姐來看過他一次,見他把大米飯做成了稠粥,笑了。又見地上幾顆菜蔫了,這才想起根生想買新鮮蔬菜也沒錢呀。臨走時,許姐給根生留下了兩百塊零花錢。許姐說:“你干一天,廠里就給你開一天工資,我也不怕你跑了。記得到時還我就成。”
晚上,吃過飯,離睡覺還早,根生在出租屋里待著無趣,喜歡去巷口那條鬧市街邊坐著看街景。根生最喜歡看的,是穿著裙子過來過去的女人。有的女人看見根生看她,會把目光迎過來,目光中含著厭惡。一開始遇到這樣的女人,根生馬上會側過臉去,避開人家的目光。后來,根生不這樣了,當遇到這種敵意的目光,根生不僅不回避,反而以挑釁的目光回擊過去,直看得那女人敗下陣去,他才收回目光。根生沒出過遠門,這次剛上路時膽子很小,沒想到來無錫幾天,膽子就大了,就敢直眼看女人了。
看街景時,根生也不是天天坐在馬路牙子上,有時他也四處溜達。這天他溜達到一條僻靜的街上,越走行人越少,正要往回走,一個小媳婦湊到他身邊悄聲問:“大哥,想玩嗎?”根生一聽這話,馬上想到小旅館里的一幕,把這女人看成是打劫團伙放出來的誘餌,鄙夷地乜斜了她一眼,掉頭就走。走出幾步,根生聽得那女人罵他道:“豬,不識好歹。”
一個月后,根生領到了一份薪水,有四千多。錢一到手,根生先把許姐的錢還了。除了借的現(xiàn)鈔,柴米油鹽都按價折算,房租也要算上,但都被許姐拒絕了。許姐只收下了借款,至于其他的,許姐說:“你請我吃頓飯,就算扯平?!备莻€實誠人,想把該算的都算好,再請許姐吃飯,這樣做,許姐卻不答應。根生只好按許姐說的做了,請許姐吃了一頓大閘蟹。
按說,根生掙下了路費,應該辭了工,著手回西北老家??墒沁@一個月過來,根生嘗到了打工的酸甜苦辣,當然,品嘗到更多的,還是打工的甜頭,那就是打工要比種地輕松得多,錢也掙得多。為此,根生起了繼續(xù)打工的念頭,不想回家了。當他把這個想法給許姐說了后,許姐說:“本來嗎,你年紀也不大,守在家能守出個啥?!庇终f:“你要是真想干下去,我給王經(jīng)理說說?!蓖踅?jīng)理正愁找不著裝卸工,根生等于送上門來。
這一來,根生要做長遠打算。首先不能再占著許姐的租屋了,得租一間屋子。這條巷子里到處都是出租屋,雖然大多被人租了,但閑屋還是有的。巷口墻上牛皮癬一樣的廣告中,不少就是房屋出租的廣告。沒費多大勁,就租到一間,離許姐這間沒多遠。又添置了鋪蓋,鍋碗瓢盆,買了油鹽醬醋,把生活需用辦了個一應俱全。其次,給自己辦了個銀行卡,把余下的錢存了進去。許姐看他手機老掉牙了,讓他買個新手機。根生想把舊手機先用著,等再存幾個月工資了再買不遲。天氣越來越熱了,根生穿的還是家中帶來的長袖襯衫,他看別人都穿著短袖,也給自己買了件短袖穿上,又順便理了個發(fā)。就這樣,根生光頭整臉,神清氣爽,開始了他全新的打工生活,一天就是跟許姐東奔西走,到處送貨,兩個月下來,兩人熟到能用一個茶杯喝水的程度。兩人熟了后,坐在車上,根生給許姐說過自己家里的人和事。許姐也給根生說過她的事。許姐的孩子是個男孩,在南京上大學。她丈夫是個跑碼頭的,一年有大半年在外漂著。這也是許姐不喜歡在家待的原因之一。
根生之前在許姐租屋里借住那個月,一日三餐,根生主要吃的是米飯。根生是吃慣了面的,吃起米飯來,一吃就飽,飽上不大一會兒又餓了。根生老想著吃面,但許姐沒備下面粉,自己去買吧,手頭又不寬綽?,F(xiàn)在自個兒有了房子,有了工資,吃米還是吃面,自個兒能做主。一能做主,根生就頓頓吃的都是面。有時吃拉條子,有時吃揪面片子,有時吃撥面疙瘩。不論做啥,許姐來了,遇上就吃。許姐吃慣了米,但對根生做的面食,卻也喜歡。許姐一喜歡,根生就有意做給許姐吃。根生在許姐租屋里白吃白住一個月,現(xiàn)在做飯給許姐吃,有回報的意思在里面。許姐也看出了根生的意思,卻不覺得理所應當。她也時不時做上好吃的回請根生,倘是魚呀蝦呀之類的,她知道根生做不了,就做好了喊根生來吃。
這天,晚飯是在根生這邊吃的,吃的是紅燒鵝塊燜寬面。吃過飯,根生開了兩瓶啤酒,跟許姐瓶對瓶吹。根生沒來無錫前,能喝白酒,到了無錫時間不長,喜歡上喝啤酒。兩人喝完手中的酒,一時干坐著無話。兩人整天一塊兒跑車,能說的話,早都說完了。干坐了一陣子,再坐下去還是無話,許姐就起身回了自己的租屋。
許姐走后,根生用涼水擦了下身子,關了燈,在涼席上躺下來。躺了半天,翻來覆去睡不著。正輾轉反側,聽得屋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根生以為聽錯了,再聽,確實有人敲門。起身到門邊問了一句:“誰呀?”聽得門外許姐輕輕應了一聲“我”。根生沒多想,以為許姐忘下東西來取,沒顧得開燈,先開了門。許姐進了門,隨手把門關上。根生去開燈,剛打開,又被許姐摁滅了。許姐轉身的當兒,已偎過來投進根生懷中。根生剛才躺下時,只穿一條褲衩,上身是光的。許姐雖穿著衣服,但肉肉的,還是能讓人起興。然而根生愣怔著,半天了沒反應。許姐這時開始脫衣服,脫掉上衣,解開胸罩,一把把根生推坐在床上,端起自己的一只大奶,往根生臉上杵。事情來得太突然,但根生還是反應過來要發(fā)生啥事。屋里黑著燈,根生像一只瞎眼的狗,嗅到嘴邊的東西是一塊好肉,然后沒命地把那塊肉往嘴里嘬。
根生兩年多沒挨過女人了,這一次,有對許姐的報答,也有對黃秋萍的報復,兩股子勁加在一起,干了個痛快。痛快過后,根生像條死狗,汗淋淋地躺在許姐身邊,乏得想睡,正要朦朧睡去,手機響了。根生強撐眼皮看了看,是家里打來的。根生一下子又有了精神。接通電話,電話里說話的人是女兒小苗:“爸爸,你跟我媽啥時候回家呀?麥子都已經(jīng)抽穗了!昨天,我跟奶奶給苞谷撒了化肥又澆了水?!备犈畠哼@么一說,才感覺到時間過得真快,他說:“小苗,你聽爸說,我在這邊找下了掙錢的活兒了,一個月好幾千呢,我也不回去了?!鳖D了頓,又說:“那幾畝莊稼,你們也不管了,誰想割了就讓割上喂驢去。你們好好上學,你奶奶只要把你們的飯做好就行了。地上的莊稼再不要管了,沒人割了就讓荒掉去。過年的時候,我跟你媽就回去了?!毙∶邕@時問:“爸,你跟我媽在一塊兒嗎?”根生不假思索地說:“我們在一塊兒呢。不過,她這會兒不在,加班去了?!毙∶缯f:“我打她的電話怎么老打不通呀?”根生說:“打不通就不要打了,她想你們的時候,會打過去的?!备概畟z又說了些別的,小苗就要掛電話。根生這時又大著聲給小苗交代:“告訴你奶奶,我也在這邊打上工了,不回去了?!蹦┝?,再交代一句:“過年的時候,我和你媽就都回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