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唐代文學史上的第三次吏治與文學之爭

      2023-03-15 11:56:26田恩銘
      北方論叢 2023年2期

      [摘 要] 接踵二張,房琯與賀蘭進明之爭便是盛中唐時期的第三次吏治與文學之爭。這里所說的吏治更多指的是政事,準確地說是玄肅之爭。從房琯奉詔傳位于肅宗開始,玄肅之爭便與文學、吏治之爭不可分割。賈至《自蜀奉冊命往朔中途中呈韋左相文部房尚書門下崔侍郎》一詩可謂此一階段的“詩史”,雖然紀事簡略,卻可以呈現(xiàn)房琯等赴肅宗處宣召舊臣的當下之心境。傳位之語境及舊臣入新朝將面臨何種局面更是思考的中心議題。入朝之后,以房琯為中心形成一個文儒集團,集團中重要的成員均是文士或者儒士。與前兩次不同的是:房琯遭逢亂世,置身唐玄宗與唐肅宗之間,難以持平兩端。房琯被貶,文儒集團瓦解,陸續(xù)貶黜的賈至、杜甫等人則迎來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

      [關鍵詞] 安史之亂 房琯 文儒集團 文學活動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唐代胡姓士族與文學研究” (14BZW047);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項目“鮮卑族華化與唐代文學演進研究”(21ZWB176)

      [作者簡介] 田恩銘,黑龍江八一農(nóng)墾大學教授,文學博士(大慶 163319)

      [DOI編號] 10.13761/j.cnki.cn23-1073/c.2023.02.010

      自從汪篯提出“吏治與文學之爭”的話題,杜曉勤、韓暉、李中華、丁放、王早娟等學者均有文章或補論或商榷。實際上,“吏治與文學之爭”聚焦的是官員群體的身份認同問題。文學才能究竟在朋黨之爭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換言之,文學與吏治能否作為劃分集團界限的標準似乎值得探討?!岸垺敝螅h爭未曾消歇。“安史之亂”前后,圍繞玄肅之爭引發(fā)的文學事件依然存在并且與吏治關聯(lián)密切。

      一、賈至《自蜀奉冊命往朔中途中呈韋左相文部房尚書門下崔侍郎》發(fā)微

      時代大變動之際,總有文學家會寫下具有實錄性的文學文本,或者在顛沛流離的路上抒情言志。這些文本或如韋莊《秦婦吟》那樣被封入密室,一旦挖掘出來便成為歷史的面相;或如杜甫“三吏”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當肅宗派出的使者抵達成都,唐玄宗便成為太上皇,房琯、賈至等人奉命前往輔佐新皇帝?!蹲允穹顑悦分型局谐薯f左相文部房尚書門下崔侍郎》便是“在路上”的感懷之作。

      賈至是一位不可忽略的朝中大手筆,也是玄、肅兩位皇帝非常重視的寫手,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榮耀,而是賈氏家族的榮耀。賈至的父親賈曾為玄宗寫過即位詔書,而他們父子,為同一個皇帝寫,一個寫的是即位詔書,一個寫的是退位聲明,盡管這個聲明實實在在是被迫的。玄宗的登場和退場分別訴諸賈家父子的筆端,對這位皇帝而言,更多的是穿越半個世紀的榮榮辱辱。輝煌中隱含著無奈,無奈之中卸下重擔,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從此玄宗可以樂在蜀中等待收復長安的消息。

      “安史之亂”前,賈至沒有那么重要,僅寫些常規(guī)的應詔文字?!鞍彩分畞y”起,賈至不離不棄地追隨玄宗一路奔逃。來來回回的人生之旅往往決定了一個時代的命運,陪皇帝逃到成都,剛剛歇腳,傳來肅宗即位的消息。怎么辦?亂局難收,玄宗在位的途中即被退位。“安史之亂”前后,賈至是一個不能忽略的重要人物,傳位的冊文出自賈至,擔任冊禮使判官隨從韋見素、房琯等人出蜀傳位的也有賈至。據(jù)《舊唐書·崔渙傳》,至德元年(756)八月,“肅宗靈武即位。八月,與左相韋見素、同平章事房琯、崔圓同赍冊赴行在”。賈至的《自蜀奉冊命往朔中途中呈韋左相文部房尚書門下崔侍郎》一詩可謂此一階段的“詩史”,雖然紀事簡略,卻可以呈現(xiàn)房琯等人赴肅宗處宣召舊臣的當下之心境,傳位之語境及舊臣入新朝將面臨何種問題更是思考的中心議題。

      賈至《自蜀奉冊命往朔中途中呈韋左相文部房尚書門下崔侍郎》一詩與玄、肅朝政事頗有關聯(lián),可藉以探討賈至與玄肅之際政局的關系。這首詩可謂賈至與三位宰相的對話,韋左相指韋見素,文部房尚書指房琯,門下崔侍郎指崔圓。這是賈至與三人一起奉命出蜀傳位途中的思考,更是世變中的心態(tài)實錄。起句“胡羯亂中夏,鑾輿忽南巡。衣冠陷戎寇,狼狽隨風塵”,從“安史之亂”的發(fā)生寫起,敘唐玄宗逃出長安,直奔四川成都一事。玄宗避蜀的原因很簡單,“楊國忠自以身領劍南,聞安祿山反,即令副使崔圓陰具儲偫,以備有急投之。至是首倡幸蜀之策。上然之”。至馬嵬驛發(fā)生嘩變,楊國忠被殺。“豳公秉大節(jié),臨難不顧身。激昂白刃前,濺血下沾巾”,敘述的是“安史之亂”中韋見素的情狀。據(jù)《資治通鑒》:“韋見素聞亂而出,為亂兵所檛,腦血流地。眾曰:‘勿傷韋相公,救之,得免。”而《舊唐書》本傳卻說是陳玄禮保全了他?!搬俟表f見素雖險些喪命,卻又是能夠保全的惟一官員。玄宗自長安出奔,除親屬外,僅有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玄禮等為數(shù)極少的官員。楊、魏均死于非命,韋見素得以保全。韋見素因楊國忠的舉薦而拜相,也是楊國忠嘲笑的對象。據(jù)《舊唐書·楊國忠傳》其在家定官員任職之際,“吏部侍郎韋見素、張倚皆衣紫,是日與本曹郎官同咨事,趨走于屏樹之間。既退,國忠謂諸妹曰:‘兩員紫袍主事何如人?相對大噱”[1]3244?!杜f唐書·韋見素傳》:“天子以宰輔或未稱職,見此咎征,命楊國忠精求端士,時兵部侍郎吉溫方承寵遇,上意用之。國忠以溫祿山賓佐,懼其威權,奏寢其事。國忠訪于中書舍人竇華、宋昱等,華、昱言見素方雅,柔而易制。上亦以經(jīng)事相王府,有舊恩,可之。其年八月,拜武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院學士,知門下省事,代陳希烈。見素既為國忠引用,心德之。時祿山與國忠爭寵,兩相猜嫌,見素亦無所是非,署字而已,遂至兇胡犯順,不措一言。”陳玄禮是馬嵬驛事變的發(fā)動者。楊國忠一死,原定避蜀的選擇則面臨是否可行的問題。據(jù)《資治通鑒》卷二一八:“丁酉,上將發(fā)馬嵬,朝臣惟韋見素一人,乃以韋諤為御史中丞,充置頓使。將士皆曰:‘國忠謀反,其將吏皆在蜀,不可往?;蛘堉?、隴,或請之靈武,或請之太原,或言還京師。上意在入蜀,慮違眾心,竟不言所向?!焙蠼邮茼f諤的建議,先到扶風?!锻ㄨb》乃據(jù)《舊唐書·韋見素傳》,傳云:

      是日,玄禮等禁軍圍行宮,盡誅楊氏。見素遁走,為亂兵所傷,眾呼曰:“勿傷韋相!”識者救之,獲免。上聞之,令壽王瑁宣慰,賜藥傅瘡。魏方進為亂兵所殺。是日,朝士獨見素一人。是夜宿馬嵬,上命見素子京兆府司錄參軍諤為御史中丞,充置頓使。凌晨將發(fā),六軍將士曰:“國忠反叛,不可更往蜀川,請之河、隴?!被蜓造`武、太原,或云還京,議者不一。上意在劍南,慮違士心,無所言。諤曰:“還京須有捍賊之備。今兵馬數(shù)少,恐非萬全,不如且至扶風,徐圖去就?!鄙显冇诒姡娨詾槿?,乃令皇太子后殿。[1]3276

      韋見素、韋諤父子已成為馬嵬驛事變后參與決策的重要人物,亦是唐玄宗入蜀的支持者。臨行又發(fā)生太子李亨因“父老”及李輔國等人諫請而留下 “奉宗廟”一事。其實,僅僅有韋見素父子的支持還遠遠不夠,蜀地成都的長官是崔圓,唐玄宗入蜀,崔圓的態(tài)度相當重要。據(jù)《舊唐書》本傳:“圓素懷功名,初聞國難,潛使人探國忠深旨,知有行幸之計,乃增修城池,建置館宇,儲備什器。及乘輿至,殿宇牙帳咸如宿設,玄宗甚嗟賞之,即日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劍南節(jié)度,余如故。”[1]3279崔圓乃是臨危拜相的第一人。唐玄宗至扶風后決定入蜀,任崔圓為蜀郡大都督府長史、劍南節(jié)度,行至河池郡,崔圓奉表迎駕,玄宗任其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圓亦是宰相,也奉命赴鳳翔。據(jù)《舊唐書》本傳:“肅宗即位,玄宗命圓同房琯、韋見素并赴肅宗行在所,玄宗親制遺愛碑于蜀以寵之。從肅宗還京,以功拜中書令,封趙國公,賜實封五百戶。明年,罷知政事,遷太子少師,留守東都?!卑凑諗⑹?,崔圓與韋見素、房琯、崔渙等人一同赴靈武傳冊,何以賈至詩作并未提及崔圓?《舊唐書》對此記載存在著矛盾之處。崔圓并不是與韋見素、房琯、崔渙、賈至等人同時出發(fā),而是后去的。據(jù)《舊唐書·李麟傳》:“至德二年正月,(李麟)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扈從宰相韋見素、房琯、崔渙已赴鳳翔,俄而崔圓繼去,玄宗以麟宗室子,獨留之,行在百司,麟總攝其事?!保?]3339故而,《舊唐書》本傳以外敘及赴靈武傳位者并未直接提及崔圓,崔圓的身份特殊,與楊國忠關系密切,馬嵬驛事變中楊氏兄妹殞命,而唐肅宗對于與之親近者不會有好感。不過,來日方長,崔圓后來對于房琯的仕宦生涯起了重要作用。

      韋見素、房琯、崔渙等三人被稱“三杰”,均因危難之際扈從玄宗左右,唐玄宗可倚仗的主要是關中士族。馬嵬驛事變中得以生還的韋見素便是重要的決策者,正是韋見素父子的支持,唐玄宗才做出入蜀的決策。與房琯等人到靈武“宣傳詔命”之后,韋見素并未得到唐肅宗的器重。據(jù)《舊唐書·韋見素傳》:“尋命見素與宰臣房琯赍傳國寶玉冊奉使靈武,宣傳詔命,便行冊禮?!旁?,見素等至,冊禮畢,從幸彭原郡。肅宗在東宮,素聞房琯名重,故虛懷以待;以見素常附國忠,禮遇稍薄。明年,至鳳翔。三月,除左仆射,罷知政事,以憲部尚書致仕。”[1]3277-3278韋見素是扈從入蜀的唯一老臣,亦是亂前之舊相,因與楊國忠的依附關系被肅宗疏遠,復因與唐玄宗關系甚為密切,故而收復長安后迎接玄宗自成都歸長安是由他負責的。據(jù)《舊唐書·韋見素傳》:“十一月,肅宗自右輔還京,詔見素入蜀奉迎太上皇。十二月,上皇至京師,肅宗御樓大赦。見素以奉上皇幸蜀功,加開府儀同三司,食實封三百戶。上元中,以足疾上表請致仕,許之?!薄杜f唐書》史臣曰:“祿山狂悖已顯,玄宗寵任無疑,見素知國危,陳廟算,直言極諫,而君不從,獨正犯難,而人不咎,出生入死,善始令終者鮮矣。時論以見素取容于國忠,無言匡大政。且國忠恃內(nèi)戚,弄重權,沮林甫奸豪,取其大位,若見素之孤直,豈許取容?蓋禍胎已成,政柄久紊,見素入相余年,言不從而難作,雖有周、孔之才,其能匡救者乎!”與《舊唐書》史臣的評論相反,北宋的史家在《新唐書·韋見素傳》“贊”中并沒有認為韋見素“孤直”,而是認為楊國忠與韋見素合謀,在楊國忠與安祿山的爭寵中站在楊國忠的一方,在玄宗面前告安祿山謀反。史臣們認定“見素能言祿山反,不能言所以反,是佐國忠敗王室也,玄宗不悟,仍相之。卒為后帝所薄,然猶完其要領,幸矣”[2]4269。

      “尚書抱忠義,歷險披荊榛。扈從出劍門,登翼岷江濱?!边@四句詩說的是崔渙,其出身于清河崔氏家族,父親以文學知名。據(jù)《舊唐書》本傳:“渙少以士行聞,博綜經(jīng)籍,尤善談論,累遷尚書司門員外郎。天寶末,楊國忠出不附己者,渙出為劍州刺史。天寶十五載七月,玄宗幸蜀,渙迎謁于路,抗詞忠懇,皆究理體,玄宗嘉之,以為得渙晚。宰臣房琯又薦之,即日拜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扈從成都府?!保?]3280《資治通鑒》載:“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渙迎謁。上皇與語,悅之,房琯復薦之,即日,拜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韋見素為左相?!倍?,關于唐玄宗的記載便是“肅宗靈武即位。八月,與左相韋見素、同平章事房琯、崔圓同赍冊赴行在。時未復京師,舉選路絕,詔渙充江淮宣諭選補使,以收遺逸。惑于聽受,為下吏所鬻,濫進者非一,以不稱職聞。乃罷知政事,除左散騎常侍,兼余杭太守、江東采訪防御使?!保?]7103-7104賈至《明皇令肅宗即位詔》落款為八月十六日,故而,因“靈武使者至蜀”,唐玄宗“命韋見素、房琯、崔渙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的出發(fā)時間亦在此后。崔渙不附楊國忠,按理說應該得到重用,歸肅宗后并沒有被重用且屢遭貶謫,主要原因不詳,或許還是因為在所任職位上沒有突出的政績。

      唐玄宗奔蜀之際,臨危拜相的第二人就是房琯。賈至詩中“時望挹侍郎,公才標縉紳。亭亭昆山玉,皎皎無緇磷。顧惟乏經(jīng)濟,捍牧陪從臣。永愿雪會稽,仗劍清咸秦”,寫的正是房琯,為何房琯在崔渙之前就拜相而在詩中落在崔渙的后面呢?這不是輕視房琯,而是濃筆寫之。玄宗至普安郡,房琯來謁見。房琯在“安史之亂”前,極有聲望,“時論皆謂房琯宜為相”而玄宗未用之。此際,憲部侍郎房琯來了,而玄宗信任的張均、張垍卻已經(jīng)投敵。故而,崔圓之后“以房琯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據(jù)《舊唐書》:“及房琯以敗軍左降,崔圓、崔渙等皆罷知政事,上皇所命宰臣,無知政事者?!保?]3278

      賈至《自蜀奉冊命往朔中途中呈韋左相文部房尚書門下崔侍郎》一詩所寫人、事、語境俱在,將受命之臣子自蜀郡赴靈武之心態(tài)和盤托出。歷經(jīng)艱險到達之后,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于役各勤王,驅(qū)馳拱紫宸?!?賈至《玄宗幸普安郡制》中所發(fā)的一紙命令帶來的不僅僅是“勤王”,還有永王謀反之事件。乾元二年秋,賈至被貶為岳州司馬,與李白相遇,彼此當感慨系之?!柏M惟太公望,往昔逢周文?!北毁Z至提及的重要人物中究竟誰會獲得重用,從而在新的起點上開辟一番偉業(yè)?從此后的相關事跡來看,韋見素、崔圓與楊國忠來往密切,赴靈武后“恩禮稍薄”自是難免;崔渙既無縉紳稱譽之聲望,亦無肅宗臣屬之支持,不會有大的作為;唯有房琯,任職地方時期就獲得極高的聲譽,眾望所歸,必將得到重用。

      三人以外,同行者還有賈至和韋諤?!杜f唐書·韋見素傳》:“ 仍以見素子諤及中書舍人賈至充冊禮使判官?!保?]3277-3278綜合現(xiàn)有史料,赴靈武傳冊計有宰相三人,即韋見素、房琯、崔渙,冊禮使判官二人,即韋諤和賈至,崔圓乃是后去者,這些官員均是玄宗素所信任者,可見唐玄宗對于傳冊一事的重視程度。韋見素、房琯、崔渙俱為世家大族之子弟,京兆韋氏、清河崔氏自不必說,河南房氏則漢化甚深,恐早已因遷都而經(jīng)融合之過程,久以漢人自居。自房融起,房琯、房孺復、房千里等人與當時的文人交游頻繁,自家的作品影響或大或小,卻構成了房氏家族文化的代群承傳。

      細味此詩,賈至所對話的是“三杰”,其所寫的中心人物還是房琯,房琯等人與肅宗相遇能否成就一番事業(yè)則是賈至傳位途中思考的一個中心主題。將此詩涉及人物傳位前后的人生行跡與文本聯(lián)系起來,就會對文本的詩史價值有所揭示。從空間上看,房琯等人自玄宗處奔向肅宗,新使命擺在眼前;從時間上看,這些人儼然成為溝通玄肅之間的使者,他們也將自己置于其中,一旦涉及皇位繼承之事宜,便面臨站隊之選擇。以文學進身,此刻的身份還是承擔治亂重任之臣子,房琯與肅宗的關系確實構成了一個指向未來的議題。后來,賈至因依附房琯未能逃脫被貶的命運。倒是被貶前后各在詩壇留下光輝的一筆?!对绯竺鲗m呈兩省僚友》掀起宮廷詩唱和的波瀾,王維、岑參、杜甫的和作均堪稱名篇,連選《唐詩三百首》的橫塘退士僅僅舍棄其一,余皆攬入懷中。貶謫之后,在洞庭湖與李白相遇,互相唱和,杜甫亦有詩與之往來。賈至與李、杜的文學因緣是文學史圖景中最為動人的一幕。

      “安史之亂”是有唐一代重大政治事件,這段漫長的動亂中又發(fā)生玄、肅帝位的變化。不僅李白、杜甫等詩人因之卷入政治漩渦之中,而且居于權力核心地帶的士人階層也發(fā)生分化。有的陷賊為官,有的迅速歸隱,有的沉淪出世,有的欲有所為。身處要職的賈至以詩筆記錄一時之所思所想,與之同路的均是核心人物,他們共同肩負著順應時變的政治使命。故而這首寫于亂世行旅中的詩作,既是唐代歷史圖景的文化記憶,又緩緩拉開了亂世橫流中文學與吏治之爭的序幕。

      二、房琯與文儒集團

      通過上文關于賈至詩作的分析,不難看出賈至對房琯的推崇備至。房琯與賈至是否為故交?其中似有線索可尋。房琯隱居陸渾山之際,與元結(jié)、元德秀、李華、陶翰、高適、王維、李頎、儲光羲等人有交游,賈至與王維、杜甫、李白、高適、岑參、嚴武、獨孤及均有交游,這其中多有與房琯交集者。賈曾、賈至父子均任中書舍人,賈至三次擔任此職,玄宗朝乃是危難中受命,肅宗朝則以玄宗舊臣為之,代宗朝方處于仕宦穩(wěn)定之時期,從中書舍人而升散騎常侍。其詩文值得箋注者有玄肅之際奉命冊文之一篇,《早朝大明宮》均是重要作品,《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現(xiàn)存王維、杜甫、岑參的和作。賈至被貶,在洞庭湖遇李白,各有詩篇記載此事,李白從璘,賈至亦陷入玄肅之爭而第一個被貶,從唱和詩中僅能看出憤激之情,歷史情境是無法還原的,許多歷史的細節(jié)早已消失。

      陳冠明認為從唐玄宗入蜀開始就形成了蜀郡集團和靈武集團[4],房琯自然被歸入蜀郡集團。這樣就形成了兩個對峙的政治集團,這兩個集團是圍繞玄肅之爭而形成的。其實,以房琯為中心所形成的集團可以稱為文儒集團,因為其中最重要的成員均是文士或者儒士。清流階層存在的基礎是清官制度,而唐玄宗時期正是唐代清流制度的形成期?!疤菩陂_元年間,建立清官制度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于是,在唐前期初步建構與不斷發(fā)展完善的基礎上,唐玄宗正式建立了以‘清望官‘清官為主體的清官制度。”[5]381根據(jù)張旭華所列的“唐代清望官、清官表”,房琯所組成的文儒集團成員均在其中。官分清濁,身份亦分士庶,門閥制度依然存在。房琯以舊家子弟為主組成主政的文儒集團,這個集團的主要人物便是以劉秩、賈至、嚴武、韋陟、杜甫等人為主,武將則主要是其籠絡的人物。亂世首要的任務是治亂,需要武將征戰(zhàn)沙場。用文儒本身就易生爭議,何況房琯兵敗陳濤斜導致其飽受質(zhì)疑。不過,說到底,房琯之被罷相主要原因還是因卷入所謂的玄肅之爭。玄肅之爭自肅宗稱帝起便不可避免,房琯為唐玄宗出謀劃策,下詔令諸王各自為戰(zhàn),這本身就導致肅宗與兄弟們的關系變得緊張,因為韋見素、房琯、崔渙、崔圓、賈至、韋諤等玄宗舊臣介入新朝,更使得新朝人滋生防范之心與阻隔之意。隨著房琯等人的到來,將玄宗時代的恩怨融入新舊之爭,新舊之爭卷入父子之間,形成了不得不站隊選擇的政治局面。

      如果從房琯給玄宗的建議被采納開始復盤,則對于玄肅之爭會有更為清晰的認識。據(jù)《舊唐書·永王璘傳》所載,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安史之亂”爆發(fā),安祿山從范陽起兵。天寶十五載六月,唐玄宗逃往四川,行至漢中郡,采納房琯的建議,任命李璘為四道節(jié)度采訪等使、江陵郡大都督。關于房琯之建議詔令皇子分兵多路完成收復之任務,《舊唐書·玄宗本紀下》所敘甚詳,據(jù)“天寶十五載七月”記載:“甲子,(唐玄宗)次普安郡,憲部侍郎房琯自后至,上與語甚悅,即日拜為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丁卯,詔以皇太子諱充天下兵馬元帥,都統(tǒng)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等節(jié)度兵馬,收復兩京;永王璘江陵府都督,統(tǒng)山南東路、黔中、江南西路等節(jié)度大使;盛王琦廣陵郡大都督,統(tǒng)江南東路、淮南、河南等路節(jié)度大使;豐王珙武威郡都督,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jié)度大使。初,京師陷賊,車駕倉皇出幸,人未知所向,眾心震駭,及聞是詔,遠近相慶,咸思效忠于興復……庚辰,車駕至蜀郡?!保?]233-234毫無疑問,詔書的內(nèi)容乃是接受房琯的建議而擬定,房琯追至普安郡隨唐玄宗入蜀,為之出謀劃策?!缎谛移瞻部ぶ啤分饕獌?nèi)容的謀劃者為房琯,執(zhí)筆者為賈至。傳冊完畢,房琯等人留下輔佐肅宗,便涉及能否融入肅宗的親從及官員隊伍中去的問題。

      據(jù)《舊唐書·房琯傳》:“其年八月,與左相韋見素、門下侍郎崔渙等奉使靈武,冊立肅宗。至順化郡謁見,陳上皇傳付之旨,因言時事,詞情慷慨,肅宗為之改容。時潼關敗將王思禮、呂崇賁、李承光等引于纛下,將斬之,琯從容救諫,獨斬承光而已?!碧泼C宗因為房琯“素有重名”有重用之意,房琯亦頗為自負,獲得參政決策的機會,于是“行在機務”多由房琯決定,“凡有大事,諸將無敢預言。尋抗疏自請將兵以誅寇孽,收復京都,肅宗望其成功,許之。詔加持節(jié)、招討西京兼防御蒲潼兩關兵馬節(jié)度等使,乃與子儀、光弼等計會進兵”。實質(zhì)上,以房琯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文儒集團。房琯與杜甫、賈至、韋陟、嚴武均有家族交往之淵源。賈至之父賈曾、韋陟之父韋安石、嚴武之父嚴挺之皆與房融有交往。房融與張說有交往,故而房琯拜相后張說之子因而得以保全。應該說,玄宗時期形成了清流士大夫群體,此清流士大夫群體以家族文化而聚攏,與濁流階層自是不同。

      安史之亂爆發(fā),房琯赴成都追上玄宗,即時拜相。天寶十五載(756),潼關破,唐玄宗經(jīng)馬嵬驛事變后倉促奔蜀,房琯謁玄宗于普安郡,得以拜相并獻分鎮(zhèn)之策,為房琯埋下禍根的恰恰是分鎮(zhèn)天下的決策,雖然這一決策是在唐玄宗不知肅宗已經(jīng)即位的事實而發(fā)出的詔令。這一決策直接造成的后果便是肅宗與永王李璘的沖突,卷入這場沖突的就包括高適和李白。王維、儲光羲、張垍、張均陷賊為官,李白在李璘幕中被視為叛臣,杜甫逃出長安追至鳳翔,房琯被派往肅宗處,兩人得以交集,杜甫成為房琯文儒集團的一員。房琯前期所交往的文士留在肅宗身邊的所剩無幾。高適雖在肅宗身邊,卻是靈武集團的主要成員,恰恰是建議討伐永王的主要謀臣,房琯則是玄宗派回的輔政大臣,房琯、高適兩人過去雖有交誼而今卻不在同一個陣營里,時勢的變化導致今非昔比。

      至德二年(757),房琯受命輔佐肅宗,開始了進入權力中心層的執(zhí)政生涯。房琯失勢,主要因兵敗、進讒、私黨、怠政等四項,其中均涉及文學與政事之關系。陳冠明認為房琯等人構成的蜀郡集團與靈武集團呈對峙之勢,被列入房琯集團的成員共有十八人,分為文士與武將兩類,文士主要有杜甫、賈至、嚴武、劉秩、蕭昕、宋若思、董庭蘭等人[4]。如果詳加辨析便可發(fā)現(xiàn)構成房琯集團核心成員的主要是文士群體。據(jù)《舊唐書·房琯傳》所載,房琯少年時期以好學著稱,“風儀沉整”并以門蔭入弘文館學習,尚隱逸,與呂向一起隱于陸渾山讀書,為時十年,此時接觸開元、天寶之際的文儒如元德秀、獨孤及等人?!伴_元十二年,玄宗將封岱岳,琯撰《封禪書》一篇及箋啟以獻。中書令張說奇其才,奏授秘書省校書郎,調(diào)補同州馮翊尉?!保?]3320房琯承張說之薦舉入京為官,此前其地方官生涯政績卓著,任縣令“政多惠愛,人稱美之”“歷慈溪、宋城、濟源縣令,所在為政,多興利除害,繕理廨宇,頗著能名”。中間卷入政爭,“時玄宗企慕古道,數(shù)游幸近甸,乃分新豐縣置會昌縣于驪山下,尋改會昌為昭應縣,又改溫泉宮為華清宮,于宮所立百司廨舍。以琯雅有巧思,令充使繕理。事未畢,坐與李適之、韋堅等善,貶宜春太守”。后為太守,“歷瑯邪、鄴郡、扶風三太守,所至多有遺愛。十四年,征拜左庶子,遷憲部侍郎”。總體說來,房琯的地方官經(jīng)歷中深得州縣民眾擁戴,頗負時譽,入相呼聲甚高。

      房琯因戰(zhàn)事失利而被剝離權力中心,戰(zhàn)事失利的主要原因就是重用文士群體。肅宗非??粗胤楷g,房琯自告奮勇,要領兵出征。我們不妨看看房琯率部征討所選的參佐人員?!杜f唐書·房琯傳》:“琯請自選參佐,乃以御中史中丞鄧景山為副,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制誥賈至、右司郎中魏少游為判官,給事中劉秩為參謀。既行,又令兵部尚書王思禮副之?,g分為三軍:遣楊希文將南軍,自宜壽入;劉悊將中軍,自武功入;李光進將北軍,自奉天入?,g自將中軍,為前鋒,十月庚子,師次便橋。辛丑,二軍先遇賊于咸陽縣之陳濤斜,接戰(zhàn),官軍敗績。……癸卯,琯又率南軍即戰(zhàn),復敗,希文、劉悊并降于賊?,g等奔赴行在,肉袒請罪,上并宥之。”[1]3321此段是房琯率部發(fā)起的陳濤斜之戰(zhàn),戰(zhàn)況甚是凄慘,以房琯大敗而歸并負荊請罪而結(jié)束。根據(jù)文中提及的部屬,賈至為判官,劉秩為參謀,此二人與房琯的關系需要梳理清楚。關于賈至與房琯的交集,上文已經(jīng)有所揭示,自不待言。需要補充的是賈曾、賈至父子是唐玄宗時期清流階層的重要人物,均曾任職中書舍人。劉秩是房琯極為推重的文儒,精于典章制度,與房琯多有交集,《新唐書·劉秩傳》:“房琯見其書,以比劉更生?!薄缎绿茣ざ庞觽鳌罚骸跋仁?,劉秩摭百家,侔周六官法,為《政典》三十五篇,房琯稱才過劉向。佑以為未盡,因廣其闕,參益新禮,為二百篇,自號《通典》,奏之,優(yōu)詔嘉美,儒者服其書約而詳?!眲⒅全@得房琯的贊譽是因為所撰的《政典》,其人善于總結(jié)為政之得失,熟悉典章制度,并非擅長沙場征戰(zhàn)或者出謀劃策。嚴武乃是嚴挺之之子。據(jù)《舊唐書》本傳:“至德初,肅宗興師靖難,大收才杰,武杖節(jié)赴行在。宰相房琯以武名臣之子,素重之,及是,首薦才略可稱,累遷給事中?!薄缎绿茣繁緜鳎骸爸恋鲁?,赴肅宗行在,房琯以其名臣子,薦為給事中。已收長安,拜京兆少尹。坐琯事貶巴州刺史?!眹牢涞母赣H嚴挺之亦是文士出身,嚴武雖后為武將,卻受家庭影響,信奉釋教,亦能詩,與杜甫多有唱和。如《巴嶺答杜二見憶》:“臥向巴山落月時,兩鄉(xiāng)千里夢相思。可但步兵偏愛酒,也知光祿最能詩。江頭赤葉楓愁客,籬外黃花菊對誰。跂馬望君非一度,冷猿秋雁不勝悲?!睆闹锌梢娖湮娜藲赓|(zhì)。

      房琯與關中士族子弟的淵源甚深。杜甫與房琯之交誼學界多有研討,主要認為其與房琯構成清流士大夫階層。據(jù)《新唐書·杜甫傳》所載,杜甫與房琯乃是“布衣交”,房琯兵敗陳濤斜并因召董庭蘭為客之事罷相,杜甫為之辯護,認為不能因小過而免大臣之職務,唐肅宗大怒“詔三司親問”,宰相張鎬為之說情,才沒有追究。而杜甫依然不改初衷,“甫謝,且稱:‘琯宰相子,少自樹立為醇儒,有大臣體,時論許琯才堪公輔,陛下果委而相之。觀其深念主憂,義形于色,然性失于簡。酷嗜鼓琴,廷蘭托琯門下,貧疾昏老,依倚為非,琯愛惜人情,一至玷污,”[6]5737房琯之吸引杜甫之處在于其見識及文學才華,即“醇儒”氣質(zhì)、“才堪公輔”,而為之帶來禍患的乃是文士疏簡之風。

      可歸入這個集團的還有京兆韋陟、韋斌兄弟。房琯本人是因其文學而步入仕途?!鞍彩分畞y”前,房琯多年在地方任職,政績卓著。其文學交往亦多,與元德秀、獨孤及、陶翰、王維、高適、岑參、李頎、杜甫等人均有交游。天寶十三載,房琯、韋陟推薦李華宗子李翰任史官[7]。據(jù)《補闕李君前集序》載:“天寶末,房公琯、韋公陟薦公充史官、諫司之任,當國者不聽,乃已?!眲t房琯、韋陟早年即有交游,何況房氏家族與韋氏家族有姻婭關系?!杜f唐書·韋陟傳》載:“自此杜門不出八年,與弟斌相勸勵,探討典墳,不舍晝夜,文華當代,俱有盛名。于時才名之士王維、崔顥、盧象等,常與陟唱和游處。廣平宋公見陟嘆曰:‘盛德遺范,盡在是矣。歷洛陽令,轉(zhuǎn)吏部郎中。張九齡一代辭宗,為中書令,引陟為中書舍人,與孫逖、梁涉對掌文誥,時人以為美談?!慈毡愀靶性?,謁見肅宗,肅宗深器之,拜御史大夫。拾遺杜甫上表論房琯有大臣度,真宰相器,圣朝不容,辭旨迂誕,肅宗令崔光遠與陟及憲部尚書顏真卿同訊之。陟因入奏曰:‘杜甫所論房琯事,雖被貶黜,不失諫臣大體。上由此疏之?!瓕W冠通儒,文含大雅?!贝硕慰煞譃槿齻€部分:第一部分是寫韋陟善屬文,與王維、崔顥等人交游;第二部分寫其得宋璟、張九齡知賞,得“掌文誥”,加入張九齡與李林甫之間的吏治與文學之爭的陣營;第三部分寫其安史之亂中奔赴行在,獲肅宗信任,并勘問杜甫為房琯辯護一事,韋陟為杜甫申辯,被貶。韋陟又卷入房琯與賀蘭進明之間吏治與文學之爭。韋陟之弟韋斌也是一位重要的文人。據(jù)《舊唐書·韋斌傳》載:“早修整,尚文藝,容止嚴厲,有大臣體,與兄陟齊名。開元十七年,司徒薛王業(yè)為女平恩縣主求婚,以斌才地奏配焉。遷秘書丞。天寶初,轉(zhuǎn)國子司業(yè),徐安貞、王維、崔顥,當代辭人,特為推挹。天寶中,拜中書舍人,兼集賢院學士。兄陟先為中書舍人,未幾遷禮部侍郎。陟在南省,斌又掌文誥。改太常少卿。天寶五載,右相李林甫構陷刑部尚書韋堅,斌以親累貶巴陵太守,移臨安太守,加銀青光祿大夫?!鄙衔囊嗫煞譃槿齻€部分:一是韋斌因“尚文藝”而與韋陟齊名,并得到王維、崔顥的推崇;二是韋斌亦掌文誥,步其兄后塵,成為朝廷重要文士;三是因李林甫構陷韋堅而遭貶謫,韋氏家族因與張九齡關系較近而進入仕宦一途之低谷。

      賈至、劉秩、嚴武、杜甫、韋氏兄弟均具文儒身份??梢?,房琯集團以儒士和文士為主,這些文士以門蔭、明經(jīng)入仕為主,亦有進士及第者,均以清流自居。若在太平盛世自可成就文治之事業(yè),卻卷入亂世擔負著以武功收復天下的歷史重任。房琯以武功之失利而導致文儒集團的解體,其原因極為復雜。主要還是因為賀蘭進明之玄肅分黨的讒言引起肅宗的戒心,這就涉及到玄、肅之際的吏治與文學之爭。

      三、房琯引領的第三次吏治與文學之爭

      汪篯提出唐玄宗時期存在吏治與文學之爭,自張說至張九齡,形成了文學之士與吏干之才的權爭[8]421。張說去職、張九齡罷相則是權爭告一段落的標志。吳宗國、任士英等人對此復加論析[9]71。文儒出自清流士大夫群體,他們身為書生,或被認為“不達大體”,不能及時領會皇帝的意思,往往執(zhí)意進諫。國泰民安之際,國家需循吏,此類人善于管理并能迎合上意。李林甫長期為相就是一個典型的例證。天寶五年,詔天下才子進京,元結(jié)、杜甫等人魚貫而入,考試過后竟以“野無遺賢”收場?!耙盁o遺賢”意味著量才使用的極限。盡管如龔鵬程所說的,文學崇拜社會已經(jīng)形成,而文儒之士的清流立場卻未必能夠守得住。

      何謂文學,何謂吏治?“所謂文學,如前所述,指進士及其他科舉出身,長于文學之士;吏治,指長于吏干,富有解決實際問題的人才?!保?0]119長于文學不等于“短”于吏干,張說、張九齡、房琯均是文學與政事兼?zhèn)涞娜瞬?,他們不僅僅是憑借文學才能而得以晉升,拜相前多經(jīng)地方行政歷練,具備處理行政事務的能力,對于政事也有自己的見識。張說與宇文融,張九齡與李林甫,房琯與賀蘭進明,存在著三次文學與吏治之爭。各有不同的現(xiàn)實處境,卻均以吏治一派勝出。張說可以說是玄宗家臣,獻刀之舉乃是表忠心,又是其老師,可謂得風氣之先。再者張說堪稱一代文宗,碑銘制誥無所不通的大手筆,具有不可替代的影響力。一旦因宇文融進言罷相,雖然并未寵衰,卻也風光不再。張九齡與李林甫之爭則不是那么簡單。唐玄宗特別欣賞張九齡的文才,認為:“張九齡自有唐名公,皆弗如也。朕終身事之,不得其一二,此人真文場之元帥也?!鄙踔琳f:“朕每見九齡,使我精神頓生?!边x人用人也以張九齡為標準。只是涉及時政,文儒之士則堅持己見,往往屈帝王意為之,自然會出現(xiàn)種種不快之情況。張九齡所引文學之士政治地位普遍不高,其面對李林甫的諂媚之行無能為力。李林甫又是管理人才,其能任宰相十九年本身就說明并非泛泛之輩。

      接踵二張,房琯與賀蘭進明之爭便是盛中唐時期的第三次吏治與文學之爭。這里所說的吏治更多的指的是政事,準確地說是玄肅之爭。與前兩次不同的是:房琯遭逢亂世,置身唐玄宗與唐肅宗之間,難以持平兩端。既想平亂中有所作為,自家又想保留清流士族階層的氣質(zhì)風范。唐玄宗奔蜀之后,玄肅之際則以肅宗為主,房琯乃是玄宗派來的,此點極易成為政敵的攻擊點,而且一旦涉及玄肅關系,對肅宗來說則是不得不關注的敏感問題。于是,一旦發(fā)生權爭,肅宗寧可信其有,必然會站在與己有利的一面,房琯罷相自不能免。《舊唐書》對于此點有多處申述。鄧小軍提出肅宗朝士大夫清流、濁流問題,認為清流、濁流均有其特征。清濁流與士族出身關系不大,同為胡姓,房琯為清流,賀蘭進明為濁流。同為崔姓,崔渙為清流,崔圓為濁流。清流、濁流乃依士人之德行品格及任職而定,非徒以出身論之。不過,要探討胡姓士人“漢化”后對于文學的影響,則入清流之胡姓士人與循吏出身的濁流便不得不分。

      首先,房琯承張說之觀念,追求一代文宗之地位。文儒房琯,為清流士大夫群體之一員。房琯入仕與張說有關,兩家交誼可追溯到房融與張說的交往。據(jù)房琯《上張燕公書》:“先君之友?!眲t房融與張說武周時期即是相識。房融,武則天武周時期宰相,以正諫大夫同鳳閣鸞臺平章事。神龍元年,因親附張易之兄弟,被流放嶺南欽州,死于高州。據(jù)傳其流放途中,抵廣州時,巧遇天竺沙門般剌、密諦,翻譯《大佛頂首楞嚴經(jīng)》,哲理高深,文字優(yōu)美,由房融為譯師筆錄下來。景龍元年(707),經(jīng)書譯成,進呈于武則天,此經(jīng)始流傳東土。(《唐詩紀事》卷十三)《全唐詩》卷四“小傳”云:“房融,河南人,則天時為相。神龍元年,貶死高州。好浮屠法,嘗于嶺外筆受《楞嚴經(jīng)》。詩一首?!彼嬖娂础吨喣虾_^始興廣勝寺果上人房》:“零落嗟殘命,蕭條托勝因。方燒三界火,遽洗六情塵。隔嶺天花發(fā),凌空月殿新。誰令鄉(xiāng)國夢,終此學分身?!睋?jù)《舊唐書》本傳:“開元十二年,玄宗將封岱岳,琯撰《封禪書》一篇及箋啟以獻。中書令張說奇其才,奏授秘書省校書郎,調(diào)補同州馮翊尉。”如陳冠明所論,房琯所上《封禪書》正合張說之意,故而房琯得以步入仕途[11]。李翱《謝楊郎中書》:“若張燕公之于房太尉,獨孤常州之于梁補闕,訖不見一人焉?!贝耸略谇辶魇看蠓蛉后w中傳為佳話。張說之子張均、張垍亦善屬文,與房琯亦有交往,據(jù)《新唐書》所敘張均事跡:“自以己才當輔相,為李林甫所抑,林甫卒,倚陳希烈,冀得其處。既而楊國忠用事,希烈罷,而均為刑部尚書。坐垍,貶建安太守。還,授大理卿,居常觖望不平。祿山盜國,為偽中書令。肅宗反正,兄弟皆論死。房琯聞之,驚曰:‘張氏滅矣。乃見苗晉卿,營解之。帝亦顧說有舊,詔免死,流合浦。建中初,贈太子少傅?!笨梢姺楷g頗念舊恩。張垍則下場悲慘:“帝西狩至咸陽,唯韋見素、楊國忠、魏方進從。帝謂力士曰:‘若計朝臣當孰至者?力士曰:‘張垍兄弟世以恩戚貴,其當即來。房琯有宰相望,而陛下久不用,又為祿山所器,此不來矣。帝曰:‘未可知也。后琯至,召見流涕。帝撫勞,且問:‘均、垍安在?琯曰:‘臣之西,亦嘗過其家,將與偕來。均曰:馬不善馳,后當繼行。然臣觀之,恐不能從陛下矣。帝嗟悵,顧力士曰:‘吾豈欲誣人哉?均等自謂才器亡雙,恨不大用,吾向欲始全之,今非若所料也。垍遂與希烈皆相祿山,垍死賊中。”因受張說之薦拔,房琯心存舊恩,救下張均。張垍未能與房琯同道,陷賊為官而死于非命。

      其次,張說和房琯均是盛中唐文儒階層之一員,與元德秀、李華等德行高逸者均有交游。這群文儒之士的共同之處乃是亦仕亦隱的仕隱觀念。元德秀重德行,在任則以德化人,為政追求理想化,歸隱則學陶之安貧樂道。房琯推崇元德秀,乃在其德行高尚,房琯自己亦因德行為相[12]1716。對房琯直接產(chǎn)生影響的是張說?!杜f唐書·張說傳》:“多引文儒之士?!蓖瑲庀嗲螅愐匀?,形成以文學見長的士大夫群體則是必然之結(jié)局。房琯與張說的關系尚可進一步分析。房琯得到張說的賞識既有其為乃父之友,還因為所為逢時;另有一點則在均為文儒之士。房琯以文學進身,雖然無張說一代文宗之地位,卻也能夠以才學自立。房琯早年隱于陸渾山,與元德秀、李華等人有交游,并且王維、李頎、高適等人都有詩作與之相關。房琯于玄宗先天元年,與呂向隱居陸渾山。房琯、呂向均少孤。開元十二年(724)獻《封禪書》,張說奏為秘書省校書郎。張說賞識房琯原因有三:其為“先君之友”;上《封禪書》,符合其政治意圖;文學才華出眾。鄭處誨《明皇雜錄》載房琯隱居時曾一度為僧。此段與元德秀有交往,見李華《三賢論》。從房琯的地方任職經(jīng)歷來看,其文學活動頻繁,多與當代之詩人交游。開元十八年(730),盧氏縣令,與王維有文學交游,王維有《贈房盧氏琯》,揭示其隱逸風度。開元二十二年,任監(jiān)察御史。與孟浩然有交往,孟浩然《房琯崔宗之》,與陶翰有交往,陶翰《贈房御史》一詩,詩以“志士固不羈,與道常周旋。進則天下仰,已之能晏然”,先敘房琯之隱逸心態(tài),再以“謫居東南遠,逸氣吟芳荃”,寫其仕宦波折,而后融情入景,描畫一個安于隱的漁父形象,云:“扁舟入五湖,發(fā)纜洞庭前。浩蕩臨海曲,迢遙濟江壖。征奇忽忘返,遇興將彌年。乃悟范生智,足明漁父賢??づR新安渚,佳賞此城偏。日夕對層岫,云霞映晴川。閑居戀秋色,偃臥含貞堅?!弊詈螅瑒t認為房琯只要能夠淡然處之就會走出低谷,迎來“君其振羽翮,歲晏將沖天”之錦繡前程。此詩將敘述的中心集中在房琯的身上,徐徐道來,頗具興味。

      再次,因受張說的影響,房琯亦多提拔文學之士。前文已經(jīng)指出,房琯早在地方任職期間,便與高適、王維、陶翰、杜甫、李頎等人有交游,這些橫跨盛、中唐的詩人均有詩與之來往。開元二十三年,房琯為睦州司戶參軍,與崔渙有交集。開元二十八年,高適有《送蕭十八與房侍御回還》《同房侍御山園新亭與邢判官同游》等兩首詩與房琯相關,均以出游為主要關鍵詞構成全篇。天寶五載(746),房琯任要職,充驪山溫泉宮繕理使。房琯與李頎、綦毋潛、董庭蘭有交往。李頎有詩兩首。天寶六載,因與李適之、韋堅善,貶宜春太守。天寶十四載(755),太子右庶子,轉(zhuǎn)憲部侍郎。儲光羲有詩與之。

      盡管歷史語境發(fā)生了變化,以文學進身的房琯志在治亂,但是其周邊必有為數(shù)不少的文學之士?!杜f唐書·房琯傳》:“琯好賓客,喜談論,用兵素非所長,而天子采其虛聲,冀成實效?,g既自無廟勝,又以虛名擇將吏,以至于敗?,g之出師,戎務一委于李揖、劉秩,秩等亦儒家子,未嘗習軍旅之事。琯臨戎謂人曰:‘逆黨曳落河雖多,豈能當我劉秩等。及與賊對壘,琯欲持重以伺之,為中使邢延恩等督戰(zhàn),蒼黃失據(jù),遂及于敗?!睂∫驓w咎于房琯任用文儒,故而引文士而為文儒集團;賀蘭進明亦能詩,唐人選唐詩選本《河岳英靈集》便選入其詩作七首,辛文房《唐才子傳》亦為其立傳。就其身份而言,并不以文學家為主,而是以循吏為主。賀蘭進明不救張巡,便是因與房琯“有隙”。據(jù)《新唐書·張巡傳》:“御史大夫賀蘭進明代巨節(jié)度,屯臨淮,許叔冀、尚衡次彭城,皆觀望莫肯救。巡使霽云如叔冀請師,不應,遣布數(shù)千端。霽云嫚罵馬上,請決死斗,叔冀不敢應。巡復遣如臨淮告急,引精騎三十冒圍出,賊萬眾遮之,霽云左右射,皆披靡。既見進明,進明曰:‘睢陽存亡已決,兵出何益?霽云曰:‘城或未下。如已亡,請以死謝大夫。叔冀者,進明麾下也,房琯本以牽制進明,亦兼御史大夫,勢相埒而兵精。進明懼師出且見襲,又忌巡聲威,恐成功,初無出師意?!备鶕?jù)上述內(nèi)容,賀蘭進明不救張巡與房琯有關,則兩人之爭此前已經(jīng)展開,因政事不和而產(chǎn)生權爭。

      因文學引發(fā)吏治之爭,賀蘭進明的進讒導致肅宗態(tài)度發(fā)生變化,房琯罷相,進而遭貶。進讒的重點便是將房琯置于玄、肅之間。《舊唐書·房琯傳》:“會北海太守賀蘭進明自河南至,詔授南海太守,攝御史大夫,充嶺南節(jié)度使。中謝,肅宗謂之曰:‘朕處分房琯與卿正大夫,何為攝也?進明對曰:‘琯與臣有隙。上以為然。進明因奏曰:‘陛下知晉朝何以至亂?上曰:‘卿有說乎?進明曰:‘晉朝以好尚虛名,任王夷甫為宰相,祖習浮華,故至于敗。今陛下方興復社稷,當委用實才,而琯性疏闊,徒大言耳,非宰相器也。陛下待琯至厚,以臣觀之,琯終不為陛下用。上問其故,進明曰:‘琯昨于南朝為圣皇制置天下,乃以永王為江南節(jié)度,潁王為劍南節(jié)度,盛王為淮南節(jié)度,制云‘命元子北略朔方,命諸王分守重鎮(zhèn)。且太子出為撫軍,入曰監(jiān)國,琯乃以枝庶悉領大籓,皇儲反居邊鄙,此雖于圣皇似忠,于陛下非忠也?,g立此意,以為圣皇諸子,但一人得天下,即不失恩寵。又各樹其私黨劉秩、李揖、劉匯、鄧景山、竇紹之徒,以副戎權。推此而言,琯豈肯盡誠于陛下乎?臣欲正衙彈劾,不敢不先聞奏。上由是惡琯,詔以進明為河南節(jié)度、兼御史大夫?!保?]3322賀蘭進明的進言乃是肅宗心中所想,如果僅就賀蘭一人如此,肅宗雖會“惡琯”,尚不至于令其罷相,以及后來的貶官。

      在房琯與賀蘭進明的權爭中,崔圓并沒有站在房琯一邊,而是從中發(fā)揮了負面作用。據(jù)《舊唐書·房琯傳》:“崔圓本蜀中拜相,肅宗幸扶風,始來朝謁。琯意以為圓才到,當即免相,故待圓禮薄。圓厚結(jié)李輔國,到后數(shù)日,頗承恩渥,亦憾于琯?!狈楷g又給人可乘之機,“琯又多稱病,不時朝謁,于政事簡惰。時議以兩京陷賊,車駕出次外郊,天下人心惴恐。當主憂臣辱之際,此時琯為宰相,略無匪懈之意,但與庶子劉秩、諫議李揖、何忌等高談虛論,說釋氏因果、老子虛無而已。此外,則聽董庭蘭彈琴,大招集琴客筵宴。朝官往往因庭蘭以見琯,自是亦大招納貨賄,奸贓頗甚?!狈楷g的態(tài)度遭到批駁,諫官起而攻之,“顏真卿時為大夫,彈何忌不孝,琯既黨何忌,遽托以酒醉入朝,貶為西平郡司馬。憲司又奏彈董庭蘭招納貨賄,琯入朝自訴,上叱出之,因歸私第,不敢關預人事。諫議大夫張鎬上疏,言琯大臣,門客受贓,不宜見累。二年五月,貶為太子少師,仍以鎬代琯為宰相”[1]3322-3323。至此還沒有結(jié)束,房琯最終被貶與廣招門客有關,“其年十一月,從肅宗還京師。十二月,大赦,策勛行賞,加琯金紫光祿大夫,進封清河郡公?,g既在散位,朝臣多以為言,琯亦常自言有文武之用,合當國家驅(qū)策,冀蒙任遇。又招納賓客,朝夕盈門,游其門者,又將琯言議暴揚于朝。琯又多稱疾,上頗不悅”[9]3323。后來房琯又入主地方,分別任過邠州刺史、漢州刺史,過上了地方官生活,既理政事,又能以閑散的心態(tài)處之,“頗著政聲”。

      要討論吏治與文學之爭,還要看房琯罷相后此一集團人物之文學交游。賈至被貶,杜甫被貶,嚴武被貶。至德二載(757),二月,永王敗。五月,房琯罷相。杜甫有《留別賈嚴二閣老兩院補闕》,李白坐潯陽獄。九月,收復西京。十月,收復東京,十二月,玄宗返長安。至德三載,賈至在中書舍人任上,作《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王維、杜甫、岑參和之。賈至出為汝州刺史,六月房琯貶為邠州刺史,嚴武貶為巴州刺史,杜甫出為華州司戶參軍,李白流夜郎,王維責授太子中允。高適左授太子詹事。乾元二年(759)秋,賈至貶為岳州司馬,杜甫有《送賈閣老出汝州》《寄岳州賈司馬六丈巴州嚴八使君兩閣老五十韻》。李白遇赦而還,與賈至在洞庭相遇。李白有《巴陵贈賈舍人》《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五首》《與賈至舍人于龍興寺剪落梧桐枝望浥湖》《留別賈舍人至二首》,賈至有《初至巴陵與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洞庭送李十二赴零陵》,秋風蕭瑟楓葉落,賈至的詩作集中抒寫貶謫之苦。據(jù)《新唐書·嚴武傳》:“武在蜀頗放肆,用度無藝,或一言之悅,賞至百萬。蜀雖號富饒,而峻掊亟斂,閭里為空,然虜亦不敢近境。梓州刺史章彝始為武判官,因小忿殺之?,g以故宰相為巡內(nèi)刺史,武慢倨不為禮。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shù)矣。李白為《蜀道難》者,乃為房與杜危之也?!边@些細節(jié)看似與權爭無關,實際上算是過去一段歷史的余響。

      房琯卒后,杜甫與嚴武、賈至均有交往,乃是此文儒集團解體后的余波。上元三年,代宗立。嚴武為兵部侍郎。賈至復中書舍人。寶應二年,賈至遷尚書左丞。廣德二年,賈至轉(zhuǎn)吏部侍郎,知東都貢舉。嚴武為節(jié)度使,杜甫在其幕中。永泰元年,嚴武卒,高適卒。大歷二年,賈至轉(zhuǎn)尚書右丞。大歷三年,遷兵部侍郎。大歷五年,進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杜甫卒。大歷七年,賈至卒。至此,一切煙消云散,唯有后來人憑吊遺跡而已。文學史上留下記憶的是《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的酬唱活動,王維、杜甫的參與讓我們留意這難忘的亂后平靜,正是冬天里的春天。時代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文本中蘊含的僅僅是新時代里留有的舊情懷而已。

      縱觀三次文學與吏治之爭,開元時期以盛唐氣象為背景,天寶時期則雜以盛世悲音,天寶之后的第三次文學與吏治之爭則是以亂世哀吟為主基調(diào)。與前兩次文學與吏治之爭相比,這次沒有那么清晰的發(fā)展過程,更是發(fā)生現(xiàn)實語境的變化。這種變化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政事與戰(zhàn)事牽連在一起,文學則退居其次,不再是輿論的關注點,此時此地不再有文學崇拜之氛圍;另一方面,文學創(chuàng)作主題已經(jīng)轉(zhuǎn)移,文學文本或充溢著追憶盛世的文化景象,或體現(xiàn)出強烈的現(xiàn)實關懷。面對如何回應時代難題的困境,房琯反而因戰(zhàn)事不利而退避三舍,并與門下客一起享受藝術生活。這自然與緊張的時局格格不入,就此授人以柄,提供了被道德譴責的可能性。房琯本意或不在此,僅是任意而為,這也符合他的一貫作風。其周邊的士大夫群體實際發(fā)揮的作用也未必如此,卻被如此針對。概而言之,房琯以盛世行為方式面對亂世之處境,未完成治平之理想而遁入文學之舊途,失意復失敗在所難免。

      四、余論:唐人筆下的房琯形象

      房琯橫跨盛、中唐,“安史之亂”前后各有一副面目。安史之亂前是以文學為主,之后是政事為主。在唐人的筆下,早期的房琯乃是隱者之形象,兼具文學之才能,又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唐玄宗先天元年(712),房琯與呂向同隱于陸渾山。房琯隱于陸渾山讀書十載,與元德秀、李華等人熟悉,而元德秀亦曾隱于陸渾山。據(jù)李華《三賢論》:“若太尉房公,可謂名公矣。每見魯山,則終日嘆息。謂予曰:‘見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盡矣。”[13]3604《舊唐書》曰:“性好隱遁,與東平呂向于陸渾伊陽山中讀書為事,凡十余歲?!遍_元十二年(724),房琯獻《封禪書》及箋啟等,因房融與張說有舊交,房琯為秘書省校書郎,得以步入仕途[11]。房琯得到張說的舉薦,入朝為官。房融也是一位詩人,并奉佛。這兩點為家學淵源。至此,政事與文學之爭形成了具有延續(xù)性的論題。

      房琯的隱者形象是在同時代詩人的酬贈之作中體現(xiàn)出來的。房琯尚隱逸可以從王維、孟浩然、高適、陶翰等人的贈詩中窺知一斑。開元十九年(731),房琯任盧氏縣令。王維《贈房盧氏琯》:“達人無不可,忘己愛蒼生。豈復少十室,弦歌在兩楹。浮人日已歸,但坐事農(nóng)耕。桑榆郁相望,邑里多雞鳴。秋山一何凈,蒼翠臨寒城。視事兼偃臥,對書不簪纓。蕭條人吏疏,鳥雀下空庭。鄙夫心所尚,晚節(jié)異平生。將從海岳居,守靜解天刑。或可累安邑,茅茨君試營?!标P于房琯任職盧氏令期間軼事,據(jù)鄭處誨《明皇雜錄》所記載,開元中期,邢真人和璞從泰山到盧氏,房琯“虛心禮敬”之,并一起“攜手閑步”到夏谷村,后來在一個廢佛堂的松下掘出一瓶,中有“婁師德與永公書”,和璞預言房琯會因“食魚鲙”而歿,并斷定“當以梓木為棺”,不會歿于私第、公館、玄壇佛寺、親友之家。后一一應驗[14]1015。段成式《酉陽雜俎》亦記載此事。

      開元二十二年(734),房琯遷監(jiān)察御史,途經(jīng)襄陽,與孟浩然有交游。孟浩然《峴山餞房琯崔宗之》云:“貴賤平生隔,軒車是日來。青陽一覯止,云路豁然開。祖道衣冠列,分亭驛騎催。方期九日聚,還待二星回?!?而后被貶為睦州司戶參軍,唐人筆記中,此則房琯故事集中于未來之預言上。鄭處誨《明皇雜錄》記載兩則關于房琯的故事,一則是開元中期,僧人義?!拌笮芯?,相好端潔”,于是“縉紳士庶,翕然歸依”。這其中就包括張說之子張均、嚴挺之、房琯、韋陟等人“常所禮謁”,某日一同造訪,義福便預測未來張均“名節(jié)皆虧”,而房琯“必為中興名臣”,日后果然應驗[14]1029。另一則故事發(fā)生的時間是開元末期,地點在睦州,故事將房琯與崔渙放在一起,先是引出“善相人”的“孫生”,因“郡守令遍相僚吏”,孫生便預測“二君位皆至臺輔”,日后房琯以宰輔的身份被唐玄宗派往靈武“赍冊書”,孫生早已“亡旬日矣”[14]1016。僧人義福、善相的孫生均將未卜先知的時間集中在開元時期,而不是房琯拜相的時間節(jié)點上,似可看出對房琯成為中興名臣的肯定性評價。這段筆記值得注意的是分別將房琯與張均、嚴挺之、韋陟、崔渙放在同一個層面上加以比較,其中房琯比較的對象是張均和崔渙,一個是安史之亂中陷賊為官者,一個是安史之亂后拜相后失位者。

      開元二十八年(740),房琯任杭州鹽官縣令,再移宋城縣令。期間,與高適交誼頗深,高適有《送蕭十八與房侍御回還》《同房侍御山園新亭與邢判官同游》,后一首營造隱逸之境,又有生民之憂。詩云:“隱隱春城外,朦朧陳跡深。君子顧榛莽,興言傷古今。決河導新流,疏徑蹤舊林。開亭俯川陸,時景宜招尋。肅穆逢使軒,夤緣事登臨。忝游芝蘭室,還對桃李陰。岸遠白波來,氣喧黃鳥吟。因睹歌頌作,始作經(jīng)濟心。灌壇有遺風,單父多鳴琴。誰為久州縣,蒼生懷德音?!?/p>

      天寶五載(746),房琯擢試給事中,李頎有詩兩首與之相關[15]508?!堵牰髲椇占婕呐拷o事》,這首詩是與房琯等人一起聽董庭蘭彈胡笳所作,可見房琯與董庭蘭早有交往。《送綦毋三房給事》是天寶六載(747)房琯被貶為宜春太守之際,李頎在洛陽送綦毋潛赴宜春拜訪房琯所作[15]116,從中可見房琯與文人交游之廣泛。房琯任職憲部之后,與儲光羲交游往來,儲光羲作《同房憲部》,全詩以佛理進行彼此的對話。張偁《辭房相公》:“秋風颯颯雨霏霏,愁殺恓遑一布衣。辭君且作隨陽鳥,海內(nèi)無家何處歸?!?/p>

      房琯的中興名臣形象在杜詩中體現(xiàn)的最為集中。據(jù)《新唐書·杜甫傳》:“琯宰相子,少自樹立為醇儒,有大臣體,時論許琯才堪公輔,陛下果委而相之?!背鲎远鸥Α斗钪x口敕放三司推問狀》,云:“竊見房琯,以宰相子,少自樹立,晚為醇儒,有大臣體?!贝硕蜗葘懛楷g之出身清貴,有醇儒之精神。再寫時論之評價及皇帝之認可,云:“時論許琯,必位至公輔,康濟元元。陛下果委以樞密,眾望甚允。”最后才是為其辯護,云:“觀琯之深念主憂,義形于色。況畫一保大,素所蓄積者已。而琯性失于簡,酷嗜鼓琴。董庭蘭,今之琴工,游琯門下有日。貧病之老,依倚為非。琯之愛惜人情,一至于玷污。”[16]3028房琯之醇儒形象呼之欲出。杜甫《祭故相清河房公文》中彰顯房琯“忘餐奮發(fā)”的匡救之功,亦寫房琯面對世亂“累抗直詞,空聞泣血”之風范。杜甫詩作與房琯相關的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寫相關的史事,如《悲陳陶》《悲青坂》《壯游》《北征》《秋日荊南述懷三十韻》《建都十二韻》等作品;另一類是寫與房琯相關的人事,如《陪王漢州留杜綿州泛房公西湖》《得房公池鵝》《承聞故房相公靈柩自閬州啟殯葬東都有作二首》《別房太尉墓》,等等。

      中唐士人的筆下,房琯是兩朝賢相的代表。房琯以德行著稱,韓愈《唐故興元少尹房君墓志銘》:“自太尉琯以德行為相,相玄宗、肅宗,名聲益彰徹大行?!保?2]1617《唐故清河郡公房公墓碣銘》云:“其大王父融、王父琯,仍父子為宰相。融相天后,事遠,不大傳?,g相玄宗、肅宗,處艱難中,與道進退,薨贈太尉,流聲于茲?!保?2]1915柳宗元則突出房琯拜相之政績,亦寫其治理州郡的聲望。《唐相國房公德銘之陰》云:“唐之大臣以姓配公最著者曰房公。房公相玄宗,有勞于蜀,人咸服其節(jié)。相肅宗,作訓于岐,人咸尊其道。惟正直慈愛,以成于德,用是進退,所居而事理辯,所去而人哀號。理袁人,袁人不勝其懷,為文士趙郡李華銘公之德。亂,故不克立。今刺史太原王涯嘉公之道猶在乎人,袁人不忘公之道,為之刻石?!保?7]559-560既有對房琯在任時期“正直慈愛”的評價,也有對于其身后“不勝其懷”的蓋棺定論。

      從對房琯及其遺跡的文學書寫中可窺知其形象之一二。這種書寫主要集中在中晚唐時期,內(nèi)容上則承續(xù)杜甫,以漢州時期房琯任職生活為主要內(nèi)容。如李德?!稘h州月夕游房公西湖》:“丞相鳴琴地,何年閉玉徽。偶因明月夕,重敞故樓扉。桃柳溪空在,芙蓉客暫依。誰憐濟川楫,長與夜舟歸?!狈楷g鳴琴,恨無知音,李德裕在詩中呈現(xiàn)出兩個房琯形象:一個是閑適的失意隱者形象;一個是無法一展才華的從政失意者形象。另有一首《重題》則深化了失意者形象,詩云:“晚日臨寒渚,微風發(fā)棹謳。鳳池波自闊,魚水運難留。亭古思宏棟,川長憶夜舟。想公高世志,只似冶城游?!崩畹略_€有一首《房公舊竹亭》:“流水音長在,青霞意不傳。獨悲形解后,誰聽廣陵弦?!崩畹略5脑姾驼卟簧?,鄭澣和兩首,《和李德裕游漢州房公湖》《和李德裕房公舊竹亭聞琴》均步李詩語意。劉禹錫則三首皆和之,即《和西川李尚書漢州微月游房太尉西湖》《和重題》《和游房公舊竹亭聞琴》等,這種因地、因事、因人的唱酬之活動乃是中唐文學唱酬之盛事,亦是房琯身后的余響。房琯集文人和政治家的形象于一身,無論在當時還是在此后,都是盛、中唐時期不可忽略的清流人物。

      [參 考 文 獻]

      [1] 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一百一十八[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二百一十八[M].北京:中華書局,1977.

      [4]陳冠明.論房琯集團[J].杜甫研究學刊,2007(4).

      [5]張旭華.中古時期清濁官制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6]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二百一[M].北京:中華書局,1975.

      [7]陳冠明.李翰行年稽實[J].煙臺師范學院學報,1995(4).

      [8]汪篯.汪篯漢唐史論稿[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9]任士英.唐代玄宗肅宗之際的中樞政局[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

      [10]閻守誠,吳宗國.唐玄宗的真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11]陳冠明.房琯行年考[J].杜甫研究學刊,1998(1).

      [12]劉真?zhèn)?,岳珍校?韓愈文集匯校箋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0.

      [13]周紹良主編.全唐文新編:第6冊[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

      [14]陶敏主編.全唐五代筆記[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

      [15]王錫九.李頎詩歌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8.

      [16]謝思煒.杜甫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17]尹占華,韓文奇.柳宗元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3.

      [責任編輯 連秀麗]

      The Third Controversy between Administration of Officials and ?Literature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of Tang Dynasty

      TIAN En-ming

      Abstract: Following Zhang Yue and Zhang Jiuling, the debate between Fang Guan and Helan Jin-ming was the third controversy between administration of officials and literature in the period of Mid-tang dynasty. The administration of officials here refers to the political affairs, to be precise, it is the conflict between Emperor Xuan and Emperor Su. Since Fang Guan was ordered by Emperor Xuan to announce the edict that Emperor Su inherited the throne, the controversy between Emperor Xuan and Emperor Su and that of literature and the political affairs were inseparable. One of the Jia Zhis poems which was described as the “history of poetry” at that stage. Although its content was brief, it could present Fang Guan and other former ministers state of mind when they announced the edict to Emperor Su. The context of succession and what kind of situation the former ministers would face in the new dynasty were the central issues. After entering the imperial court, a Scholars and Confucians group was formed with Fang Guan as the center, and all of the important members of the group were scholars or Confucians. Unlike the previous two times, Fang Guan encountered in a troubled time, between Emperor Tang Xuanzong and Emperor Tang Suzong, and it was difficult for him to keep neutral between both parties.Fang Guan was dethroned, then Scholars and Confucians group disintegrated. After that, Jia Zhi, Du Fu and others who were successively dethroned ushered in the peak of their literary creation.

      Key words: An Shi Rebellion ?Fang Guan ?Scholars and ConfuciansGroup ?Literary Activities

      军事| 元谋县| 达拉特旗| 保山市| 华安县| 合川市| 兰西县| 崇左市| 西峡县| 垫江县| 奇台县| 万州区| 宁陕县| 涿鹿县| 阜城县| 张北县| 大城县| 军事| 抚州市| 当涂县| 含山县| 伊金霍洛旗| 八宿县| 马公市| 深水埗区| 墨江| 中山市| 金华市| 闸北区| 威宁| 如东县| 和平区| 红河县| 星子县| 吐鲁番市| 大姚县| 达日县| 巴东县| 汽车| 郎溪县| 大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