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一弛
熊任望曾在《書法研究》發(fā)表過《<麓山寺碑>三種宋拓本的比較》的文章。他認為 :“在‘蘇州本’‘趙聲伯本’‘故宮本’三本中,‘蘇州本’拓制時間最早,‘趙聲伯本’第二,‘故宮本’第三?!盵1]筆者根據(jù)故宮博物院所藏《麓山寺碑》高清拓本來看,此拓勾填較多。故而將“故宮本”與“蘇州本”“趙聲伯本”進行比較有失妥當。近年來,隨著印刷技術的提高,《麓山寺碑》各種宋拓本相繼出版,正因如此,有鑒于相關研究錯誤的理解,筆者對目前常見宋拓《麓山寺碑》進行比較。
目前關于《麓山寺碑》出版的字帖有9 種拓本:分別是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年9 月版“蘇州博物館藏本”(下稱“蘇州本”);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8 年4 月版“孔繼涑玉虹樓藏本”(下稱“孔繼涑本”);上海書畫出版社2001 年6 月版“畢瀧藏本”;西泠印社出版社2007 年5 月版“國家圖書館藏本”(下稱“國圖本”);安徽美術出版社2015 年3 月版“故宮博物院藏本”(下稱“故宮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11 月版“何紹基藏本”(下稱“何紹基本”);上海書畫出版社2016 年2 月版,題簽為北宋,實為南宋拓本,其后有吳昌碩題跋,暫且稱其為“吳昌碩跋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 年1 月版“趙聲伯藏本”(下稱“趙聲伯本”)以及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21年9月版《大唐氣象 :上海圖書館藏唐碑善本》中的“陸恭藏本”。“孔繼涑本”印刷效果不佳,“畢瀧藏本”存在后期的人為修復,已失去其本來面目,因此,此兩種拓本不納入本文的比較研究。
“趙聲伯本”“蘇州本”都有“別乘樂公名光”6字。而“故宮本”因為后期剪裱的原因,將“別”“光”二字剔除,保留有“乘樂公名”4 字。南宋時期,《麓山寺碑》中“冥搜想息”的“搜”以及“碩德高闈”的“闈”都被剜刻?!八选弊钟野氩恐媳桓臑椤扒薄Zw聲伯在自己收藏的拓本中寫道:“‘搜’字點畫則極分明,故知此拓出于洗碑前遠甚,縱不敢遽定為北宋時拓,抑必在南宋初年矣?!盵2]而“何紹基本”“國圖本”“吳昌碩跋本”相較于元拓本更為完整,但“搜”字與“闈”字都被剜洗過,可以認定為南宋拓本。值得一提的是,“吳昌碩跋本”[3]中的“搜”被后人勾填過,可能是想以此來冒充剜洗前拓本。在印刷出版的書中,亦可以清晰地看出勾填之后的痕跡,但此本題簽為“北宋拓李北海書麓山寺碑”,這也證明題簽為北宋是有誤的。
“吳昌碩跋本”題簽
“吳昌碩跋本”“搜”
“故宮本”碑額“寺”
“蘇州本”碑額“寺”
“吳昌碩跋本”“居”
“蘇州本”“居”
“吳昌碩跋本”“標”
“蘇州本”“標”
關于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蘇州本”中,有相關研究指出:
“趙本”泐損而此本完好者凡二十四字:二頁“所臨”;四頁“月而”;六頁“與”;九頁“若”“緣”;十六頁“天”;十八頁“史”;十九頁“佛”;二十八頁“有”;三十二頁“座惠杲寺主惠”;三十四頁“書”;三十六頁“長闋官攝行”;四十七頁“戌”。[4]
自此可以證明“蘇州本”早于“趙聲伯本”。但“故宮本”[5]又拓制于何時呢?熊任望給出晚于“蘇州本”“趙聲伯本”的結論,并列舉了例子予以證明。他認為“故宮本”:
“開皇九年”之“九”字,末筆上鉤,“蘇州本”,“趙本”都向左下,并有三厘米多的石花順勢而下。“襲如來堂”之“如”,后兩點連成“口”狀,“蘇州本”、“趙本”兩點明顯分開?!肮蕦m本”“刺史李”三字都已泐損,不僅不像“蘇州本”那么清晰,也不如“趙本”完好。[6]
這些例子的說服力并不強,不同拓本中相同字跡的細小差異很多都可以歸結為拓工的原因。而且,“故宮本”“刺史李”三字并不是泐損,而是藏家勾填的墨跡將筆畫掩蓋。
“故宮本”“刺史李”
如果拓本中存在較為明顯的泐損,這會比某些小筆畫的差異更有說服力。而“故宮本”在剪裱時將本中大部分泐損截去,因此除了碑額以外,并沒有什么明顯的證據(jù)能夠證明此本與“蘇州本”“趙聲伯本”的拓制先后。如果僅僅從碑額來判斷,故宮本的“寺”更完整,“蘇州本”碑額已泐損,那么“故宮本”拓制年代應該是最早的,但是這一點還不足以證明“故宮本”早于另外兩本,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故宮本”“蘇州本”“趙聲伯本”同為南宋剜洗前拓本。
“國圖本”[7]“吳昌碩跋本”“何紹基本”[8]同屬南宋本,判斷它們的時間先后相對之前三本來說難度更大。這三本中“冥搜想息”中的“搜”以及“碩德高闈”中的“闈”都已不是本來面貌。因為拓制年代相近,拓工水平參差不齊,所以并不能以單個字的差別判斷三種拓本的先后。
碑刻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風化,字形難免有損。上文所述,“吳昌碩跋本”為南宋拓本,但有些北宋拓本中都殘缺大半的字跡在此拓本中卻是完好無損,具體是后人的勾填還是電腦的修復,目前尚無法做出定論。例如“清泰所居”的“居”,“嚴幢標聳”的“標”。故不可與“何紹基本”以及“國圖本”辨析拓制時間的先后。
因為拓工的技藝有高低之分,兩本中許多同樣的字跡相差較大,但并不能作為非常有力的依據(jù)判斷兩本的時代先后。在兩本之中下列幾字差異較大,將他們作為區(qū)分兩本拓制年代的依據(jù)可信度會更高一些。
“有若智謙法師者”之“若智”二字,可以看出,“何紹基本”并沒有“國圖本”清晰?!八臒o清凈”之“凈”,“一音警無邊之眾”之“警”,“并建場所”之“場”,與“何紹基本”相比,“國圖本”筆畫更完整,且泐損較少?!笆且詽a和正覺”之“以”,雖然此字已完全泐損,但從兩本泐損的嚴重程度來說,“何紹基本”更嚴重一些。除此之外,還有“差別而非法”之“非”,“何紹基本”泐損更嚴重。因此大致可以認定,“國圖本”拓制時間比“何紹基本”稍早。
從以上的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北宋拓本中“蘇州本”早于“趙聲伯本”。南宋拓本中“國圖本”早于“何紹基本”。
從各個拓本的存留字數(shù)來看。北宋時期的拓本中比南宋拓本多出“別乘樂公名光”6 字。六本中,“吳昌碩跋本”“何紹基本”“國圖本”“趙聲伯本”留存字數(shù)較多。鑒于“陸恭藏本”為殘本,殘缺較多,“趙聲伯本”被雨水所泡,字跡模糊不清,因此二者不納入本文關于拓本內(nèi)容對比的范疇。
“吳昌碩跋本”因“耆阇所臨”之“所臨”已泐損,故在剪裱之時,將“所臨”剪去不裱,泐損空白處鈐“韓逢禧印”與“問園所藏”兩印?!安辉露嗍鲁蚊鳌敝霸露币淹耆顡p,本中將“月”之泐損剪去,留下“而”之泐損,上鈐“五研堂”印。“澗陰嘗”三字泐損,“陰”之泐損同樣被剪去,只留下“澗”與“嘗”。除此以外,還有“是以漚和”之“以”,“能聞者順其風”之“者”都因泐損被剪去。
關于“蘇州本”的殘損情況,整本缺少“其武,憑其高,超乎云門,……因而無習則不證。是”,“前陳州刺史”之“前”,“十一日壬戌建”之“建”,“英英披霧”之“霧”,“其德允爍,卓立雋才,標舉明略。雄辯縱橫,神情照灼。備聞政理,深悟禪樂”,共計87 字,但模糊不清之字跡較少。
“何紹基本”與“國圖本”保存相對較為完善。
“故宮本”在剪裱時工匠將本中所有泐損嚴重的字跡剔除不裱,使得觀者誤以為此本保存完好,并無嚴重泐損之字。實則不然,此本殘缺甚為嚴重。
《麓山寺碑》全文1419 字。從后表中可見,“何紹基本”所存字數(shù)最多,泐損與模糊不清的內(nèi)容僅37字;其次為“國圖本”與“吳昌碩跋本”,缺失41 字。“所”“月而”“澗陰”“赤”“日”“若”“凈”“有”“官”“谷”幾字其余幾本已泐損,僅為“蘇州本”所獨有。
因為筆者選取各個拓本皆為影印版,印刷技藝以及印刷前的排版和電腦修復也會對清晰度造成一定的影響,故而會影響對拓本拓工技藝的分析。
“何紹基本”“若智”
“國圖本”“若智”
“何紹基本”“凈”
“國圖本”“凈”
“何紹基本”“警”
“國圖本”“警”
“何紹基本”“場”
“國圖本”“場”
“何紹基本”“以”
“國圖本”“以”
“國圖本”“非”
“何紹基本”“非”
《麓山寺碑》“宋拓本”版本內(nèi)容對比如下(缺失或缺失過半內(nèi)容用“囗”代替。加粗且放大內(nèi)容為“蘇州本”所獨有)
續(xù)表
關于各個版本拓工優(yōu)劣問題的討論,首先要排除在遞藏過程中后人人為因素對字帖原貌破壞的影響。從上文所述可知,“故宮本”“吳昌碩跋本”“趙聲伯本”因種種原因,失去了拓本的本來面貌。因此,關于拓工水平的對比,此三本不在研究范圍內(nèi)。本文關于拓工水平的對比,主要針對“陸恭藏本”“何紹基本”“國圖本”“蘇州本”進行研究,筆者取四本中的內(nèi)容進行分析,如下表所示:
“陸恭藏本”為南宋拓本,自第17 行“華洊臻”始,前缺900 余字,存全碑字五分之二強。[9]
拓制工藝對比表
“蘇州本”印刷時間較早,受印刷水平的限制,此本的清晰度相對較低,也對拓工對比造成了一定的障礙。
關于“陸恭藏本”,《大唐氣象:上海圖書館藏唐碑善本》作出了介紹:
所見《麓山寺碑》宋本多有涂描。此本清潔,字口清朗,可視為標準件?!吮就刂茣r間,雖與上海圖書館“何紹基藏本”相近,然拓工遠勝之。因系殘本,固屈居館藏國家二級文物。[10]
筆者將按照拓本整體整潔度、字口清晰度以及線條的流暢度幾項標準進行研究。
“碩”,“陸恭藏本”下半部較模糊。從右半邊的“頁”字來看,“國圖本”拓制最好,“頁”部中間兩橫清晰且不相連;“蘇州本”因拓制時間較早,所以點畫相對完整但不夠分明;“何紹基本”“頁”點畫模糊,且“石”與“頁”相連,可能為拓制時間較晚的緣故,字畫存在一定程度的泐損。
“彼”,從偏旁來看,“國圖本”失真嚴重,“何紹基本”“陸恭藏本”同為南宋拓本,但呈現(xiàn)出的形狀相差較大。
“紹”的左半部,“蘇州本”為北宋拓本,但清晰度與“何紹基本”“陸恭藏本”相差甚遠,“國圖本”也較模糊?!敖B”字右上部,“刀”的牽絲在“何紹基本”“陸恭藏本”“國圖本”中都有體現(xiàn),但呈現(xiàn)出的結果卻不同:“國圖本”肥而無力,“何紹基本”略顯生硬,“陸恭藏本”的牽絲不僅清晰,還能看出書寫時的連帶感。
“ 蘇州本”
“國圖本”
“何紹基本”
“陸恭藏本”
從“易”字來看,“國圖本”不甚清晰,“蘇州本”與“何紹基本”線條生硬,唯獨“陸恭藏本”線條流暢且質(zhì)感較強。
從整體看,“陸恭藏本”墨色均勻且更潔凈;“何紹基本”斑駁較少;“國圖本”與“何紹基本”相比,斑駁較多;“蘇州本”更遜色一些。
綜上所述,“陸恭藏本”的拓工當為第一,其次當屬“何紹基本”,“國圖本”與“蘇州本”各有特色。
從拓制年代來看,“蘇州本”早于“趙聲伯本”,與“故宮本”同屬于北宋拓本?!皣鴪D本”早于“何紹基本”,二者皆為南宋拓本 ;從拓本內(nèi)容看,因“何紹基本”為南宋拓本,故此本中并無“別乘樂公名光”6字。但即使如此,此拓本留存字數(shù)卻是最多的,“國圖本”僅比“何紹基本”少4 字。北宋時期的拓本卻因各種原因,或模糊不清,或缺字嚴重;拓工水平方面,“陸恭藏本”比其余幾本更好,但殘缺較多,“何紹基本”其次,“國圖本”在“何紹基本”之后。因此,綜合判斷,“何紹基本”更勝一籌,其次為“國圖本”。
注釋:
[1]熊任望.《麓山寺碑》三種宋拓本的比較[J].書法研究,1982(4):108.
[2]陳郁.麓山寺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
[3]上海書畫出版社.李邕麓山寺碑[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2.
[4]上海書畫出版社.宋拓麓山寺碑并陰[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5]薛元明.唐李邕麓山寺碑[M].合肥:安徽美術出版社,2015.
[6]熊任望.《麓山寺碑》三種宋拓本的比較[J].書法研究,1982(4):108.
[7]江吟,許洪流.碑帖善本精華·麓山寺碑[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7.
[8]上海圖書館.麓山寺碑并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9]上海圖書館.大唐氣象:上海圖書館藏唐碑善本[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21:575.
[10]上海圖書館.大唐氣象:上海圖書館藏唐碑善本[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21:5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