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翠紅

(吉林大學文學院世界史系，吉林 長春 130012)

彼得一世即位以前，俄國在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等方面遠遠落后于西歐一些國家。17世紀末，尼德蘭和英國的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已經(jīng)確立，而俄國還是落后的封建農(nóng)奴制國家。為改變俄國積貧積弱的狀況，彼得大帝廣泛吸納國外先進技術(shù)，除派大批人員到英、法、德等國留學之外，還聘請數(shù)百名外國工程師來俄工作。此后，俄瑞戰(zhàn)爭爆發(fā)，彼得大帝銳意改革，推動俄國全面發(fā)展，由此促進了俄羅斯帝國(簡稱帝俄)的興起。

18世紀俄國史學受到帝國興起及社會思想的影響，特別是德國學者提出俄國起源的諾曼說(俄國由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諾曼人建立)，促使俄國史學從傳統(tǒng)史學向現(xiàn)代史學轉(zhuǎn)型，即傳統(tǒng)史學的編年史以年代為序，以神學為中心，宗教和官方為修史主體，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代史學以事件發(fā)展為序，以國家和人為中心，貴族和平民知識分子為修史主體，主要代表有В．Н．塔吉舍夫(1686—1750)、 М．В．羅蒙諾索夫(1711—1765)、 Н．М．卡拉姆津(1766—1826)等人。

一、對傳統(tǒng)史學的批判

帝俄史學家批判編年史的編纂形式和史料來源的單一性。早在17世紀，編年史的編纂形式就遇到了挑戰(zhàn)。Д．С．利哈喬夫認為，17世紀，編年史不再由國家編纂而成為歷史寫作者的個人行為。①Лихачев Д．С．Русские летописи и их культурно-историческое значение．М．-Л．， 1947．С．375．М．Н．季霍米羅夫也認為，17世紀的編年史只是形式上的存在，實質(zhì)上完全不同于傳統(tǒng)的編年史。②Тихомиров М．Н．Очерк истории историческойнауки в СССР．М．， 1955．С．161．С．Н．阿茲別列夫通過對17世紀諾夫哥羅德編年史匯編的研究得出結(jié)論:編年史的官方特征已經(jīng)被各種形式史料的應用打破了。③Азбелев С．Н．Новгородское летописание XVII века．Л．， 1958．С．19．當時的俄國歷史編寫有兩種表現(xiàn)形式:編年史和表達獨特歷史經(jīng)驗的非編年史。編年史編寫者遵守傳統(tǒng)，按照編年史的習慣寫作。在莫斯科和諾夫哥羅德編寫的全羅斯編年史匯編在體例上都屬于編年史。非編年史按照歷史編寫者自主創(chuàng)造的順序安排章節(jié)。

17世紀末至18世紀初的帝俄史學家從中世紀史學中解放出來，不再使用編年史這種單一的史學編纂形式，也不再將大洪水及諾亞方舟作為歷史記述的開端。俄國歷史寫作逐漸擺脫遠古傳說、圣經(jīng)紀年、編年史的編纂模式和方法。當時的歷史編寫者認為，編年史在彼得大帝眼中沒有任何意義，彼得大帝個人的年譜必須由欽定的年譜編纂者編寫完成。④Новосельский ?。。抱猝唰咬荮支蕨?источниковедения．Т．4， М．， 1955．С．281．歷史著作力求擺脫一些編年史作者的功利主義和頌詞般的浮夸。

當時的歷史編纂者在記錄過去的事件時已經(jīng)開始采用多種形式。正如塔吉舍夫認為編年史只是歷史書寫順序的一種，歷史書寫順序可以按領域和時間來安排。按照時間順序的紀年或編年史必將打破事件和領域的順序。⑤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М．， 2005．С．11．因此，塔吉舍夫反對簡單的編年史記錄，嘗試用務實的敘事進行歷史寫作。他摒棄傳統(tǒng)的編年史寫作形式，忽略圣經(jīng)傳說，凸顯人的成就。他拒絕將神話和圣經(jīng)傳說納入其作品中。他認為編年史描述諾夫哥羅德的開端具有神話性質(zhì)。⑥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С．487．羅斯派人物И．Н．博爾京(1735—1792)對冗長乏味的編年史敘述也不感興趣。他認為“在編年史中提及的瑣事都是和歷史毫不相干的”。⑦Anatole G．Mazour， Modern Russian Historiography， Westport:Greenwood Press， 1975， p．52．他對歷史和考古問題特別感興趣，并關注現(xiàn)實生活，如地主莊園的狀況、貴族和農(nóng)民的地位等。他試圖找出決定歷史進程的客觀因素，強調(diào)氣候、教育和政府形式等因素。博爾京遠沒有科學地理解社會發(fā)展，但他尋求理解歷史過程的方法，并在這方面向前邁進了一步，認可俄國和西歐歷史的相似性，承認各族人民歷史發(fā)展道路的共性。同時，他發(fā)現(xiàn)每個具體民族歷史發(fā)展的個性。

塔吉舍夫采用批判法對待史料，綜合編年史資料，做地理、民族志等方面的注釋，為俄國歷史研究指明了路徑和方法。⑧Соловьев С．М．Сочинения．М．， 1988．С．1346 －1347．史學家Г．Ф．米勒(1705—1783)特別關注文獻，致力于收集和發(fā)表歷史文獻，認為不仔細研究文獻就無法寫出俄國的歷史。1733—1743年他在考察旅行中收集的文獻，對研究西伯利亞的歷史有重要的史料價值。他主張寫歷史著作不能“道聽途說”，而應以批判整理的史料為依據(jù)。奧古斯特·施萊策爾(1735—1809)作為諾曼派理論的支持者，受到持不同觀點的歷史學家的批評，但他認為歷史批判方法對史料具有積極意義。博爾京對不同歷史時期的史料有很好的了解，其《注釋考證》一書的出版，足以證實他對史料的求真態(tài)度。

塔吉舍夫開始意識到應該從總體上利用史料。他在研究國家經(jīng)濟資源的時候，對于分散在全國各地的數(shù)量豐富的歷史文獻資料印象深刻，隨即開始收集這些文獻資料，后來他的搜索擴展到國外，為此他在國外雇用了特殊的抄寫人員整理資料。他利用的史料特別浩繁，查閱了當時可得到的所有資料:編年史、外交信函、庫爾布斯基和伊凡四世之間的信件以及在莫斯科、彼爾姆、阿斯特拉罕、喀山和在俄國的其他地方可以找到的檔案資料，他還多次在外國檔案館獲得與俄國歷史相關文件的副本。1725年他給瑞典的烏普薩拉大學寫信，尋求所有“有用的書”和原始資料。①Anatole G．Mazour， Modern Russian Historiography， p．29．塔吉舍夫的作品不僅展示了他對16—17世紀文獻資料的熟練掌握，而且也體現(xiàn)了其對未來史學思想的把握。他繼承傳統(tǒng)，從編年史中摘錄資料，從古代和近代作家關于俄國建國之后的著作中收集資料。塔吉舍夫肯定涅斯托爾的成就，認為他是俄國歷史的奠基人。塔吉舍夫廣泛使用民族志、語言學和其他資料作為歷史研究的旁證材料。②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С．13．

塔吉舍夫同時代的人和后繼者，對《往年紀事》的看法及其史料進行了補充和擴展。羅蒙諾索夫閱讀了希臘和拜占庭歷史學家的著作，考證了《往年紀事》，收集了大量資料支持他的論點，他收集比較語言學的數(shù)據(jù)作為反駁諾曼派學者的有力證據(jù)。他引用公元4世紀居民定居點的斯拉夫名稱并且尋找在瓦良格人(Варяги)之前的早期文明的證據(jù)。М．М．謝爾巴托夫(1733—1790)廣泛接觸俄國原始文獻，他通過葉卡捷琳娜二世的幫助接觸了一些教會的檔案材料和國家檔案，極大地擴展了其歷史寫作的范圍。可惜的是，謝爾巴托夫缺乏處理史料方面的訓練，在使用史料上出現(xiàn)許多錯誤；在寫作方法和組織材料方面也沒有創(chuàng)新，不加甄別地套用編年史的模式。需要指出的是，謝爾巴托夫著作暴露出的不足是18世紀業(yè)余史家的通病，表明他們尚未達到專業(yè)史家的水準。И．И．戈里科夫(1735—1801)在收集史料方面投入了更多的精力，特別是與彼得一世統(tǒng)治相關的資料，他成功地收購了許多原始文獻、同時代人的回憶錄、民間故事等，最終出版了30卷本著作《俄羅斯英明改革者彼得大帝行傳》，包括12卷關于彼得大帝統(tǒng)治的歷史事件和18卷的附錄。這部著作涵蓋了有關彼得一世生活的敘述和眾多罕見的文獻，包括彼得一世的約2000封信件。作者也為此付出了相當大的勞動和財力。他的功績在于收集了大量關于彼得大帝活動的資料，并將其系統(tǒng)化?？ɡ方蛑小抖韲鴩沂贰罚玫拇蟛糠质妨隙际且郧皼]有公布的。他首次使用拉夫連季編年史和特洛伊編年史的內(nèi)容，從圣主教公會和圣謝爾吉—三一修道院、約瑟夫—沃洛科拉姆修道院圖書館獲得珍貴資料，如伊凡四世百章條例及其給基里爾—白湖修道院的圣諭，以及許多外國名人的著述。③Сахаров ?。悃洄唰猝讧唰鸳猝学妲讧?истории СССР．М．， 1978．С．92．

二、現(xiàn)代史學的構(gòu)建

帝俄史學家強調(diào)國家觀念，強調(diào)以國家和人為中心，提升民族意識。他們普遍順應時代的需求，主張國家利益至上，反對德國學者的諾曼說，成為國家的代言人，開始關注民眾利益。整體而言，這一時期的歷史觀念擺脫了基督教史觀的宗教束縛，史學作品中的國家和民族意識明顯增強。

塔吉舍夫促進了國家史學的發(fā)展。18世紀20年代起，歷史學的發(fā)展與貴族的參與密不可分。塔吉舍夫是俄國第一個以廣闊的視角闡釋國家生活中各種因素之間關系的歷史學家。他認為，只有通過觀察所有的現(xiàn)象，人們才能夠理解和重建一個國家的過去。塔吉舍夫敏銳地認識到經(jīng)濟學、地理學、民族志與歷史科學的關系。盡管他的嘗試不是完全成功的，但至少給他人提供了借鑒，并推動了歷史寫作方法的進步。塔吉舍夫的《自遠古以來的俄國史》價值在于它的全面性，即不僅僅是政治—軍事史，還包括宗教、文化和日常生活史。他認為歷史包括神學的、教會的、政治的和科學的等內(nèi)容。“歷史需要神學。神學闡釋上帝的存在，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引領我們。進而歷史包含了宗教、國家和軍事方面的內(nèi)容。法律對于歷史也是有意義的。人們同樣需要防御疾病的醫(yī)學和保護健康的醫(yī)生”。①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С．5．歷史的意義在于揚善除惡，②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С．6．體現(xiàn)了歷史著作的道德價值?！八忻褡宥夹枰私庾约旱臍v史和地理”，③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С．8．肯定了歷史的地位，進而區(qū)分了編年史、地理和家譜:紀年或編年史的實質(zhì)是記述什么時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地理說明某地的位置并記錄過去和現(xiàn)在的地貌特征；家譜主要記錄家族的子嗣繁衍和姻親關系。④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С．8．

早在1715年，俄國駐瑞典大使館秘書А．И．曼基耶夫(?—1723)作為彼得大帝改革的支持者之一，試圖對俄國歷史進行一次全面的研究，他利用俄國編年史、年代紀和斯特雷伊科夫斯基的作品，編寫了7卷本的《俄國歷史基礎》。⑤Манкиев Алексей Ильич．Ядро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М．， 1770， https://rusneb．ru/catalog/000199＿ 000009＿ 003334967/，2022－10－20．他的著作完全脫離了編年史形式，每一卷單獨講述一個時期，但整部書貫穿著民族歷史周期性觀念。第一卷講述了俄羅斯民族的起源，曼基耶夫雖然并未完全脫離教會傳統(tǒng)，但他已經(jīng)將理性主義的思想引入了人類起源的問題。作者試圖解釋“斯拉夫人”和“羅斯”這兩個詞的起源。曼基耶夫認為，留里克在諾夫哥羅德聲名鵲起是俄國君主專制的開端。從那時起，俄國建立了王位直系繼承的穩(wěn)定秩序。因此，他得出結(jié)論:俄國君主權(quán)力起源于留里克王朝，費奧多爾·伊萬諾維奇的外甥羅曼諾夫恢復了俄國君主制，即從“來自留里克家族血脈”的君主手中合法繼承王位，繼而是米哈伊爾·費多羅維奇、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和彼得一世。他還翻譯了許多世界史教科書，出版了從拉丁文翻譯過來的《普芬道夫歐洲史概論》。18世紀最初25年是俄國歷史的轉(zhuǎn)折點，曼基耶夫的著述為綜合性歷史著作的產(chǎn)生創(chuàng)造了條件，全新的歷史作品反映了彼得大帝時代的主題。彼得大帝組織編纂了《北方戰(zhàn)爭史》，描述了俄國軍隊的狀況和不同戰(zhàn)線上的軍事行動，最初的失敗和波爾塔瓦戰(zhàn)役中的“士兵的勇敢”，以及彼得大帝軍事改革的進步性。

此外，外交衙門副長官沙菲羅夫在《思考》一書中論證了俄國的外交政策，對波羅的海問題進行了歷史分析，研究了國際法以及戰(zhàn)爭起因，對待和平居民和俘虜?shù)膽B(tài)度等問題。該書是俄國依照國際法處理外交事務的藍本，其出發(fā)點是依據(jù)國際關系中的合法性和公正性原則為俄國謀求外交利益，外交思想秉承國家利益至上原則，為俄國發(fā)動戰(zhàn)爭進行辯護。沙菲羅夫稱贊彼得大帝，強調(diào)歷史上還沒有一位君主像彼得大帝那樣為俄國做了如此多的事情。他還描述了軍事事件、軍隊改革、經(jīng)濟轉(zhuǎn)型、文化發(fā)展、國家機構(gòu)改革。⑥Захаров А．В．Рукопись 《 Дедикации 》 П．П．Шафирова и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 пропаганда Петра I．Вестник Челябинского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2014．№ 22(351)．История．Вып．61．С．172．宗教領袖費奧方·普羅科波維奇的《君主意志的真理》宣揚加強國家政權(quán)思想，認為國家政權(quán)是“再必要不過的”權(quán)力。這個政權(quán)應把國家管理的一切職能——行政的、司法的和立法的，都集中在自己的手里。專制國家的最高掌權(quán)者是君主。君主最關心的應是捍衛(wèi)法權(quán)，加強國家的軍事實力和普及教育。他贊美彼得一世對舊習俗的斗爭。他說，第一位俄國大帝彼得是俄國無數(shù)幸福和歡樂的締造者，是使本國起死回生的恩人。他主張君主有權(quán)任命王位繼承人。⑦Прокопович Феофан．Правда воли монаршей．М．， 1726， https://kp．rusneb．ru/item/reader/pravda-voli-monarshey， 2022 －10－18．普羅科波維奇的《從彼得大帝出生到波爾塔瓦戰(zhàn)役的歷史》在系統(tǒng)地描述事實的同時，強調(diào)了正規(guī)軍的組建、圣彼得堡的建立、查理十二世對俄國的入侵以及波爾塔瓦的勝利。他提出了國家、君主制和人民之間的關系問題。在為彼得的專制主義辯護和贊揚其軍事才能的同時，他也清楚地表現(xiàn)出對人民群眾起義的階級仇恨。

羅蒙諾索夫是民族意識覺醒的代表。他對拜爾和米勒院士提出的諾曼說進行了堅決回擊，認為歷史是一場世界戲劇，斯拉夫人在其中發(fā)揮了與其他民族一樣的光榮作用。瓦良格人或“受邀的諾曼人”與波羅的海人的起源相同。羅蒙諾索夫的《俄國史》是喚醒民族意識的標志，大聲疾呼要結(jié)束外國人對俄國文化的入侵，但這個任務是長期和艱巨的。

謝爾巴托夫關注歷史主要是出自喚醒貴族社會地位意識的目的。為此他充分意識到必須有豐富的歷史知識和能力去引用和解釋歷史記載，這也是謝爾巴托夫研究和寫作俄國史的主要動力。他撰寫了《俄國遠古史》，從歷史人物的心理角度解釋歷史事件的因果關系。他認為，心理因素是歷史進程的重要推動力。人物的心理變化往往取決于“科學、教育和規(guī)則”。①Щербатов М．М．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 от древнейших времян．Спб．， 1770， https://rusneb．ru/catalog/000199＿ 000009＿004091547/， 2022－10－22．他支持專制君主與貴族代表的聯(lián)盟。此外，他還出版了政治著作《論俄國風俗之敗壞》，被視為批判性著作的典范。

民族意識的提升還表現(xiàn)為使用本民族語言書寫歷史。博爾京反對勒克萊爾用法文寫的俄國史及其觀點。羅蒙諾索夫主張根據(jù)俄羅斯語言的民族特性發(fā)展俄語，反對混用外國詞匯，但不反對俄語吸收外國詞匯。俄語中吸收了大量德語、荷蘭語、法語、波蘭語等詞匯。卡拉姆津文學造詣深厚使他有別于之前的歷史學家:他以絢麗的文學風格擺脫陳舊的斯拉夫教會寫作模式，使歷史語言具有豐富、生動的風格，更容易讓讀者理解，這是他的作品較之前的史學作品更受歡迎的重要原因。由于其著作語言優(yōu)美，富于哲理，在史實描述中反映出高超的文學才能，普希金稱之為“偉大作家的作品”，稱卡拉姆津是“俄國史的哥倫布”。②Советскаяисторическая Энциклопедия．Т．7， М．， 1965．С．19．卡拉姆津強調(diào)“情感能使文筆生輝”，“沒有愛(作品)就失去了靈魂”。③Kарамзин H．M．История Государства Pоссийского．Т．1．М．， 1989．С．23．對祖國、對君主的熱愛是他寫作的原動力。

最后，18世紀帝俄歷史學家普遍接受過國外教育和先進文化，知識結(jié)構(gòu)多元，具有礦產(chǎn)、化學、物理、文學、語言多學科基礎，多學科雜糅導致史學家視野廣博，價值取向廣泛，并拓寬了歷史書寫的素材來源和主題。

出身貴族的塔吉舍夫是政界要人、啟蒙思想家的領袖，他既是重要歷史事件的直接參與者、見證者，也是歷史的編纂者，著有《自遠古以來的俄國史》，關注國家起源及以后的歷史，從建立強有力的君主政權(quán)的政治信念出發(fā)，認為俄國歷史就是君主制的發(fā)展史。

塔吉舍夫概括了歷史書寫者應該具備的素質(zhì)。對于歷史書寫者應該具備的素質(zhì)當時存在爭議:一種觀點認為，歷史書寫者不需要很好的記憶力，但需要智慧的積淀。另一種觀點認為，沒有學過哲學的人是不能書寫歷史的。塔吉舍夫綜合了兩種觀點，提出了自己的主張:書寫者不僅需要良好的記憶力，還需要廣博閱讀的能力，包括閱讀外文資料，以及具備廣泛收集資料和安排資料的能力。記錄歷史還需要深邃的思想，邏輯嚴密對歷史書寫也是特別有益處的。④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С．11．歷史書寫者還應善于處理幾種情形:作為親歷者如何記錄著名事件，如何評價著名帝王；書寫者是事件的同時代人，如何記錄自己知道或聽說的有價值的信息，如何書寫條約、制度、機構(gòu)和重要事件的參與者；書寫者與事件有時間間隔，但收集了國內(nèi)外的相關資料或者通過外文資料了解了外國人對自己祖國的認知。歷史書寫者還要區(qū)分當代和其他年代的資料，考查資料的真實性，甚至對古老的編年史作家進行客觀地批判。歷史書寫者需要學習修辭學，潤色文字。⑤Татищев В．Н．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Кн．1， С．12．塔吉舍夫?qū)v史書寫者提出了全面具體的要求。

羅蒙諾索夫出身平民，在化學、物理等自然科學及語言、文學、歷史等人文學科方面功績卓著，對歷史、天文、地質(zhì)、礦物、航海都有所研究，故被譽為“百科全書式”學者。⑥Еремина И．В．М．В．Ломоносов-просветитель， ученый-энциклопедист．К300-летиюсоднярождения．Подготовленв Научноисследовательском отделе библиографии РГБ， 2011．C．1．他研究俄國編年史、希臘作家的作品、俄國和外國的文獻，撰寫了《俄國史》。他延續(xù)了前輩塔吉舍夫的史學思想:在俄國，國家的出現(xiàn)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羅蒙諾索夫因此在《俄國史》書中區(qū)分了俄國歷史上的形成期、增長期、衰退期和新的、更高的崛起期。施萊策爾在德國受過良好的教育，在居留俄國期間(1761—1767)學習俄語和斯拉夫語，寫作了《涅斯托爾》。謝爾巴托夫?qū)v史感興趣是受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包括一些同時代的人，如Н．И．諾維科夫和博爾京。

塔吉舍夫、羅蒙諾索夫等學術(shù)精英對俄國歷史書寫具有重要的自上而下的引領作用，普通民眾對歷史的需求則是歷史書寫自下而上的推動力量。印刷術(shù)在俄國的推廣使得普通民眾可以閱讀歷史書籍，“彼得執(zhí)政期間，刊印了不少翻譯作品，內(nèi)容繁雜不一，其中包括歷史和工藝方面的書籍”。①[俄]瓦·奧·克柳切夫斯基著，張草紉等譯:《俄國史教程》第四卷，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243頁。時至18世紀中葉，印刷出版的主要歷史書籍是《基輔匯編》。該書于1674年刊印于基輔，內(nèi)容包括基輔羅斯、反抗蒙古－韃靼桎梏、大小俄羅斯民族聯(lián)合抗擊克里米亞－韃靼人，以及奧斯曼土耳其人和波蘭人的入侵，但該書還是秉承了基督教史學觀念，以圣經(jīng)傳說為背景來解釋斯拉夫人和俄羅斯民族的起源。很明顯，《基輔匯編》的內(nèi)容已經(jīng)無法滿足社會大眾對歷史知識的需求，由此羅蒙諾索夫萌發(fā)了創(chuàng)作更為科學的歷史作品的想法。

綜上所述，18世紀俄羅斯帝國興起導致俄國歷史書寫的轉(zhuǎn)型，即從傳統(tǒng)史學向現(xiàn)代史學過渡，史學編纂取得了輝煌成就，主要表現(xiàn)為摒棄編年史編纂形式，批判史料單一性，凸顯國家和君主的地位，提升民族意識，歷史書寫的主體為貴族和平民知識分子，史學家應該具有綜合素質(zhì)等。18世紀俄國歷史學的發(fā)展標志著現(xiàn)代歷史編纂學的誕生，確立了歷史編纂的初級理論，即歷史是什么，歷史的價值與意義，與其他學科的關聯(lián)等；史書體例更加多元；如何收集資料和辨別史料真?zhèn)蔚姆椒ǖ?，解決了怎樣編寫歷史，由什么樣的人編寫歷史等問題，為19世紀20—40年代俄國歷史科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著名歷史學家索洛維約夫和克柳切夫斯基對18世紀史學家尤為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