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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幸亂之民”的治理困境

      2023-03-23 07:18:34樺,李
      史學集刊 2023年1期
      關鍵詞:明太祖洪武朱元璋

      柏 樺,李 靜

      (1.安徽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暨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安徽 淮南 230021;2.澳門科技大學社會和文化研究所,澳門)

      明人呂坤認為社會存在無聊、無行、邪說、不軌等四種“幸亂之民”,亂世若能夠善用之則成為取天下的資本,治世若是能夠善馭之則成為安天下的根本。無論是取天下之所資,抑或是安天下之所本,最重要的還是在于能夠收取“幸亂之民”的人心。亂世群雄收“幸亂之民”心在于爭天下,因缺少穩(wěn)定的制度,沒有明確的法律,故其采取的是應急策略,“收心”重點乃是爭取。治世國家收“幸亂之民”心則在于安天下,這就要求必須有穩(wěn)定的制度,細密而明確的法律,采取的是長治久安政策,“收心”重點則是安輯。社會不可能總處于亂世,社會穩(wěn)定是人類的愿望。實現(xiàn)國家治理、穩(wěn)定社會秩序,就要正視“幸亂之民”的存在,想方設法對他們予以管控,這是實行社會有效治理所必須予以關注的問題。

      一、“幸亂之民”的定義

      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刑部左侍郎呂坤針對當時的政治形勢,以“固結(jié)人心”為主旨,上疏言救時要務,提出世間存在四種“幸亂之民”:一是“無聊之民”,就是那些無以為生者,他們“溫飽無由,身家俱困;安貧守分,未必能生;世亂兵興,或能茍活;因懷思亂之心,以緩須臾之死”。二是“無行之民”,乃是不務正業(yè)者,他們“氣高性悍,玩法輕生;或結(jié)黨而占窩開場,或呼群而斗雞走狗;居常愛玉帛子女,為法所拘;有變則劫掠好淫,惟欲是逐”。三是“邪說之民”,乃是能夠妖言惑眾者,他們“白蓮結(jié)社,黑夜相期;教主傳頭名下,成千成萬,越鄉(xiāng)隔??;密中獨往獨來,情若室家,義同生死;徜有招呼之首,此其歸附之人”。四是“不軌之民”,則是不遵法度而心懷叵測者,他們“懷圖帝圖王之心,為乘機起釁之計;或觀天變而煽惑人心,或因民心而收結(jié)眾志,惟幸目前有變,不樂天下太平”。在呂坤看來,這四種“幸亂之民”乃是社會客觀存在,關鍵在于能夠收拾其心。動亂之世收拾其心可以奪取天下,治平之世收拾其心可以穩(wěn)定天下,但二者截然不同。亂世用之可以奪天下,治世抑之可以安天下,馬上得天下易,馬下治天下難。在呂坤看來能夠收拾“幸亂之民”的心,全在統(tǒng)治者的所作所為,“圣王約己愛民,損上益下,則無聊者歸恩,無行者守法,邪說者無所售其奸,不軌者不得行其智,四民皆我赤子。一失其心而墮其計,四民皆我寇讎”。①以上引文參見(明)張萱:《西園聞見錄》卷九八《緝奸·前言》,《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子部第1170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71頁。“幸亂之民”是社會客觀存在,也是社會現(xiàn)實,而使之為“赤子”,不能成為“寇讎”,則關系到國家根本國策與社會有效治理。

      以“無聊之民”而言,“饑饉無聊,必多盜賊”。②《明憲宗實錄》卷二一,成化元年九月癸酉條,“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版,第427頁。在亂世之中,經(jīng)群雄號召,許多“無聊之民”投到他們麾下,或占山為王,或割據(jù)稱雄,或奪取天下,成為各路豪杰的基礎力量。如朱元璋剛剛擁有自己的隊伍,便有感于“四方割據(jù)稱雄者眾,戰(zhàn)爭無虛日,又旱蝗相仍,人民饑饉,死者相枕藉”。因此祈禱上蒼“茍元祚未終,則群雄宜早息”,在他看來,能夠在群雄中爭勝,其根本在于“無使生民久阽??唷?。③《明太祖實錄》卷一,甲午年十月條,“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版,第9頁。

      以能夠免除人民??酁樘栒?,就能夠使這些“無聊之民”為己用,這乃是取得天下的思想。亂世可以收“無聊之民”為己用,治世不僅要解決“無聊之民”的生計,而且要在安于生活的情況下?lián)嵛科湫摹倓偨⒄?quán)的朱元璋清醒地認識到:“今天下初定,所急者衣食,所重者教化?!雹堋睹魈鎸嶄洝肪矶瑓窃晔鹿锍髼l,第387頁。安撫“無聊之民”則關系到王朝的穩(wěn)定,為此朱元璋先后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意在穩(wěn)定人心,而解決人民生計則是當時刻不容緩的問題。故此對新收復之地明王朝予以免租稅三年,是“欲爾民安也”。⑤《明太祖實錄》卷三一,洪武元年四月丁未條,第547頁。一旦因水旱蝗災疫而出現(xiàn)饑饉困苦,官府除了蠲免租稅之外,還發(fā)帑銀、放倉米、遣官賑濟,同時對那些賑濟不力,甚至剝民以逞者,絕不寬貸。如戶部主事趙乾被派遣到荊、蘄等處賑濟水災,因其“不念民艱,坐視遷延”而被朱元璋誅殺。在朱元璋看來“民饑而上不恤,其咎在上;吏受命不能宣上之意,視民死而不救,罪不勝誅”。⑥《明太祖實錄》卷一一二,洪武十年五月丙午條,第1859頁。不能使民無以為生而成為“無聊之民”,乃是社會治理的根本?!胺矠橹我园裁駷楸?,民安則國安”。⑦《明太祖實錄》卷一一三,洪武十年秋七月條,第1871頁。安民重在發(fā)展經(jīng)濟,使“天下四民,各守其業(yè),不許游食”。⑧《明太祖實錄》卷一七五,洪武十八年九月戊子條,第2663頁。明王朝在各府州縣建立預備倉,“命戶部遣耆民于各郡縣糴糧,置倉于民間儲之,委富民守視,以備荒歉”。①《明太祖實錄》卷二三一,洪武二十七年正月辛酉條,第3375頁。以官府為主導,建立養(yǎng)濟院、惠民藥局、漏澤園等救助機構(gòu),明官府試圖通過官民共建,迅速穩(wěn)定社會,期望臣民能夠“永安生業(yè),共享太平”。②《明太祖實錄》卷六五,洪武四年五月乙亥條,第1232頁。明王朝更重視地方官府的作用,以為“其職惟在愛民,愛民之道,撫以恩,守以法,民安而政不撓,斯為稱也”。③《明太祖實錄》卷一九五,洪武二十二年二月癸亥條,第2932頁。明朝統(tǒng)治者以奪天下解民之危困為號召,使“無聊之民”為己用,治天下則以安民富民為方針,使民能夠得以安生而免于“無聊”,這些是明王朝穩(wěn)定政權(quán)的根本。

      對“無行之民”而言,多被稱為“莠民”。明人顧起元認為“莠民”有兩種:一種是“其人或心志兇虣,或膂力剛強,既不肯勤生力穡以養(yǎng)身家,又不能槁項黃馘而老牖下。于是恣其跳踉之性,逞其狙詐之謀,糾黨凌人,犯科捍罔,橫行市井,狎視官司。如向來有以所結(jié)之眾為綽號,曰十三太保、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者,又或以所執(zhí)之器為綽號,曰棒椎、曰劈柴、曰槁子者。賭博酣醟,告訐打搶,閭左言之,六月寒心;城中有之,日暮塵起。即有尹賞之窖,奚度之拍,恬焉而不知畏者眾矣”。這些人都是亡命兇徒,即便是對西漢尹賞、南朝劉宋時奚顯度那樣的酷吏所使用“虎穴”“壓拍”酷刑,也不能夠使他們畏懼。另外一種“既饒氣力,又具機謀,實報睚眥,名施信義。或歹帶財役貧以奔走乎匈貸,或陽施陰設以籠絡乎奸貪。遇婚葬則工為營辦以釣奇,有詞訟則代為打點以罔利。甚則官府之健胥猾吏,為之奧援;閭巷之刺客奸人,助之羽翼。土豪市儈,甘作使令;花鴇梨姏,愿供娛樂。報仇借客而終不露身,設局騙財而若非動手,有求必遂,無事不干。徒黨至數(shù)十百人,姓名聞數(shù)千百里,如曩之崔二、龔三概可睹矣。此尤良民之螟螣,而為政之蟊賊也,可亡禁與”。④(明)顧起元:《客座贅語》卷四《莠民》,《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子部第1260冊,第141頁。這些人屬于無賴惡少,無惡不作,卻很難將他們治罪。朱元璋在奪取天下過程中,將這些“無行之民”網(wǎng)羅麾下,成為其中堅力量,取得天下之后,當然不允許這些“莠民”橫行無忌,不僅對其實施嚴打,而且立法嚴禁,以圖長久。

      對“邪說之民”而言,朱元璋之所以能夠成功奪取天下,也是有賴于白蓮教發(fā)動的起義。當是時“雖是亂雄,用人之際,武必詢勇者,謀必詢智,賢必尊德,數(shù)等既拔,其余泛常,非軍即民,須聽命而役之”。朱元璋把他們收于麾下,成為可依靠的力量,但在取天下與治天下時,又不免受到邪說之害,故此當江西新淦縣民楊文德等利用白蓮教反明的時候,朱元璋便對其嚴厲鎮(zhèn)壓,誅滅其全家,株連其三族,絕不姑貸,“被生擒者數(shù)百名,所在殺死者又若干,眷屬流移他處中途死者又若干”。⑤(明)朱元璋:《大誥三編·造言好亂第十二》,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222頁。在朱元璋看來,“夫邪說不去,則正道不興;正道不興,天下烏得而治”。⑥《明太祖實錄》卷二九,洪武元年正月癸巳條,第498頁。朱元璋一方面立法以嚴禁“師巫邪術(shù)”,一方面血腥鎮(zhèn)壓,不僅將除邪說定為地方官必須辦理的要務,而且還明確了鄰佑、家族、宗族、鋪行業(yè)主、里甲等民間力量去邪說的責任,試圖通過官民結(jié)合的方式,共同維護社會秩序,盡可能地在官民相得的基礎上,實現(xiàn)彼此共有的社會秩序,使邪說難以生存。

      對“不軌之民”而言,在天下大亂之時,豪強、邪教、惡少、私梟等,各自聚眾割據(jù)。在爭天下時,朱元璋盡力招撫他們?yōu)榧核?,“尤有異者,風云之聚,杖策來歸,心膂爪牙,篤生江介”。⑦(清)谷應泰撰:《明史紀事本末》卷一《太祖起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0頁。他們大多數(shù)成為建國功臣,而對那些不肯為己用者,朱元璋則傾全力予以剿滅。明朝統(tǒng)治者在奪取天下之后,對這些割據(jù)勢力及占山為王者,以鎮(zhèn)壓為主,招撫為輔,并榜示天下:“自今各衛(wèi)所地方設有寇三四十人即調(diào)官軍一二百人,寇有數(shù)百人即調(diào)數(shù)千人,刻期捕獲,毋令滋蔓?!雹唷睹魈鎸嶄洝肪矶?,洪武二十八年七月甲寅條,第3481頁。大刑用甲兵,軍事鎮(zhèn)壓之后,往往會株連家族,故此刑部奏請增設“反逆法”,欲仿照漢法,予以夷三族,理由是“不軌,大惡也,重刑以治之,所以使民不敢犯也”。朱元璋認為:“明刑定律,務在公平”,①《明太祖實錄》卷二五一,洪武三十年三月甲戌條,第3633頁。只允許按律定罪,而律所規(guī)定“謀反大逆”的罪名,“共謀者,不分首從,皆凌遲處死”,也是加重處罰。其“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異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異,年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皆斬。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給付功臣之家為奴。財產(chǎn)入官”,②懷效鋒點校:《大明律》,法律出版社1999年版,第134頁。已經(jīng)差不多是夷三族了。可見嚴打“不軌之民”是歷代奉行不替的方針,也是治世得以穩(wěn)定的根本。

      呂坤將無聊、無行、邪說、不軌四種“幸亂之民”定位于取天下之所資,守天下者之所懼,無論是所資,還是所懼,重要則在于能夠“固結(jié)人心”,而這四個字則涉及政治、法律、社會、經(jīng)濟、軍事、外交等各個方面。若是能夠罷制造,絕不急之貢,可以收江南、陜西之人心;減少采木之供,可以收川、貴、湖廣之人心;慎重開礦,可以收各省之人心;取消皇店,可以收畿甸之人心;慎立法而守祖宗之法,可以收囹圄之人心;開言路而慎選官,可以收士大夫之心;援朝鮮而敗倭寇,可以收屬國之人心;“省不急之上納、禁監(jiān)收之鋪墊、嚴騙奪之刑、重需索之罪、清差役之繁、定優(yōu)免之則、慎抄沒之舉”,可以收都下之人心。凡此諸多舉措,都寄希望于君主“擇其無益于國家,有益于天下者,收之而已”。這就需要君主勤政,但因萬歷帝不視朝辦事,所以“人心之懈弛極矣”。③(明)呂坤:《憂危疏》,(明)陳子龍等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四一五,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4498頁。呂坤所講述“收人心”的各個方面,基本上是依據(jù)朱元璋所構(gòu)建的政治法律制度。

      二、與“幸亂之民”相關的制度與法律

      治理國家在于“治道”,朱元璋對此十分關注,在沒有奪取天下之前,他就時常與儒士及重臣進行探求,當天下大定,他便征求天下經(jīng)明行修之士數(shù)千人至京,“共論治道,以安生民”。④《明太祖實錄》卷一四五,洪武十五年五月丁丑條,第2281頁。人多難免口雜,所論也未必能夠遂其所欲,但淘沙取金,其中也不乏一些卓見,得到朱元璋的贊許。如晉府長史桂彥良上《太平治要》,言及法天道、廣地利、順人心、養(yǎng)圣德、培國脈、開經(jīng)筵、精選舉、審刑罰、敦教化、馭戎狄、搜才俊、廣咨訪等12條。⑤《明太祖實錄》卷一四八,洪武十五年九月癸亥條,第2332-2338頁。皮作局大使許士哲講治道之急者14條:“明賞罰以清官吏,問疾苦以安生民,均賦役以蘇民力,嚴銓選以擇賢材,揀精卒以杜妄費,興武舉以羅英才,崇節(jié)義以厚風俗,明禮樂以教萬民,立平準以利商賈,置常平以惠農(nóng)民,用直臣以任彈糾,開言路以通民情,滅亡胡之余燼以絕后禍,監(jiān)前代之興亡以壽國脈?!雹蕖睹魈鎸嶄洝肪硪涣槲涫吣昶咴卤綏l,第2529頁。凡此都得到朱元璋的贊許,他從中感悟并進而提煉指出:“治天下之道,禮、樂二者而已?!雹摺睹魈鎸嶄洝肪硪涣?,洪武十七年六月庚午條,第2517頁。禮樂與政刑相輔而成,而重要在于治民?!爸蚊癃q治水,治水順其性,治民順其情”。⑧《明太祖實錄》卷一七七,洪武十九年正月己巳條,第2675頁。治民以情則在教化,因為“茍不明教化之本,致風俗陵替,民不知趨善,流而為惡,國家欲長治久安,不可得也”。⑨《明太祖實錄》卷二〇三,洪武二十三年七月壬辰條,第3035頁。實施治理、暢行教化,必有賴于人才,“構(gòu)大廈者必資于眾工,治天下者必賴于群才”。[10]《明太祖實錄》卷二一〇,洪武二十四年七月甲寅條,第3132頁。人才雖不能夠求備,但要知道安民之道,“為治之道有緩急,治亂民不可急,急之則益亂;撫治民不可擾,擾之則不治。故烹鮮之言雖小,可以喻大,治繩之說雖淺,可以喻深”。[11]《明太祖實錄》卷二一九,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庚辰朔條,第3213頁。深明治道的朱元璋,在這方面確實采取了很多措施,正如史家評論:“禮先代,罷獻浮,存高年,興孝弟,勵農(nóng)桑,蠲逋負,宥死刑,焚獄具,旌廉能,黜貪酷,摧奸暴,佑良善,寬仁愛人,專務德化,是以身致太平三十余年,民安其業(yè),吏稱其職,海內(nèi)殷富,諸福之物,莫不畢至。功德文章,巍然煥然,過古遠矣。”①《明太祖實錄》卷二五七,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辛卯條,第3720頁。這種評價雖然多溢美之詞,卻也反映出朱元璋在制度與法律構(gòu)建方面還是有成就的。朱元璋開規(guī)模、立圭臬,不僅有利于戰(zhàn)亂之后的經(jīng)濟恢復,而且有利于恢復社會秩序,社會治理也取得了良好效果。

      四種“幸亂之民”,在任何朝代都存在,爭取之可以取天下,安撫之可以治天下。當時朱元璋“布衣單身,提三尺劍唾手而得之者何?四民之心,胡元失之,而太祖收之也”。②(明)張萱:《西園聞見錄》卷九八《緝奸·前言》,《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子部第1170冊,第271頁。也就是說,朱元璋能夠收“幸亂之民”的心,故此能夠取得天下。取得天下以后,統(tǒng)治者所追求的是長治久安之道,其首要任務則在于能否安民,而安民之要在于能夠富民。“大抵百姓足而后國富,百姓逸而后國安,未有民困窮而國獨富安者”。③《明太祖實錄》卷二五〇,洪武三十年三月壬辰條,第3618頁。在制度設計上,各級官府的重要職責就在于安民與富民,盡可能地收拾民心,將“幸亂之民”納入朝廷管束范疇,盡量加以控制,使之難有生存的環(huán)境,即便是不能夠根除,也要將之納入可控范圍,必要的制度構(gòu)建與法律是不可或缺的。

      朱元璋建國以后,除了建立與完善龐大的官僚統(tǒng)治機構(gòu)之外,還將疆土管理體制分為兩大系統(tǒng):一是屬于行政系統(tǒng)的六部—布政使司(直隸府州)—府(直隸布政司的州)—縣(府屬州),二是屬于軍事系統(tǒng)的五軍都督府—都指揮使司(行都指揮使司,直隸都督府的衛(wèi))—衛(wèi)(直隸都司的守御千戶所)—千戶所?!懊鞔娛孪到y(tǒng)的都司(行都司)、衛(wèi)、所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也是一種地理單位,負責管轄不屬于行政系統(tǒng)的大片明帝國疆土”。④顧誠:《明帝國的疆土管理體制》,《歷史研究》,1989年第3期。在管轄體制上,13個布政司及南北直隸歸吏部,15個行都指揮使司歸兵部。13個布政司及南北直隸直轄的是府及直隸州,其下是散州、縣。15個行都指揮使司管轄各個衛(wèi)、所。按照不同的區(qū)劃,設置了組織繁復、等級森嚴、緊密連接的統(tǒng)治網(wǎng)絡,文武職官在網(wǎng)絡中發(fā)揮不同作用,進而對幅員遼闊的國土實行有效管轄。親民教化,發(fā)展民生,安撫百姓,維持社會秩序,乃是這套文武機構(gòu)的要務,就是要控制與減少“幸亂之民”生發(fā),而維護管轄區(qū)的社會治安,確保該地社會秩序穩(wěn)定,既是他們的責任,也是朝廷考核的重點。

      “懼宰官之不修,立監(jiān)牧以董之;畏督監(jiān)之容曲,設司察以糾之”。⑤《三國志》卷九《魏書·侯玄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6頁。構(gòu)建強有力的監(jiān)察制度,對百官實施有效的監(jiān)督,乃是歷代王朝設官的重點。明初構(gòu)建的監(jiān)察體制經(jīng)不斷完善,在中央形成了以科道官為主的監(jiān)察系列,在地方形成了以巡撫、巡按為主,分守道、分巡道、兵備道的監(jiān)察與巡視系列,這些負有監(jiān)察責任的官員,職在“整肅紀綱,澄清吏治”。⑥《明太祖實錄》卷八九,洪武七年五月壬辰條,第1577頁。除此之外,由皇帝臨時派遣的欽差,以及各部院與上司衙門的公差人員也有監(jiān)察責任。其監(jiān)察系統(tǒng)縱橫上下,覆蓋面廣,行政監(jiān)察法的細密也超過前代。明代的監(jiān)察不僅僅局限于對現(xiàn)任職官的監(jiān)察,而是涉及其政務的各個環(huán)節(jié),直接插手地方許多政務,抑制“幸亂之民”的生發(fā),既是對各級官府的考核內(nèi)容,也是對監(jiān)察官員的考核內(nèi)容。

      朱元璋深知無法則國不能立,其親自過問與參與編纂的《大明律》,歷經(jīng)數(shù)次修訂,最終確定460條而向天下宣布:“凡榜文禁例悉除之,除謀逆并律誥該載外,其雜犯大小之罪,悉依贖罪之例論斷。”⑦《明太祖實錄》卷二五三,洪武三十年五月甲寅條,第3648頁。因為詔書承認《大誥》及例的效用,故此后則形成律、令、大誥、榜文、詔令、例、告示禁約等彼此相連的法規(guī)體系。

      不能使民“無聊”是明代法律的關注重點,其中《大明律》涉及官吏不能安撫百姓,致使百姓流離失所的法律就有42條之多,輕則笞杖,重則絞斬,甚至梟首。除了這些明列的犯罪行為之外,不能夠安民富民的其他犯罪行為也適用于與之相關的其他律條,而且是從重不從輕。此外《問刑條例》涉及各級官吏不能安撫地方,致民流離失所的有23例,分別處以革職役為民、枷號、附近充軍、邊遠充軍、邊遠煙瘴充軍等刑罰,總體處置要重于律。

      務必使“無行之民”遵紀守法,也是明代法規(guī)關注的重點?!洞竺髀伞丰槍?quán)豪、勢豪、官豪等豪強犯罪懲處條目有10余條,輕者笞杖,重者絞刑;涉及地方、里長、里老人、鄰佑、兩鄰、奸頑、無籍之徒等犯罪者有30余條,以笞杖為主,并明確檢舉首告給賞。明代正統(tǒng)以后,流民漸漸增多,“這一方面給社會治安帶來一些麻煩,另一方面也不斷滋生出社會閑散人員”。①陳寶良:《中國的社與會》,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92頁。這些不務正業(yè)的閑散人員,往往成為無賴莠民,而且有一定的組織和勢力。如何治這些人的罪,最初律無明文,弘治《問刑條例》則在各律條之下有50余例增加了棍徒罪名,涉及光棍、奸頑、積棍、規(guī)利、包攬、刁潑、狡猾、無籍、無賴之徒等,多是加重處罰,笞杖之罪予以枷號,徒流之罪予以充軍,死罪則加梟首示眾。此外不同時期頒布的榜示、榜諭,以及地方官頒發(fā)的告示禁約,也有非常處置。嚴刑峻法就是要“爾等當循分守法,能守法則能保身矣”。②《明太祖實錄》卷四九,洪武三年二月庚午條,第966頁。更重要的是使“無行之民”不能有活動的市場,使“人人能唾之”,③(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一二《言官例轉(zhuǎn)反詰》,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11頁。則是立法所追求的效果。

      邪說誤國誤民亂世聽,邪術(shù)惑眾騙人易鼓煽,“邪風鼓煽,國是混淆”。④(明)文震孟:《國步綦艱疏》,(明)陳子龍等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五〇〇,第5515頁。在人心易搖、人言易惑的情況下,鼓弄風波、傾陷善類、亂政惑眾往往貽害無窮,動搖統(tǒng)治基礎,“邪說之民”當然是《大明律》關注的重點。從“奸黨”“上言大臣德政”“交結(jié)近侍官員”三條奸黨罪,到講讀律令、上書奏事犯諱、收藏禁書及私習天文、奏對失序、上書陳言、造妖書妖言、師巫邪術(shù)、見任官輒自立碑、術(shù)士妄言禍福、投匿名文書告人罪、誣告、教唆詞訟、詐教誘人犯法、搬作雜劇、獄囚誣指平人,再到“罵詈律”八條,都涉及邪說邪術(shù)犯罪,重者斬,輕者笞杖?!秵栃虠l例》對假以建言為由而妄言者,以害人為目的的誣告,造謠生事、聚眾鬧事等行為,分別處以梟示、充軍、枷號等刑罰。在非常時期還以“奸細”“誹謗”“惑眾”等罪名,對他們予以嚴厲打擊。因為邪說不僅可以傷人,亦可以媚人,更能夠蠱惑人,許多行為也是律例難以規(guī)范的,所以明王朝時常頒布榜文及告示,一方面勸諭,一方面打擊,更伴以朝廷辟謠來理順輿情。

      “不軌之民”,不管是出于正義還是非正義,對于統(tǒng)治者來說都是最大的威脅,以嚴刑峻法對其予以懲治是歷代奉行不替的立法原則。對“謀反大逆”,秦漢法律都是株連家族,《唐律》規(guī)定主從犯皆斬,其父子年十六以上絞,其余宗親、姻親可以不處死。元代規(guī)定:“諸謀反已有反狀,為首及同情者凌遲處死,為從者處死,知情不首者減為從一等流遠,并沒入其家。其相須連坐者,各以其罪罪之。諸父謀反,子異籍不坐?!雹荨对贰肪硪哗査摹缎谭ㄖ救?,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2651頁?!洞竺髀伞穼Α爸\反大逆”雖沒有夷族之刑,但首犯要凌遲處死,并牽連家族,在具體處置過程中,往往株連甚廣,以至于數(shù)族盡滅,鄉(xiāng)里為墟。明王朝對強盜的懲治也很嚴厲,“但得財者,不分首從皆斬”,⑥懷效鋒點校:《大明律》,第140頁。為首者要予以梟首示眾。《問刑條例》對聚眾行兇鬧事的行為實行嚴懲,根據(jù)情節(jié)輕重,對聚眾十人、三十人、百人以上者,為首者處以斬絞之刑,甚至不分首從,為從者則發(fā)邊遠煙瘴地區(qū)充軍。有無謀反大逆與強盜,是朝廷對地方官考課的重點內(nèi)容,規(guī)定了許多細則,只要有這樣的案件發(fā)生,各級官吏至少要承擔行政責任,甚至刑事責任。

      朱元璋所構(gòu)建的制度與法律,在很大程度上被其子孫所遵守。朱元璋以后的明代君主一直奉行安民為主的治國理念,關注“幸亂之民”給國家治理帶來的危害,因為一旦人民饑饉無聊,必然盜賊生發(fā),“無行之民”得以遂其所欲,“邪說之民”有了歸附之人,“不軌之民”借以圖謀天下,直接威脅王朝的統(tǒng)治。作為一個幅員遼闊的大國,無論是地理、氣候,抑或是風俗習慣、生活方式,各地都存在著很大差異。這些差異的存在,必然會導致各個地方在執(zhí)行國家統(tǒng)一政令時,會出現(xiàn)實際施政上的差異,對“幸亂之民”治理的困境也各有不同。

      三、治理的困境

      應該承認朱元璋的制度構(gòu)建是歷代政治經(jīng)驗的積累,卻也是“有嚴重缺陷的政體”。①[美]牟復禮、[英]崔瑞德編,張書生等譯,謝亮生校:《劍橋中國明代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5頁。朱元璋雖然知道安民富民是社會治理的必要條件,他卻唯恐人民失控,從《大誥》四編數(shù)百處奸、頑、豪、猾、刁、詐、狡、潑等描述來看,他總是懷疑安民富民的后果,故“特令法外加刑,意在使人知所警懼,不敢輕易犯法”。②《明太祖實錄》卷二三九,洪武二十八年六月己丑條,第3477頁。雖然他最后還是回歸常法,以《大明律誥》為準,但也開創(chuàng)了在位君主頒行新例的慣例。直到弘治《問刑條例》頒行后,明王朝例以輔律的法規(guī)形式才趨于穩(wěn)定。治理需要人才,明朝統(tǒng)治者不斷完善人才的選拔,構(gòu)建完備的官僚制度,但卻不放心這些官僚,除對他們嚴加防范之外,還不斷對其加強監(jiān)察力度,使大小官僚避禍唯恐不及,難以安心政務。其后世統(tǒng)治者也不是不明白“幸亂之民”之所以能夠破壞社會秩序,其根源在于窮困饑餓,而窮困饑餓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各級官府所促成的。如弘治帝在分析江西盜賊興起的原因時指出:“由賦役不均,官司坐派稅糧等項,往往狥情畏勢,陰佑巨害,貽累小民,以致窮困無聊,相率為盜,而豪家大姓,假以佃客等項名色,窩藏容隱,及至事發(fā),曲為打點脫免,互相仿效,恬不為怪,積習既久,賊徒益熾,官司上下則又畏罪避難,茍延歲月,任其縱橫,多不申報?!雹邸睹餍⒆趯嶄洝肪硪痪乓?,弘治十五年九月癸巳條,“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版,第3534頁。呂坤也認為眾多的“無聊之民”的出現(xiàn),主要責任在于朝廷與各級官府,“今天下無一事不設衙門,無一衙門不設官,而政事日隳,民生日困,則吾輩溺于其職之故也”。④(明)呂坤:《實政錄》卷一《明職引》,官箴書集成編纂委員會編:《官箴書集成》第1冊,黃山書社1997年版,第410頁。各級官府若能夠人盡其職,“使四境之內(nèi),無一事不得其宜,無一民不得其所”,⑤(明)呂坤:《實政錄》卷一《知州知縣之職》,官箴書集成編纂委員會編:《官箴書集成》第1冊,第423頁。即便是不能夠根除“幸亂之民”,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使他們不能危害社會秩序。

      “幸亂之民”之所以能夠長期存在,與朝廷和各級官府施政不力有直接原因,治理根本在于朝廷與各級官府治理是否能夠消除“幸亂之民”存在的基礎。不使民“無聊”,就要切實地解決民生問題;對“無行之民”則要懲處有方,安撫有道;若破“邪說”,除弘揚正道之外,重在揭示邪說之妄、之害,使人皆知邪說無益;嚴懲“不軌”,消禍患于萌芽,收民心于永久,在確保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的情況下,重民生、順民情、循民意、慰民心,使“不軌”難以有生存環(huán)境。然而,殘酷的政治與社會現(xiàn)實,使明王朝不僅難以抑制“幸亂之民”的生發(fā),卻在很大程度上給“幸亂之民”以活動的空間。

      朱元璋所構(gòu)建的制度與法律,不僅有權(quán)力規(guī)范的總則,而且還有具體操作的細節(jié),形成了較為完備的制度與法規(guī)體系?!霸趯V茋依铮蓛H僅是君主的意志而已,即使君主是英明的,官吏們也沒法遵從一個他們所不知道的意志,那么官吏當然遵從自己的意志了”。⑥[法]孟德斯鳩著,張雁深譯:《論法的精神》上冊,商務印書館1963年版,第17頁。更何況在君主專制政體下,“主要威脅不是外力入侵,而是內(nèi)部瓦解”。⑦[美]王國斌著,李伯重、連玲玲譯:《轉(zhuǎn)變的中國——歷史變遷與歐洲經(jīng)驗的局限》,江蘇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89頁。君主通過制定嚴格的法規(guī),盡可能地將官吏控制在一定的框架之內(nèi),使權(quán)力高度集中于自己?!霸趯V普纬霈F(xiàn)的瞬間,就必然會使政治權(quán)力把握在官僚手中,也必然會相伴而帶來官僚政治。官僚政治是專制政治的副產(chǎn)品和補充物”。⑧王亞南:《中國官僚政治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2-23頁。官僚政治與君主專制相結(jié)合,很容易使制度與法律成為君主及官僚手中的工具,同時制度與法律設計的缺陷也會暴露無遺。

      對抑制“幸亂之民”生發(fā)而言,重要在于促進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以解決民生,力行教化以移風易俗,弘揚正氣,使人皆向善。正如朱元璋所講:“衣食給而民生遂,教化行而習俗美。足衣食者在于勸農(nóng)桑,明教化者在于興學校。學校興則君子務德,農(nóng)桑舉則小人務本,如是為治則不勞而政舉矣?!雹佟睹魈鎸嶄洝肪矶?,吳元年十月癸丑條,第388頁。然而對于那些“以官爵為性命,以鉆刺為風俗,以賄賂為交際,以囑托為當然,以循情為盛德,以請教為謙厚”②(明)趙南星:《趙忠毅公詩文集》卷二〇《陳銓曹積弊疏》,《四庫禁毀書叢刊》本,集部第68冊,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634頁。的官僚們來說,又有幾人肯在這方面下功夫呢?早在朱元璋時期,地方官就已經(jīng)是“以戶口、錢糧、簿書為急務,至于農(nóng)桑、學校,王政之本,乃視為虛文,而置之不問”。③(明)黃宗羲輯:《明文?!肪硭钠咭~居升《上萬言書》,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348頁。因為王政之本難以量化,不能夠立竿見影,故地方官修一修學宮、文廟,便是行教化了。不顧自然環(huán)境開墾荒地,對于地方官來說,就是重農(nóng)桑了。為完成政績考核,地方官無不急功近利,務其表而不顧其實,哪里管人民的死活。不關注民生,只知道奉上,“橫征暴斂,日甚一日”,也就難免“民生無聊,愁嘆滿室”。④(明)鄒緝:《奉天殿災疏》,(明)陳子龍等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二一,第163頁。民生出現(xiàn)問題,“無聊之民”增多,也就難免人心思亂,“無行之民”得以橫行無忌,“邪說之民”可以惑亂視聽,“不軌之民”有了可乘之機。

      明代是自然災害頻發(fā)期,據(jù)統(tǒng)計歷史上黃河特大決溢有52次,明代有24次;歷史上長江中下游特大洪水發(fā)生19次,明代有4次;歷史上淮河特大決溢有9次,明代有1次;歷史上特大蝗災有46次,明代有7次;歷史上特大瘟疫有13次,明代有4次。歷史上特大旱災也多發(fā)生在明代,以北方而言平均每11年發(fā)生一次;歷史上特大澇災,以南方而言也是平均11年發(fā)生一次。⑤參見宋正海等:《中國古代自然災異動態(tài)分析》,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34-246頁。這僅就特大災害而言,而在一個疆域廣袤的國度,不可能是全部風調(diào)雨順,從現(xiàn)存的明代地方志所載的“災異”“祥異”“災祲”等內(nèi)容來看,局部自然災害幾乎每年,甚至每月每天都會發(fā)生。大面積的自然災害,因為損害巨大,就會引起朝廷的重視,進而采取相應的應對措施。局部的自然災害,在局部損害巨大,但從全國的角度,往往是不值得關注,這就需要地方官府采取措施,盡量使人民進行自救。按照明代制度“凡遇水旱災傷,則蠲免租稅,或遣官賑濟”,⑥(明)申時行等修:《明會典》卷一七《戶部·災傷》,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17頁。但朝廷需要派人勘災,一旦地方官申報災荒,上司派員勘實后,才能夠發(fā)放賑濟。按照《大明律·戶律·戶役·檢踏災傷田糧》條規(guī)定,無論是報災,還是勘災,若有弄虛作假的行為,至少要被杖八十。若所報與實際踏勘不符,職官要被處以題參處分,更會影響到其政績,故此有災不報,無災申報,多以各級官吏利益為轉(zhuǎn)移,以至于“雖因水旱頻仍,每下蠲緩之令,而蠲租止于存留,已屬虛名。緩征并于別年,反滋擾累”。⑦(明)王錫爵:《請減免織造錢糧疏》,(明)陳子龍等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三九五,第4269頁。實惠不及于民,官吏卻能夠中飽私囊?!柏澒傥劾?,布滿郡邑,百姓求一日之茍活不可得,而天下幸其安久長治,萬無是理”。⑧(明)魏大中:《藏密齋集》卷八《肅計典以勵官常疏》,《四庫禁毀書叢刊》本,集部第45冊,第95頁。這些官吏非但不能夠抑制“幸亂之民”的生發(fā),卻給其以很大的生存空間。

      明人將社會不穩(wěn)定歸結(jié)為“吏治”不清,如張居正認為:“廣中數(shù)年多盜,非民之好亂,本于吏治不清,貪官為害耳。夫官貪則良民不為,奸民不畏,而賊盜利足以啖之,威不足以攝之,何憚而不為盜。”⑨(明)張萱:《西園聞見錄》卷九八《緝奸·前言》,《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子部第1170冊,第271頁?!袄糁呜澝叭丈酰嬞D得官,計日求擢,而民不聊生,寇盜充斥矣”。[10](明)焦竑編:《國朝獻征錄》卷二六《吏部文選司郎中受甫王君與齡行狀》,臺灣學生書局1965年版,第1122頁?!袄糁螇檮t百姓畔,百姓畔則干戈興”。[11](清)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欒保群等點校:《日知錄集釋》卷八《選補》,花山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382頁。趙南星“伏處閭閻三十年,習見有司貪酷者甚多,按臣往往明知之而狥情溫舉,或按臣不知,而道府各官又皆狥情蒙蔽,以致豺狼滿地,小民愁苦無聊,起而為盜”。①(明)趙南星:《趙忠毅公詩文集》卷一九《圣明務在必舉疏》,《四庫禁毀書叢刊》本,集部第68冊,第579頁。吏治不清盜賊生,吏治混濁亂民興,禍國家和亂社會者,往往就是這些官吏。對地方官而言,“溢賦額以詭余羨是盜也,沒藏目以竊公貲是盜也,濫所受以私贖金是盜也,枉譏刺以納苴苞是盜也,餂供饋以饗脂膏是盜也,傭市奸而入免役是盜也,工媚灶以樹強援是盜也,持陰事以脅蠢愚是盜也,假傳送以窮漁獵是盜也”。②(明)張萱:《西園聞見錄》卷九七《循良·前言》,《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子部第1170冊,第249頁。除了這些如盜行為,有些地方官還與盜賊相互勾結(jié),如江北四省盜賊橫行,其大盜“千里聞名,有司皆折節(jié)下之,亦古者大俠郭解之流”。③(明)王士性著,呂景琳點校:《廣志繹》卷三《江北四省》,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57頁。與強盜都能夠稱兄道弟,更不能夠期望他們抑制“幸亂之民”。嘉靖南直建德知縣周弘范在任時,“盜賊縱橫于境內(nèi),無異貓鼠同眠;吏胥猖獗于閭閻,何殊豺狼當?shù)馈⒂皲?,富豪也,在安慶則為見問,在池洲則稱久逃;汪會原等,劇盜也,于本院指名歇案,在九江視為故紙,其是非莫辯如此”。④(明)吏部考功司:《吏部考功司題稿·覆巡按直隸御史符驗劾官疏》,臺北偉文出版公司影印本,1977年,第1909頁。這樣的官吏普遍存在,其治下不滋生“幸亂之民”已為萬幸。

      結(jié) 語

      呂坤所講述的“幸亂之民”乃是社會客觀存在,從“無聊”到“不軌”,由輕及重,彼此看似獨立,實際上卻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盁o聊之民”是根本,人民一旦窮困無聊,“無行之民”就有活動空間,“邪說之民”則容易蠱惑人心,“不軌之民”就有了號召對象,故此“固結(jié)人心”首先要從治理“無聊之民”始。

      因為“無聊之民”是無以為生者,其“幸亂”乃是為了生存。朱元璋能夠?qū)ⅰ盁o聊之民”收之,是因為他能夠安輯百姓,注重民生。他深知“若年谷豐登,衣食給足,則國富而民安,此為治之先務、立國之根本”。⑤《明太祖實錄》卷一九,丙午年正月辛卯條,第259頁。他一方面以救民于水火為名吊民伐罪,一方面又以民生為本發(fā)展生產(chǎn)。以“安民為本”適當減輕人民負擔,就有收“無聊之民”之心的實效。朱元璋在位31年,雖然沒有達到歷史最繁榮的高峰,但“山市晴,山鳥鳴,商旅行,農(nóng)夫耕,老瓦盆中冽酒盈,呼囂隳突不聞聲”,⑥(清)朱彝尊:《明詩綜》卷一〇〇《南豐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商務印書館影印本,1986年,第1460冊第928頁。自給自足的太平氣象,也頗令時人在生活上得到滿足,“無聊之民”也就必然有所減少。后來“無聊之民”日益增多,呂坤認為這是因為朝廷以各種名目索取,增加了人民負擔,各級官吏侵利殃民所致。

      若要“無行之民”與“邪說之民”難以非為,則有賴于教化。朱元璋在與劉基談論治國之道時講:“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義,不禁貪暴則民無以遂其生?!雹摺睹魈鎸嶄洝肪矶?,洪武元年正月乙酉條,第496頁。在朱元璋看來,“茍不明教化之本,致風俗陵替,民不知趨善,流而為惡,國家欲長治久安,不可得也”。⑧《明太祖實錄》卷二〇三,洪武二十三年七月壬辰條,第3035頁。教化是根本,實施有效管控乃是必要的手段?!傲钏拿駝赵诟魇乇緲I(yè),醫(yī)卜者土著,不得遠游,凡出入作息,鄉(xiāng)鄰必互知之。其有不事生業(yè)而游惰者,及舍匿他境游民者,皆遷之遠方”。⑨《明太祖實錄》卷一七七,洪武十九年四月壬寅條,第2687頁。朱元璋將臣民分為“奸頑”和“良善”兩類。凡是“不從朕教”的“市井之民”“無業(yè)游民”“無籍之徒”等都被認為是“奸頑”。他們有的交結(jié)官府,有的犯奸做賊,是擾亂社會秩序的危險人物,均應對其置之重典。同時,朱元璋要求里甲、閭閻、鄰佑都要嚴拿“奸頑”,如果知情不舉,就要連帶坐罪,甚至將里甲兩鄰盡行充軍,嚴重者還要梟令于鄉(xiāng)閭。在懲治“奸頑”的過程中,“良善”也會受到株連,其中不乏無辜蒙冤者。重嚴懲“奸頑”而輕扶植“良善”是明王朝施政的缺陷。“夫法所以治奸頑也,奸頑有犯,執(zhí)法以治之,則良善者獲伸矣。若納賄而縱釋奸頑,則良善之冤抑何自而伸哉?使良善之冤抑不伸,是不惟不能治奸頑,而又所以長奸頑也”。①(明)薛瑄:《薛文清公要言》卷下,《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子部第935冊,第475頁。懲治奸頑的根本目的在于保護良善,如果良善得不到保護,不但不能懲治奸頑,還會使奸頑因得志橫行而越來越多,他們“倚恃人力眾多,財貨富足,往往挾制官府,欺害小民,號稱‘靠山老虎’‘攔街太歲’各色。或把持行市,或包攬錢糧,或窩藏賊盜,或打殺人命,或強賴婚姻,或搶奪財物。小民一有冒犯,輒便糾集人眾,執(zhí)拿兇器,平空欺打。殺害性命,即將老病、婦女、乞養(yǎng)子孫打死抵對。上司以地方遼遠,無由得知;州縣以兇惡豪強,只得撫諭。小民安家立命,不敢告訐”。②(明)王廷相:《浚川公移》卷三《巡按陜西告示條約》,大阪大學圖書館影印明刻本。官府對“無行之民”不能夠有效地懲治,就會使他們橫行無忌,善良之人非但得不到保護,還容易遭到迫害,只能夠忍氣吞聲,社會風氣也因此不斷敗壞,甚至社會失控。

      朱元璋認為:“帝王之治天下,務安民也?!雹邸睹魈鎸嶄洝肪矶木?,洪武三十年正月丙辰條,第3650頁。安民的舉措要由各級官吏具體落實,“設官分職,所以安民,官不得人,民受其害”。④《明太祖實錄》卷一四七,洪武十五年八月辛丑條,第2322頁。朱元璋所制定的政治體制乃是事上安下,這種體制要實現(xiàn)“養(yǎng)民生,復民性,禁民非,治天下之三要”,⑤(明)薛瑄:《從政錄》,官箴書集成編纂委員會編:《官箴書集成》第1冊,第244頁。是十分困難的。事上使各級官吏將施政重點都放在能夠決定他們命運與官運的上司和皇帝身上,這是因為“特殊自然條件和歷史條件所造成的專制主義、官僚主義與封建主義混合統(tǒng)治形態(tài)”使然。⑥王亞南:《中國官僚政治研究》,第146頁。這種混合形態(tài)只有在君主專制中央集權(quán)制度下才會有突出表現(xiàn),“專制政體的原則是不斷在腐化的,因為這個原則在性質(zhì)上就是腐化的東西”。⑦[法]孟德斯鳩著,張雁深譯:《論法的精神》,第119頁。腐化則源自這種“事上安下”的制度設計,其本身變數(shù)是很大的。只要搞好與皇帝及上司的關系,就能夠保住和爭取更大的利益;只要不逼迫人們鋌而走險,就不會因為官逼民反而把自己推上絕路。在這種情況下,事上就會出現(xiàn)奉上、媚上、諂上、悅上、欺上、騙上、愚上、佞上等情況,以至于矯誣、沽名、飾詐、大盜、大奸等各色人物活動于政治舞臺。安下則會出現(xiàn)瞞下、剝下、欺下、壓下、打下、恐下、責下等情況,以至于詭官、夸官、貪官、躁官、淺官、詐官、鄙官、奸官、矯官、兇官等各色官吏充斥官場。他們“寧可刻民,不可取怒于上”。⑧陳義鐘編校:《海瑞集》上編《淳安政事序》,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8頁?!皩庁摴叶回撍绞?,寧害小民而不害己身,以致朝廷法度廢弛,天下軍民疲敝”。⑨(明)胡世寧:《備邊十策疏》,(明)陳子龍等輯:《明經(jīng)世文編》卷一三六,第1351頁?!鞍傩罩。遣∮谔鞛囊?,惟官邪之是病也。水旱兇荒適然之遇,流移自食,可以逃生,惟官邪則賄賂公行,是非不白,利害莫恤,控訴無門,此民瘼之所以日深,而積薪之憂可為長嘆息而痛哭流涕者也”。[10](明)田藝衡:《留青日札》卷三七《非民風》,《續(xù)修四庫全書》本,子部第1129冊,第298頁。這種情況必然導致政治腐敗,當然也會影響到國家針對“幸亂之民”治理制度的制定與法律的實施。

      呂坤基于當時國家治理所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從憂慮的角度看待“幸亂之民”的問題?!靶襾y之民”既然是社會的客觀存在,就應該予以重視,故此他提出“收心”的問題,能夠?qū)ζ溥M行有效控制,使之不能危害國家與社會,乃是治安之道。君主專制政體自身存在的各種難以克服的矛盾與弊端,也就決定了減少與消弭“幸亂之民”實現(xiàn)社會有效治理,不可能在制度與法制化的框架內(nèi)實施,難以取得社會認同。與君主專制共生的官僚政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幸亂之民”的具體措置的實施效果。君主專制與官僚政治相結(jié)合,也就決定明朝統(tǒng)治者對“幸亂之民”只能采取所謂的“收心”的辦法,而不會從社會治理方面下功夫。朝廷與官府馭之得體,可使“幸亂之民”成為王朝順民;而馭之失法,就會使之成為王朝的離心力量,甚至威脅王朝統(tǒng)治。施政重心都在于“馭”,也就難以調(diào)動人民的積極性,缺乏人民的參與,非但不能夠官民相得,而且容易將人民置于對立面,明朝統(tǒng)治者控制與消弭“幸亂之民”的一切舉措,也就成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了解“幸亂之民”的各種行為,認識其危害,不僅可以看到明代社會治理所面臨的困境,而且可以加深對社會治理的理解,更會在關注社會現(xiàn)實的情況下,因地制宜、因勢利導、因時損益,進而有的放矢地實現(xiàn)社會有效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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