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婷
漢江,發(fā)源于秦嶺南麓陜西寧強縣境內的一條大河,晝夜不舍地奔流向東,至武漢境內匯入長江,繼而被浩瀚大海攬入胸懷,完成一條微不足道的上游河流一生的宿命之旅。于如斯大自然而言,漢江也許算不上舉足輕重,但于生活在漢江邊的人來說,這條河比之大名鼎鼎如尼羅河、恒河、黃河,更是自己的母親河、生命河。千萬里外的河流與身邊的這條漢江相比,養(yǎng)育己身與己心的重要性,不能作等量是觀。
李娟筆下的漢江和江邊這座小小的城,就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心中那個養(yǎng)育己身與己心的歸宿地。
人間煙火,最撫凡人心?!陡∈罒熁稹分辉诠P鋒蘸著淡淡的淺墨,徐徐渲染出漢江邊的小城在杏葉轉黃季節(jié)的人間掠影。從晨起的散步開始,這幅清秋寥遠卻充滿煙火氣的畫卷漸次展開。天是清朗的,江是蒼茫的,蘆花、白鷺在霜降時節(jié)的氣候里,似雪如霧,為彩色繽紛的深秋添了份清幽冷寂的氣質。否則,這滿地落葉,紅黃似金,真讓人不覺得凜然的冬即將到來。循著河堤,步入小城的一條小街,遇見的人、碰到的物仿佛一夜之間披上白霜,清冷極了。然而因著靠近漢江,濃濃的水汽已然深入小城骨髓,雖是山路盤旋纏繞整座城市,卻不乏靈動秀氣的韻味。古老的宗教建筑和蒼老的椿樹老而不凋,古而不衰,秋霜披身,依舊蒼郁如昨,守護著小城的子民百姓,仿佛萬世不變,恒久如舊。
霜霧漸漸散去,風中雖然“有了寒意”,但沖破霜霧的陽光一旦遍灑小街,人間的煙火氣便在瞬間浮現(xiàn)于世,溫暖了深秋沉默不語的大地。三三兩兩的老婦人、滿頭銀發(fā)的老奶奶、腳下的花貓以及墻角的三角梅,靜的、動的,有聲的、無聲的,都在這浮世一個普通的清晨里,安享自己的清歡。歲月不語,卻知曉每個生命的悲歡離合。
從江邊的靜謐無聲到小街的輕聲細語,李娟的目光隨著腳步逐漸移到熱熱鬧鬧的早市生活。人聲鼎沸的集市上,池子里的鱸魚慌慌忙忙地游來游去,像一個捂著自己眼睛捉迷藏的孩子,以為自己什么都看不見,就可以在這場生死游戲里活下來;大龍蝦“舉著鉗子手舞足蹈”,靠近的每雙手想要抓住它,都要先破它的“鉗手功”;生意特別好的芝麻餅鋪子前,夫妻倆配合默契,為著彼此安身立命的“家”忙碌打拼;水果攤上的各式新鮮水果,被老板碼得整整齊齊,擺在木盤里,待價而沽;牛肉鋪、糖炒栗子、烤紅薯,個個樸素新鮮,買者和賣者在這平凡的秋日清晨里也顯得活色生香:不知道是新鮮生動的萬物襯托得人活色生香,還是鮮活的人渲染得塵世萬物熱鬧有趣?艱難的日子里,生命中哪怕微不足道的希望和渺小的細閃微光,都彌足珍貴,讓人擁有繼續(xù)前行的力量。
行過熱鬧的早市,仿佛行過人生最熱鬧的年紀,喧嘩與騷動過后,街巷里的生活復歸輕聲細語。玻璃瓶里腌制的酸菜隱喻著一輩子的酸甜苦辣——漢江邊的人家,生活里終究酸辣多一些,非苦即甜的極端生活是大起大合的人生場面,終不是普通的江邊人家能過或希望過的日子。若是苦日子多,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應對辦法——釀一缸甜酒,日子苦的時候,一碗甜酒下肚,從喉嚨甜到胃,苦日子也有了甜的盼頭。生活這條路,終究得自己走完,酸甜苦辣的滋味調和,也得自己來掌握,誰都無權也無力包辦代勞。
小巷深處,新婚夫婦一臉幸福,新娘的如花笑靨綻放在古老的巷道,一對新人的生活在悠長的巷子里緩緩鋪開。公交車上執(zhí)手相伴到老的夫婦與巷子里正在舉行的新婚儀式,是愛情的寓意,也是生活的真諦。孤獨的思索留給哲人先賢,普通如你我,尋常歲月,若能相伴而生,共看花開花落、潮起潮退,在苦樂摻雜的日子里認真過好每一天,孤獨的生命來這世上一遭的意義就有了暖意。
浮世里這些虛的煙與實的火,喧囂與寂靜,都是人生無常里有常的慰藉,足以讓人抵抗住滾滾歲月的流逝,在踏實的大地上,抬頭仰望遼闊無垠的蒼穹。
《浮世煙火》在江邊—小街—早市—巷子—巷口的空間轉換中,以隱筆的方式,輕描淡寫地完成了浩大人生童年—少年—中年—晚年的時間跨度。人生有喧囂有熱鬧,有寧靜有淡然,然而既不轟轟烈烈,也不庸庸碌碌?!陡∈罒熁稹肥悄阄业母∈溃瞧椒踩思业臒熁?,雖然不夠名留青史,但真實可觸,是生活本來的樣子。日子過完了,人生的旅程也就結束了。至于在這場長途之旅中每個人的感受和體驗如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至少《浮世煙火》的作者給了一個她充滿暖意的人生感悟。
孫 婷 1981年生于西安,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雜志編輯。作品散見于《美文》《北海日報》《散文選刊》《延河》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