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
在鎮(zhèn)遠,青石板是最好的盔甲
古城披掛整齊,舉萬仞為劍
將軍已鎮(zhèn)守此地兩千年
長戟來過,鐵騎來過,槍炮來過
一回回旌旗漫山
一夜夜霓虹凌亂
最古老的愛最簡單
最堅硬的愛也最深沉
任日月更迭
有信仰的人,巋然不動
胸懷百草的,已百毒不侵
今夜,我就是一枚
游方到此的芨芨草,終于可以
口無遮蔽。用那排
暖融融的紅燈籠表明心跡
枕著將軍的劍睡去
龍在飛檐上
一艘艘舟舸,則在大河的宿醉里離弦
舞陽水和辰水對飲
龍舟以石鼓蘆笙羊角為號
發(fā)出嘶吼
一浪更在一浪前
驕陽割傷我的臉
秘史深藏宮中,求勝心切的宮人
不敢有半點差池,提燈僧步步緊跟
水面草根碧染,坡上人驚嘆:
看那,一片片敗下陣的祭壇
時代的歡呼曲,鼓掌聲里
總有英雄要沖入舊夢
一支槳浪花舞,一支槳溪雨急
坡上人再嘆:竿頭彩掛空霹靂
曲終,回到原本的位置
曲盡,人群各自散去
兩湖會館里,滿桌的壯懷依然激烈
笑罵中吞下的,還是那一肚子悲涼意
某個前朝李姓人,今生或已不再寫詩
但不妨礙他和詩歌兄弟們一起
蘸汗水,苦水,淚水
蘸滿腔舞陽河水
用金子寫滿沉默
用銀子寫下:今晚月色真美
彝族的漢子,侗族的漢子,苗族的漢子
漢人的漢子。齊舉狼爪杯
今晚,……吃我一杯老酒吧
來,月亮
苗裙盛裝,香肩露,叮叮當當?shù)你y飾物
綴滿古城滿街的小隆重。電罩燈
像陌生人激賞的眼,把巷口幽幽處
一閃一閃地挑明
沖子口巷古鎮(zhèn)
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一枝細腰身。捏著自己
裊裊娜娜,依次落入:
何氏民宅,黃家大院,兩湖會館
深不見頂
如果我一路拾階而去
是不是能就這樣走進從前
吊腳樓連著木回廊。禪院里
盤發(fā)女子已寂寞經(jīng)年
如果,一個人的腳步黑暗里脆生生響
就那樣,把時光機喚醒
看不見的你
是不是會在我身后忙停下
再一起慌張轉(zhuǎn)身
豆蔻眼,露水唇,報喜鳥銜著
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越過山坡趕來
一聲炮響,點燃侗鄉(xiāng)火燒不盡的酷暑情
一聲炮響,打開山那邊無界限的門
一聲炮響,撩撥了侗家二八女兒心
對于報京寨,我是偶然經(jīng)過的不速客
而你,你們,是要打馬遠行的狀元姑娘
多好啊,長桌宴展開長長畫卷
你說的未來一眼還看不到邊
多少熟悉的事物從此彌足珍貴
這捧牛角酒,我一定要多喝幾杯
唯一擔憂的是
那些我們在此地卸下的荒蕪
后來的你,會不會一點點背負去
后來的笑,會不會還有這樣純粹
后來的你們,會不會也變成這一群
背著荒涼,到處尋找故鄉(xiāng)的人
帶著鎖鏈的春天還是春天嗎
音信全無的春天還在路上嗎
肉身糜爛血液冰涼的群氓
只在荒嶺深山無良村間嗎
罪惡的姿勢只有持剪和揮鞭嗎
投擲磚石的人腳下就沒有泥潭嗎
齊刷刷舉起的手和齊刷刷光禿的樹
只有敗葉是春天的淫威和謊言嗎
想到遠方還有炮火與流離
“愛一輪明月”就不再讓人安心
春天曾用亂象剝奪寫詩的筆
但放過了所有凡俗的茍且
是的,哪怕赴死之路上
人們依然要愛、要活下去
一邊是愛情,一邊是悲憤
世間苦痛流過,讓星河更懂珍惜
沿岸于是有波光粼粼。而每寸幸福
都在靜夜徒增我的愧對
身著戎裝的女戰(zhàn)士
有誰還記得你倒下的一瞬
小小的花獻祭
今天,這景象愈加真切
那時,二月還年輕
你和愛人一起上戰(zhàn)場
所說的偶然遇到必然
是身體在夜空中游走
杯子們悄然相撞
便撕下血淋淋的無聲
一切都在暗中進行
時間一直在隱匿行蹤
野草從水泥磚縫里泛青
玉蘭巧妙躲開熟睡者的夢境
包括新人,舊人,腐爛,再生
你被騙了,它們反復(fù),匆匆
而且真的還很冷
所胸懷的春不過是一轉(zhuǎn)念
土地終于拿出
第一百個關(guān)于春天的偽證明
然而此刻
國家多么歡樂,他有美麗母親
它有山川、金子!
盛產(chǎn)慢死亡的城池……
它緩緩?fù)蟿拥哪_步,輕易碾碎
一個人的戀情
劫持這個春天
強暴她的幼苗和姐妹
將乍泄的春水攔截
讓春光擱淺在一份通報的背面
綁架這個春天
挖爛她的眼睛、田野和身體
霸占她全部四季
掠奪她的姓名,孩子和靈魂
剪斷這個春天
剪斷她的語言、柳條和舌尖
任她在遺忘中死去
與大地,光和生長永訣
熱愛是奪目的適合忘卻
時間的傷如砂,一次次將我硌疼
又一次次逃離
我只配一次次向內(nèi)逃向自己
有兩次逃離,讓人慶幸
巨大的網(wǎng)曾經(jīng)編織巨大的網(wǎng)又在織就
以愛之名,五月的陽光讓我低頭
我也是母親,此刻被母親包圍
陽光爬到正午的時候
能看到完整的陰影
能聽到裂痕的聲音
生活總留下恰好的縫隙
在兩座樓粗壯的線條里
長噓一口氣
為毀滅之力舉杯
在聽荷軒,荷花不開,不動,只含苞
以此暗示花外世界的隱情
一群憋壞了的人,用他們心底的好
把詩一句句喊出來。大聲,再大些聲
有人把亂發(fā)交給晚風
有人將旺盛的愛向裊娜的肥鵝傾訴
有人倒掛于琉璃月亮上,有人指認
北斗七星在蕉溪鎮(zhèn),完成了孤獨報備
這鄉(xiāng)野的星空據(jù)此舉起梵高的星空
拖著拉桿箱來投宿的人
其實都是同一個人
相信我,這片大地上每間民宿的主人
都是同個秘而不宣微微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