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紀娟
歸鄉(xiāng)的路上,心跳的方向
是村口。村口那雙能點燃黃昏的眼神
當眼神與眼神相撞的那一刻,梅雨來了
母親的笑,成了梅雨的池塘
每一次,前腳邁出老家的門檻
心就被母親的叮嚀扎疼了一下
我知道,我遠去的背影很重
里面有母親無盡期盼的眼神
兩條中華田園犬已成了浮萍
聽人說那只黃狗跑出去被偷狗的偷了
那只黑狗把孤獨耗盡,才越過三米高的圍墻
逃出了貪婪的追逐
一堆黃土埋不住母親的倔強
她還是勤勞地長出草來。我正沿著
深秋的枯葉不斷繞行,生怕踩著落葉
踩著落葉,就好像踩著了
母親一生唯一的一件
心愛的老舊衣裳
立冬的時候,會想起母親的手
那是深秋的兩片枯葉,被生活刻成
蕭索的印章。每日,她用蛛網(wǎng)之力謀生
呼呼的北風里,母親也會乞食
荒野里落下的幾粒谷子,直接把落日背回家
又是一年的立冬,我想起母親的手
那溫熱,把日子搓成星星的手
是我童年的一床松軟的棉被
那年的立冬,一家人把熱的灶臺圍成
一輪滿月。窗戶上的塑料皮也在斥責北風的冷
鍋滾熱的疙瘩湯在母親手心里升溫,是取暖
一家人的火盆
今年立冬,母親墳頭的草
在北風里招搖,那是母親
在黃昏里的手
她墳頭的那棵松,也一直長在她的骨頭里
一個讓春天身懷六甲的日子
柳條繾綣春風,讓死了一冬的魂
笑出一路清澈。清明盤活了水
田野里的麥苗不再打瞌睡
它們額頭的露珠
是蘇醒萬物的淚
我把柳條插在父母的墳頭
讓他們得知,在這一世
我活得像一棵——柳
在死亡中等待著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