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靜波
在我生命最初的光陰中,故鄉(xiāng)與我是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在那里,我邁出了人生關鍵的第一步,接受了最初的啟蒙教育,懂得了生活的道理;在那里,我聽到了很多故事,看到了很多風景,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
當我計劃創(chuàng)作以故鄉(xiāng)、童年為題材的系列小小說時,夢里夢外,各種花兒爭先恐后涌進了我的心田:學校墻頭上的喇叭花、路邊的蠶豆花、小河中的荷花、屋頂上的太陽花、夢中尋找的蘋果花、鄰居家的苦楝花……在花兒的引領下,我和妹妹們一蹦一跳跨進了那間幽暗、溫馨而寧靜的老屋。爹爹步步生風,充滿了青春活力,奶奶和媽媽也從另一個世界回到了我們的身邊。
我的故鄉(xiāng)是浙東的一個村莊,那里水網(wǎng)密布,土地肥沃,民風淳厚,有著獨特的風情、地貌、習俗和傳說。它們之間彼此融合,形成了這方美麗的水土。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我的作品也是這方水土上開出的一朵小花。
當我搜尋童年往事時,那些令人難忘的一個個片段,像夏夜天幕中的閃閃繁星,像晶亮晶亮的眸子,穿透遙遠的時空,向我眨個不停。我像一位手持米篩的農(nóng)婦,細細篩選著有趣的細節(jié),不時發(fā)出一聲驚嘆。
我喜歡細節(jié),細節(jié)的好處是生動、形象,眾多的細節(jié)可形成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量。小小說只有具備鮮活的細節(jié),才能以它輕盈的姿態(tài)形成一股漩渦,迸發(fā)出獨特的能量。
如何貼著人物運動中的細節(jié)來寫?如何在細節(jié)中呈現(xiàn)人性,觸及靈魂?這是我思考最多的問題。在《幸福的紅絹花》中,我將細節(jié)放在紅絹花如何改變奶奶的生活和觀念上?!翱嘀窀^出苦筍”是奶奶的口頭禪。奶奶“幼年沒了爹娘,青年沒了丈夫,靠做娘姨、販賣貨物養(yǎng)活全家,供爹爹、姑媽讀書”,吃過很多苦,即使有了工作,還是習慣性地將這口頭禪掛在嘴邊。不承想,奶奶退休時戴的一朵紅絹花,改變了這一切:從奶奶表示對于那句口頭禪“以后慢慢改吧”,到奶奶為自己成為村里最有福氣的人(以前最忌諱別人提“福氣”)而請客,再到答應幫別人縫喜被,這一系列細節(jié)串聯(lián)起來,使紅絹花“飛”了起來,賦予它幸福的象征。這種象征意味,是在細節(jié)的一次次推進中,量變到質(zhì)變的飛躍,是細節(jié)之因誕下的象征之果。
小說是物件和行為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我習慣用一個物件、一個眼神或一句話等作為細節(jié)的承載物。這一組,我選取的都是花:紅絹花、蓬蓬花、桃花。紅絹花的背后是奶奶退休后的生活保障。不干活兒,卻有保障,那是那個年代的老人做夢都想不到的事。蓬蓬花的背后站著一個可愛卻智障的男孩,他的命運,就像家門口的蓬蓬花。
小小說的重點不是講故事,但故事卻是它的外衣,沒有故事的小小說是虛空的。如何挑選這件外衣,即如何選擇和提煉素材?我的做法是找出一個核心。核心并非細節(jié),它是作者想表達的某種觀點。如果說細節(jié)是小小說的生命,那么核心就是它的靈魂,兩者缺一不可。我喜歡抓住與觀點相關的一個點,放入“酵母”,讓這個點發(fā)酵變大。在《這里的桃花會結(jié)桃》中,媽媽有一只從上海帶來的粉彩桃花瓶,瓶中常年開著各種鮮花,卻不能令她開心。當爸爸插上桃花時,媽媽才面露驚喜。于是,爸爸承包了小山,種起了桃樹。爸爸種的桃樹不但能插花,最重要的,還會結(jié)桃。有了觀點和細節(jié),在講述故事的同時,小小說的核心自然形成了——能結(jié)出水蜜桃的桃花才是最甜蜜、最實在的。幸福不是養(yǎng)在名貴花瓶中的鮮花,而是甜蜜的果實。幸福要靠勞動來創(chuàng)造。爸爸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了媽媽的愛情,讓外婆對他刮目相看?!斑@里的桃花會結(jié)水蜜桃”,也蘊含著“我”對于家鄉(xiāng)由衷的自豪和熱愛。
在文本的處理上,我會留一點兒想象的空間。想象,是一種趣味、一種美學,就像一幅山水畫,得有空白;也像一條斷開的拋物線,隱著一定的趨向。在《送你一朵蓬蓬花》中,石子被他媽媽送到姑姑家去了,一直沒回來;石子的媽媽又生了一個男孩,取名還叫石子;媽媽說,石子“在山里迷了路,找不到了”……石子到底怎么樣了?石子的命運其實已隱在這些欲說還休的空間里了。
在與諸多的花兒相遇中,我又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天真,單純,有趣。在成人看來不值得一提的事情,卻讓“我”驚訝,迷戀?!拔摇毕褚恢恍∶鄯洌谝欢涠浠▋褐?,發(fā)現(xiàn)和思索著花兒對于“我”的意義。那也是我成長的故事。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