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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土臺

      2023-04-20 08:48:52李一默
      躬耕 2023年4期
      關鍵詞:馬蓮天際老漢

      李一默

      德明老漢彌留之際,嘴里一直嘟囔著兩個字。站在一旁的馮承趴在父親耳際聽了好久,最后終于聽清了。德明老漢說的是土臺。馮承使勁拍了一下腦門,突然就知道了,眼里的淚吧嗒吧嗒就下來了。德明老漢死之前還有個心愿,看一眼土臺。馮承就把垂死之中的父親放在輪椅里,從家門口一直推到了馬蓮村的正中央??章渎涞模艘粋€堅硬的廣場之外,啥也看不見了。

      馮承輕輕搖了搖昏迷之中的父親,然后把耳朵放在馮德明嘴邊。德明老漢的眼睛才緩緩睜開,嘴唇就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卻啥也沒說出來。后來,德明老漢笑了。父親臉上的笑在馮承看來有點兒假,還有點兒苦。緊接著,馮承就看見父親的眼睛一點兒一點兒黯淡了下去。

      土臺是馬蓮村的標志性建筑。

      馬蓮村最熱鬧的并不是過年,并不是正月那些個天。所謂的過年也好,正月也罷,說白了都是各家各戶的事兒,最多也就是親戚之間來回走動走動,聯(lián)絡一下親情。沒別的,有了別的也是多余。一句話,不過就是個形式而已。要說最熱鬧的,不得不把農(nóng)歷六月六放在首位??蓜e小看了這個日子,這個日子是馬蓮村少有的大日子,多少年傳承下來的,從未更改。

      每年六月六那天,按照慣例,馬蓮村要唱大戲。

      村子正中間是個土臺,誰也鬧不清什么時候就在那了。那些白頭發(fā)白胡須的老人們都說不出來它的具體年代。德明老漢也是其中之一。別人問起來,德明老漢眉頭一皺,手在半空中扒拉了兩下,嘴里就那么一句話,不多說,就一句話。多說還是一句話。

      “哎呀,那可久遠哩,有了歷史啦!”

      別人再問:“到底多遠?哪個年代的?”

      “哎呀,那可久遠哩,有了歷史啦!”

      一聽就是自豪的語氣。

      土臺高出地面一米多,長不長,寬不寬,差不多就是個方形了。嚴格意義上講,土臺其實并不“土”。土臺的正中間嵌入一塊很大的青石,圓形,上面畫著某種遠古動物的圖案。許多年過去了,圖案早就模糊不清,再也沒有人能認出那是個啥。土臺四個角分別置一塊方形青石。再也不棱角分明了,而是滑溜溜,光燦燦,圓潤得很。不光有風雨的打磨,馬蓮村的人們自然也脫不了干系,摸著,坐著,甚至躺下來睡覺。還有一些年輕的后生女娃,趁月黑風高夜,還在上面談情說愛。離土臺四個角的不遠處,差不多四五米開外,分別立著一根高高的圓形石柱,土臺的整體形象一下就立起來了,威嚴又大氣。一到唱大戲的時候,它們就派上用場了。搭臺子,撐場面,全靠這四根高高的石柱。

      那些年頭,馮承還小,可馮承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和父親德明老漢坐在臺下等著開戲不同,每次開戲前,馮承都會跑到戲臺后面看那些演員們化妝。簡直神了。剛才還好好的,一會兒的工夫,就是一張又一張大花臉,或紅或白或青或黑。往往偷看一會兒,有些演員就不讓看了,把簾子一拉,就只能聽見里面的聲音了。馮承并沒走,隔著簾子聽。突然,大花臉露出一個腦袋來,一群小孩子哄地一下散開,四處亂跑。有些演員就喜歡糊弄小孩子,剛才還安安靜靜的,突然一下回頭,怒目圓睜,齜牙咧嘴,作猛獸狀。膽子小的,就哭了,站在原地哭個不停。膽子大的早跑遠了,卻很快折回來,站在不遠處,嘻嘻嘻,嘿嘿嘿,哈哈哈,跟大花臉們一塊,開心地笑。

      等到戲一開,馮承就跑到前面去了。

      前面的人,那才叫個多。啥也看不見,就能看見一層又一層黑乎乎的腦袋。人們分布各處,正面的,土臺兩側的,墻頭上的,遠處土堆上的,電線桿上的,鄰村人來看站在三輪車上的。近處拿個小凳子坐著的,還有圪蹴著的,圪蹴下來還吧嗒吧嗒抽著煙。真的是烏黑一片,人山人海,人聲嘈雜,都等著開戲呢。土臺上呢,中間拉著一張紅幕布,兩邊坐滿了演奏人員。敲鑼,打鼓,拍镲,吹笙,偶爾還爆出一陣尖銳的嗩吶,馬蓮村人稱之為喇叭。吱呀吱呀,隆咚鏘咚鏘,吱呀吱呀,隆咚鏘咚鏘。這就是前奏。開戲前,都這樣,大概要持續(xù)一刻鐘。這是為了給后臺化妝換衣的演員們留出時間。

      馮承那時候并沒土臺高,和其他小孩子一樣,馮承鉆進最前面的人堆使勁兒往里擠。馮承看見土臺上的最前端坐著一排小孩。他們哪里懂得看戲?當然也并不看戲,等戲一開,就紛紛跑了,現(xiàn)在坐在這兒,純粹為了熱鬧和好玩。有些小孩子坐不住,在戲臺上跑來跑去,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下就激起其他小孩的興趣,于是臺上就亂了,幾個小孩你追我趕,好不熱鬧。敲鑼打鼓的人,才不管這些,繼續(xù)隆咚鏘咚鏘,吱呀吱呀,隆咚鏘咚鏘。臺下人,看不下去了,有的人就站起來,一站起來,就擋住了后面的人的視線。于是,好幾個人都站起來。坐在后面的說坐在中間的,坐在中間的說坐在前面的,坐在前面的說坐在兩邊的。真的亂了。亂成了一鍋粥。

      有人就罵了。不罵還行,人們一開始罵,就一塊罵,一起罵。

      “他奶奶的,擋住了,擋住了!”

      “誰家的小孩?誰家的小孩?也不管管?一點兒王法也沒有?!?/p>

      這還算好聽一些的。

      “坐那么前干啥呀?快點兒下來!不下來,打爛你的腦袋!”

      “屁大點兒個孩子,能看懂哩?”

      “快點兒滾下來!”

      罵歸罵,氣氛亂是亂,可人們的心情確實好。罵聲伴著一陣又一陣的笑聲。一旦正兒八經(jīng)開戲了,臺下無人不安靜無處不安靜。人們都在聽,都在看。小孩子們,聽了屁大一會兒就跑了,不知道去哪耍了。

      馮承在找父親。人很多,父親被掩埋在人群之中,很難找。不過父親有固定位置。馮德明總是坐在土臺的正前面,有六七米遠的樣子。他嫌棄聲音過大。后來上了歲數(shù),他離得就更近了,每次都提前占位子,都是第一排。上了歲數(shù)的馮德明常被人叫成是德明老漢。德明老漢總會拿個小凳子坐在第一排。那些個演奏人員真是使了勁用了力了,看看那架勢就知道了。吹打敲拉,把聲音弄得分外大,好像那些聲音是從他們身體內(nèi)部飛出來的,是他們的一部分,也有蓬勃的激情和生命力。喇叭就在第一排的兩邊。德明老漢的耳朵有點兒背,太大的聲音聽起來綿綿軟軟的,反而舒服得很。

      晉劇并不是德明老漢最愛聽的。德明老漢喜歡的是道情,一種純正的右玉道情。馬蓮村唱大戲,一般都會花錢請縣城里的道情劇團,晉劇是很少的。道情唱完,捎帶著唱個耍孩,再唱個秧歌。如果說道情純正的話,耍孩和秧歌就次之。最紅火熱鬧的要數(shù)二人臺了。與東北的二人轉不同的是,馬蓮村的二人臺注重說,注重唱,注重兩個人的互動,你一言我一語,以此來推進情節(jié),中間還夾雜著一些葷段子,很少扭呀跳呀的。二人臺這種類型的地方小戲在這片土地上很流行,婦孺皆知,老少都喜歡。

      德明老漢記得,唱道情的時候,馮承很少聽。等到了二人臺,馮承就坐在父親旁邊聽,那種認真勁,一點兒也不亞于德明老漢。德明老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

      時隔多年之后,當馮承面對自己兒子馮天際的時候,或多或少能體會到父親馮德明的一些心情。那時候馮天際已經(jīng)有七歲了,常年在外的馮承很少再回馬蓮村,要回也是在某些個逢年過節(jié)。自然也就有六月六。馮承一家三口回到馬蓮村看望父親馮德明,德明老漢特別喜歡帶著孫子馮天際去看戲。

      土臺早就不是以前的土臺了,倒是還在那呢,只是孤零零杵在村子正中央。

      馮德明領著馮天際坐在前邊。馮德明原以為馮天際會乖巧一些,沒想到,戲還沒看,馮天際就哭著要找爸爸。站在遠處的馮承早已目睹了這一切。馮承很輕易就接受了這樣一個現(xiàn)實,小家伙不喜歡看嘛,很正常嘛??墒?,德明老漢卻有點兒不依不饒了?;氐郊遥桶岩粡埨夏樌聛?,聽戲看戲的氣氛都沒了。馮德明的話一套又一套。馮承只能聽著。

      “這么好看,咋不看?”

      “土臺都在了多少年了,難道真要在你們身上斷了根?”

      “小小的年紀,一點兒也不像你爹小時候?!?/p>

      馮德明說一句,馮承點一下頭。馮德明再說一句,馮承再點一下頭。

      最看不下去的當然就是馮承老婆春芳了。

      春芳是個城里的女人,長得挺漂亮。還有點兒艷,不僅僅是化妝和穿衣的那種艷。馬蓮村的人們老是說春芳,看看哇,城里頭來的,就是不一樣。有人問了,到底哪兒不一樣?人們就說了,人家身上總有股香味,不大,清清淡淡的,聞起來卻分外清香,分外含蓄。再懂一些的人就會說,不光是身上,從里到外散發(fā)著一種城里的味道。說白了,就是氣質(zhì)。春芳往那一站,一下子就和馬蓮村的那些個女人們區(qū)分開了。首先就是衣服,春芳的衣服能跟得上時尚,抓得住時髦。馬蓮村也有一些花花綠綠的女人們,穿在身上的那些個衣服也是從城里頭買回來的,不過,看著就俗氣。艷是艷,跟人家春芳站到一塊,就是俗艷了。實在是上不了臺面。確實是穿了好衣服的,確實是花了大價錢從城里買回來的,可穿在馬蓮村女人們身上卻別扭,咋看咋別扭。同樣的衣服上了人家春芳身上,就不一樣,這就和內(nèi)在的氣質(zhì)扯到了一塊。

      別人開玩笑的時候,馬蓮村的那些個女人們往往傻瘋傻笑的,站到一塊的春芳卻大大方方。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到底是城里頭來的呀?!?/p>

      人們往往這樣說。

      馮承把這些一點兒一點兒都看在眼里,馮承的臉上當然就有光了。德明老漢就不一樣了。他覺得扎眼。他也說不出個啥,就是覺得扎眼。這像個什么樣嘛?為了這些,馮德明暗地里和馮承說過,沒辦法。馮承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說出來,其實最難做的就是馮承了,夾在春芳和馮德明之間,兩頭都不能得罪。年年六月六,年年回去,年年因為這點兒小事不和。馮承和老婆春芳說過,回了馬蓮村,一切都聽老爺子的,老爺子說啥就是個啥。等出了馬蓮村,一切就聽春芳了。當馮德明數(shù)落馮承的時候,站在一旁的春芳再怎么看不下去,也得忍著憋著。這里面有馮承的意思。還有一點兒其實也很重要,這是春芳后來才漸漸體悟到的。說白了,自己終究是個外來人,說到底這是人家馮家的家事呀,作為外人的春芳哪就有資格過問?

      可春芳實在有些想不明白,不就是看戲嘛,不就是個土臺嘛,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愛好,這還能有錯?老爺子咋就揪住不放了?小孩子不喜歡就不喜歡了,這有什么大不了的?老爺子這是糊涂了。

      一出了馬蓮村,春芳就把自己的想法和馮承說了,春芳沒敢在馮德明面前提,形勢本來就不容樂觀,再摻和點兒別的,就更不好弄了。馮承當然不認可。在這一點兒上,馮承的態(tài)度很堅定。別的都好說,說老爺子糊涂馮承一點兒也不認可。當然,這里面也有馮承自己復雜的想法,畢竟從小到大馮承對土臺也或多或少有了些感情。馮承知道馮德明的意思,馮承也知道春芳的意思,可要把這兩個意思弄到一塊,再打通,這可不好辦。

      馮承很確定地知道一點,土臺再也不會是從前的土臺了。

      馬蓮村唱大戲其實只維持三天。六月初五,六月初六,六月初七。其余的日子,土臺就閑在那里了。也就是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土臺的作用也就體現(xiàn)在那三天內(nèi),怎么想來都不太劃算。土臺居于馬蓮村中心,位置再好不過了,而且占地面積又那么大,卻只能用三天,許多年輕人就提意見了。說啥的也有。所有的意見到了年輕的村支書那里,就成了一個意見。其實就四個字。不多,就四個字。

      土臺得拆。

      馬蓮村傍著有個煤礦,各方面的發(fā)展還算可以。外地人又多,所以有時候特別熱鬧,極具活力。這一帶別的村早就荒蕪了,除了幾個老弱病殘再也動不了,年輕人都去縣城了。村里人老想著往縣城里頭跑,這是一種大趨勢,誰也阻擋不了??h城其實并不大,可進了縣城也就算是個城里人了,跟住在村里的,哪能一樣了?馬蓮村的人們似乎跟別的村不太一樣,這里有煤礦,外地人多,生意好做。開飯店、發(fā)廊、超市,甚至是旅店,都能賺到錢。進了城也不見得能找下個好營生。所以馬蓮村的地很值錢,毫不夸張地說,相當值錢。村中間那么一大片地方就更值錢了。

      這里面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土臺留不住。

      其實,要把土臺拆了很方便,關鍵是拆了以后要弄個啥。這是問題。后路其實還沒想好呢,現(xiàn)在只有一個最基本的想法。就是土臺留在那,只是占地,沒太大用。

      村里頭的那些老人們紛紛感慨。

      “哎呀,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能隨便拆!”

      “就這樣拆了,真是太可惜了!”

      “真是要毀在你們年輕人手里了!”

      也有不同看法的。

      “要是拆了咋弄呀?拆了弄個啥呀?”

      沒人回答。誰也不知道拆了以后要弄個啥。

      后來大頭說了。作為馬蓮村煤礦的老板,也是最有錢的主,大頭的眼光應該是獨特的深遠的。

      大頭說:“先弄個廣場?!?/p>

      “要那干啥呢?”

      “先在那放著?!?/p>

      “放著干啥?”

      “空著,先空著。以后肯定有用?!?/p>

      “有啥用?到底有啥用?”

      “跳舞,跳舞,還想干個啥?”

      大頭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杉毤氉聊ヒ幌拢箢^這話說得對,雖是一口之快,既然空出來了,跳個舞也好。后來真就在這廣場上跳起了舞。

      拆土臺就是一件大事。這里面可有說頭哩,畢竟也算是個老東西了,不能說想拆就一下給拆了的。老漢們當然不同意了。馮德明更是反對,沒個說處,只能在電話里和馮承念叨幾句。馮德明把聲音喊得很高,那邊的馮承早就聽見了,只是回答得很慢。電話這邊的馮德明有點兒生氣了,就問。

      “咋還問咋回事了?土臺要拆了!你還沒鬧明白哩?你聽啥哩?”

      馮承趕緊把聲音提高:“聽著了,我也知道咋回事了?!?/p>

      掛了電話,馮承就和春芳說了。春芳倒是明事理。春芳說:“老爺子這是難受了,就想著跟你念叨念叨?!?/p>

      過了一會,春芳又說了。

      “我早說過,這是遲早的事?!?/p>

      馮承根本來不及對春芳這句話做多少追憶,和父親馮德明一樣,很快陷入難受之中。只不過,馮承的難受有點兒遙遠,還有點兒虛,飄起來似的,明明感覺在胸口,就是抓不住。僅僅幾天之后,馮承只身一人就回到了馬蓮村,回到了父親身邊。馮承知道,這個時候,父親需要他。

      父子倆一見面,都沒說話。心里想著同一件事情,就是都沒說話。很小的時候,馮承就領會到了這種沉默。和父親在一起,馮承學會的只有沉默。父親不說話,他也不說話??赡欠N沉默卻分外美好。盡管沉默,可馮承還是知道父親的心思,父親想什么,馮承其實一清二楚,只不過馮承不知道該怎么說。更多的時候,馮承其實還是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傾聽者??墒牵赣H有話卻不說。馮德明很少和兒子說心里話。有時候父子倆還喝一口酒,邊喝還邊聊天。只是那時候的話題又那么散漫,離中心議題太遠,扯不上關系的。

      這個關頭,馮德明似乎有開口的打算。馮承一直等著。

      后來,父子倆都躺下了。一個睡在炕頭,一個睡在后炕。燈早就熄滅了,因為空中掛了大半個月亮,屋子里倒也沒有那么暗,能看見煙霧輕飄,爬至半空,繞上房梁,似一個人在低微訴說。德明吸的是水煙,吧嗒吧嗒的聲音填滿屋子。馮承把剩下的半個煙屁股扔在灶火旮旯里,轉了個身,朝向馮德明。馮德明吸完最后一口水煙,吹出一個亮亮的火星子。馮德明把水煙鍋放在炕頭那,慢慢把身子朝向馮承。馮德明看不見兒子馮承的眼睛是開是合,但能猜出來兒子馮承肯定沒睡著。那邊的馮承把父親馮德明看在眼里,從花白頭發(fā)到花白胡須,再到整個干干的身體。

      父親馮德明老了。這是事實。

      馮承一下子還沒承受住這樣一個事實,眼睛緩緩就濕了。應該說,相比馬蓮村其他人的兒子,馮承算是個孝子了。馮承常年在外,可馮承知道老年人的心思,知道馮德明的心思,與缺錢相比,他們?nèi)钡母嗟钠鋵嵤莾号呐惆?。所以馮承往往隔不長的時間就會回來看看馮德明。

      “承兒,爸這一輩子沒有啥遺憾的?!?/p>

      馮德明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可馮承似乎是知道父親下半句要說些什么了。馮承等著??傻攘艘粫T德明卻只說了五個字。馮承還專門數(shù)了一下,就是五個字。

      “啥也沒抓住?!?/p>

      不過,馮承還是問了問。

      “啥?”

      “啥也抓不住?!?/p>

      這不是一樣嘛。

      過了一會,又說:“啥也沒留下?!?/p>

      馮承本來要說的,可馮承還是說了一句安慰的話。

      “爹,管好自個,你好好的就行。甭瞎操心了。”

      本來,馮承還想說“大勢所趨,無能為力”這種大話,一來說出來也沒用,二來怕更傷了父親的心。

      睡在炕頭的馮德明卻不說話了。以前的時候,馮承一說瞎操心,馮德明就會嚷嚷著反對,爭辯幾句?,F(xiàn)在,馮承沒聽見馮德明的回應。馮承便覺得,父親真的是老了。

      拆土臺的時候,馮德明一直在家,不出去。包括重建廣場那段時間,馮德明也把自個關在屋里。電話也很少給馮承打,除了逗逗院子里的貓和狗,馮德明連與隔壁貴喜下象棋的興趣也沒了。平常還殺兩盤呢,現(xiàn)在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了。馮承后來知道了,父親這是病了。

      廣場一點兒一點兒硬是給建起來了。第二年六月六唱大戲的時候,德明老漢第一次走出了院子。那個時候馮德明走路已經(jīng)有些飄飄搖搖了。拄著拐杖的馮德明看見了那些老漢們,一見面,都有些惺惺相惜了。那些個老漢們頭發(fā)有的比德明老漢都白,背也是駝的駝,彎的彎。土臺雖然拆了,但還是搭了一個小戲臺,遠遠沒有土臺大,又低又平,再也沒有那么高了,像一輛小小的車停在了大大的廣場上,只是短暫停留和過渡。

      臺下人坐得比較靠前,木板凳一字排開。從側面看過去,都是老頭老太太們。戲臺并不大,唱的也是道情,剛開始德明老漢似乎還進入了狀態(tài),有了那么點兒感覺。后來,德明老漢回了一下頭。這個回頭是在無意識之下完成的,卻差點兒要了德明老漢的命。除了寥落幾人在那站著閑聊,坐下來聽戲看戲者幾乎沒有。倒是有一些人,就是做生意的,賣雪糕,賣炸火腿腸,跟當年盛景簡直不在一個檔次。人之外,是更大更遠的廣場,而挨著廣場的那些房屋瞬間都變小了,變遠了。德明老漢回過頭的那一瞬間就有些恍惚,頭有些發(fā)沉,身子有些軟,也沒收住,一下子朝前栽了下去。

      自那以后,德明老漢基本不去廣場了。其實也對,廣場唱了幾次大戲之后,效果并不好,好像撐不起場面似的,總感覺丟了些什么。也不完全是人少的緣故。后來,馬蓮村的戲基本就停了,不唱了。沒人看,那些個老頭老太太們一個接著一個離世了,剩下些年輕人哪還有那個心思?話說回來,剩下也沒幾個年輕人了。

      后來,連那個小戲臺也拆了,就剩下一個光禿禿的,無邊無際的廣場,好像是一面巨大的白布,覆蓋了周邊的一些屋子、院墻、土路和農(nóng)田。

      而大頭說的跳舞就正兒八經(jīng)地登上了歷史舞臺。

      剛開始人們并沒有這種意識。和平時吃過晚飯一樣,人們都聚在廣場上閑談拉呱,這是慣例。突然有一天,不知道是誰提來個音響,放了一些舞曲之類的動感音樂。一開始人們還只是聽聽,接著就跟著節(jié)奏亂扭起來。一個人,兩個人,漸漸就多了。都是女人們。馬蓮村的人有點兒雜,因為有個煤礦,外地人特別多。湖北的、東北的,還有四川的,天南地北,哪的人也有。這個時候,認識的、不認識的,本村的、外地的,都聚在了一塊。干啥呀?當然是跳舞了。

      最開始,有人領舞,后面人跟著跳,那種流行歌曲的舞蹈,聲音巨亮,震天動地。之后,形式就多樣了,流行起了交誼舞和男女雙人舞。不得不說,馬蓮村人們的夜生活真正就開始于這片廣場上。除了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們,剩下各個年齡段的人們幾乎都出來了。小孩子們在廣場上追逐打鬧,拍個皮球了,玩?zhèn)€彩燈了,熱鬧極了。大人們排成整齊的一列又一列隊形,開始嘗試各種各樣的廣場舞。

      女人們跳舞,男人們站在一旁看著笑著談論著。也有稍微會扭捏一些的男人找個女伴,跳個雙人舞什么的。大概十點多,以前這個時候馬蓮村早就靜悄悄的了,雞上了架狗也進了窩。現(xiàn)在不一樣了。這個時間點人們的興致剛剛好,該休息的要回去的時候明顯就有了戀戀不舍,剩下的人們已經(jīng)跳完了舞,也沒有走的意思,還留在廣場上瞎拉呱呢,再順便吹吹夜風。氣氛實在是好得很。彩燈一直懸在廣場的高空,那是大頭專門讓人掛上去的,天上放出五顏六色的光彩。

      馬蓮村變了。

      而馬蓮村的夜晚從此不再靜悄悄,真的成了另外一種狀態(tài)。

      馮德明基本不出去。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馮德明總是把自己關在屋里。唯一的一次就是馮承回去之后,非要帶著馮德明出去走走。那時候的馮天際已經(jīng)長高了,而馮德明老得只剩下一塊皮。和爺爺馮德明站在一塊,馮天際總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覺,不僅僅是自己比爺爺高,還有些別的說不出來的別扭,總想說點兒啥,卻總沒有啥可說。

      那個夜里,風有點兒大。馮承特意把父親馮德明推出了院子。馮德明首次出來的夜晚和平常一樣,熱鬧又充滿活力。廣場上人很多,大多是些年輕人。舞曲從音響里飄出來,落在女人們的舞步上,跳來跳去,還十分調(diào)皮地爬上了男人們的臉和眼睛,使他們發(fā)出一陣又一陣呼喚聲。

      當然,跳去跳去的聲音,最后以非常微薄的力量傳到了馮德明的耳朵里。

      馮天際站在爺爺身后,一句話都不說。他和父親馮承已經(jīng)有了代溝,更別說和爺爺馮德明了。馮德明那個時候的腦子并沒有壞掉,而是清醒得很。過了好久,馮德明突然說了一句話。

      “怪不得我們就給老了,老得啥也沒了?!?/p>

      馮德明的聲音不太大,何況那個時候的音樂又那么響。馮天際想要聽見其實很難。事實上,馮天際知道爺爺馮德明說了一句話,可沒聽清說了什么。馮德明用的是方言,而馮天際最受不了的就是馬蓮村的方言。在馮天際聽來,馬蓮村的方言不光難懂,聽起來還分外別扭。馮天際不喜歡聽,可馮天際卻對此有很深的印象。

      馮天際把自己的耳朵靠近爺爺馮德明嘴邊。

      馮德明接著剛才的話又說了一句。

      “怪不得我們老了。看看哇。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纯赐??!?/p>

      時隔多年之后,馮天際才多多少少明白了爺爺馮德明這句話的含義。當時,馮德明說完,馮天際并沒有不理。馮天際用手指了指不遠處跳舞的人們,意思是讓爺爺馮德明往前看。

      馮德明的腦袋抬了起來,眼神盡管不好,可馮德明還是看見了那個跳得最好的女人。她站在隊伍的最前面,那一排就她一個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個卓越的領舞者。她后面的女人們在目不轉睛看她,也是為了跟上跳舞的節(jié)奏。周圍的男人們把目光也送了過來,在欣賞她流暢甚至有點兒艷麗的舞步。

      這都連著好幾天了,這里面,數(shù)她跳得好呢。

      只是,馮德明老眼昏花,并沒有認出來。這個女人正是他兒媳婦春芳。

      責任編輯 楊艷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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