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子商務法》為加大消費者權益保護力度,于第38條第2款對電商平臺經營者在未履行平臺商家資質審核和消費者安保義務的情形下設置了“相應責任”,但此責任性質不清、歸責原則不明、舉證責任配置缺失、責任承擔條件嚴苛,致使在司法審判中法官就此類案件無法形成統(tǒng)一標準,同案不同判、類案判決差異大的現象時有發(fā)生。立法需盡快厘清平臺經營者“相應責任”性質,明確歸責原則,合理分配舉證責任以及將法律適用條件適當軟化。
[關鍵詞]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相應責任”
[中圖分類號]DF411.91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3.07.055
一、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相應責任”的法律來源
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責任制度也被稱為“守門人制度”,它是數字經濟時代下法律對于平臺規(guī)制需要應運而生的一種網絡執(zhí)法制度。網絡技術的革新讓電子商務平臺對于商務活動擁有了較高的掌控力,消費者和社會也對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有了承擔更多責任的期待,“守門人制度”隨著時代的變遷經歷了不同的發(fā)展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機構守門人的階段,為了激勵電子商務平臺的發(fā)展,政府早期避免采用嚴厲執(zhí)法手段,對電子商務活動僅采取最低限度的規(guī)制措施,鼓勵平臺經營者自我審查。第二個階段是技術守門人的階段,信息技術的發(fā)展讓政府對互聯(lián)網平臺的監(jiān)管理念發(fā)生轉變,機構守門人職責所對應的網絡侵權事后監(jiān)管已經無法滿足政府要求,此時政府對于網絡平臺經營者有了事前干預的期待,互聯(lián)網平臺可以通過編寫代碼對互聯(lián)網平臺架構的開放程度進行限制,而網絡執(zhí)法難度也隨開放程度發(fā)生變化,政府要求互聯(lián)網平臺企業(yè)介入網絡前端,對平臺用戶行為在一定范圍內承擔義務。第三個階段是算法守門人階段,平臺對用戶行為的干預方式和介入能力有了質的突破,網絡平臺對用戶行為的介入時間相較以往大大提前,介入廣度、深度增加明顯,此時,網絡平臺經營者可以對用戶個人信息的透明度、曝光度進行監(jiān)管,監(jiān)管方式也愈加常態(tài)化和隱蔽化[1]。
我國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法律責任制度也經歷了相似的發(fā)展歷程。最初,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的義務限于被動監(jiān)管,2014年《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規(guī)定網絡平臺經營者在網絡侵權發(fā)生時,只需要提供網絡平臺商家的真實名稱、地址,為消費者維權提供商家有效聯(lián)系方式即可,此時的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責任較輕,不需要主動監(jiān)管,法律規(guī)制不嚴格為一些唯利是圖的非法商家提供了可乘之機,利用法律漏洞謀求不正當利益,電商市場假冒偽劣產品泛濫,消費者權益侵犯事件屢見不鮮。繼而,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義務進入了主動監(jiān)管階段,2015年《食品安全法》第62條為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設置了對平臺接入商家進行許可證審查及實名登記義務,平臺經營者需要對商家經營行為主動監(jiān)管、全面監(jiān)管,并且這種監(jiān)管范圍不限于線上,同時需要向線下延伸,平臺商家的經營地點、服務產品也要進行嚴格把控。隨后,2018年《電子商務法》的頒布也標志著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對平臺商家經營行為邁入了嚴格監(jiān)管的階段,兼具公法屬性和私法屬性的安保義務引入了電商領域,《電子商務法》要求電子商務平臺在沒有盡到勤勉義務造成侵權時承擔“相應責任”。
二、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相應責任”的法律定位不明
(一)類型性質模糊不清
在《電子商務法》的第三次意見稿中,立法曾明確表示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未盡到審核義務和安保義務時,承擔的是連帶責任。但此規(guī)定一出,各大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均持反對意見,他們認為平臺商家數以萬計,審核出現紕漏難以避免,在此情形下要求平臺經營者均承擔連帶責任未免壓力過重,平臺運營風險和成本急劇上升,此規(guī)定意在逼迫平臺商家轉為實體運營,與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理念背道而馳。在《電子商務法》第四次意見稿中,吸收了廣大電商平臺經營者的意見,將連帶責任修改為補充責任。但在第四次意見稿發(fā)布之際,恰逢樂清女孩滴滴遇害,大眾輿論紛紛要求法律加重電商平臺經營者責任,補充責任在此背景下飽受爭議,消費者認為自身交易處于網絡虛擬環(huán)境下,消費者對于平臺商家的真實身份不明、維權困難,而平臺經營者作為最大的獲益方理應對此承擔連帶責任。一時間各方爭議不斷、僵持不下,為了平衡電商平臺經營者與消費者的利益,法律對電商平臺經營者的責任進行了模糊化處理,將此難題交由法官結合具體案情自由裁量,當法官傾向于對消費者權益的保護時,法律規(guī)定即理解為連帶責任;反之,法官的天平向電商平臺經營者傾斜時,法律規(guī)定即理解為補充責任。但如此一來,法官在司法審判中往往難以抉擇,且自由裁量權利過大也造成了司法混亂,司法實踐中同案不同判、類案判決差異過大現象時有發(fā)生,不利于司法統(tǒng)一,也打擊了消費者維權的信心。
(二)歸責原則適用不明
認定法律責任需要遵循不同的標準和原則,相同的案件事實在不同的歸責原則下,責任人承擔的責任大小、責任范圍也存在差異。我國的法律歸責原則包括以下三種:公平責任原則、無過錯責任原則以及過錯責任原則。《電子商務法》中并未對電商平臺經營者“相應責任”中的歸責原則加以明確,司法實踐中各法院觀點也并不一致,但絕大部分法院都要求受害消費者對平臺經營者的過錯進行舉證,當消費者無法舉證或舉證不明時自行承擔不利后果。法院此種抉擇存在一定道理,我國無過錯責任原則的法律適用向來謹慎,以例外情形規(guī)定在侵權法律體系內,過錯歸責原則的適用較為保守安全;但電子商務法的適用對象和規(guī)制范圍都有別于傳統(tǒng)的侵權責任法,電商平臺經營者“相應責任”的歸責原則不明會讓法官在案件審判過程中沒有清晰的參照標準,極大損害司法公正和司法權威。
(三)舉證責任配置缺失
電子商務法僅規(guī)定了電商平臺經營者的“相應責任”,而在消費者權益受到侵害時,面對侵權事實,法律并未對電商平臺經營者與受害消費者之間的舉證責任進行明確分配。若依據民事訴訟法“誰主張,誰舉證”的一般舉證規(guī)則,消費者維權過程中需要對電商平臺經營者的侵權行為、自身損害結果、侵權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以及電商平臺經營者的過錯進行舉證,而從現實情況出發(fā),消費者與電商平臺經營者相比地位弱勢,收集信息、證據能力不足、信息不對稱,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消費者的維權難度,也為電商平臺經營者逃避責任提供了滋養(yǎng)的土壤。
(四)法律適用條件嚴苛
依照法律規(guī)定,電商平臺經營者承擔“相應責任”的必要條件之一是消費者有損害結果的發(fā)生,此規(guī)定表面來看難以發(fā)現問題,但結合該條規(guī)定的適用背景便能發(fā)現其不合理之處。電商平臺經營者承擔“相應責任”的適用背景是在平臺商家提供的產品或服務關系到消費者的生命健康,例如食品,市場上流通的食品很少存在劇毒并立刻威脅消費者生命的,但通過慢性、長期的方式損害消費者健康的不合格食品卻不在少數,但這種損害過程漫長,難以察覺,待消費者生命健康受損時已經為時已晚且難以舉證。此種情形下,若因為損害的延遲發(fā)生便免除電商平臺經營者的責任,放任其對平臺商家資質不加審核、對消費者不盡安保義務的行為便略顯荒謬。當產品涉及消費者生命健康時,國家對產品的流通就要進行嚴格把控,食品銷量之大、涉及消費者數量之多,一旦出現問題對社會產生的不良影響不言而喻,正因為這種損害難以估量、舉證,才需要法律進行特殊保護。電商平臺憑借其天然的技術和信息優(yōu)勢,理應承擔起為消費者保駕護航的職責,替消費者在商品渠道、質量方面進行嚴格把關;與之對應的,立法所應做到的是激發(fā)電商平臺的防護功能,而不是縱容電商平臺鉆法律漏洞。
三、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相應責任”的法律定位厘清
(一)“相應責任”性質具體化
“相應責任”的性質定義為連帶責任還是補充責任應當進行分類解釋,分類依據是電商平臺經營者履行義務與消費者損害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必然性[2]。第一種情形是電商平臺履行義務與消費者損害結果之間具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即電商平臺在履行對平臺商家的資質審核義務或對消費者的安保義務下,消費者的生命健康就可以免受傷害,此時,電商平臺經營者與平臺商家對于侵權結果發(fā)生的原因力的相互補給,共同作用下造成了損害的發(fā)生,要求電商平臺經營者承擔連帶責任無可厚非。第二種情形是電商平臺經營者履行義務與消費者損害結果之間不具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即平臺經營者的不作為僅提高了消費者受損風險,此時“相應責任”應當解釋為補充責任,因為平臺經營者即使履行了法律義務,消費者損害結果大概率仍會發(fā)生,即便缺乏連帶責任承擔的基礎,但平臺作為利益既得者、危險的制造者,完全免除其責任也會引起不公,在綜合考量電商平臺經營者、消費者、平臺商家各方利益的情形下,平臺經營者承擔補充責任便成為最佳選擇。
(二)“相應責任”采用過錯歸責原則
歸責原則的確立也意味著立法對于某類行為責任承擔方式的價值抉擇,“相應責任”的歸責原則應當采用過錯責任原則。其一,無過錯責任原則僅適用于特殊的侵權行為,法定的適用范圍較為嚴格,并且無過錯責任歸責原則以侵權行為的損害結果為基礎,消費者與電商平臺經營者之間不存在合同關系,要求平臺為損害結果承擔無過錯責任顯然不妥。其二,公平責任原則是指當事人雙方對損害結果均不存在過錯,受害者的損失無法彌補又有失公平的情形下,法院根據公正原則,將損害結果由當事人雙方按一定比例分擔,而這種歸責方式屬于補償,與懲罰性的賠償無關,顯然不適用于《電子商務法》中“相應責任”的歸責原則。
(三)“相應責任”舉證責任倒置
依照傳統(tǒng)的過錯責任歸責原則,理應由“誰主張,誰舉證”,此時舉證責任順勢歸于處于弱勢地位的消費者,但他們對于電子交易數據往往一無所知,需要依靠平臺提供交易數據進行維權,而平臺經營者只需以數據不慎丟失、儲存介質損壞或者涉案數據屬于商業(yè)秘密為借口,就能輕易逃避責任;抑或是電商平臺經營者與平臺商家相互推諉,拖延維權時間,對消費者的主張置之不理。通常,消費者維權金額較小,維權過程耗時耗力、且律師費高昂,舉證難、勝率低的司法現狀讓他們維權得不償失。而舉證責任倒置不僅可以減輕消費者的舉證壓力,提高消費者維權積極性,也能對電商平臺經營者在合理范圍內施加一定壓力,督促平臺經營者合法運營,強化法律責任意識,提前預防風險,從源頭減少消費者侵權事件的發(fā)生[3]。
(四)適用條件軟化
《電子商務法》第38條第2款體現了國家對于關乎消費者生命健康商品的特別關注,立法初衷是通過明確平臺法律義務,督促平臺經營者及時、常態(tài)化的對商家資質進行審核,對消費者盡到安保義務。但立法者忽略了食品這類商品給消費者生命健康造成的影響緩慢、難以發(fā)覺,進而導致消費者在損害發(fā)生時難以舉證的現實困境?!敖o消費者造成損害”這一信息會被無良商家迅速捕捉,加以利用,刺激此類商品生產商、銷售商肆無忌憚向市場投放對消費者造成慢性損害的商品,讓消費者陷入維權無據的窘境。因此,建議立法將平臺責任的適用條件軟化處理,把“給消費者造成損害”改為“對消費者合法權益造成侵害”,如此消費者只需證明平臺銷售商品不合格、不安全即可依法維權,向平臺主張承擔責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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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吳畏(1998.4-),女,漢族,安徽安慶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民商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