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月
[摘要]發(fā)展公益慈善是促進共同富裕的重要渠道,而良好的“施—受互動關系”是公益慈善事業(yè)存在和發(fā)展的重要基礎。受助者作為公益慈善的主體之一,其思想道德狀況事關“施—受關系”態(tài)勢和公益慈善事業(yè)發(fā)展?,F(xiàn)實中,對受助者“零義務”的要求容易導致道德底線失守、慈善風險浮現(xiàn)、慈善成本提高,從而引發(fā)公眾慈善意識不強、慈善熱情不高等現(xiàn)實問題。促進公益慈善持續(xù)健康發(fā)展,亟須關注受助者思想道德建設。公眾對受助者具有自我責任感、誠信、感恩三重倫理期待,而這些期待正是促進形成良好“施—受互動關系”,加快公益慈善事業(yè)健康發(fā)展,促進共同富裕的重要著力點。
[關鍵詞]公益慈善;公眾;受助者;倫理期待
[中圖分類號] B82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7608(2023)05-0088-07
一、問題的提出
201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頒布實施。2017年,《志愿服務條例》實施,促進了中國公益慈善事業(yè)的健康持續(xù)發(fā)展。2019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要“重視發(fā)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fā)展慈善等社會公益事業(yè)”[1],將公益慈善納入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重要一維。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建設的意見》強調(diào),要“發(fā)展公益慈善事業(yè)。完善社會力量參與基層治理激勵政策,創(chuàng)新社區(qū)與社會組織、社會工作者、社區(qū)志愿者、社會慈善資源的聯(lián)動機制……完善基層志愿服務制度,大力開展鄰里互助服務和互動交流活動,更好滿足群眾需求”[2]。 2022年,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引導、支持有意愿有能力的企業(yè)、社會組織和個人積極參與公益慈善事業(yè)”[3]??梢姡娲壬剖聵I(yè)的健康持續(xù)發(fā)展已納入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成為國家治理中的熱點問題。當前,我國公眾公益慈善熱情高漲,但公益慈善尚未成為社會的普遍共識,公眾的慈善熱情、捐贈行為、捐贈動力缺乏穩(wěn)定性和持續(xù)性,尤其是當前公益慈善中發(fā)生的一些負面事件等,嚴重影響公眾對公益慈善的信任度、認同度和參與度。
隨著公益慈善實踐中倫理問題的浮現(xiàn)和慈善困境的凸顯,公益慈善事業(yè)何以健康持續(xù)發(fā)展成為學術界研究的熱點問題。其中,施助者與受助者的關系一直是公益慈善理論和實踐的熱點話題。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相關政策法規(guī)、中央文件等對新時期我國公益慈善事業(yè)提出了較高期待和設想,而基于公益慈善實踐形成的“施—受關系”本該良性互動,不斷激發(fā)人們的慈善熱情,但在當前慈善實踐中卻出現(xiàn)了“搭便車”“好人沒好報”“損人反利己”等“施—受關系”異化的現(xiàn)象,導致慈善倫理不暢,公眾慈善熱情受阻。這種異化既違背中國傳統(tǒng)公序良俗和國民品格,更與公益慈善促進人的成長和發(fā)展這一價值追求相左,導致受助者人格的片面發(fā)展,致使人們對公益慈善望而卻步。正如有學者所言:“每一個體的愛心和扶危濟困的質(zhì)樸情感,是構建慈善信仰大廈的基石……沒有哪種危害比美好心靈和向善之心的情感湮滅所帶來的傷害更直接、更嚴重?!?sup>[4]因此,從受助者視角出發(fā),探討公眾對其倫理期待,有助于優(yōu)化“施—受關系”,為當代中國公益慈善實踐提供啟示。
通過對既有文獻的梳理發(fā)現(xiàn),學者集中探討了公益慈善中能否對受助者提出倫理期待和道德要求、對受助者有哪些倫理要求以及如何在公益慈善中貫徹這些倫理原則和道德理性三個方面。其一,一些學者和公益慈善工作者認為不應該對受助者附加任何條件。如曹群認為,“慈善需要沉默”,不能提醒受助者感恩[5]。王振耀認為,要求感恩傷害受助者尊嚴,不應強制其感恩[6]。其二,一些學者認為慈善倫理應該從是否要感恩中跳出,應該涉及其他一些道德理性。如周中之指出,要從感恩的倫理評價中走出來,討論人格尊重的問題,即施助者要尊重受助者的人格訴求,受助者也要滿足施助者合理的心理需求,且兩者都要講誠信[7]。李永華提出受助倫理,即誠信自律和人格獨立是慈善倫理的重要一維[8]。其三,還有一些學者明確認為受助者應該具備一些諸如感恩的道德理性和倫理原則。如王彩麗認為,施助者應得到感恩[9]。劉美玲提出,受助者的倫理原則包括信息真實、珍惜關愛、感恩圖報[10]。彭柏林論述了弱勢群體的自強與知報之心[11],認為在接受了社會幫助后更應該懂得感恩圖報,尤其是回報社會[12]。
綜上所述,現(xiàn)有研究對公益慈善中受助者思想道德狀況和應該遵循的倫理原則進行了相關分析,但較為薄弱和零碎,在系統(tǒng)性、深入性、實踐性等方面有待加強。鑒于此,本文嘗試從受助者視角切入,通過文本分析和實證調(diào)研,采取“自上而下”的路徑和方法,分析公益慈善中受助者的倫理現(xiàn)狀以及國家和社會對受助者倫理期待的共識,以期在理論上深化和豐富該研究,在實踐上促進“施—受關系”良性互動,進而推動中國公益慈善事業(yè)健康持續(xù)發(fā)展。
二、對公益慈善中的受助者提出倫理期待的現(xiàn)實緊迫性
公益和慈善是人們對弱勢群體關愛的事業(yè),其中,“慈善是人們基于同情心,通過自愿捐贈物品和提供行為幫助等各種形式,表達對弱勢群體仁愛之心的道德實踐活動”[13],公益“主要指以非政府或民間的形式對社會弱勢群體實施人道救助的社會活動”[14],兩者未明確區(qū)分。公益慈善本質(zhì)上是一項倫理性的活動,公眾對其給予較高的倫理期待。
然而,在公益慈善中,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情感交流有所減弱,面對求助者,選擇冷漠還是熱心幫助,成為人們一項艱難的選擇。同時,社會中不乏個別求助者秉持功利目的,將公益慈善當作自身牟利工具,這與公益慈善的價值追求背道而馳。因此,在公益慈善中對受助者進行倫理關懷具有現(xiàn)實緊迫性。
(一)落實“大慈善”理念需要將受助者的思想道德建設提上議程
現(xiàn)代慈善理念與過去有很大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將以往扶貧、濟困等“小慈善”進行拓展,形成包括促進教育、科學、文化、衛(wèi)生、體育等事業(yè)在內(nèi)的現(xiàn)代“大慈善”理念。簡言之,其一,現(xiàn)代慈善理念從救濟轉向救助。其二,現(xiàn)代慈善內(nèi)含互幫互愛。其三,慈善實踐過程具有提高個體道德素質(zhì)的育人價值,而這當然包括對慈善中受助者的教育價值。其四,從慈善意識的培育來看,慈善本身就包含著對個人慈善行為的肯定、褒獎和宣傳。其五,從慈善主體來看,現(xiàn)實中很多投身公益慈善的人本身并不富裕,有的甚至節(jié)衣縮食資助他人,主要原因在于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受過困難或受到過幫助和鼓勵,將自身的感恩之情回報于社會,其行為值得肯定。
但是,在當前社會中,個別受助者的思想道德素質(zhì)不高,阻礙了“造血”扶貧、永久脫貧等公益慈善目標的實現(xiàn),因此,必須關注受助者的思想道德狀況。一方面,惡劣的生存狀況和脫貧的無能為力,使得弱勢群體存在自卑心理。這種自卑心理嚴重打擊弱勢群體的自我效能感,面對貧困和苦難容易表現(xiàn)出消極情緒,缺乏走出困境的信心。另一方面,社會財富分配不均和社會發(fā)展分層,使得弱勢群體產(chǎn)生被剝奪感,他們?nèi)菀讓⒆约旱牟恍彝曝煹缴鐣蛩松砩希猩跽叱霈F(xiàn)“仇富”“仇官”等心理。亞當·斯密認為,“人,不管被認為是多么的自私,在他人性中顯然還有一些原理,促使他關心他人的命運,使他人的幸福成為他的幸福必備的條件”[15],即人既是利己的,又是利他的,是“經(jīng)濟人”和“道德人”的統(tǒng)一體。因此,對弱勢群體思想道德狀況的關注正是“大慈善”的題中應有之義。
(二)令人失落的助人經(jīng)驗消耗社會善心,倒逼社會重視受助者的思想道德狀況
道德具有經(jīng)驗性,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實踐經(jīng)驗、情感經(jīng)驗、身體經(jīng)驗的統(tǒng)一,這三種經(jīng)驗是道德自我建構的重要來源。亞當·斯密認為,一般道德性規(guī)則的形成不是理性的產(chǎn)物,而是建立在經(jīng)驗的基礎上,“我們對他人行為的持續(xù)觀察,會慢慢地導致我們在自己內(nèi)心里,就什么是合宜適當?shù)模蚴裁词窃摫苊獾男袨?,形成某些概括性的?guī)則”[16]。所以,在某種程度上,道德是一個經(jīng)驗建構的過程,當實踐中的道德報償機制失靈或毀壞時,則會影響人們的道德判斷,從而產(chǎn)生行為偏差,因此,在公益慈善倫理建構中必須高度重視經(jīng)驗的作用。
道德是人們獲取幸福的重要途徑,公益慈善活動也應該關注施助者的幸福體驗。然而,在現(xiàn)實公益慈善活動中,出現(xiàn)了一些令人失望的行善經(jīng)驗,如做好事反被受助者訛詐、慈善籌款平臺中求助者失信隱瞞、傷害善心等事件[17],加之一些媒體對公益慈善中的道德問題不負責任地渲染,導致人們主觀放大道德成本或者錯誤地對道德風險進行評估,阻礙親社會行為實施。因此,營造良好的助人生態(tài),促進“施—受關系”良性互動必須重視受助者的思想道德建設。
(三)受助者倫理偏差客觀上擴大了慈善風險,規(guī)避慈善困境須關注受助者思想道德狀況
慈善風險是指可能慈善行為的不確定性,公益慈善中的道德風險問題是影響現(xiàn)代社會公益慈善事業(yè)能否正常實施的重要問題。慈善事業(yè)的主體包括施助者、慈善機構和受助者,由于三方信息不對稱、三者關系的復雜性等,慈善風險在客觀上大大加劇,致使公益慈善陷入道德困境,制約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
作為公益慈善活動的重要主體之一,個別受助者在公益慈善實踐中存在一些倫理偏差,容易引發(fā)和放大慈善風險,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受助者對社會和他人的幫助高度依賴,但對自我要求較低的偏差。這種偏差容易使慈善活動存在福利依賴的風險,擺脫困境的內(nèi)生動力不足。其二,受助者為獲得相應幫助,而產(chǎn)生失信的偏差。這種偏差直接導致慈善活動存在誠信風險。其三,受助者將獲取的幫助視為理所應當,對施助者不知感恩,甚至恩將仇報的偏差。這種偏差可能使慈善活動存在施助成本過高的風險。
(四)評價體系缺陷引發(fā)個別受助者底線失守,提出倫理期待時不我待
對權利和義務的理解和履行是人們扮演好自身社會角色的重要基礎,但在公益慈善的實踐中,人們往往對受助者持較低期待。這是因為,公益慈善具有無償性,如《志愿服務條例》規(guī)定:“開展志愿服務,應當遵循自愿、無償、平等、誠信、合法的原則?!薄吨腥A人民共和國慈善法》更多的是對慈善組織進行權利義務關系的規(guī)定,而對受助者本人做出的規(guī)定較少,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需要廣泛動員社會各方力量,形成全社會尊崇慈善、參與慈善的良好生態(tài)氛圍。而法律是最底線的約束,若長期對受助者的期待處于較低水平,則不利于慈善生態(tài)優(yōu)化。
信念和期待會影響個人的自我體驗、自我感覺和行動支配,錯誤的信念和預期則可能導致相應的行為后果。馬克·斯奈德(Snyder,1984)在明尼蘇達大學進行的一系列實驗表明,“一旦形成錯誤的社會信念,就可能引發(fā)他人做出某些行為反應以支持這些信念,這種現(xiàn)象叫做行為確證(behavioral confirmation)”[18]。所以,我們要注意這種社會心理現(xiàn)象,對當前社會道德狀況做出積極的回應,引領人們道德境界提升,而非消極地期待公益慈善主體守住法律底線即可。雖然在公益慈善中對受助者沒有提出義務,但不代表對受助者不能有角色期待,相反,這種對受助者的倫理期待正是當今社會所需要的。
三、公益慈善中公眾對受助者的三重倫理期待
社會學認為,角色是社會中的坐標,有其特定的位置和行為規(guī)定,人們對處于任一坐標下的角色都有包括行為、心理等多維期待,即角色期待。角色倫理是“在社會運行的客觀規(guī)律作用下,根據(jù)角色的社會身份及權責關系所提出的應然之責、道德規(guī)范和倫理行為模式”[19]。慈善活動有施助者、受助者、慈善組織等多種主體,這些主體在進行慈善活動時都必須遵守法律規(guī)定,遵循一定的倫理原則,才能理順倫理關系。 “開展慈善活動,應當遵循合法、自愿、誠信、非營利的原則,不得違背社會公德,不得危害國家安全、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20]。公益慈善需要通過道德規(guī)范、法律規(guī)范等來維護秩序、彰顯價值。就受助者而言,人們期望受助者角色的扮演者按照某種道德原則行事,承擔相應的道德責任,這些期望被稱為對受助者角色的倫理期待。我們從受助者的視角,根據(jù)人們在公益慈善中的交往實踐,可以劃分為受助者與自我、受助者與施助者、受助者與社會三個層面的關系。同時,由于角色包含著理想角色、領悟角色和實踐角色,個人對角色的期待是微妙的、復雜的、不穩(wěn)定的,甚至會產(chǎn)生分歧和沖突,公眾的倫理期待需要遵循主體性、歷史性和實踐性三項原則。在角色倫理和主體性、歷史性、實踐性原則指導下,公眾對受助者至少具有自我責任感、誠信、感恩三重倫理期待。
(一)調(diào)動關鍵力量,激發(fā)和強化受助者自我責任感
自我責任感是受助者處理與自身關系時應該秉持的道德理性。“責任,是指由一個人的資格(包括作為人的資格和作為角色的資格)所賦予、并與此相適應的從事某些活動、完成某些任務以及承擔相應后果的法律和道德要求”[21]。受助者的自我責任感就是求助前要把自己當作客體來認知,對自己的能力和困境形成正確的認知并盡最大努力積極擺脫困境。自我責任感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內(nèi)歸因思維方式的結果,而非將自身困境歸因于他人和社會。公益慈善想要達到目標,必須調(diào)動求助者的主觀能動性,令其對自己負責。這種自我責任感是公益慈善達成效果、受助者擺脫困境的關鍵力量。這是因為,“一個人永遠是自己利益的第一責任人……個人對自己的生活成功負有最終的責任”[22],當事人對自己的責任無法逃脫。
現(xiàn)代慈善倡導的是一種“助人自助”的理念,即將外來的幫助和支持,與弱勢群體自身的能動性和力量相結合,增加其社會參與的機會,增強其改變現(xiàn)狀的信心和自我效能感,達到改變他們?nèi)鮿莸匚坏哪康?,更加強調(diào)受助者自身主動性和能力的提升。正如馬克思所說:“任何一個存在物只有當它用自己的雙腳站立的時候,才認為自己是獨立的,而且只有當它依靠自己而存在的時候,它才是用自己的雙腳站立的??縿e人恩典為生的人,把自己看成一個從屬的存在物?!?sup>[23]受助者的自我責任感在公益慈善中具有重要作用。第一,自我責任感是受助者擺脫困境的決定性因素。第二,自我責任感是公益慈善資源得到有效運用的重要前提。第三,自我責任感是對施助者付出的尊重。受助者的自尊心需要保護,施助者同樣有自尊和自我效能感。
受助者自我責任感的生成過程需要經(jīng)歷知、情、意、信、行等過程,因此,受助者自我責任的培育也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首先,增強受助者對自我責任感的認知。其一,結合“大慈善”理念,明確公益慈善中受助者的自我責任感的重要性和內(nèi)涵,科學引導人們了解相關概念,促進其形成相應心理定勢。其二,將公益慈善中受助者自我責任感培育和公益慈善活動有機結合,在實踐中將受助者的自我責任感作為重要依靠力量和內(nèi)在要求。其三,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多途徑弘揚公益慈善文化,引導公眾正確認識自我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的關系。
其次,深化受助者對自我責任感的情感認同。部分受助者存在的“等、靠、要”消極思維,其本質(zhì)是對自我責任感的不認同。情感為個人思想觀念和行為的形成提供了重要通道,表現(xiàn)為一種榮譽感、羞恥感、幸福感、恐懼感等內(nèi)在傾向,良好的情感體驗有助于受助者自我責任感的順利塑造。
再次,通過階段性任務的實踐鞏固和強化自我責任感的信念和意志。實踐是受助者自我責任感外化的表現(xiàn)和進一步強化的重要資源,受助者的自我責任感更加強調(diào)其責任行為,正是在不同的實踐中加以鍛煉,才形成穩(wěn)定的信念和意志。
最后,強化社會評價,提高受助者自我效能感,助推受助者自我責任感外化。個別弱勢群體容易存在一種“弱勢心理”,他們自我效能感較低,甚至產(chǎn)生習得性無助,難以靠自己擺脫困境。這是個別受助者產(chǎn)生公益慈善“依賴癥”的重要原因,即他們沒有能力為自己負責。因此,促進受助者自我責任感外化,需要在公益慈善實踐的評價中,充分運用積極心理學的相關理論和方法,加強對受助者的肯定性反饋和評價,不斷增強其自我效能感,助推其做出對自己負責的行為。
(二)夯實倫理之基,加強受助者誠信教育
誠信是受助者處理與施助者(包括慈善機構)關系時應該秉持的主要道德理性。公益慈善是社會良知的彰顯,更是社會契約精神的體現(xiàn)。公益慈善的紐帶不是商品交換,不是利益的獲得和共享,而是心與心之間的真情流露,由誠信產(chǎn)生的信任感是公益慈善健康發(fā)展的重要動力源泉。不僅捐助者要講誠信,受助者也要講誠信,即受助者應該客觀反映自身困難,同時當自身困難得到改善后如實告知慈善機構或施助者。
面對現(xiàn)實中的失信挑戰(zhàn),公益慈善中受助者的誠信變得越發(fā)重要。首先,受助者的誠信能夠降低公益慈善活動成本。慈善活動是點對點或面對點的特殊活動,要具體落實到個人,其重要環(huán)節(jié)是尋找合適的受益人,而這本身就需要消耗一定的資源。倘若受助者喪失誠信,則要花更高的成本辨別真?zhèn)?,增加慈善的額外代價。其次,受助者的誠信彰顯了公益慈善的道德本質(zhì)。公益慈善活動具有道德性,它本身是仁愛的彰顯,是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踐行的統(tǒng)一?!翱档驴傁矚g把信守諾言……當作對他人的完全責任的例子……言而有信是一項對他人的完全責任,它的約束性是絕對的?!?sup>[24]受助者作為道德活動中的主體,其誠信彰顯了公益慈善的道德光輝。再次,受助者的誠信凝聚社會公益慈善力量。幫助他人應該是快樂和幸福的,這種道德及幸福體驗是公益慈善的力量源泉,受助者的誠信對于從根本上優(yōu)化公益慈善生態(tài),扭轉社會風尚,匯聚慈善力量,具有重大作用。
針對公益慈善中一些受助者誠信缺失的現(xiàn)象,本文提出以下培育路徑。一方面,要加強誠信教育,打造誠信宣傳教育機制。一是加強誠信文化認知,運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蘊含的誠信故事等,生動闡明誠信的內(nèi)涵和要求,通過思想政治教育培養(yǎng)人們的慈善意識、契約精神、誠信意識,加強人們的長久信任。二是注重榜樣示范引領,注重挖掘時代誠信典型,在榜樣的宣傳教育中激發(fā)人們的道德情感,進而強化模仿和追隨。三是加強社會誠信氛圍營造,注重誠信的生活化和隱形化教育。
另一方面,除了柔性的涵育,還要注重剛性制度約束。一是要通過法律法規(guī)等制度性保障,明確底線要求,杜絕公益慈善中的信任缺失,以促進社會資源的調(diào)節(jié)和均衡。二是建立公益慈善中的誠信檔案。對受助者的個人狀況分階段追蹤,直至其面臨的問題得到實質(zhì)性解決,既有助于加強誠信監(jiān)督約束,又利于公益慈善取得實效。三是建立失信懲戒機制。針對公益慈善中誠信缺失、投機取巧等行為,建立事前、事中、事后的“審查—倒追”機制,加強公益慈善中全程的監(jiān)管和懲罰。
(三)強化動力源泉,重視受助者感恩教育
感恩是受助者處理與社會關系應該秉持的主要道德理性。“感恩是一種對外界(他人、社會、自然等)給予自己的恩惠產(chǎn)生認知并伴隨積極情緒的復合社會認知過程,即包括感恩意識、感恩情緒和感恩行為的社會認知過程”[25],具有矛盾性和社會性。
在慈善活動中,施助者和受助者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但同時,慈善“施—受關系”是變化的,慈善主體之間需要相互尊重。受助者需要被尊重,施助者需要被認可??档聫呢熑蔚募s束程度將責任區(qū)分為完全的責任和不完全的責任[26],其中,完全的責任是外在的、強制的責任,由法律規(guī)定;不完全責任是一種內(nèi)在的、自己施加于自己的責任,是一種道德義務或超義務。他舉例認為:“扶危濟困是種有益的舉動。做這樣事的人應該受到贊揚和獎勵,是可嘉的(verdientlich, meritorious),但對人并無絕對的、完全的強制性?!?sup>[27]可見,在康德那里,個體幫助弱勢群體是出于道德上的善心而非法定義務,沒有任何一個人有權利要求他人給予無償?shù)膸椭?,相反,對這種出于道德的超義務的付出,人們應該給予認可和贊賞。
在一些慈善事業(yè)發(fā)達的國家,從事慈善和公益不僅能夠實現(xiàn)人的精神滿足,更重要的是,人們能夠在從事公益慈善中提升個人信用等資源,能夠得到正當回報。在中國,“報”或“回報”的理念是中國人際關系重要的運作動力,建立在傳統(tǒng)封閉的熟人社會和鄉(xiāng)土中國之上,有其微妙和獨特的運作方式,而隨著熟人社會邁向陌生人社會,傳統(tǒng)社會“回報”機制斷裂,施助者的愛心受到漠視、勒索甚至社會性歧視。而回報本就是一個道德問題,正如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提出的:“一個‘盡力回報的人,就是一個有德性的人?!?sup>[28]
從慈善實踐來看,施受雙方的行為有著不同的“回報”內(nèi)涵。從施助者角色看,慈善是一種對他人的關懷。當施助者為他人奉獻愛心和貢獻力量時,這不僅僅是一種付出,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是一種對社會的回報。從受助者角色看,在接受了施助者的愛心之后,首先應該抱有“禮儀”這一基礎性的回應。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對于他人的愛心和支援做出積極的回應和肯定,不僅是道德生活的重要原則,也是日常人際關系的重要禮儀。尤其是在當今慈善事業(yè)現(xiàn)代化轉向中,“個人—個人(即點對點)的慈善捐助方式還會存在,但通過捐助者—慈善公益組織—受助者的慈善捐助方式將會成為主流”[29]。施助者和受助者那種封閉的關系體系解體,明確的“施—受關系”模糊化,呈現(xiàn)出“社會性”特征,即施助者的愛心和受助者的回報將以社會為目標和中介,呈現(xiàn)出超越個體的大愛和大善,促進社會越來越美好。因此,在公益慈善中必須對受助者進行回報社會的理念教育,對其提出期待。
從實踐效果來看,作為美德的感恩具有重要作用。其一,對于受助者,感恩是一種內(nèi)在的積極力量,有助于受助者人格發(fā)展的完善,能夠促進其從弱勢群體走向自立者、施助者,成為公益慈善的代言人,擴大民間參與公益慈善的范圍。其二,對于整個社會,感恩是公益慈善的催化劑,能夠喚醒和構筑社會良心。這是因為懂得感恩的人對他人的感受和疾苦更加敏感,樂于實施親社會行為,而這種幫助行為可能指向社會中的任何一員。其三,對于施助者,感恩有助于互惠?!笆荜P系”具有流變性,施助者也可能遇到各種困難和風險,感恩不僅是對其奉獻精神、關愛精神的肯定和激勵,還有助于在風險社會下構筑針對好人好事的社會安全網(wǎng),在其需要幫助時得到及時、高效的援助。施助者的助人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對社會的感恩,因此,不可因其施助行為而要求受助者感恩,否則就是一種道德敲詐和偽善。但是,不必感恩不等于不該感恩,當施助者對社會的感恩落實到個人時,受助者要正確感知他人的付出,心懷感恩之情,甚至當其有一定能力的時候,將感恩之行傳遞給社會中的弱勢群體,促進社會公益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
針對公益慈善中一些受助者感恩缺失甚至恩將仇報的現(xiàn)象,本文提出以下培育路徑。首先,在全社會明確強化感恩的地位和價值,促進“知恩”。根據(jù)社會發(fā)展實際要求,將感恩作為慈善文化培育的重要部分加以重視。其次,多途徑營造“感恩”氛圍,激發(fā)道德情感,弘揚社會正能量。一方面,可以運用自媒體等網(wǎng)絡平臺,不斷打造感恩文化同心圓,在全社會倡導真、善、美,加強對社會感恩風氣的引領。另一方面,樹立典型,注重榜樣的示范引導作用,幫助人們提升精神境界。同時,通過揭批現(xiàn)實中恩將仇報的丑惡現(xiàn)象,加強社會底線教育和警示教育。再次,加強公益慈善活動組織和實踐平臺的搭建,為更多懷揣回報社會之心的人(包括曾經(jīng)的受助者)暢通回饋渠道,在實踐和體驗中深化認知,強化習慣。最后,加強制度建設,促進感恩實踐,外化“報恩”行為。通過加強相關法律、法規(guī)、政策、規(guī)章制度的建設,有效地推動人們的感恩行為外化。
四、結語
在現(xiàn)實中,受助者較好的思想道德狀況是形成良好“施—受關系”的重要因素,加強受助者思想道德建設,有助于暢通第三次分配的渠道,凝聚社會向心力,推進共同富裕。其中,要在受助者與自我的關系層面增強自我責任感,這是公益慈善的關鍵力量,也是促進社會普遍信任的重要前提。要在受助者與施助者(包括慈善機構)的關系層面加強誠信意識,這是整個公益慈善事業(yè)的基石,是降低成本、提高實效的重要力量。要在受助者與社會的關系層面注重感恩意識培育,這是對慈善事業(yè)的認可和催化,能夠激發(fā)愛心鏈條,傳遞社會正能量。三者貫穿公益慈善“施—受關系”互動過程始終,既是促進公益慈善事業(yè)健康繁榮發(fā)展的重要因素,也是推進共同富裕的強大助推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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