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 霞
一步步進入山的腹地,峰巒如聚,波濤似怒,空翠濕衣。松風竹語破空而來,頭頂滿樹的葉子,光影翻飛,片片轉(zhuǎn)亮。
腳邊有蛙鳴,手上有露珠,肩上有月亮。進了山,遠離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都市,素面朝天,清水過顏,人,很快遇見草木的自己。
山道越走越窄,風景越來越高。斗折蛇行,冉冉而上。一聲雞鳴在頭頂炸響,猛一抬頭,幾戶人家的炊煙正指向深藍的天空。坐在柴垛邊寫作業(yè)的孩子,目不斜視,神情專注。而山道邊緩行的狗,目送你遠去時一聲不吭,甚至有點依依不舍。
類似的風景總在前方,在頭頂之上?;厣硗?,剛剛的經(jīng)歷很快模糊不清,感覺不太真實似的。
山重水復,移步換景,催促著人步履不停。城市千篇一律,平原心無落點,進山,跟自己說話,讓自己收心。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不必過于強求。
三五戶的人家,就組成一座村莊。耕種,收割,汲水,澆灌,晚餐。門前的田塊,阡陌縱橫,飛蟲彈跳,稻麥菽黍稷,青黃交雜,在光陰中靜靜流轉(zhuǎn)。房中走出來的一個人,熟悉田野的掌心紋路,知道莊稼的秉性脾氣,稼穡終身,甚至一輩子都沒有走出大山。
也有人家,方圓數(shù)里都沒有鄰居。獨山獨水,獨門獨院,隱士般的孤傲。這樣的人家,會讓人想起綠蔭覆窗,空庭落花。站在門前,四周靜悄悄的,想去敲門討口茶喝,卻難以鼓起勇氣。
人的一生,最好有一兩個山里朋友。春天的時候約你去賞花,夏天的時候約你去納涼,秋天則約你去吃剛打下的新米。山高月小,清風徐徐,籬落小院滿是野花香氣。下半夜,蟲鳴漸息,偶爾有一兩聲狗吠。披衣坐于院中老樹下,身心俱涼,前世今生,瞬間了悟。
古代有些文化人,喜歡交深山里的朋友,沒事的時候想去山里走走。賈島:“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崩畎祝骸叭退曋?,桃花帶雨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那時沒有手機微信,不能提前預約,更不能視頻。某天詩人們突然心血來潮前去拜訪,結(jié)果撲了個空。
其實,山里比較適合老人和孩子,年輕人多向往城市。就像從前的徽商,年輕時背著茶葉、蠶絲、藥材,翻越徽杭古道,走進市聲擾攘的都市。若干年后,掙足了一份家業(yè),又回到萬山叢中的家鄉(xiāng),修路、架橋、建房子、蓋學校、蓋祠堂……早早晚晚站在橋上看風景,也成為別人眼中的風景。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庇行┥嚼锶思?,過段時間再去看,已是人去樓空。但田頭的果樹還在,護家的狗還在,墻角的幾箱蜜蜂也在。“人自改換,墻皆見在?!弊x懂了眼前的一頁深山,或許就能讀懂整個塵世。
(常朔摘自《西安晚報》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