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卉
【摘要】 《荒原狼》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赫爾曼·黑塞的代表作之一,該作品一經(jīng)發(fā)表便受到了國內(nèi)外的廣泛關注。在《荒原狼》中,作者向人們展示了一位人格十分復雜的中年知識分子形象。本文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作為理論框架,從本我、自我、超我三個角度分析小說主人公哈里·哈勒爾的人格結(jié)構(gòu),探究主人公精神危機的原因,以及其對救贖之路的追尋。通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理論分析文本,小說人物的心理構(gòu)造與內(nèi)心世界將進一步得到闡釋,人物形象更加具體飽滿。
【關鍵詞】 《荒原狼》;精神分析;本我;自我;超我
【中圖分類號】I52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1-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1.007
1946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赫爾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1966)是20世紀最偉大的德國作家之一。黑塞的長篇小說《荒原狼》(Der Steppenwolf,1927)不但是一篇有著重要社會意義的作品,更是其“紀念五十歲的毫不留情的自我告白”[1]。
小說主要講述了一位中年知識分子的精神危機。主人公哈里·哈勒爾認為自己擁有兩種人格,一種是人的一面,另一種則是狼的一面,在這種矛盾和復雜的情緒下哈里面臨著精神上的疾病。某天他在小城散步時偶爾得到了一本名為《論荒原狼——為狂人而作》的小冊子,其對荒原狼的特征與本質(zhì)進行了闡釋與說明。后來他在黑鷹酒吧又結(jié)識了名為赫爾米娜的舞女,并在她的指引下相繼認識了薩克斯管樂手帕勃羅與瑪麗亞。最后在舞會幕后帕勃羅的指引下,他進入了所謂的“魔劇院”,在“魔劇院”中經(jīng)種種夢境與幻境結(jié)合的場景后他看清了自己的人性與狼性,并在末尾通過殺死赫爾米娜并接受審判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救贖之路。
小說《荒原狼》自1927年6月首次發(fā)表以來,先后被譯成將近二十多種語言文字,在文學界與讀者中取得了重要的成果與影響。到目前為止,國內(nèi)外對《荒原狼》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討精神危機的時代、社會問題、女性救贖、小說中的宗教、中國思想以及死亡主題等,很少有從精神分析的視角去解讀這部作品。
在《荒原狼》中,黑塞注重表現(xiàn)人物的生活與心靈,運用了大量豐富而細膩的對話以及心理描寫,尤其是主人公哈勒爾面對現(xiàn)實與精神困境時的心理掙扎矛盾以及大量夢境與幻境結(jié)合將荒原狼錯綜復雜的精神世界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毫無疑問,《荒原狼》是一部杰出的心理小說,主人公哈勒爾身上所表現(xiàn)的狼性、人性對應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
精神分析法原是一種治療精神紊亂患者的精神療法,后逐漸被運用到文學批評領域中并對文學界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按照弗洛伊德的心理模型理論,《荒原狼》中的主人公的精神疾病必然是由“本我”“自我”“超我”的不平衡引發(fā)的。所以本文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中的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其進行解讀分析。通過借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理論分析文本,小說人物的心理結(jié)構(gòu)與內(nèi)心世界將進一步得到闡釋,人物形象更加具體飽滿。
當時的德國處于帝國主義階段的資本主義制度下,社會矛盾的尖銳造成民眾的心理與精神問題日益增多,小說主人公的心理精神問題也是同時代的人們所經(jīng)歷的。分析《荒原狼》中的人物形象以及主題思想對我們了解資本主義社會壓抑人性的本質(zhì),對當下對于國際社會的思考能產(chǎn)生一定的啟發(fā)作用。
一、本我——狼性的代表
20世紀初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創(chuàng)立了精神分析理論,此后在榮格、拉康等理論家的批判、繼承下逐步完善為精神學派。1923年,弗洛伊德的《自我與本我》一書問世,書中提出了“人格結(jié)構(gòu)的三個層次”這一理論。
根據(jù)弗洛伊德的觀點,人的人格可以分為三個結(jié)構(gòu):“本我”“自我”以及“超我”。三種人格中的每個人格都負責人的思想和行為的某些領域。為了使一個人的個性得到很好的升華和發(fā)展,這三個結(jié)構(gòu)必須相互平衡。按照弗洛伊德的心理模型理論,《荒原狼》中的主人公哈里·哈勒爾的精神疾病是由“本我”“自我”“超我”的不平衡引發(fā)的。
在《荒原狼》這部小說中我們可以注意到內(nèi)容上很少涉及情節(jié)的發(fā)展,大部分都是圍繞著主人公的內(nèi)心獨白而展開,由此主人公的多種人格形象被多方面刻畫出來。哈里·哈勒爾時常陷入深深的人性與狼性斗爭的矛盾之中,“狼的一面可以被看作是影子的一面,因為它包含了一切危險、激情和野性。另一方則是相反的合理性、知識性以及保留。”[2]人格結(jié)構(gòu)各部分間的矛盾引起了主人公的沖突與焦慮。
根據(jù)弗洛伊德的觀點:“本我是無意識的,它包含著人類最原始的自然欲望——即性欲內(nèi)驅(qū)力,這成為人的一切精神活動的來源。本我總是遵循著快樂的原則,很大程度上本我所所驅(qū)使的行為總是違背道德習俗的?!盵3]“荒原狼”身上的“狼性”代表著人內(nèi)心深處本能的、突破一切束縛的欲望與力量,可以被看作是“本我”的代表。
“因為狼心里總是清清楚楚,他感到愜意的是什么——孤獨地在荒原上奔馳,喝血,追逐母狼。從狼的角度看,任何一個人性的行為都是非?;薮篮筒粋惒活惖摹!盵4]從上述中對荒原狼身上的狼性與人性的論述來看,當他是狼時,他渴望的是奔跑、喝血與追逐母狼的原始生活,并厭惡忽視了所有人性的生活。這顯然遵循的是原始的沖動和本能,體現(xiàn)了“本我”在追求原始的沖動與欲望時對滿足與渴望的快樂。
此外,哈里在回家的路上在一家小酒館后結(jié)識了酒吧舞女赫爾米娜。哈里和這位雖然沒有受到過什么教育的舞女相談甚歡,赫爾米娜能夠在許多方面理解他,兩人有許多共鳴。赫爾米娜將哈里帶入另一個世界,并讓他學習跳舞。起初哈里并不是太情愿的狀態(tài),他認為自己年齡已經(jīng)大了,另一方面他不喜歡留聲機、爵士樂這些現(xiàn)代舞曲,認為是滑稽的。而最后他卻沉迷于跳舞的狀態(tài),從一開始的身體僵硬到甚至跳得不錯。“舞蹈是酒神文化的一個重要元素,它意味著歡快的精神,人們通過舞蹈進入陶醉與放縱的狀態(tài),回歸本真?!盵5]哈里在這里表達了跳舞的愿望是遵循了其本我的人格。
后來哈里在赫爾米娜的介紹下,認識了帕勃羅與瑪麗亞,與他們吸食毒品并和瑪麗亞歡愉來獲得快感。在與他們的接觸當中,哈里內(nèi)心的原始欲望逐漸被喚醒,他意識到了身體中性的本能欲望,這些都符合了“本我”的人格行為。
二、自我——人性的代表
由于“本我”不能判斷善惡的基本價值,所以在本我與社會現(xiàn)實之間出現(xiàn)了“自我”。“自我”是有意識的,它在本我與外界之間進行著調(diào)解,以此平衡人的原始欲望,道德理想和禁忌,以及現(xiàn)實的限制。為了成功地在這些部分之間進行調(diào)解并履行其適應功能,“自我”必須能夠?qū)M足感的驅(qū)使和對內(nèi)在沖動的延遲推遲到實際情況出現(xiàn)或滿足社會需求的社會認可方法。“荒原狼”內(nèi)心中“人性”的一面與“狼性”相反,它具有克制、理性的特點,可以看作是“自我”的代表。
“如果他是狼,他身上的人性就會一直在那里觀察、辨別、判斷,并伺機攻擊,反之,如果他是人類,狼性也是如此。例如,當哈里作為一個人,有了一個好的想法,有了一個高尚純潔的感情,有了一個所謂的善舉,他身上的狼性就會齜牙咧嘴地笑,用血腥的嘲笑告訴他,這個高尚的謊言與野外的狼的面目是多么的不相容,顯得多么的可笑。而反過來說,當哈里狼性十足,在別人面前齜牙咧嘴,厭惡所有的人和他們虛偽、倒行逆施的安排和習俗時,他身上的人性潛伏著,看著狼,稱他為野性的好東西,是野獸,腐蝕他,使他不能享受作為狼的簡單、樸素、健康和原始的快樂?!盵4]
從弗洛伊德的心理模型來看,“自我”處于變態(tài)心理和良心的譴責之間來權衡現(xiàn)實和道德,所以每當荒原狼陷入獸性的狀態(tài),他人性的一面就會對其進行鞭笞,使他產(chǎn)生負罪感與內(nèi)疚感。
此外,“自我”所代表的人性總是約束著“本我”的狼性,在一次“慶祝會”上,道德的驅(qū)使哈里拒絕了帕勃羅與瑪麗亞三人縱情相愛的建議,但他們?nèi)匀徊捎贸槭厨f片引起幻覺的方式經(jīng)歷了這一切。在小說中哈里·哈勒爾出生于資產(chǎn)階級的市民階層家庭,其擁有著體面的身份和不錯的生活,他的生活背景要求他舉止有禮,待人和善。“這時,哈里的人格是有教養(yǎng)和聰明的,但狼的一面是沖動和狂野的。雙方的沖突導質(zhì)人們失去了生命的意義?!盵6]30哈里身上人性與狼性的斗爭實際上是“本我”與“自我”之間的不可調(diào)和的對抗,兩者處于敵對的關系狀態(tài),人格結(jié)構(gòu)各部分間的矛盾引起了主人公的沖突與焦慮。
三、超我——救贖之路的探尋
“超我”是人格結(jié)構(gòu)里面的最高層次,并被定義為可利用的記憶,并且與“本我”的渴望相反,它代表了人們社會引起的良知,并用道德和倫理將本我壓抑在無意識的領域。哈里最后在魔劇院不斷剖析自我的過程可以看作是對“超我”之路的追求?!澳Щ脛鲆荒皇呛谌撵`救贖的診療室”[7],荒原狼最終尋求到了精神救贖之路。
小說的創(chuàng)作時間處于魏瑪共和國的“黃金二十年”,無論是時間還是人物身份的設置都與黑塞本身十分相似,所以許多的文學評論家都稱這部作品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病理學記錄”[8]。與此同時小說主人公與作家名字縮寫同為“H·H”,這些并不是一些偶然的巧合,而是黑塞本人的有意為之。魏瑪共和國時期的德國雖然社會的經(jīng)濟表面表現(xiàn)為一片繁榮,而背后實則存在著巨大的漏洞。一戰(zhàn)結(jié)束后支付賠款的德國國內(nèi)通貨膨脹十分嚴重,與此同時新成立的魏瑪共和國雖然表面推行共和制,但背后仍是各方政治勢力暗暗角逐。經(jīng)濟上的財政赤字與政治的復雜性使得社會矛盾不斷加劇,資本主義逐漸進入帝國主義階段。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大多數(shù)人寧愿通過沉浸在輕松的流行文化中來麻痹自己。特別是隨著美國流行文化的出現(xiàn),傳統(tǒng)的歐洲文化及其價值觀正在被現(xiàn)代化和美國化所取代。大批的知識分子發(fā)現(xiàn)自己處于精神的痛苦和困境中。由此可見,主人公的精神危機并不是個別個體出現(xiàn)的癥狀,而是處于特定時代背景下的整整一代人的“通病”。這一批知識分子就是那種“處于兩個時代之交的人們,他們失去了安全感,不再敢于天真無邪,他們的命運是懷疑人生,將生命的意義問題體驗為個人的痛苦和艱辛?!盵9]
哈里與19世紀特定社會的矛盾沖突造成了個人的精神危機,這種精神沖突最終使他分裂成了兩種人格:“狼性”和“人性”。簡而言之,哈里性格的復雜性與其自身的痛苦不是個人所造成的,而是整個時代所賦予的。黑塞將主人公這樣的清醒而不被世人所理解的知識分子描繪成精神流亡者、人性探索者和夾雜在兩個時代之間的多重人格形象。他在痛苦中進行自我認知,追求“本我”“自我”“超我”間的平衡,并在探索過程中尋找生命的意義。黑塞賦予哈里如此復雜的人格特質(zhì)使他在痛苦中意識到:“人類不是靜止的永恒實體,人類始終處于運動狀態(tài)進行不斷摸索和嘗試,因為只有這樣才可以找到生活的新可能性。”[10]
這就是哈里作為人性探索者的存在的意義: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和不朽的人,需要繼續(xù)探索,繼續(xù)奮斗,并持續(xù)經(jīng)受更長而艱難的道路。
四、結(jié)語
赫爾曼·黑塞認為:“精神分析以理性和科學的方式接近人的靈魂?!盵11]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對黑塞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非常大的影響,由于其方面理論的影響,黑塞的作品與精神領域的理論密不可分,注重對人物內(nèi)心進行描寫,造就了獨特的精神救贖道路。由此可知,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來解讀《荒原狼》是有據(jù)可證的。主角哈里·哈勒爾的人格發(fā)展是對弗洛伊德人格理論的出色詮釋。哈勒爾與19世紀特定社會的矛盾沖突造成了個人的精神危機,這種精神沖突最終使他分裂成了兩種人格:“狼性”和“人性”。而哈里在赫爾米娜與帕勃羅的指引下找到了通往精神救贖的道路,最終實現(xiàn)了對自我的升華。哈里人格的分裂是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精神危機問題。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作為20世紀文學批評領域有力的理論不僅影響了西方文學思潮,而且影響了現(xiàn)代文學的創(chuàng)作。應用弗洛伊德理論對小說進行的心理分析研究有助于對人物的行為和動機做出合理的解釋,能更好地理解作品的意義,結(jié)合心理學與文學批評也拓寬了文化研究的領域。
參考文獻:
[1](瑞士)赫爾曼·黑塞.荒原狼[M].蕭逢年譯.上海: 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3.
[2]Karniol, Charlotte.Die Archetypen von Carl Gustav Jung in den Werken ,Steppenwolf“ und ,Demian“ von Hermann Hesse[D].Tarty: Universit?t Tartu,2021.
[3]Freund, Sigmund. The Ego and the Id[M].New York: W. W. Norton Company,1960.
[4](瑞士)赫爾曼·黑塞.荒原狼[M].趙登榮,倪誠恩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
[5]尼采.悲劇的誕生[M].趙登榮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
[6]Danylova, T. V. The Way to the Self: The Novel ,Steppenwolf“ Through the Lens of Jungian Process of Individuation[J].Anthropological Measurements of Philosophical Research,2015,(07):28–35.
[7]陳壯鷹.從心靈黑洞走向現(xiàn)實荒原——感受黑塞小說中創(chuàng)傷記憶的自我救贖[J].德國研究,2010,(01):57-62.
[8]韓耀成.德國文學史(第四卷)[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
[9]尉泊洋.論小說《荒原狼》中主人公的救贖之路[J].名作欣賞,2020,(14):155-156.
[10] 張進紅,高慧霞.淺析《荒原狼》中哈利·哈拉人物形象意義[J].黑河學院學報,2019,(08):167-169.
[11] Mechadani, Nadine.Hermann Hesse auf der Couch. Freuds und Jungs Psychoanalyse und ihr Einfluss auf die Romane “Demian”,“Siddhartha” und “Der Steppenwolf”[M].Marburg: Tectum Ver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