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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水

      2023-05-30 10:48:04劉亮
      小說林 2023年1期
      關(guān)鍵詞:胖嬸老肖彭城

      1

      自從女兒上了高中,王秀芝就急需要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了。她給在彭城當(dāng)郵遞員的表弟發(fā)去了手機短信,希望他在那兒幫著留意一下。過了兩周,表弟來電話了,說有一個保姆的活兒愿不愿意干。王秀芝一口答應(yīng)下來。兩天后,她坐了五個小時的火車,從老家互濟縣來到了大城市彭城。

      見到表弟后,王秀芝就不停地問問題:老先生是寫文章的,又是位名人,還是退休的煤化公司的工會主席,你怎么認(rèn)識他的?

      “是這樣的姐,我一個月得去肖老師家兩趟,不是送雜志報紙,就是稿費單,時間長了就認(rèn)識了。另外,他還是咱們的老鄉(xiāng),山東章元的,離著互濟縣五十來里。聽肖老師說,他上學(xué)時還去咱們縣玩過好幾次呢?!?/p>

      “噢,這么巧。他多大了?”

      “六十多吧。老頭兒人挺好,挺隨和,就是身體不太好;老伴兒去世好幾年了,有兩個女兒,一個在英國,一個在上海,都不在身邊。以前照顧他的胖嬸回老家了,說是得伺候她老公公,脫不開身。我上個星期給肖老師送稿費單時,隨口問了一句,他就說了胖嬸的情況。我一聽,就趕緊把你推薦一下。老爺子挺高興,說行行行,來試試吧?!?/p>

      第二天中午,表弟就把王秀芝領(lǐng)到了肖政軒的家。這是位于城郊的一個獨門獨院的兩層樓,還有個八十左右平方米的院子,東墻根種了兩排花花草草,挺溫馨。像所有初次來大城市打工的人一樣,王秀芝既緊張又好奇。當(dāng)她來到一樓的客廳時,她更是好奇:房間的角角落落全是書和雜志,連地上也是。

      肖政軒請他倆坐下,攀談了起來。盡管他有著很好的記憶力,還是對互濟縣的記憶模糊了。王秀芝就給他講了一些,比如汽車站搬到外環(huán)路上,火車站的候車廳變大了,前面擴出來一個小廣場。另外城內(nèi)起了很多樓盤,一平方米賣到了四五千……肖政軒笑呵呵聽著。一會兒表弟走了,王秀芝把他送到門口。等她回來時,肖政軒又問了她的家庭情況。王秀芝沉默了,隨后皺起眉頭,定了定神?!安徊m您說肖老師,我前年就和丈夫離婚了,原因嘛,就是他好賭博,吵了一萬次他也不改,我實在受不了就離了。有一個女兒,正上高一,不管咋說,我得給她掙出上大學(xué)的錢是不是?以前呢,我在家干點兒零活兒,有時也攤菜煎餅,現(xiàn)在孩子大了我能放心些了,就想著出來試試,主要縣里的活兒也不好找,工資還低。再者說了,越是這樣的情況咱越得讓孩子考出來才行,要不然哪有啥出路,是不是肖老師?”

      肖政軒聽了頻頻點頭,隨后笑著說:“是呀是呀,這個年代沒有文憑是不行的。那好,你先在這干吧,月薪嘛,以前胖嬸的是三千五,我也給你三千五,咋樣?”

      王秀芝激動地千謝萬謝,起身就要收拾客廳。肖政軒擺了擺手,領(lǐng)她上了二樓,讓她住胖嬸以前住過的房間。他的房間在一樓的左手邊,書房在對面,另外廚房廁所什么的,都領(lǐng)她看一遍,隨后肖政軒去了書房。王秀芝把自己的東西放好,下了樓,開始收拾起客廳、廚房、廁所……

      到了下午四點,一輛汽車停在院子門口,有對兒中年男女推門進來。他們不認(rèn)識王秀芝,先是怔了一下,隨后男人問她肖老師在家嗎。

      “在家,在家。肖老師——”

      肖政軒笑呵呵地出來了:“是慶國呀,呵呵呵,快進來。你兩口子的美術(shù)展準(zhǔn)備的咋樣了?我還想著打電話問你呢,這不,一忙又給忘了,真是老了老了,腦子不好使了呢?!?/p>

      “您可寶刀不老,肖老師。就在上個月我還看到您的大作呢,在《洪城》雜志上,是吧,夫人?您,肖老師可是咱們市的一面大旗呢。呵呵呵,看看,我給您帶的紅茶,您一會兒嘗嘗怎么樣?”

      “好啊。秀芝,把這個茶給我們泡上,來來來,請坐請坐?!?/p>

      那個女人在打量著王秀芝,仿佛在看她的動作麻利嗎。而王秀芝變得沉默下來,她沒想到第一天上班就有客人來訪,趕緊接過茶,去了廚房。

      “她叫王秀芝,互濟縣的,第一天來我這干,”肖政軒對著那個女人說,“胖嬸不是回老家了嘛,半個月前剛走。她呢,是經(jīng)常給我送雜志的郵遞員小李介紹來的?!?/p>

      “這么巧?!迸苏f道,聲音有些沙啞,同時掃了眼自己的丈夫?!靶だ蠋煟液蛻c國來呢,還是想請您賜一下墨寶,給我們的美術(shù)展壓壓陣。前年的那次您還記得嗎?大家對您的墨寶都是大加贊賞呢。”

      “謝謝,謝謝。另外張主席那邊你們最好也去求幅。要不然,老家伙看到光有我的字他會生氣。呵呵呵,他怎么樣,最近你們見到他了嗎?”

      “沒有。不過前幾天,我和慶國倒是見到焦化廠的辦公室主任鄭青了,聊了幾句,他們在一個小區(qū)住的。她說張主席去海南他女兒家了,可能要在那邊住一段時間,我覺得還是算了,不打攪他老人家了?!?/p>

      肖政軒點點頭。這時王秀芝端著茶盤進來,給每人倒了茶。另外她還心細(xì)地找到一點兒瓜子,一并端了來。

      “肖老師,嘗嘗這茶怎么樣?”那個叫慶國的男人給肖政軒遞過杯去,自己也端起來,“這茶是我弟弟出差從南方捎來的,不知合您口味嗎?!?/p>

      “好好好,謝謝。”肖政軒說完,接著抿了一小口,輕輕咂一下嘴:“不錯不錯,味兒挺濃、挺正的?!?/p>

      之后話題不斷變換著,王秀芝去了院子。女人不時朝外面望去,可以看到院子的一側(cè),偶爾會看到王秀芝提著水壺經(jīng)過,她正在給墻根的花花草草澆水??煳妩c時,王秀芝看見兩人從客廳出來了,她有禮貌地拉開大門。這時女人沖她小聲說了一句:“辛苦你了秀芝,肖老師人很好?!?/p>

      王秀芝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等她返回客廳時,肖政軒已經(jīng)回了臥室,他說他累了,想歇會兒,六點半喊他起來吃飯。

      2

      王秀芝在這干了三天后,算是對肖政軒的生活習(xí)慣摸透了:早上六點他開始寫東西,九點吃早飯,飯后接著寫,中午一點左右吃午飯。下午呢,休息兩個小時,起來后喝點茶,看看書,寫寫毛筆字,晚上六點半吃晚飯。飯后看完新聞聯(lián)播再寫一會兒,十點半左右睡覺。一天天的不閑著,忙倒是個好事,可這樣對身體不好,王秀芝就勸他,說晚上別寫了,對身體不好,還是得出去活動活動才行。你要實在不想去的話,我陪你去。

      肖政軒也知道這樣不好,可多少年都習(xí)慣了,加上自己的腳后跟有了骨質(zhì)增生,就更不愿意活動。王秀芝說了一次后見肖政軒沒行動,第二天又說了一遍。

      “呵呵呵,好好好,我去。不過我可跟不上你了?!?/p>

      “看你說的肖老師,腳長在我的腿上,我走慢點兒不就行了?!?/p>

      就這樣,兩人開始一同散步了。

      王秀芝每走一步肖政軒要走上兩步,休閑鞋發(fā)出撲哧撲哧的響聲。走了二十分鐘,他的腳開始發(fā)疼。王秀芝就把馬扎放下,讓他歇一會兒,并鼓勵他,說走了這三天,是不是比開始時好多了,要堅持下去肖老師。就和你寫東西一樣,一天寫一點兒,一天寫一點兒,半個月就能寫那么多字,是不是一個理兒?

      “是的,是一個理兒,呵呵呵……”肖政軒被王秀芝開朗的性格逗笑了,“我都六十三了,你才四十歲,還不如你會養(yǎng)生呢。對了,你還別說秀芝,我走這幾天吧,睡眠好多了呢。”

      “這是自然的肖老師,人嘛,就得活動才行。你看我媽,都快七十了,去年還在街上攤菜煎餅賣,閑不下來。我這不是來彭城了嘛,才不讓她賣的,替我照顧女兒,要不然她還會賣,攔都攔不住。”

      “是嗎,看來我得向她學(xué)習(xí),每天都要走一走,走上一小時,爭取能跟上你的步子?!?/p>

      “好,加油肖老師,我支持你?!?/p>

      當(dāng)兩個人一起散步了六周之后,肖政軒接到了一個邀請,豐城煤礦要舉辦一個文學(xué)培訓(xùn)班,想請他去講堂課。以往這種講課他大多會去的,最近幾年他能推就推了,理由是身體不好。也確實是這樣,來回趕那么兩三天,每次回來渾身都乏得難受,也打攪了他的寫作,后來他干脆不去了。可這次就不同了,豐城礦的工會主席是方剛,多年的老朋友,大概有三年沒見了,想著去一趟就去一趟,關(guān)鍵現(xiàn)在身邊有了王秀芝的照顧,覺得這樣行。他把想法跟王秀芝一說,想讓她陪他一塊去。王秀芝思思量量的,說這樣的會她去合適嘛,自己又不懂文學(xué)。不過她確實擔(dān)心肖政軒的身體,讓他一個人去也實在不妥,最后就應(yīng)了下來。

      從買火車票到訂出租車,再到準(zhǔn)備行李,都是王秀芝一個人忙活。

      六天后,兩人如期到了豐城市。

      王秀芝像個小跟班似的,走在肖政軒后面,他去哪兒她去哪兒,并給他提著包。當(dāng)?shù)诙熘v課結(jié)束,吃了晚飯,加上喝了幾杯酒的原因,肖政軒一回到房間就感覺到累了。王秀芝問他需不需要給他揉揉頸椎。

      “好吧秀芝,給我按按也行。不過說起來,我這脖子也是老毛病了,一累就有些供血不足,犯暈?!?/p>

      “是嘛,所以說呢,我才勸你晚上不要再寫的,要出去散步才行,對不對?”王秀芝邊說邊扶肖政軒坐到椅子上,她站到他身后,“這樣啊肖老師,回去你還得聽我的,咱們要接著走才是,行不行?”

      “好,聽你的,哎呦呦……右邊,右邊疼得厲害。”

      王秀芝撲哧一聲笑出來,“我才用三成的勁兒呢肖老師,對不起對不起,我輕點兒,再輕一點兒。不過你這脖子確實是老病了,你摸摸,右邊的筋多硬……”她那烏黑濃密的長發(fā)不時滑到椅子的靠背上,無可避免地,發(fā)梢就鉆進肖政軒的脖頸里,肖政軒享受著這種成熟女人的秀發(fā),并沒覺得難受,相反他還覺得很舒服。當(dāng)王秀芝打斷他,讓他摸自己的脖子筋時,他碰到了她的手。是的,她手上擦了護手霜,很滑很嫩,清瘦中還帶著勁兒。他情不自禁就抓住了。接著,他把她的手拽到了自己胸前,同時也把愣住的王秀芝拽得趴在了靠背上。

      “肖老師……”

      “別說話秀芝,”肖政軒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坐在床上,“你能陪陪我嗎?別去隔壁睡了行嗎?我呢……我喜歡看著你?!?/p>

      王秀芝羞得滿臉通紅,僵在那里,腦子像處在了一種短路和神志眩暈的感覺之中,且心情紛亂,眼前模糊,加上她晚上也陪著喝點兒酒的緣故,她沒有拒絕,不過也沒有點頭;但同時也感覺到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力量在推著她,或者是一種什么樣的柔軟,一股小小不安的火焰在她內(nèi)心燃燒。結(jié)果她的這種愣神表現(xiàn),被肖政軒看成了默許,他輕輕攬住了她,把她放倒在床上,親吻起她的嘴唇、臉頰、脖子,最后他把她的上衣解開,眼前閃爍,他呆呆地望著她的酥胸。

      “你可真美呢秀芝……我就像做夢似的。”

      “肖老師。”

      “不不不,你以后不能叫我肖老師了,叫我老肖或者政軒吧。”

      隨后他更緊地抱住了她,她就放松了,柔軟無力,沒有反抗,宛如一朵干渴的花朵。于是他吻了她的嘴唇,吻了她的白胸,吻了她的全身,像個孩子似的靜靜地、貪婪地吮吸,刺激著她那略微豐滿的身體滾燙地起伏不停,如同波浪中的小船似的。

      到了夜里,王秀芝失眠了??伤磉叺男ふ巺s像個孩子似的靠著她的肩膀睡覺,因為睡得香甜,他的臉頰看上去容光煥發(fā),額頭的皺紋也舒展開來,仿佛年輕十歲的樣子。王秀芝越看越思緒萬千——自己竟和他這樣了,可是可是,這終究是不對的,畢竟他是雇主自己是保姆,而且他也不會娶我。難道就因為他對我好,又有錢嗎?可我真愛他嗎?還是他因為我年輕,離婚了,沒有顧慮,可以陪他度過孤寂的生活?那么自己的后半生怎么辦?要是讓爸媽知道了怎么辦?她越想越多,越想越亂,直到凌晨的三點才模模糊糊地睡著。

      回到彭城后,王秀芝就沒有讓肖政軒再碰她,理由是,他倆不會有結(jié)果的。當(dāng)然她沒有說他年齡大的問題,只說她的父母叮囑她不要在外面胡作,怕影響到了孩子。肖政軒不甘的同時表示尊重她、理解她,只是他在寂寞難耐時會偷偷地親她一下,抱她一會兒;有時在外面散步時,借著王秀芝扶他,他也會有意攬住她,感受一下她的溫度。兩個人就在這種模棱兩可的處境中過了半個月。

      一天下午,有兩個人來家里拜訪肖政軒。男的年齡大些,女的也就三十歲左右??礃幼有ふ幒湍械暮苁?,邀請他倆在院子的榆樹下坐一會兒?,F(xiàn)在天氣暖和多了,肖政軒有時也會來這兒喝喝茶,看看書啥的。王秀芝把茶泡好后,給他們端過去,她自己則上了二樓的陽臺,坐藤椅上等著,不時瞅他們仨幾眼。

      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院子,在五月的午后,天氣挺暖和,這個小陽臺更是陽光燦爛。王秀芝捧著本《青年文摘》,看幾眼歇幾眼,有時思緒也會飄一會兒。實際在她和肖政軒相處的這三個月里,最令她吃驚的就是文學(xué)這個行當(dāng)——她怎么也沒想到,這個以前很陌生又很熟悉的文學(xué),現(xiàn)在還有這么多人喜歡??伤X得,在老家的縣城,這個行當(dāng)幾乎是滅跡了,可能有也很少,她沒有接觸過,周圍也沒有一個人弄這個。聽到最多的就是某個退休老師辦了個作文培訓(xùn)班,或者在大街上看到報亭有賣那些花花綠綠的雜志的,其他的她再無接觸??蛇@里就不同了,她日日和肖政軒在一起,聽得最多的就是關(guān)于文學(xué)的事,比如誰誰的小說好,誰誰的散文不錯,誰又獲了個文學(xué)獎之類的。另外,現(xiàn)在都是她去大門口幫肖政軒領(lǐng)郵遞員送來的雜志報紙和稿費單,而且稿費還不少,一個月加起來得有個三四千,相當(dāng)于她在縣城干一個月零活兒的兩倍工資。這極大地觸動了王秀芝,她常常在感嘆:自己以前拼死拼活干一個月才掙那么點兒錢,而且一年里還有兩個月找不到活兒干,可再看老肖,這些有本事的人呢,一個月竟掙這么多錢,況且他還有很高的退休金,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呀。

      半個小時后,來訪的兩個人走了。王秀芝把雜志一收,下了樓,來到院子,看見桌上擺了兩瓶酒和兩盒茶葉。她把東西拿好,準(zhǔn)備放屋里去。

      “你知道他倆是誰嗎,秀芝?”

      王秀芝笑笑,搖了搖頭。

      “男的是咱們彭城大學(xué)的郭副校長,老朋友,女的是他兒子的同學(xué),說她開了家二十四小時書屋,就找了他來引見,想請我給她的書屋寫幾個字。說實話她拿的東西我留下就留下了,可對于她給的三千塊錢的潤筆費我是不能收的,一呢是看在郭校長的面子,老朋友;二呢,對于她開書店的事我還是很高興的,尤其那些實體書店,很不容易,應(yīng)該支持,你說是不是秀芝?主要現(xiàn)在看書的人少了,買書的人更少了,多一些書店終究是好事,也可以促進大家的閱讀興趣嘛。”

      肖政軒在前面慢悠悠地說,王秀芝提著東西跟在后面。兩人進了客廳,肖政軒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嘆著氣咕噥起來,說午覺沒睡好,頭沉,都讓郭校長這個老家伙打攪了,得去補一覺才行。

      “秀芝,”肖政軒又把頭抬起來,朝書房瞅了一眼,“你把東西放好后,給我揉揉脖子吧,我的腦袋又是很沉呢?!?/p>

      王秀芝聽到這話,第一個反應(yīng),就想到了那晚在豐城酒店的事,就是他利用她給他揉脖子時,抓住了她的手,之后把她拉到床上。這么一想她停住了步,思忖著自己該不該過去,萬一老肖要再想那樣了咋辦?自己是迎合他呢還是拒絕他呢?隨即她的臉頰緋紅了,盡管性愛之事她很渴望??墒强墒恰@樣下去他和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呢?他會真心對我好嗎?

      是的,他的正直和善良開始令她尊敬他。而她有什么呢,除了給他洗衣做飯,照顧他,就是奉獻自己的身體,她的條件就只有這些??蛇@些條件在生活中又能給她帶來什么呢,實際是什么也沒帶來——不光離婚了,還得離家出來掙錢,供養(yǎng)孩子。這么想時,她感到了無限的憂傷和感傷。

      抻了一會兒,她撩撩頭發(fā)走到沙發(fā)后面?!皝砹?,脖子又不舒服了肖老師?”

      “嗯,可能午覺沒睡好吧。不對秀芝,以后沒人時不能再叫我肖老師了,叫我老肖,你忘了?”

      王秀芝抿嘴一笑:“以前不是叫習(xí)慣了嘛。咋樣,這個勁兒行嗎老肖同志?”

      “不行,也得把同志兩字去掉?!?/p>

      “好好好老肖,看你咋和個小孩似的……”王秀芝說著拍了肖政軒的肩膀一下,咯咯笑起來,“問一事肖老師,不,老肖,晚上我給你攤個菜煎餅吧,不光我媽的手藝好,我的水平也很高呢。”

      “好啊,呵呵呵,”肖政軒情不自禁拍了王秀芝的手兩下,并沒有抓住,而是放下了,“我多少年都沒吃了,雖說彭城也有賣的,我估計和你們那的不一個味兒吧?!?/p>

      “當(dāng)然了,我們那兒可是原產(chǎn)地,味道能和彭城的一個樣嗎。對了對了,我準(zhǔn)備給你放點兒雞蛋韭菜豆腐絲,另外加點白菜葉和辣椒絲,保你吃得滿意你信嗎?”

      “這個我信。那個秀芝呀……”肖政軒突然又無限感傷地說起這樣的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對王秀芝說的,“你呢,不光長得美,還心靈手巧,我是打心眼里喜歡你呀??晌揖褪翘狭?,是個老頭子了,你不會看上我的……”

      “啥老頭子,”王秀芝又拍了肖政軒的肩膀一下,也感傷起來,“你不過才六十三嘛,離老還有二十年,好好吃飯好好健身,身子骨很快就能硬實起來。要說呢,你我喜歡不喜歡的,說這話有啥用呢。看看你現(xiàn)在,不光是個名人、退休干部啥的,還有房子和錢。我呢,雖說年輕些,可窮得丁當(dāng)響,還有個孩子要負(fù)擔(dān),能有啥好日子了,也就過一天是一天,把孩子養(yǎng)大了就行,能有啥好盼頭呀?!?/p>

      “看你說的,這么年輕!”肖政軒搖頭之后又抓住了王秀芝的手,假裝狠狠地拍了兩下,“過來,再說這樣的話我就得批評你了……”肖政軒繼續(xù)抓著王秀芝的手,把她從沙發(fā)后背處繞過來,拉她坐在了沙發(fā)上,隨即捏著她的臉頰說,“人呢,就得活到老學(xué)到老,要努力,要有個正確的人生觀,哪能這么沒點兒信心和目標(biāo)呢。你看我,退休了還不是一直在堅持寫作嗎?不光這,我還想談一場浪漫的戀愛呢?!?/p>

      3

      算起來,王秀芝到肖政軒這里有半年了。這半年,肖政軒也在王秀芝的鼓勵下散了半年的步,腿腳硬實多了,現(xiàn)在兩個人一走就是一個半小時。進入九月份,肖政軒有了信心,想帶王秀芝出去旅旅游。王秀芝說出去也行,但別走遠(yuǎn)了,去青島咋樣,高鐵也就三個小時。肖政軒說行,去青島就去青島,正好也能看看海,不錯。

      兩人定下來后,王秀芝又專門去商場給肖政軒買了雙軟底的運動鞋,說這樣又不磨腳又輕快。肖政軒則在家給青年作家劉江趕一篇序文,他想趁走之前給他寫完。兩人各忙各的,到周四時,在上海工作的大女兒突然來了電話,說明天要來彭城。肖政軒問她能不能晚幾天來,他要出趟門。大女兒肖娜則說了原因,說她就待一個晚上,是來參加高中同學(xué)婚禮的,周六下午回去。肖政軒掛了電話就有些生氣,他原以為大女兒是回來看他的,弄半天是為了參加別人的婚禮,順道來看他的??缮鷼鈿w生氣,畢竟是自己的女兒,肖政軒拾起心情繼續(xù)趕稿子。

      到晚上吃飯時,肖政軒就把肖娜要回來的事跟王秀芝說了說。王秀芝有些緊張,肖政軒就安慰她,說肖娜回來就待一個晚上,周六就走。再說她不知道其中的事,你緊張個啥。王秀芝之前聽肖政軒說過,他大女兒比她只小兩歲,三十八,她總覺得看到他大女兒會別別扭扭。另外她又去肖政軒臥室看了一遍,把自己的內(nèi)衣啥的拿到了二樓房間,免得被肖娜看見。肖政軒說沒那個必要吧,她知道了又何妨。王秀芝卻覺得現(xiàn)在不行,畢竟她來這個家干活兒才半年。

      這一夜王秀芝睡得很不踏實。第二天早上起來她先打掃了衛(wèi)生,才去的集市。等她十點鐘半回來,還沒進客廳就聽見里面的笑聲。

      這時肖政軒看見王秀芝了,站起了身,“秀芝,你們認(rèn)識一下,這是我大女兒肖娜。肖娜,這是王秀芝,我給你說過的,胖嬸不是走了嗎,現(xiàn)在是她在照顧爸爸?!?/p>

      “你好秀芝,你去買菜了?”

      與肖娜渾身的香味相比,王秀芝頓時覺得自己真是老土,不禁就怯弱了。不過她開朗的性格讓她弱了三秒鐘就挺了過來,“你來了肖娜,是,我趕集去了,買了笨雞和排骨,中午飯咱們就吃這些咋樣?好,你們聊著,我去廚房了?!?/p>

      肖娜坐回到了沙發(fā)上。她穿了一件淺灰色的長裙,手腕上戴了一個玉鐲,手指上戴著一枚閃閃發(fā)亮的鉆戒,脖子上還掛著一顆心形的寶石項鏈。她那染著淡藍(lán)色的長發(fā)在腦后盤了一個發(fā)髻,顯得她的臉頰更加瘦長、俊俏??傮w來說,加上她的醫(yī)生身份,不風(fēng)吹雨淋的,使她的皮膚也顯得光滑細(xì)嫩。

      “爸,你的氣色真不錯,比去年我來時好多了?!?/p>

      肖政軒沒理這個茬兒,反而問她:“你說的哪個同學(xué),這么大了才結(jié)婚?”

      肖娜抿嘴笑了笑:“是呀,她是個大齡剩女,以前老是挑來挑去的,最后就把自己耽誤到了現(xiàn)在。不過呢,人家現(xiàn)在是博士了,找的對象也是博士,只是那個男的已經(jīng)離過婚,倒是沒有孩子,要不然就慘了?!?/p>

      肖政軒對這個問題的態(tài)度很嚴(yán)肅,于是放下茶杯說:“看看你們,都是些什么人生觀,怎么……怎么能有了孩子就慘了呢。只要兩個人真的相中,就得有包容的心才行,怎么能有那種思想呢,要不然兩人還能過到一塊兒去嗎?對這個問題,你們要這么想,肯定就是不對,你說是不是?反正我是不贊成你們的這種想法?!?/p>

      肖娜詫異地看了父親一眼,接著笑嘻嘻地說:“是是是,你說得對爸,這種想法是不妥的,我得改。不過你別生氣了,又不是我結(jié)婚,是吧?對了,肖君最近給你打電話了嗎?我有兩年沒見她了。這個死丫頭!”

      “你說老二嗎?是,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她在英國,兩三年才回來一趟。當(dāng)初我就不該讓她出去的,這下好了,想見她一面都挺難。還有你,找個對象是上海的,你當(dāng)初就不會找個彭城的?”

      “我們不是同學(xué)嘛??纯?,看看,你咋又扯我身上了爸,我這不是來看你了?!?/p>

      “看我,哼!”肖政軒氣得努了一下鼻子。

      這時,肖娜的手機響了,她站起身接電話,一邊接一邊笑,轉(zhuǎn)了一會兒圈后她竟轉(zhuǎn)到了旁邊肖政軒的臥室里,隨手關(guān)上門,在里面嘻嘻哈哈地說起話。過了兩分鐘,肖娜突然掛了電話,房間靜了下來,隨后她猛地拉開門,招手讓肖政軒進去。

      “爸,你們怎么了?你和她睡一塊兒了?”肖娜吃驚地指著床頭的兩個枕頭,“還有這房間的味兒,你聞聞,你們你們……你怎么能這樣爸?她不過是個保姆,和你年齡差這么多,你就動心了嗎?你要知道你這不是動心,是犯糊涂呀,犯了生活作風(fēng)的問題。外人知道了會咋說,不得笑話嗎?還有,她這么年輕能真心跟你嗎?不就是圖你的錢嗎?哪怕你真的想找,也得找個老太太才行呀……”

      “什么,找個老太太?我不找老太太!”

      “別說了爸,我懷疑這是個陰謀。不行,我得找她去!”

      肖政軒一下子拉住了女兒,眼圈通紅著:“不不不,你不能這樣肖娜,秀芝沒有錯,她對我很好,她是來給我作伴兒的。你知道嗎?爸爸的身體不好,需要有個人照顧才行。你們一個在上海一個在英國,都離得遠(yuǎn)。我要是再找個老太太,是我伺候她呢還是她伺候我?關(guān)鍵秀芝是個好人,對爸爸很好,又離婚了,怎么能說我們是犯了生活作風(fēng)的問題,除了年齡之外,我們哪兒錯了,你說,我們犯了什么錯?”

      “爸呀,你真是老糊涂了,這年齡差得大就是最大的錯誤,你還想咋樣!太不得體了?!闭f完,她一甩胳膊掙脫了肖政軒的手,去了廚房。

      這會兒王秀芝正在廚房忙乎,油煙機開著,沒聽見他倆的談話,對于肖娜的突然進來倒是嚇了一跳,隨即她笑呵呵地說:“快了快了,一會兒就吃飯肖娜?!?/p>

      “吃什么飯!你說,你都干什么了王秀芝?是不是你勾引的我爸爸,是不是看上我爸的錢了?或者看上我爸的大房子了?還是什么,看上別的啥了是不是?總之,你真是不要臉,臭不要臉,勾引老頭兒!現(xiàn)在,立刻滾出我們家,快點兒,從哪來的就滾哪去!”

      肖娜的這一通罵,一下就把王秀芝罵蒙了。

      這時肖政軒搖搖晃晃地跑進來,抓起肖娜的胳膊往外拽?!皠e鬧了閨女,你先出去行不行?別生氣啊秀芝,肖娜說得不對,我替她給你道個歉,別做飯了,你先上樓去。”

      是的,這會兒王秀芝的腦袋里嗡嗡叫,盡管她有些心理準(zhǔn)備,可肖娜罵得這么難聽這么突然,還是讓她一下子不知怎么辦了,也實在是做不下去飯,就把煤氣灶關(guān)上,去了二樓??伤蛔?,還是沒忍住,淚水不禁涌了出來。

      與此同時,肖政軒把肖娜拉到書房,關(guān)上了門,隨即就把臉繃上了?!胺潘粒∧氵@是什么態(tài)度肖娜,我從小怎么教育的你!你說秀芝不要臉,分明是在罵我也不要臉了是吧?虧你還是個讀過書的人,是名醫(yī)生,說話咋這么難聽!真是不像話……缺少修養(yǎng)……氣死我了?!闭f罷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顯得極疲憊。

      肖娜也是怕氣著肖政軒,趕緊扶住他:“爸呀,我哪敢說你,可你這樣,你別嚇我了好不好,喝口水喝口水。實際我呢,不是那個意思爸,你說我媽走五年多了,你要真想找我也不攔你,你得找個有文化,年齡相仿,有共同語言的彭城人吧?可你看她呢,她合適嗎!”

      肖政軒搖著頭,深深地喘了兩口氣,隨后沙啞著嗓子說:“像我這樣的年紀(jì),什么都看開了,什么文化呀年齡呀彭城人呀,主要圖得是個緣分,需要個伴兒,照顧我,陪我說說話啥的。你說我再找個有文化的有啥用,夫妻不就是個伴兒嗎?秀芝就可以,她可以天天陪著我,指望你們陪我說話,你們能指望上嗎?一年回不來一次,你媽又走了,爸爸很孤獨你知道嗎?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害怕哪一天我死在家里了你們都不知道呀?!?/p>

      “爸呀,你才六十多,怎么能說這樣的話?”

      “你也知道,我不光頸椎和腳不好,還有高血壓和血脂稠,難道你想讓我再犯病嗎?”

      “你別說了爸,反正我不同意你找她,絕對不行……太丟人了!”

      ……

      兩個人誰也沒能說服誰。最后肖娜一氣之下走了,晚上住在了朋友家,第二天下午就坐飛機回了上海。肖政軒則在家忙著撫慰王秀芝,盡管這樣,王秀芝一下午也沒下樓。

      是的,王秀芝不光生氣了,更重要的是她覺得這是一種赤裸裸的侮辱,瞧她中午看她的眼神,那種優(yōu)越感,就像在看一件木偶似的,難道我就那么不值一提嗎?論身材和長相,我王秀芝并不比你差,為何你的眼神是那么盛氣凌人呢?

      王秀芝越想越氣,就怒氣沖沖地對央求她回臥室的肖政軒說:“對這件事老肖,我理解她的心情,她接受不了,可她言辭粗魯,心態(tài)不正,你沒看出來嗎?哪怕退一萬步說,咱倆真結(jié)合了,有什么錯嗎?誰規(guī)定彭城人不能找外地人的?誰規(guī)定男的就不能找個年輕老婆的?誰又規(guī)定有工作的人就看不起沒工作的人?法律有規(guī)定嗎?你說說看老肖,法律有這些規(guī)定嗎?要說我們偷情被她逮住了我沒話說,可我們是偷情嗎?我離婚了你老伴沒了,除了年齡差得多了點兒,哪一條不符合談戀愛的條件了,你說是不是?”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這些我都批評她了,你當(dāng)時在二樓,不知聽見了沒有?反正我摸著良心說,我真批評了她。請別生氣了,下樓來吧?!?/p>

      “不行老肖,從今往后我不會再去你那兒睡了,請理解我。要說工作,我以后該怎么干還是怎么干,我不會少干一點兒,畢竟你是雇主我是保姆,我要對得起我的工作才行。相反,你要是覺得我干得不好,你可以立馬辭退我,我沒話說。”

      肖政軒知道這是王秀芝在賭氣,情有可原,想著她明天可能就好,只能下了樓,當(dāng)晚他自己在臥室睡的。第二天一早,他的思緒仍是有些亂,寫了兩百字就寫不下去,索性看起書。這時他聽見王秀芝下樓了,就把書本合上,在門口偷偷瞭了兩眼王秀芝,想看看她的心情怎樣了??伤豢吹絺€背影,王秀芝轉(zhuǎn)身就進了廚房,一會兒油煙機的聲音傳了過來。到了九點鐘,王秀芝把早飯做好,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

      肖政軒心領(lǐng)神會,笑呵呵地走出來。“還是這么準(zhǔn)時呢,謝謝你秀芝。昨晚睡得咋樣,反正我是一夜沒合眼,真的,你看看我的眼皮,到現(xiàn)在還腫著呢。”

      “你這樣對身體不好,還是要好好睡覺才是??斐园桑蚁氤鋈ヒ惶?,你吃完不要動碗筷,我回來收拾就是?!?/p>

      肖政軒一愣,抬起了頭:“你去哪兒?能帶我一塊兒去嗎?”

      “不去哪兒,就是想出去走走。因為咋說呢,我來彭城半年多了還沒離開過這兒五百米,要是回去了,孩子問我彭城動物園去了嗎?西屋街去過了嗎?重洗宮去了嗎?我一個都沒去過,說出去多丟人,是不是肖老師?”

      “不是跟你說過,沒人時叫我老肖的,你怎么還生氣?對不起秀芝同志,請別生氣了行嗎?我真的真的錯了,對不起,是我沒教育好孩子,請原諒。”

      “你別這么說老肖,我就是心口堵得慌,想出去散散心而已。你就在家寫你的小說,我很快,用不了兩個小時就能回來。”

      “那好吧,”肖政軒有些無可奈何,起身去了書房,接著回來了,“這是我的名片,要是真迷路了就打車回來,上面有我的電話和這兒的地址。記住了嗎?”

      “好,我收起來。”

      實際王秀芝并不是想去散心,而是不知怎么了,她夜里也沒睡好,突然想起女兒了。她想著,女兒現(xiàn)在大了,懂事了,穿得也不好,但她從不張口要,她就想著出去給女兒買身衣服寄回去。至于昨天的生氣,她已經(jīng)好多了。是的,她覺得肖娜不理解,反應(yīng)大,是正?,F(xiàn)象,只是她說的話不好聽而已,過去就過去吧。而最令她欣慰的是,她覺得肖政軒這人還是很正直,沒有偏袒自己的閨女,說的話也在理,包括他在客廳給肖娜說的關(guān)于愛情、婚姻的話,王秀芝都聽到了,當(dāng)時她正在廚房收拾菜。她就想著,正好趁自己的心情不好,第二天就去給女兒買,兩不耽誤,老肖也能靜靜心。至于以后和老肖怎么辦,她也不知道,就想著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出了院門,王秀芝沒有選擇坐公交車,而是直接打車,她覺得這樣速度快,節(jié)省時間,因為她心里還是掛念肖政軒。上了車,她想直接去西屋街,反正這是彭城最著名的一條商業(yè)街,全國人都知道,她也聽說過,上車就跟司機說了。車子跑了四十分鐘到了那兒。她先用手機拍了幾張街景,又讓游人給她拍了幾張照片;之后轉(zhuǎn)了兩家商場,給女兒買了一件大衣兩條牛仔褲,末了,她也給老媽買了件帶蘭花花的厚褂子,一共花了六百元。買完她又直接打車回來了。

      4

      過了兩天,王秀芝沒有再給肖政軒使臉色,搬回了他的臥室。無可避免地,當(dāng)晚兩人就做了愛。實際在女人這方面,肖政軒以前做愛的對象就一個,就是他已故的妻子。自打二十三歲起,他就在媒人的牽線下認(rèn)識了妻子,有了兩個女兒,直到妻子因病去世,他沒有碰過別的女人。因此王秀芝對他來說,尤其她年輕的身體,俊俏的臉龐,更有巨大的吸引力;每次做完愛后,他也會撫摸她,撫摸她動人的身體,給她講些纏綿綿的情話,直到他靠著她的肩膀睡著。

      當(dāng)然,在世俗的觀念下王秀芝也沒有放任自己的激情,在他不主動示意下她從不要求和他做愛。她知道他年齡大了,他的身體會吃不消,這一點她很清楚。因此她都是把激情壓下去一半兒,不撩撥他,晚上還經(jīng)常用文學(xué)方面的話題來讓他分心。比如她會問他,為啥你有那么多東西可寫?稿費怎么算的?在國內(nèi)誰寫的小說好?在她的縣城為何她不知道誰在寫這個?等等,這也是肖政軒很愿意說的話題,加上她不是圈內(nèi)人,因此說起這些肖政軒總是滔滔不絕,讓他的內(nèi)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可以說肖政軒現(xiàn)在很開心,很滿足,可他只開心了五天,老大肖娜又打電話來了,內(nèi)容還是那一個,絕不同意肖政軒娶王秀芝,最好現(xiàn)在就把她趕走。肖政軒氣得掛了電話。結(jié)果到了晚上,老二肖君也打來電話,話題和老大的一樣,堅決不同意肖政軒和一個保姆談戀愛,傳出去太丟人。肖政軒又是氣得掛了電話。

      王秀芝問他怎么了。肖政軒沒說話,去了書房——盡管他知道,女兒當(dāng)不了他的家??伤?,也不想因為這事完全和女兒鬧翻,以至整個晚上都悶悶不樂。王秀芝不傻,雖說她只聽到了一點兒,可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

      第二天早上王秀芝又去了書房,她想看看肖政軒的情緒怎么樣了??伤吹降暮退氲囊粋€樣,肖政軒的情緒并不好,也沒寫東西,正愣著神瞅著窗外的景致。

      為了緩和氣氛,王秀芝先是咳嗽了一聲:“咋了老肖,生啥氣呢。想吃什么了,我一會兒給你做?!?/p>

      肖政軒搖了搖頭,回轉(zhuǎn)了身:“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秀芝?”

      “啥?不知道?!?/p>

      “今天是我們認(rèn)識的第十個月,整整的十個月。因為你是二月二十六號來我這的,到今天,正好也是二十六號,整十個月了。我在想,咱們晚上搞個慶祝吧,出去下個館子咋樣?聽說西邊有幾個飯店還不錯?!?/p>

      王秀芝一怔,接著嘻嘻地笑起來:“這有啥好慶祝的,咱們還是在家吃吧,又衛(wèi)生又實惠,是不是那個……我做的飯你吃膩了?”

      肖政軒被王秀芝逗笑了,他快步走過來,牽住了她的手:“放心秀芝,啥時候我也不會吃膩,不光不膩,簡直美味至極呢,呵呵呵……你知道我剛才在想啥嗎秀芝?我在想呢,兩個閨女為什么都不同意我娶你,嫌咱倆的年齡差距大嗎,還是別的什么?看來呀,我真的是老了,是個老頭兒了,她們都很反對……”

      “瞎說,你一點兒也不老。不過你剛才說的啥,想娶我?那你也不問問我想嫁給你嗎?再說誰想嫁給你了,我說過這話了嗎老肖?說過嗎?”

      肖政軒的眼里泛起了淚花:“是是是,我錯了。那我現(xiàn)在問問你行嗎?嫁給我吧秀芝,只要你不嫌棄我是個老頭子,我想和你在一塊兒過,行不行?”

      “說這樣的傻話干啥,咱倆不可能的……我還是去做飯吧,都九點了,你不餓我還餓呢?!?/p>

      盡管肖政軒討了個沒趣,可他的眼睛卻是閃亮亮的,嘴角掛著絲絲的微笑,同剛才陰郁的心情相比,已經(jīng)緩解了一些。他想到這幾年的生活,本以為老伴離去后自己就這樣過了,可王秀芝的出現(xiàn),又讓他覺得人的本性是互相需要的,需要有個伴兒的——原來日子總是在痛苦和歡樂中交替前進,還有很多好日子在自己前面等著。

      肖政軒有了動力。

      可他萬萬沒想到,第二天的下午,王秀芝卻收到了他大女兒肖娜的短信,當(dāng)即王秀芝的耳朵嗡的一下就叫起來,因為事情太突然或者說是遭到無恥的威脅,她嚇得癱在了沙發(fā)上——肖娜的短信簡單明了,說她要是不離開她父親肖政軒的話,她就讓老家叔叔家的兩個孩子去互濟縣發(fā)傳單,尤其在那兩所高中的門口,說王秀芝在彭城不要臉,勾引她的老鄉(xiāng),主動和老頭兒睡覺,目的是想霸占那個老頭兒的家產(chǎn);要讓她的女兒看到,她媽媽在彭城都干了些什么……王秀芝看完短信沒吱聲,眼淚卻轉(zhuǎn)著圈兒下來了。

      是的,肖娜要真這么做的話,女兒會怎么看我?她在學(xué)校和同學(xué)間怎么抬頭了?那她還怎么上學(xué)?不行不行,這不是一件小事。

      王秀芝越想越怕,也越想越氣。她不光氣肖娜,也氣自己就不該和肖政軒發(fā)生這些——要是肖娜真那樣做了,女兒這輩子就算完了,自己就是一個罪人,永遠(yuǎn)都不能被原諒的罪人。

      在她緊繃的皮膚之下,她的大腦快速地旋轉(zhuǎn)起來,不行,先不要告訴肖政軒,她怕他再氣著??稍趺崔k呢?她的手指使勁抓著沙發(fā)靠墊,最后做了決定:還是自己悄悄走吧,離開這兒,離開老肖。要是跟老肖說了他肯定不讓走,到時給他留個紙條就是。

      第二天早上,王秀芝就趁肖政軒寫作的當(dāng)口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寫了張紙條,壓在茶幾上,之后悄悄出了院門,打車去了市里。她想著,現(xiàn)在是不能回家的,她要繼續(xù)留在彭城掙錢才是——算起來女兒再過兩年就高考,她得給女兒掙出大學(xué)的學(xué)費來,相比在家里干零活兒掙的,她覺得還是彭城的錢好掙。

      到了九點鐘,肖政軒從書房出來了。

      這是他多年的習(xí)慣,從早上六點寫到九點再吃早飯。他轉(zhuǎn)了一圈兒沒看到王秀芝,心想她可能去買菜了,也沒多想,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準(zhǔn)備泡茶??擅骰位蔚募垪l一下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抓過去,戴上眼鏡,隨后他猛地站起身,快步去了臥室。是的是的,王秀芝走了,真走了,她的衣服全拿走了。老天爺,他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地扶住了門把手,像個孩子似的絕望地哭了起來。

      “你怎么能走呢秀芝,傻秀芝,你害怕她干啥呀……我怎么辦、怎么辦?你難道就一點兒不留戀這里嗎?”肖政軒邊哭邊喊,一陣猛烈的哭喊過后,他的頭一暈,就趕緊坐到了床上:“肖娜呀,你咋這么不理解爸爸呢,你說王秀芝能礙著你們啥事了,你們這么個不同意,那么個不愿意,還有你肖君,你倆真是氣死我了……我呢,不就是找了個年輕一點兒的,又是個外地人嘛,你們你們,至于嗎這樣,老天爺……”

      肖政軒哭著哭著突然停住了,他哆嗦著去了書房,找出手機,給王秀芝打電話,可她關(guān)了機。他就給她發(fā)短信,發(fā)微信,留語音,希望能見她一面,并告訴她不要害怕她倆,她們做不了他的主,他不會放棄的。

      一連三天,肖政軒都沒有寫東西。尤其到了晚上,他孤獨地躺在臥室的床上時,思念和恐懼就向他壓過來,壓得他胸口直悶,最后他只好找來王秀芝用過的枕頭,緊緊地抱住,和他的身體緊貼上,仿佛這樣喘氣才能舒服一些。與此同時,他的嘴唇會輕觸枕頭或是臉頰貼在枕頭上,來感觸王秀芝秀發(fā)的味道——在黑暗中,這種感覺會化成一股股痛苦,一股股甜蜜環(huán)繞在他的周圍,隨后他的眼睛就會濕潤,直至洇濕了枕巾。

      5

      半個月后,在肖娜的周旋下,胖嬸又回到了肖政軒這里工作,至于照顧她老公公的事,肖娜說她愿意出錢為她請護工。而她做的,只要能從塔縣來彭城照顧肖政軒即可。胖嬸左右衡量了一下,覺得這份錢掙得很值,就來了。

      肖政軒沒法,畢竟有人照顧比沒人照顧強,加上他和胖嬸很熟,也不好說什么。

      不過,在他一次撥打王秀芝的手機時,電話竟然通了。肖政軒屏住了呼吸,可電話通是通了,他喂了兩聲王秀芝也沒說話,接著就掛了。急得肖政軒又打過去,可這次王秀芝沒接,鈴聲一直響著……肖政軒就想著種種的可能,她在哪兒呢?回老家了還是留在彭城,或者去別的城市打工了?他知道她很能干,也需要錢,她是不會閑下來。這么想時,肖政軒有了主意,就給王秀芝發(fā)了條短信,希望她告訴他在哪兒,他想把最后一個月的薪水給她,并承諾他就是想見她一面,只當(dāng)是朋友的那種見面也行。

      短信發(fā)出去兩天,王秀芝才回的。她沒提薪水的事,只是讓他多保重身體,堅持散步,不要再想她。肖政軒一遍遍地看這條短信,他從中感覺出王秀芝不是很生氣了,就想著有希望,有希望還能見到她,就又給她發(fā)了條短信,大意是他必須要給她最后一個月的薪水,這是他的原則,希望她能理解。

      “老肖,”過了十分鐘,王秀芝沒回短信,反而來了電話,“我們認(rèn)識快一年了,你應(yīng)該能了解一點兒,我本來是個很開朗的人,可到頭來卻被你女兒弄得一點兒也不開朗了。是的,我不但不開朗還非常怕她,怕她真做出那樣的事。你也知道,我為了女兒什么事都愿意干——我就想著,我是因為年輕時不好好學(xué)習(xí)沒考上大學(xué),最后才嫁了個下三濫,我的人生是毀了,可我一定要讓女兒考出去。你說,她不考出去能有什么樣的好未來,是不是?去年她爸爸再婚了我都沒敢找,你知道為什么嗎?是我長得丑呢還是我很懶呢,不是吧?而是我害怕了,害怕再找一個像她爸爸那樣的人——你要知道,賭博、吸毒、酗酒都差不多,很難戒掉,所以我非常害怕,非常害怕自己再看走眼,我就一直沒敢找,想等等,等女兒上完了大學(xué),到時我再找個什么樣的都不害怕了。我說這些你理解嗎老肖?坦白說你人品不錯,還有錢,沒有不良的嗜好,我才同意和你那樣的?,F(xiàn)在呢,你就別喜歡我,別想我了,我不是個好女人,我的目的不純,這下你明白了嗎?以后就把我忘了吧,我也會把你忘了的。再見老肖,謝謝你?!?/p>

      王秀芝說了這一通話,一下就把肖政軒說暈了。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王秀芝已經(jīng)掛了電話。肖政軒就在想,她這是怎么了,怎么說了這些?難道她真的如大女兒說的那樣看上我的條件好嗎?不不不,他不相信王秀芝是那樣的人,她肯定是故意這么說的,目的是想讓我忘了她,不再想她??蛇@怎么可能呢?你,王秀芝的美好我又不瞎,又和你待了快一年,怎么能忘記呢,怎么能看不見你的美好呢?他堅信這是王秀芝故意說的這些話。

      那么她,到底在哪里呢?

      他很想見她。

      等肖政軒再次給王秀芝打電話時,王秀芝就不接了,甚至發(fā)短信她也不回,她就像真的消失了一樣。

      當(dāng)日子進入到四月份,算起來,肖政軒已有三個月沒見王秀芝。這個季節(jié)彭城的天挺好,風(fēng)漸暖天也藍(lán),大街上已經(jīng)能看見女孩們的長裙。肖政軒想投入原野的渴望越來越強烈,一呢他聽了王秀芝的囑咐,堅持散步,腿腳利索多了;二呢他依舊思念著王秀芝,在家老是憋氣,就想著出去走一走。胖嬸對他的這個決定不甚滿意,最后她拗不過他,說你去也行,別走遠(yuǎn),從這往西五公里,藍(lán)莓公園的景就挺好。

      有了這個念頭之后,肖政軒很快做了決定。

      第二天他找到王秀芝那次給他買的新運動鞋,換上運動裝,在大鏡子前照了照,不禁對自己的樣子感到好笑。不錯,看上去年輕了整潔了,就是腦門有些禿,其他的都蠻不錯。臨走前胖嬸又囑咐了一遍,說累了就打車回來,也別走得太遠(yuǎn),爭取六點前到家。于是肖政軒出發(fā)了。實際上,自從他七年前腳后跟查出有了骨刺,他現(xiàn)在除了出來開會,參加活動,就很少走這么遠(yuǎn)的路,再加上有大夫的嚇唬,讓他要少走路多休息??赏跣阒s和大夫們說得相反,催促他要多活動,增肌強腱。結(jié)果這一年多下來,他覺得還是王秀芝說得對,現(xiàn)在走路利索多了。

      恰逢是周末,公園里的一切都在陽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輝,一切的一切都閃閃發(fā)光,光彩奪目。心情歡快的孩童從他身旁跑過,同時也把愉悅感傳到了他身上。他目不暇接地注視著這些熱熱鬧鬧的人群,這種場面他好多年都沒看過。他就隨著人流走在兩旁泛黃的林蔭道上,宛如漫步在小小的森林中。春風(fēng)吹過,那高過頭頂?shù)闹l嘩嘩作響,很像戀人們的衷腸蜜語,一股股濃郁的清香味從林間的花草叢里噴涌而出,緊緊環(huán)繞在每個人的周圍。陽光燦爛清純,從枝間透射下細(xì)絲絲般的金光,灑在了人們的頭頂和后背上,給人一種生命悄然盛開的感覺。

      肖政軒就這樣漫無目標(biāo)地走走停停了三個小時,最后他看看表,快六點了,就決定打車回去。出了大門,在經(jīng)過一個個香氣撲鼻的小吃攤兒前,他停住了腳,有很多活潑開朗的情侶們和縱聲歡笑的孩子們簇?fù)碓谶@里,有的圍成圈有的排著隊,在等著這些美食出鍋。感染著他也覺得餓了,他想在這吃完再回家,就給胖嬸打了電話。這些對肖政軒來說,也已經(jīng)很久沒體驗了,可以說得有二十年。他從小吃街這頭開始逛起,當(dāng)他經(jīng)過第六個小吃攤兒時,突然停住了步,老天爺,一雙黑色的秀目鑲嵌在一位俊俏女人的臉上,盡管她系著圍裙系著頭巾,這張臉依然是那么熟悉和柔美,這不是王秀芝嗎?肖政軒屏住了呼吸,注視著前方——身影,頭巾,三輪車,煎餅攤兒。老天爺,就是她,就是王秀芝,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接著,他中斷了思路,旁邊圍了四個小朋友,他怕嚇著旁人,就悄悄朝前挪了兩步,輕輕地喊了聲:“秀芝,是我呀,老肖?!?/p>

      女人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笑呵呵地抬起頭,目光掃了起來,當(dāng)她看到是肖政軒時,也是驚住了,張大了嘴,隨后她不得不閉上嘴,免得自己驚得大呼小叫,嚇著了小朋友。

      “哎呀呀,老肖!……你咋來這了?等我攤完這幾個菜煎餅呀?!?/p>

      “好好好,不急,我等你?!?/p>

      一直到了七點半王秀芝才算忙完。她收拾好小攤兒,關(guān)了門,肖政軒牽著她的手再次來到公園,兩人選了個連椅處坐下。他給她講了很多想念她的話,她呢,則輕輕微笑著聽著,后來她簡略說了說她年前先回了趟家,年后又回到了彭城,決定在這做小買賣,繼續(xù)掙錢。當(dāng)然她也說了心里話,覺得在這掙錢比在老家多得多。

      他們就這樣一起聊了很久。

      直到胖嬸打來第三遍電話,王秀芝站起了身:“老肖,這么晚了打車回去吧,我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另外要記得我的話,堅持散步呀?!?/p>

      聽了王秀芝的這些話,肖政軒感動得渾身顫抖。“你還是跟我回去吧秀芝。對于肖娜說的話你也別往心里去,這些都怪我,當(dāng)初不該把你的手機號告訴她。另外她也就是說說吧,要是她真那么做了,我永遠(yuǎn)都不會原諒她,行不行?我很想你,真的,每一天都想你……”

      “不行老肖,我剛才說過了,我不去你那兒了。其實你女兒的性格你是了解的,她要真那么做了,你說,我再補救也已經(jīng)晚了。我無所謂,關(guān)鍵是我女兒,她終身都會受到恥辱的對不對?請理解我老肖,真的,謝謝,也謝謝你還想著我。趕快回去吧,我送你到大門那兒?!?/p>

      肖政軒急得眼淚快出來了,不過他也無法,只能跟著她走,腳底卻綿軟無力,走得很慢。她不得不牽起他的手,像哄小孩似的把他領(lǐng)到了出口處。

      上了車,十五分鐘后肖政軒就到了家門口。盡管他很失落,可也有欣喜的一面,畢竟他見到了王秀芝,雖說她不愿意回來,可總算知道她在哪兒了,以及過得怎么樣了。令他欣慰的是,他看著她的氣色還不錯,心情也可以。這么想時他有了主意,想以后一周去她那里兩次,就算她不愿意回來,能經(jīng)常看到她也是不錯。

      肖政軒開開門,胖嬸正在沙發(fā)上打瞌睡,肖政軒就給他撒了謊,說碰到熟人了,就一塊兒吃了飯,請她原諒也請她放心。胖嬸不免嘟噥了他幾句,就上二樓睡覺了。

      肖政軒幾乎是一夜未眠,第二天午飯后,他補了個長午覺,睡到了下午三點。剛一起來,東角礦工會的范主席打來了電話,想請他下個周五去他們那兒一趟,給當(dāng)?shù)貙W(xué)員們講堂課。肖政軒沒接著應(yīng)下,說是考慮考慮再說。可也就過了十秒鐘吧,他猛地想起了去年在豐城的經(jīng)歷,就是那一次他把王秀芝擁在了懷里,之后兩個人幸福地過了一年。這一次去,能否再讓她陪著去呢?至于小吃攤,不妨讓她歇幾天也沒關(guān)系,可她會同意嗎?自己該怎么開口呢?要不吃完晚飯,趁出去散步的機會,當(dāng)面問問她,正好也能避開胖嬸。

      肖政軒興沖沖地趕到了王秀芝那兒,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她竟一口就回絕了。肖政軒很失望,耷拉著腦袋。

      “老肖呀,我是真不能陪你去,你看看我這忙的……哪有那么多的時間。”

      “要不,我補償你這幾天的損失咋樣?正好你也能歇歇?!?/p>

      “這話說的老肖,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錢來補償?shù)?,你難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們那樣真不合適,這根本就不是補償不補償?shù)膯栴}。要不,你過來……”待肖政軒走近,王秀芝湊到了他耳朵旁,“你說實話老肖,是不是想那事了才約我出去的?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大紅臉像個氣球似的。我們都是過來人,你想干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對不對?可我真的是不能去了,那樣太招搖、太扎眼,要傳出去被肖娜知道了,我還能在這兒繼續(xù)擺攤兒嘛,你考慮過我的處境嗎老肖?真的,這個問題很嚴(yán)重。”

      肖政軒表示理解,點了點頭??伤哪樳€是被王秀芝羞得通紅,弄得他只能垂著眼簾,來掩飾自己的窘態(tài)。

      “你要真想了,這樣吧老肖,等我收攤兒吧?!?/p>

      “什么?”

      “你裝什么傻呀老肖,這還有小朋友……”

      到了七點半左右,王秀芝收了攤兒,把肖政軒讓進小屋,隨即關(guān)上了門。房間昏暗而又狹小,大概有十五平米,又被王秀芝一分為二,中間拉上了布簾子。外面的東西墻各放了一個大櫥柜,擺著菜煎餅用得各種配菜,布簾子后面則放了一張一米寬的小床,盡管小床很舊,卻被王秀芝收拾得干凈整潔,上面鋪著藍(lán)印花布的床單。

      肖政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哆嗦著手把王秀芝輕輕放下,隨后沖動地抱住了她,雨點般的熱吻覆蓋在了她身上。她的四肢在他的愛撫下顫抖不已,胯部隨之扭動,使她的喘息化成了陣陣的呻吟聲。

      “不行秀芝,看來,看來我真是老了,不行了……”肖政軒趴在王秀芝身上喘作了一團。

      “別動,老肖……”王秀芝攬著他的后背。她一米六七的個子幾乎和他一樣高,因此抱住他時感覺很般配。“你不老,可能這兒讓你緊張了,不用在意……因為啥呢,我就給你說實話吧老肖,這種事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想,不光你,我有時也很想。可有什么辦法呢?為了孩子為了活著,人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所以我得壓抑住自己的激情才是,畢竟我才四十一嘛,是不是老肖?你呢,以后想我了可以來看我,可我是絕不能去你那兒的。因為現(xiàn)在經(jīng)過肖娜的這一鬧,我是徹底清醒了,真的,咱們倆不合適呀。假如退一萬步講,就是咱倆真結(jié)婚了那也過不好。你想想,這邊是我,那邊是你的倆閨女,你得顧哪頭呀是不是?要是她倆再和我鬧,你說你得有多憋氣,心情肯定好不了,哪還有心情創(chuàng)作了?”

      “你呢是個寫文章的,相信對男女之事、男女之情了解得比一般人要多。可我是這么理解的,人這一輩子是可以缺少性的,但是是不能缺少親情的,所以我們以后也只能這樣了。我就想著,等我把女兒供完大學(xué)畢業(yè),也就再過五六年就可以回老家,也不用這么辛苦出來掙錢了,因為哪兒也不如自己的家舒服,是吧老肖?到時我快五十了,要有中意的人我就把自己嫁了,要是沒有我就和女兒過,反正就這一個閨女,她不養(yǎng)我老誰養(yǎng)我,是不是?至于她以后能發(fā)展成啥樣我是沒那個能力管的,就看她自己的本事。我說了這些老肖,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理解我對你的情了吧,就讓這事過去吧……還有,你要是碰到合適的也趕快結(jié)婚,倆閨女不在你身邊,省得以后沒人照顧你。假如呢,你要暫時沒合適的,想我了也可以來看我,行不行老肖?我說的這些可都是心里話,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明白了吧?!?/p>

      6

      有一天肖政軒突然想明白了,是的,歸根到底,女兒反對的不是他和王秀芝的年齡差距,而是她的外地人身份。因為,他們那幾位找的都是本地的,且都有相當(dāng)體面工作的本地人。而王秀芝呢,除了是個外地人之外,還沒有工作,更談不上干了體面的工作。對對對,這就是癥結(jié)的所在,女兒反對的就是這個。

      肖政軒想完,額頭不禁冒了一腦門汗。可是,外地人怎么了?只要她對我好,我自己滿意,將來也不會花女兒的錢,女兒為啥這么反對呢?肖政軒糾結(jié)了這個問題兩天,到第三天時他想了個主意,不妨問問別人咋樣,看看別人有什么意見。他想了一圈兒,覺得找彭城的朋友聊不合適,大家心知肚明,一猜就能猜到是他的事。最后他想給成都的老朋友孫新打電話,不說是自己的事,就說想寫這么一個題材的小說,想聽聽他是個啥意見。

      撥通電話后,兩人先是閑扯了一會兒,隨后肖政軒就把問題拋了過去。孫新聽完,沒接著表態(tài),反而哈哈笑了。

      “怎么了老肖,你也會被這樣的問題難住嗎?哈哈哈……不過呢,從我個人的觀點來看,世俗的觀念固然重要,可也不能排除世間會有真愛嘛。假如大家都按著這些世俗的觀念走,那么呢……美好的愛情就沒有美好的愛情了,都會被模式化,都會被固定死。也就是說,人的感情元素就沒有飛騰和跳躍的境界了,那創(chuàng)造力會怎么來,是不是?舉一個例子,首先說這個問題和門當(dāng)戶對的俗念有些相似之處,試問大家要都去遵循這個俗念了,世間的激情之火哪里還有,或是說都會熄滅,相應(yīng)的,也就沒有那么多感人肺腑的愛情故事了。比如魯迅和許廣平,梁實秋和韓菁清,金庸和林樂怡,這不都是些美好的例子嘛。所以說老肖,你想寫這種題材就大膽寫吧,有那么多好的例子在那擺著,還怕寫不出來嗎?哈哈哈,對了,你要這么問,我真有些不相信了,你是不是想探聽一下我的虛實,想知道我正在寫啥題材的是不是?哈哈哈,你個老狐貍呀肖政軒,實話告訴你吧,我正在寫一個長篇小說,寫一半兒了,是關(guān)于新農(nóng)村、新農(nóng)民方面的?!?/p>

      掛了電話肖政軒就反復(fù)在想孫新的話。對呀,愛情哪那么多的條條框框,要都這樣了,人不就成機器人了,還有啥激情之火和感人肺腑了。這么想完他心里舒服多了,當(dāng)晚就吃了一個饅頭一些菜,又喝了一碗紫菜湯。

      因為這幾天的糾結(jié),算起來,肖政軒有四天沒去王秀芝那兒了。周末時他想去那里看看,不光是因為她的身體,他還想把心里話跟她說說。到了下午三點,他睡完午覺后,二樓胖嬸的呼嚕聲還沒停,他心想還是別叫醒她,就給她留張紙條,說他去藍(lán)莓公園逛一逛,之后會有個飯局,不要等他吃晚飯。

      出了門,這次肖政軒沒有選擇坐車,他想公園也不算遠(yuǎn),五公里的路,就等于是平時散步,加上天也好,肖政軒走得輕輕松松的。可一到那兒他就愣住了,王秀芝的小店沒有開門。他趕緊問旁邊的店主,有位大姐說王秀芝的嗓子疼打吊瓶去了,就在小吃街南頭的拐角處,駱英妹子的診所。

      “謝謝。那她怎么不去醫(yī)院?”

      “你是不是秀芝的那個老鄉(xiāng)?我聽秀芝說過,說這兒有她一個老鄉(xiāng),那天晚上我還見你進她店里呢。你問的啥,駱英妹子的診所嗎?挺好的,離這兒近,我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去她那兒,還去醫(yī)院干啥,死貴,又不是啥大病,你說是不是?”

      肖政軒呵呵地笑了。

      “從這往南走兩百米,右拐的頭上就是駱英妹子的診所,你去那兒看看吧?!?/p>

      “好,謝謝啊?!?/p>

      說完話,肖政軒就拔腿往南邊走,走出去大約五十米他看見了王秀芝。兩人在街中對視下,王秀芝靦腆一笑,說不是啥大病,你看你急得腦門上都是汗。肖政軒光笑也不吱聲,跟在王秀芝后面往回走。進了店,王秀芝洗完手就系上圍裙,切起菜,想準(zhǔn)備一會兒的生意。肖政軒卻喊住了她,說要給她講個事。王秀芝不明白肖政軒說的是啥意思,反而皺起了眉。

      “我再跟你說一遍秀芝。我所在的這個區(qū)呢,北星電解公司的副經(jīng)理曹沙是我的學(xué)生,我想讓你去他那兒工作,別干這個攤兒了。反正你是高中畢業(yè),電腦打字肯定沒問題,你就到他那兒做打字員。另外我讓他再給你找間閑置的房間當(dāng)宿舍,這樣你也不用出去租房子,怎么樣?至于薪水方面呢,我估計也得三千來塊,和干這個攤兒差不多,行不行秀芝?我這是為了咱們的將來做準(zhǔn)備呢?!?/p>

      王秀芝這次聽完卻咯咯笑起來:“老肖啊老肖,你可真是拗。實話跟你說吧,你就是想娶了我也不想嫁了,這是真心話。至于原因你是知道的,我不想再說了,行不行?咱們以后就這樣吧?!?/p>

      “不行,我不想這樣,我想和你在一塊兒過……”

      “你看看,你看看,你咋和個小孩似的。我不是說過嗎老肖,咱倆不行的。你呢是個寫文章的,我啥也不是,就是個打工的,擱一起能般配嗎?別人會咋說,你的同行們會咋說?難怪你閨女也不同意,這明顯就不是一個階層的嘛,是不是?反正呢,我現(xiàn)在啥事也想開了,那天我也跟你說過,等我把孩子供完大學(xué),就回老家,真的,這是真心話。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老肖,我先干活兒了?!?/p>

      可以說,肖政軒是很郁悶地回到家的。胖嬸坐客廳盤著腿看電視,她看肖政軒面無表情地進了書房,也很知趣,打完招呼就關(guān)了電視,上二樓看那臺小電視??蓻]一會兒胖嬸又跑了下來,說是忘給他泡茶。肖政軒擺擺手,說他自己來就行。等他泡完茶主意也來了:要不,就只說想給她換個工作而已,不提結(jié)婚的事,怎么說這個工作要比攤煎餅強。打定主意后,他就給北星公司的曹沙打了電話,曹沙一聽是老師的拜托,當(dāng)即應(yīng)了下來。

      王秀芝還是不想去。

      肖政軒就在電話里左勸右勸,勸了半個小時,最后王秀芝松了口。她不傻,她明白肖政軒的意思,想給她換一個體面的工作,來堵住女兒們的嘴。對于他的這個用心她是感動的,可感動歸感動,要是現(xiàn)在和他結(jié)婚的話,她覺得是萬萬不可以,尤其是他大女兒肖娜說的話,一想起來王秀芝就有些不寒而栗??蔀榱诵ふ幍挠眯牧伎啵X得換個工作就換個工作,畢竟又不是去結(jié)婚,才答應(yīng)的。當(dāng)晚她收了攤兒,又特意花了十塊錢去公共浴池洗了澡,來準(zhǔn)備明天的新工作之行。

      三天后,肖政軒再次見到了王秀芝,是他約她出來散步的。肖政軒挽著她的手,問她在北星公司干的怎么樣?累不累?王秀芝一一回答了他。他們就這樣悠閑地走了兩個小時,手挽著手,沉浸在了柔情的醉意之中,讓肖政軒找到年輕時的感覺,覺得這才是戀愛,真正的戀愛感覺。加上有暖和的晚風(fēng)吹拂,晚霞布滿的天際,暮色漸漸的降臨,都渾然一體構(gòu)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到了九點鐘,肖政軒把她送到北星公司門口時,突然拉住她,隱在了冬青樹后,給了她一個深情的、長長的吻。她沒做反抗,回吻了他。之后兩個人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出來散散步,不過地點變了,不是以前的往東走,而是從北星公司的大樓往北走,沿著太和路到匯理街,實際這里離肖政軒的家不太遠(yuǎn)。

      當(dāng)五一勞動節(jié)來臨時,肖政軒接到了二女兒肖君的電話,說她五一要回來。

      肖政軒就跟王秀芝說了,也跟胖嬸講了聲,讓她打掃一下房間。也就過了兩天肖君到了,盡管肖政軒還是有些生女兒的氣,不過還是熱情地接待了她。肖君今年三十六歲,比王秀芝小五歲,研究生畢業(yè)后就和丈夫去了英國,并在英國定了居,差不多每兩年才能回彭城一次,她一個人是下午到的。當(dāng)天晚上肖政軒沒有讓胖嬸做飯,而是從飯店買了四個菜。父女倆吃完飯,肖君二話沒說就跟著肖政軒去了書房,她還是想和父親聊聊王秀芝的話題。

      “爸,我聽姐姐說的,王秀芝才比她大兩歲是吧?而且長得還很俊,說鼻子是鼻子腰是腰,你說說爸,像她這么俊的人怎么能適合當(dāng)保姆呢?別說你了,就是哪個男人看著這樣的女人天天在眼前晃,也把持不住,是不是?你當(dāng)初就不該用她當(dāng)保姆的,現(xiàn)在怎么樣,出事了吧,你陷在里面了吧。我就說嘛爸,她這么年輕不行,真不適合給你做老伴兒,你難道就沒想過她有另外的企圖嗎?比如說……”

      肖政軒一聽女兒說這個,就來氣了,打斷了她的話:“還企圖,你胡說啥!你說她從我這兒能企圖什么?又不是戰(zhàn)爭年代,她難道是特務(wù)嗎?你呀肖君,和你姐一個樣,怎么看人都是那樣看。”

      “爸,你難道就沒想過一點嗎,她為啥這么年輕愿意跟你呢?是她缺男人要嗎,還是她找不著對象了?你就沒想過她……她是為了你的條件好才愿意跟你的??稍捳f回來了,你倆要是真有意呢,干脆別結(jié)婚了,就在一塊兒湊合過吧,我能理解??赡銈z要是結(jié)了婚,那性質(zhì)就變了。你想想爸,等你老了走了,那家產(chǎn)和這套大房子不都是她的了,如果按現(xiàn)在彭城的房價算,少說得值六百萬吧,這樣怎么行爸,不就便宜了這個外地人了嗎!”

      肖政軒越聽越氣,忽地一下站起身,“你呀肖君,你和你姐缺錢嗎?天天就知道惦記我的房子,我才六十多歲,離死還有幾年,你倆就這么等不及嗎?太可惡了你倆,是不是你和你姐背地里商量好了,都盼我快點死平分了我的房子!”

      “爸呀……”

      “別叫我爸!你和你姐一個樣,都是些沒良心的東西。出去,你給我出去!”

      “我不出去,還沒說完呢。這樣啊爸,你要真想找老伴兒呢,就找個咱們彭城的,年齡相仿的,也沒啥負(fù)擔(dān)的,這樣一來你老了不就有伴兒了?”

      “不行,我不找老太太!而且你和你姐一個樣,她這么說你也這么說,你倆肯定是串通好的。出去,我不想談這個話題?!?/p>

      肖君并沒生氣,仍是笑嘻嘻的:“爸呀,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相中王秀芝了,她也愿意嫁給你,可她有一個女兒,將來你的負(fù)擔(dān)得多大了。另外她還沒有工作,女兒上學(xué)嫁人啥的,不都是要用你的錢嗎?也就是說,她就是因為你的錢也跟你好的。”

      “這又咋了!我一年的退休金加上稿費得有十萬多,還供不起一個孩子嗎?況且王秀芝現(xiàn)在有了固定工作,在北星公司當(dāng)打字員,月薪三千來塊,這些不是錢嗎?現(xiàn)在呀,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你姐一個樣,從不站在爸爸的角度看問題?!?/p>

      肖君隨即撇了一下嘴,撩了撩頭發(fā),“她打字員的活兒估計是你給找的吧。你說,我就納悶了爸,你放著那么多好老太太不要,偏要王秀芝,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我說過了,我不找老太太,你難道沒長耳朵嗎?算了,跟你說了也是白說,不理解人。說到底我就是想找秀芝這樣的又咋了,難道不行嗎?你說說肖君,誰規(guī)定彭城人不能找外地人的(他突然想起了王秀芝的話)?誰又規(guī)定男的不能找個小一點兒老婆的?你回答我呀,你是在哪里看到的這些規(guī)定?再說了,你的那些英國同事、鄰居、朋友就沒有這樣的?虧你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想問題這么狹隘,光想著錢呀房子的,難道這些東西比你爸爸的幸福重要嗎!我現(xiàn)在算是看透了,你和你姐并不是多么反對我找王秀芝,而是更看重了我這套房子。你們呀你們……書算是白讀了,滿腦子都是錢呀錢的,你說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兩個都重要,爸。”

      “胡說!沒命了錢再多有啥用?還不是廢紙一張嘛。好了,不想再跟你廢話了,回你的房間去?!?/p>

      7

      接下來的幾天,肖政軒都悶悶不樂,也沒怎么和肖君說話。他現(xiàn)在徹底想明白了,女兒到底為什么反對他了,不僅僅王秀芝是個外地人的問題,關(guān)鍵他老了房子的問題,這幾百萬的問題,她們想平分這個錢,這才是癥結(jié)。可這些他還不能跟王秀芝說,就自己憋著,等三天后肖君回了英國,肖政軒終于憋不住了,“三高”跟著跳出來,一下就把他擊倒了。胖嬸趕緊把他送到醫(yī)院,之后又給老大肖娜打電話,希望她回來看看。結(jié)果她說醫(yī)院最近有些忙,要過幾天才能來。

      是的,現(xiàn)在家里就剩了胖嬸一個清醒人,盡管她心寬體胖、大大咧咧的,可看到肖政軒病得這么重,心里還是慌的。另外她也沒敢跟肖政軒說肖娜現(xiàn)在不能來的事,就說快了快了,她正忙著買票,上海不是遠(yuǎn)嘛。

      肖政軒住了兩天院,病情仍是不見好轉(zhuǎn),大夫又給他做了一個全面檢查,結(jié)果令胖嬸大吃一驚,說肖政軒這次不光“三高”超標(biāo),還有腦部的問題,即腦血管破裂,大概得住二十來天的院。至于以后有沒有后遺癥,比如手腳不利索啥的,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他的家人呢?胖嬸就給大夫說了肖政軒的情況。大夫也沒法,只好讓胖嬸催促他家里快點來人。

      與此同時,王秀芝也在納悶,有好幾天都沒接到肖政軒的電話——因為自從她去了北星公司工作后,兩人晚上都是出來散步,除了肖君來的這幾天,肖政軒有一天沒出來,剩下的每天都出來。王秀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的身體可能出了問題,可她還不想冒失地打電話,怕肖政軒不方便接。到了第三天的晚飯時,她給肖政軒發(fā)了短信,問他怎么了,怎么不出來散步了?

      可二十分鐘過去,肖政軒也沒回復(fù)。王秀芝知道他不會不回她短信的,又等了一會兒,她決定打他的手機試試,結(jié)果手機關(guān)機。這更加重了她的猜測,最后她決定打肖政軒家的座機,電話通了,是胖嬸接的。也就是說,王秀芝是從胖嬸這里知道了肖政軒住院的消息。這下她坐不住了,當(dāng)晚八點就打車去了醫(yī)院。

      這會兒的肖政軒剛打完針,正望著天花板發(fā)呆,王秀芝走進來。

      兩人對視了兩秒,王秀芝的眼淚就下來了,她看見肖政軒瘦得不光皮包骨頭,鼻子里還插著氧氣管,周圍又是一個人沒有,顯得他更加瘦小和孤獨。肖政軒則沖她輕微地擺了擺手,示意她別哭。王秀芝哽咽著點點頭,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沒事,過幾天……就能出院了,放心?!毙ふ幙酀匦χf。

      “大夫給你治得咋樣了?不行不行,我得問問去?!闭f完,她猛地起身,快步出了病房

      又過了一天,肖娜終于來了,是肖政軒住院的第四天來的彭城。

      實際她也沒想到父親會病得這么重,更令她沒想到的是,王秀芝還在這里??刹恢趺戳耍豢吹酵跣阒ゲ皇歉袆臃炊歉鷼?。隨后,她怒氣沖沖地把王秀芝叫到病房外,說是讓她滾,滾遠(yuǎn)點兒,又說要不是她父親認(rèn)識了她,會得這病嗎?這一切全是她造成的。王秀芝被罵得鼻子一酸,眼淚涌了出來。

      “王秀芝,你能要點兒臉嗎?”肖娜仍舊不依不饒的,“讓你滾了,咋回事……你還抹起眼淚了,真是臉皮厚到了天上??禳c兒,快滾吧,少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這下王秀芝再也忍不住了,一轉(zhuǎn)身,擦擦眼淚下了樓。

      實際,滿打滿算肖娜在彭城待了三天就回上海了。臨走她反復(fù)交代胖嬸,一定要照顧好爸爸,并多給了她五百塊錢的薪水??膳謰饏s不這么想,她覺得多一個人照顧肖政軒她就能輕松些,因此她對肖娜囑咐她另外的話,就是不要讓王秀芝來照顧,并沒放在心上。結(jié)果肖娜前腳一走她就給王秀芝打電話,說肖娜走了,她也累了,希望她能來醫(yī)院幫著照顧一下肖政軒——因為在前幾天的交往中,她知道了王秀芝和肖政軒是什么關(guān)系。不過她和肖娜肖君的觀點差不多,也是認(rèn)為王秀芝有八成的原因是看上了肖政軒的房子和錢,要不然她這么年輕為啥愿意跟一個老頭兒。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里,基本上是胖嬸白天在醫(yī)院,晚上則是王秀芝來守夜,兩人倒著班。就是這樣胖嬸也是抱怨不斷,背地里一個勁兒罵肖娜肖君,說兩人看著外表光鮮亮麗,實則都是些不孝女;又說你倆再怎么忙也得顧著老頭兒吧,要是沒有老頭兒,你倆是怎么來的這個世上……王秀芝聽胖嬸這么罵,覺得胖嬸挺好玩,快人快語,但她并沒有跟著罵,只是附和著笑幾下而已。到了六月初的時候,肖政軒總算出院了,胖嬸也是長長出了口氣,就和王秀芝打車把肖政軒接回家。

      現(xiàn)在,肖政軒出院是出院了,可他的情況并不是很好,口齒不清,左腳拖地,走路也晃蕩。大夫說這是腦血栓的后遺癥,希望他以后多注意,多鍛煉,注意飲食,其他的他們也沒好辦法。

      現(xiàn)在對肖政軒來說,最苦惱的莫過于暫時不能寫東西,至于什么時候能寫,他也不知道。王秀芝就勸他,說只要堅持鍛煉,好好調(diào)養(yǎng),用不了三個月就能寫。盡管肖政軒知道這是她的安慰話,可他的心里也是感動的。有一天王秀芝推著他出來散步時,肖政軒突然攥住她的手,把一張銀行卡塞到了她手里。

      “請把這張卡,拿著……”肖政軒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知道,你為我受了很多,委屈。那天……肖娜把你趕走,我都難受死了,對不起。這點兒錢是我的,一部分稿費,好像,好像有八萬多,密碼是,331166,你取出來存上……以后給你閨女,上大學(xué)用……”

      “不不不,老肖,”王秀芝嚇了一個激靈。她沒想到肖政軒會給她銀行卡,感覺就像他快不行了似的,“老肖,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這一碼歸一碼,怎么能要你的銀行卡。真不行,你收回去,我不能要?!?/p>

      肖政軒慢慢地?fù)u了搖頭:“你聽話,秀芝……過幾天,我還會給你幾張存折。到時呢,你推著我,咱們到銀行取出來,存到你的名下,你就離開彭城吧,回老家,好好過你的日子,再找個人嫁了。我這樣,是沒那個福分了……”肖政軒說著說著,眼淚涌出了眼眶,右手還哆嗦著,“秀芝,這是我的愿望,也是懇求,請一定聽我的話……離開彭城,不要再回來了。”

      王秀芝被肖政軒的話弄得也是眼淚汪汪,她抓著肖政軒的手晃著說:“這真的不行老肖,你的錢得留給你自己,或者給你的女兒,給我像什么樣了。我還是那句話,這一碼歸一碼,我是真不能要你的錢,那要了我成什么人了,那不是趁人之危的壞人了嘛,我可不想當(dāng)壞人?!?/p>

      “你要,不同意……”肖政軒的眉毛突然皺起,嘴唇哆嗦著,“我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會原諒你,永遠(yuǎn)都會自責(zé);我明天,就不吃飯了,也不喝水了……”

      “好了好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咱們回家。對了老肖,我想過十來天再給你買個拐杖,到時我扶著你,你得練著走路才行。因為啥呢,這身體是越躺越壞,越坐越差的,還是要多運動才行。對對對,我想起了一個事,我老家的樓下有個老頭兒,外號叫吳老二,好像也得了你這個病。后來我見他天天出去遛彎,你猜怎么了,半年后他都不拄拐了。”

      “真的嗎?”

      “瞧你問的,我騙你干啥。”

      “看來呀,還是要多運動呀……”

      “是的老肖,人家能行你也一定能行。坐好了,咱們回家?!?/p>

      “秀芝,明天給我,做個菜煎餅吧。”

      “想吃了?那好,沒問題,我下班后就過去?!?/p>

      ……

      也就過了兩個月,肖娜又氣勢洶洶地來彭城了。她強行把肖政軒接到了上海,送進了養(yǎng)老院,房子委托中介公司賣掉,胖嬸也只能回她的老家。不過臨走她又去藍(lán)莓公園找了王秀芝,想和她告?zhèn)€別,因為這時候的王秀芝,已經(jīng)辭掉了打字員的工作。她跟胖嬸說,自從老肖被接走后,她每在北星公司干一天,就會想起老肖來,想起老肖的好,也想起老肖那張消瘦、無助,像刀子那樣鋒利的臉,她心里就難受得要死。實在是干不下去,就來到了這兒,繼續(xù)干她的煎餅攤兒。

      胖嬸邊聽邊連連搖頭,臉上堆滿了小皺紋,接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誰也不知道,她那有力的嘆氣中到底隱藏了幾層意思。最后王秀芝說了,她打算年底去一趟上海,看看老肖,之后還會回來干她的煎餅攤兒,直到女兒上完大學(xué),她再回山東老家;至于以后有啥打算,她說她也不知道。

      作者簡介:劉亮,1975年出生,山東淄博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五屆高研班學(xué)員,山東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小說見于《中國作家》《山花》《青年文學(xué)》《小說林》《飛天》《黃河》等刊物,有小說被《小說選刊》轉(zhuǎn)載。曾獲第五屆《中國作家》劍門關(guān)文學(xué)獎,全國煤礦文學(xué)烏金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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