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河
老夏在村里是出頭露面的人物,是陪上席當(dāng)陪娶的人。莊里誰家有紅白之事,都離不了老夏。老夏是村里紅白理事會的管事的,他們離了老夏都不行—老夏自己這么認(rèn)為。
老蔫兒在村里是伺候席的,是沏茶滿酒的,或是燒大鍋底的。老蔫兒給人燒火,常弄得一身土一臉灰的。
有人對老蔫兒說:“你看看你弄得這一身土一臉灰啊,你看看人家老夏,不動手不動腿,在客屋里一坐,凍不著也熱不著,多得勁兒啊?!?/p>
老蔫兒說:“我燒火,是給人幫忙;老夏陪上席,也是給人幫忙。一樣,一樣?!?/p>
也有叫老蔫兒陪上席的。
老馬娶兒媳婦,就叫了老蔫兒陪上席,陪送客席。當(dāng)然,主陪還是老夏。
老夏根本沒把老蔫兒也當(dāng)成是陪席的。老夏坐在正座上和送客靠著,老夏大手一指,叫老蔫兒坐在了席口上。
送客是一位年輕人,他見老蔫兒比自己年齡大得多,是爺爺?shù)臍q數(shù)了,就讓老蔫兒往上首里坐,自己往下首里挨。老夏一擋送客說:“坐,坐吧,他是滿酒的。”
喝酒時(shí),老蔫兒一次次地站起來倒酒。而每次老夏都帶著訓(xùn)人的口氣指派老蔫兒滿酒:“滿酒啊,先給某某滿啊?!?/p>
老蔫兒先給送客滿,送客捂著酒杯,指著老夏說:“先給大叔滿,先給大叔滿?!?/p>
老蔫兒就先給老夏滿,老夏頭不抬眼不睜地說道:“先給我滿就對了?!?/p>
送客心里過意不去,舉杯特意向老蔫兒讓酒:“辛苦你了大叔,我敬你一杯。”
“不辛苦,不辛苦,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你來到俺這兒了?!崩夏鑳哼B聲回謝著,但沒喝酒。老蔫兒不喝酒,只是笑。
老蔫兒笑了,老夏卻不悅了。就因?yàn)樗涂偷谝槐茮]敬老夏,老夏臉色變了,拿怪(方言,介意)了。老夏心想:“這年輕的,這送客,不懂嗎,不知道大大咧咧。”老夏使眼色指派人換了酒,把好酒換成了孬酒。
送客不干了,一蹾酒杯,道:“伺候要飯的啊?”“唰”,一杯酒潑地下了。
老夏把酒杯也一蹾,道:“不喝拉倒,什么人什么待,什么饃饃什么菜?!?/p>
送客舉起酒杯就要沖老夏砸過去,老蔫兒趕緊過去說好話:“聽我一句,你是客人,是來你親姐姐家做客,再孬也是你姐家的酒啊?!?/p>
“大叔,您說的是,我錯(cuò)了,我來到親姐姐家了,不該挑事兒。我的不對,我的不對?!崩夏鑳阂痪湓?,送客消了氣,不再和老夏計(jì)較了。
兩年后,老馬的小兒子娶媳婦,陪娶是老蔫兒。老馬的小兒媳婦是當(dāng)莊兒的,老馬家是莊東頭兒的,媳婦娘家是莊西頭兒的,兒媳婦是老夏的院中侄女。
老蔫兒當(dāng)陪娶,來娶他侄女,老夏不大歡迎。老夏又在心里嘀咕:“老蔫兒,一個(gè)燒大鍋底的,也能當(dāng)陪娶?好你個(gè)老馬,你是沒把我老夏家人看在眼里,還是沒把我這管事的陪上席的看在眼里。”再說,老夏心里也記著老蔫兒呢,那次陪酒,依著老夏,非叫年輕的送客丟人不可,讓他出不了莊。沒想到老蔫兒一句話,擺平了,老夏一肚子火沒發(fā)出來,心里那個(gè)不舒服啊。
老蔫兒來當(dāng)陪娶,老夏就動了心眼兒了,老夏想讓老蔫兒出個(gè)小丑,叫老蔫兒娶不痛快。
老蔫兒進(jìn)了門,老夏坐在正座上,連讓都沒讓老蔫兒,只是叫新女婿坐在了他身旁。老蔫兒只好在下首里坐了下來。
大家開始喝酒。
老夏眼斜著老蔫兒說:“今天這酒,怎么喝?”
老蔫兒說:“你們喝,我不喝,我不喝酒。”
老夏笑老蔫兒道:“不喝酒?不喝什么酒啊,1059?”
老蔫兒說:“我真不喝酒,什么酒也不喝?!?/p>
老夏道:“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來,他不喝,咱們喝?!币谎霾?,一杯酒底朝天了。
老夏拿起筷子,沖老蔫兒道:“你不喝酒,也不吃菜,是吧?”
老蔫兒說:“吃,我不喝酒,吃菜?!?/p>
老夏用筷子擋著老蔫兒的筷子道:“我們這有一風(fēng)俗,不喝酒不能動筷,哈哈……”
老蔫兒很尷尬,但嘴上帶著笑。
今天這席,一般時(shí)間不會太長,因?yàn)槿⑾眿D的那頭兒都定好了時(shí)間,過了時(shí)間不吉利。老蔫兒不時(shí)地看看手機(jī),催了好幾次了,說:“時(shí)間不早了,新娘該上車了?!笨衫舷墓室馔涎樱虢欣夏鑳撼龀?,就是不發(fā)話。
老蔫兒急得沒辦法,加大聲道:“行了行了,再不走就過了點(diǎn)兒了?!?/p>
老夏卻不急:“再等等,等等,新娘和她親媽還沒說完話呢。”
老蔫兒說:“親母女的話,一輩子也說不完,以后又不是不見面了,時(shí)間長著呢。要不,我去催催她?!?/p>
“你去吧?!崩舷男睦飳に?,“你去也白去,我不發(fā)話,不發(fā)人?!?/p>
老蔫兒去了,去了一會兒回來了。老夏也不搭理他,還是喝酒。
正喝著,有人進(jìn)來對新女婿說:“你出來一下,你對象給你說個(gè)話。”
新女婿出去了,老蔫兒也想跟著出去。老夏一把摁住他,說:“有你什么事兒啊,坐下?!卑牙夏鑳恨诹俗簧?。接著,老夏還是沉住氣地喝酒,沉住氣地和人胡亂閑侃,把老蔫兒晾在那里,就像有沒有老蔫兒都無關(guān)緊要一樣。
老蔫兒耐著性子待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兩手抱拳沖老夏施禮道:“不好意思,不陪你了,我得走了?!?/p>
老夏灌了一口酒,說:“新郎和新娘還沒說完話呢,上哪兒走啊,坐下。”
老蔫兒說:“新郎和新娘可能到家了。”
老夏舉杯的手一顫:“啥?你說啥?”
老蔫兒說:“我是說,娶的到家了?!?/p>
“噗!”老夏噴出一口酒,起身找了戶主去,對著戶主一頓抱怨,“他是陪娶的,你怎么打發(fā)閨女上車了?”
戶主說:“我嫁閨女,嫁的是女婿,不是嫁的陪娶?!?/p>
青年文學(xué)家2023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