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宇
教導(dǎo)員王立新興沖沖地拎著一兜旅游特產(chǎn)回到所里,一進(jìn)門就感覺氣氛不對。同事們見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打個招呼,連走的時候纏著讓他帶零食回來的小同事們也都無精打采的。這次他是被所長陳正剛“強(qiáng)制”休了一次年假,帶著妻子和女兒去了趟北戴河,算是圓了當(dāng)年和妻子許下的“一起去看?!钡某兄Z,也滿足了女兒聽聽海浪聲的愿望。
“怎么了,你們不想我?!我還想你們呢!張強(qiáng),給我樂一個,給你糖吃。”說著,他從塑料袋里拿出一把一把的零食分給大伙。但是大家只是用手接著,沒人吃。
“陳所呢?”他問內(nèi)勤民警金蘭。
“去局里開會了?!苯鹛m無精打采地回答著。
“怎么了這是?我走的時候,你們又是秧歌又是戲地送我,怎么我回來你們都蔫了?王猛,你說,怎么了?”
治安組組長王猛拉著王立新來到教導(dǎo)員辦公室,關(guān)上門,和他說起最近發(fā)生的一件事兒。
原來,前幾天所里接到一個報警電話,報警人稱自己的汽車被盜了。汽車丟了那還了得!永安路派出所好久沒有接過這么大的案子啊!所長陳正剛親自領(lǐng)著王猛,還有幾個民警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
報案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叫劉淑芬。人還沒走近,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兒。陳正剛簡單地打量了她一下:一身的名牌,涂著鮮艷的口紅和指甲油,最讓人驚詫的是她一頭金黃色的頭發(fā)中,竟然還有一縷是翠綠色的。
一上來,她就用質(zhì)問的語氣對陳正剛說:“你們什么速度?。窟@要是殺了人,人都出殯了你們才來。這伏天,你看給我熱的?!彼呎f邊抖摟著衣服往陳正剛面前湊。
陳正剛趕緊退后了幾步,說:“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你的車放在什么位置,確定是被偷了嗎?不會是你喝了酒記錯地方了吧?!标愓齽偰托牡卦儐枴3讼闼秲?,他還聞到了女人身上的酒味兒。
“我是喝酒了,但我可是守法公民,喝酒不動車,動車不喝酒。車是我喝酒前放這兒的,絕對放在這里了,我對天發(fā)誓。”她憤憤地說道。
陳正剛繼續(xù)問她:“你的車有幾把鑰匙啊?你家里人或者朋友有沒有你的車鑰匙,不會是他們開走沒告訴你吧?”
“我就一把鑰匙,誰都沒有我車鑰匙。我還沒結(jié)婚呢,你沒看出人家是一大姑娘啊,哪兒來的家里人吶!”說到這兒,劉淑芬還有些激動。
“王猛,你先帶人去調(diào)監(jiān)控,以案發(fā)地為圓心,把輻射三條街的監(jiān)控都調(diào)出來?!卑l(fā)案后的72小時是破案的黃金時間,陳正剛盡可能地把警力全部分配下去。
當(dāng)陳正剛還在詢問劉淑芬時,王猛調(diào)完監(jiān)控回來了。他氣呼呼地問劉淑芬:“監(jiān)控我們看了,是被人用車鑰匙打開車門開走的。到底怎么回事?你說實話!”
突然一問,劉淑芬有點發(fā)怔,沒有了剛才的氣勢,支支吾吾地說:“好像……好像還有一把?!?/p>
“在誰手里呢?”王猛又問。
“在,在……”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這件事兒的原委。
原來她將車抵押給了一家公司,抵押的時候?qū)⒘硪话衍囪€匙和機(jī)動車登記證書都給了那家公司。車是那個抵押公司的人開走的。
雖然真相大白了,但是劉淑芬依然不依不饒,說:“大白天的,他們未經(jīng)我允許,就把我車開走,這不是盜竊是什么?我不管,你們抓緊把車給我要回來,不然我就告你們?nèi)??!?/p>
陳正剛憋了一肚子氣,大熱天的,這不是浪費警力嗎?!劉淑芬的行為完全可以按照報假案處理。但陳正剛看她喝了酒,又是一名單身女性,還欠了一屁股賬,感覺也挺可憐的。他強(qiáng)壓著火,對劉淑芬說:“劉女士,你丟車的事兒不涉及違法,是你自己把車抵押貸款后違約了。你們雙方有合同約定,抵押公司可以開走你的車催你還款。我建議你趕緊自己去和抵押公司協(xié)商,還款贖車。如果你不想還款還想要車,那你就去法院起訴吧。本來我們可以按照報假案處罰你,但是念你是初犯,所以只是口頭警告,希望你不要無理取鬧?!?/p>
劉淑芬一跳老高地說:“我還成罪犯了!那你抓我?。∽ノ野?,放著小偷你們不抓,卻抓受害人,你們還是警察嗎?我要告你們?nèi)?!”說著她坐地撒潑,引得周邊很多群眾圍觀。幸好她的朋友及時趕來,連連向陳正剛他們說對不起,這才解了圍。本以為事情過了,可不出三天分局督察隊來了,說有人投訴派出所民警瀆職、不作為。
“這不,陳所跟著督察隊的民警去局里‘開會了?!蓖趺拖蛲趿⑿抡f完后又鼓了一肚子氣。
“你把當(dāng)時出警的所有視頻資料拿給我看。”王立新對王猛說。
王立新一晚上反復(fù)地看這些錄像,越看越生氣,心想:“這個劉淑芬,報假警的事,已經(jīng)原諒她了,現(xiàn)在卻反咬一口,那就別怪我們公事公辦了!”
過了不到一周,劉淑芬又來到派出所。她一改之前撒潑打滾的“作風(fēng)”,見誰都點頭,碰誰都微笑,就連面對來辦戶口的群眾也都是甜美一笑。
大家都覺得奇怪時,王立新從辦公室走出來,對劉淑芬說:“你想明白了,過來接受處罰了?”
“明白了,明白了,我錯了,怎么處罰都行。我這回接受教訓(xùn)了,等處罰完了還想要請你們所有的人吃個飯,多給我上上普法課?!笨礃幼?,劉淑芬這回真是知道悔過了。
陳正剛無奈地說:“飯我們是不會去吃的。以后要是有困難需要我們警察幫助,我們還是會盡全力。只是希望你能理解?!?/p>
事后,大家都很奇怪劉淑芬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變。最沉不住氣的金蘭纏住王立新,一定要他講講是怎么“降服”她的。
“還是讓咱們陳所講講吧,他做的工作比我還多?!蓖趿⑿抡f著把陳正剛推到前面。
原來,王立新在找劉淑芬之前,先去了抵押公司。這是一家很正規(guī)的公司,不是那種什么涉黑、涉惡的皮包討債公司。公司的律師給王立新他們看了劉淑芬親筆簽署的抵押合同,合同條款中有一條規(guī)定就是:逾期不按時還款的,視為違約,公司有權(quán)將抵押車輛開走。此時貸款已經(jīng)逾期了幾個月,抵押公司明確電話告知劉淑芬如果不還款,就開走她的車。她說開走她的車,就要報警,結(jié)果還就真報了警。所以,劉淑芬是明知自己的車被抵押公司開走了,還故意報假警謊稱自己的車輛被盜。
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后,王立新控制好情緒,沒有同劉淑芬發(fā)生正面沖突,還給了她一次改過的機(jī)會,要求她到派出所再做一份“報案”筆錄。
重新做筆錄的時候陳正剛還疑惑,這有什么用?但他還是選擇配合王立新。王立新在詢問中,多次強(qiáng)調(diào):“如果你謊報警情,可能會因此被行政拘留,你是否堅持報案。”劉淑芬像是鐵了心似地說:“他們就是盜竊,你們必須抓他們,要不然我連你也告?!币慌缘年愓齽偙粴獾靡痪湓捯矝]說,這已經(jīng)是他第二次聽到這話了。
劉淑芬不知悔改,非要往法律的墻上撞,誰也攔不住。最后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她只能為自己的荒誕行為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
就在大家鼓掌點贊時,陳正剛對大家說:“通過這件事啊,我也長了見識。投訴對于我們這些一線民警來說,是聞之色變的東西。很多人包括我在內(nèi),都會先著急,或者無理由認(rèn)慫。要真是我們錯了,我們改也行,認(rèn)也行。但要碰到這樣的惡意無理投訴,我們憋屈??!我們無底線地退讓只會給頭頂?shù)木漳ê?,讓法律沒有尊嚴(yán)。所以,我們以后必須要勇敢面對投訴。我相信,良心是有天平的?!?/p>
張強(qiáng)聽完后使勁地鼓掌,激動地說:“陳所,你說得太好了,太提氣了,以后我們執(zhí)法時就沒有那么多顧慮了?!?/p>
“我這些話呀,其實都是你們王教告訴我的。你們忘了他任教導(dǎo)員之前干啥的吧?他當(dāng)過督察呀!”
大家全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