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頭鴉雀
在北京涼水河畔騎車,經(jīng)過一個正在拍鳥的大爺身邊時,大爺忽然沖我說:“你能辨認出這是什么鳥嗎?”我一個急剎車,仿佛在老家街頭偶遇班主任,他還要給我來個隨堂考,心里發(fā)虛。我只好拿起望遠鏡,裝模作樣地走過去。
“就那兒,公的綠翅鴨旁邊那只棕色的。我感覺長得有點特別啊,翅膀下面還有塊綠色?!?/p>
我努力看了一分鐘,試探地說:“我感覺……這就是雌的綠翅鴨吧。”
大爺疑惑地抬抬眉,指著相機取景器說:“你看看,我怎么覺得和我之前拍到的雌鴨不太一樣呢,你沖這兒看?!?/p>
我湊過去看了看,高級器材的高清又色彩明艷的畫質(zhì),瞬間閃瞎了我看慣望遠鏡的眼。大爺指著他剛拍的照片:“你看看,它胸口這兒有斑點?!?/p>
自己是“小白”的事情可不能暴露了。我趕緊開始翻“懂鳥”APP,把綠翅鴨的圖翻出來?!皯摼褪撬鼪]錯,您看圖片上綠翅鴨雌性的胸口就有這樣的斑點,而且它的翼鏡(生物學術語,指鳥類翼上特別明顯的塊狀斑)是綠色的。”
“哦……那可能真是?!贝鬆斶@才有點接受了。
我松了口氣。隨堂考順利通過。
然后,我們兩個五分鐘前還素不相識的人,一邊看著遠處的鴨,一邊自然而然地聊起來。
“你是觀鳥協(xié)會的?”大爺問。
“不是……我就是自己喜歡,隨便看看?!蔽艺f。
大爺又向我展示了他蹲等一個小時才拍到的一張水里振翅的雄性綠翅鴨的照片,的確非常美。我發(fā)自肺腑地贊揚了幾句。
大爺看看我的望遠鏡?!芭镍B上癮,看鳥也上癮嗎?”“沒錯。我剛剛看到兩只小在搶一條泥鰍,雙雙潛下去再冒出來時,一只嘴里的泥鰍就跑到另一只嘴里去了?!?/p>
“嗐,小就這德行,一點不團結,搶了別人的趕緊就跑。不知道配上對了還會不會這樣?!?/p>
“對對對,直接踩著水就一溜煙兒跑了?!?/p>
“再過陣兒就要開始筑巢了?!?/p>
“他們的巢長什么樣???”
“很小,就在這蘆葦上,要等三四月蘆葦綠了的時候。它們的巢是浮在水上的,水漲了就高一點,退了就低一點。”
“真有意思,不怕巢被水沖走嗎?”
“不會,它拿蘆葦固定了的?!?/p>
正說著,在水里游泳的綠翅鴨突然飛了起來。大爺連忙去拍,但晚了一步,沒抓拍到。“可惜,可惜?!彼袊@道。
這時我想起自己的本來目的。
“其實我是來看潛鴨的。您看到它們了嗎?”
“青頭?沒啦,走啦?!?/p>
“?。柯犎苏f昨天還在這兒呢。”
“走啦。已經(jīng)在這兒待三個多月了?!?/p>
我小小失望了一下。不過又覺得能看到小搶泥鰍也很值。那情景我能樂一天。
我和大爺說,我才開始觀鳥,現(xiàn)在才看到60多種。
“才60多種?”大爺瞳孔地震,“光天壇公園都能有200種了吧。”
“噢,那是因為我一個月前,冬天的時候才開始的,所以看的種類比較少?!?/p>
大爺“哦”了一聲?!暗却禾?,春天來了就多了。冬天只有本地鳥,春天時,全世界的鳥都會路過。”
“春遷”這個神秘的詞,我已經(jīng)聽好幾個人說起了。說的人無不精神為之一振,語調(diào)也愉快起來。有一位老師說:“等春遷的時候,我的快樂就回來啦?!甭犉饋硐袷怯^鳥人的盛會。每聽到一次,我的期待就多出一分。
等到春天,全世界的鳥兒會隨著春天一起來到這個干燥又擁擠的城市。
太陽漸漸落下,光線開始變暗。
我和大爺?shù)懒酥x(因為他教我在天壇公園看北紅尾鴝的方法),又道了別。
大爺沖我揮揮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