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刀舞中蘊含的尚武精神

張倩

一、涼山彝族刀舞概述

民族文化的發(fā)源與其生存環(huán)境息息相關，涼山彝族是居住在金沙江兩岸的具有悠久歷史文化的一個少數(shù)民族，彝族舞蹈歷史長遠，形式古樸，涼山彝族的刀舞是其民族文化以及舞蹈文化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涼山彝族人民居住在西南片區(qū)的高山密林之中，處于與世隔絕的境地，世代以農(nóng)牧業(yè)為主，生存環(huán)境以及經(jīng)濟形態(tài)相較于平原和盆地地區(qū)顯得較為落后和特殊，特殊的地理條件下彝族先民刀耕火種的生存模式形成了彝族人民對于刀與火的崇拜，特有的生存環(huán)境以及社會交往形式賦予了其舞蹈獨特的審美功能，長期以來處于原始環(huán)境中的狩獵習慣、飲食習慣以及防身作用，彝族人民形成了隨身佩刀的生活習慣，彝族先民對于刀的依賴隨處可見，彝族男子有隨身佩刀的習慣，刀的樣式多樣大小不一，現(xiàn)如今涼山彝族的服飾中男子的“英雄結”佩帶便是古時男子刀帶的遺存，少數(shù)地區(qū)有彝族婚姻制度里“婚姻以刀甲為聘”的古老禮俗。原始舞蹈的形成本就依賴于長期習慣成自然的動作語匯，不含過多的修飾，簡單而純粹地表現(xiàn)出經(jīng)過歷史長河的洗禮下，彝族人民的生活方式、思維模式及審美觀念，涼山彝族的刀舞承載了這個古老的民族千百年來的民族文化及民族精神。

對于涼山彝族的刀舞形式，筆者大致分為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民間刀舞，第二個部分是經(jīng)過編排的彝族刀舞?！白晤~且”是四川涼山彝族喪事活動中的禮儀性舞蹈，其中的“蝶維茲”和“瓦孜嘿”都是以刀舞的舞蹈形式出現(xiàn)，《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四川卷》中就有對于“孜額且”的詳細記載，“蝶維茲”和“瓦孜嘿”雖是喪事中的禮儀性舞蹈，但在此文章中筆者將它歸類為彝族刀舞中的民間舞蹈，“蝶維茲”在涼山彝族自治州的各彝族聚居區(qū)都廣為流傳，在部分地區(qū)至今還能見到，什扎方言區(qū)與依諾方言區(qū)又稱為“額沙且”?！暗S茲”是在彝族對老人進行隆重的祭奠儀式這天，由主家選擇一名能說會道的男子作為領舞者，帶領數(shù)名青壯年，右手持約60公分的彝族長刀，在村口排成一行或是面對面的兩排，然后將前來吊喪的賓客迎至家門口的路程中跳的舞蹈，邊舞邊念內容為喪家向賓客表示歡迎和贊頌死者及本家族的功績，舞蹈過程中有右手持刀做“小跳步”“前后揮刀”“左砍刀”“弓步砍刀”等動作，曲線前行且不時變換動作，“蝶維茲”無音樂伴奏，都以一領一和的誦詞為伴奏，邊念邊舞，舞動之前先誦詞，誦詞內容以下舉二列：

例一：嗬！讓一讓，讓一讓，媽媽的兒子是英雄，老人的女婿來吊喪。

例二：嗬！嗬！閃開些，讓開些，迎接親友到靈前。

“瓦孜嘿”所地方言區(qū)稱為“巴孜嘿”，雷波一帶稱為“呷覺”，“瓦孜嘿”是在喪禮祭奠這天晚上，在死者遺體前跳的舞蹈，內容表達對死者的悼念，對親屬的安慰，對祖先功績，民族歷史和英雄故事的歌頌等，也是一人唱眾人和，邊唱邊舞，“瓦孜嘿”多為男子二人跳或四人跳，女子不跳。男舞者右手握與“蝶維茲”相同的長刀，在靈前并排或對立，步法始終為“小跳步”，時而轉換“點刀”或“轉刀”，時而上下?lián)]舞長刀做砍殺的動作?！巴咦魏佟蓖瑢贌o樂器伴奏的自唱自跳的形式，節(jié)奏鮮明，沿用“爾比爾吉”的傳統(tǒng)形式唱完后可由領唱者即興編唱反復。

第二個部分是經(jīng)過專業(yè)編排的涼山彝族刀舞，有涼山歌舞團的《武士的腳步》《太陽武士》等，編排后的武士刀舞更具舞臺表現(xiàn)力，通過藝術從業(yè)者的專業(yè)技法修飾，舞臺上的武士刀舞為刀舞的舞蹈語匯多元化創(chuàng)造了更具想象的可能性，加深觀眾觀看的英雄崇拜感，表演者的武士形象展現(xiàn)出涼山彝族人民的英雄氣概，也是民族歷史文化的再現(xiàn)。2002年涼山彝族自治州建州五十周年慶中昭覺代表隊的武士刀舞，威猛的武士形象是祖先支格阿魯不屈的精神，舞蹈隨一聲聲號角吹響，頭盤天菩薩發(fā)髻，身著武士服，腰間系黃色腰帶的武者右手持長刀，連續(xù)的交替小踏步配合右手在耳旁平均且小幅度地揮舞手中長刀，其間不斷變換向前向后揮舞手中長刀的動作，動作連續(xù)反復。武士刀舞隊伍人數(shù)眾多，隊列整齊，展現(xiàn)出具有濃厚英雄氣概的武士刀舞。

二、從刀舞中淺窺彝族尚武精神

彝族長刀這一具有民族歷史的符號載體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民族文化的物質載體，其使用價值、藝術價值、精神價值又如何體現(xiàn)出其中的尚武精神呢？本文試從彝族刀舞中淺窺涼山彝族的民族尚武精神，可從彝族對刀舞的使用價值，藝術價值以及英雄形象中的精神價值三個方面一一做出探析。

（一）生活中的使用價值

原始社會時期彝族是一個驍勇善戰(zhàn)的民族，彝族先民常常需要抵御外敵，因守護領地保護族群部落安全而發(fā)生戰(zhàn)爭。《昭覺縣志稿》卷三載：“各支夷人善打冤家，世世相仇，固絕莫解。”“打冤家”是以前部落與部落、家支與家支之間常有的械斗，改革開放前涼山彝族地區(qū)常常因為爭搶奴隸、偷盜搶奪、土地權、人命、婚姻、債權糾紛等，頻頻出現(xiàn)冤家之間的械斗，刀這一武器使用頻率高、效果好，刀舞便是從冤家械斗的廝殺動作中提煉出來的彝族民間舞蹈。刀舞表演者身著武士裝，表演明顯帶有原始戰(zhàn)爭舞蹈的衍變痕跡，這是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轉變中尚武精神尤其濃烈的一個表現(xiàn)，從生理構造來說男性的力量與體型在發(fā)生肢體碰撞、力量抗衡和武器械斗的時候對比于女性是有絕對優(yōu)勢的，長此以往漸漸地形成了一些戰(zhàn)前鼓舞士氣的刀舞，戰(zhàn)后迎接武士凱旋的刀舞，在此階段的彝族人民對于力量與權利的渴望是濃烈且單一的，從人類的原始需求出發(fā)去探析這個時期的彝族刀舞中的尚武精神便是對于勇猛有力、熱愛戰(zhàn)斗、維護民族安全的英雄崇拜。在深山密林中，生活的彝族人民常年需要狩獵或者護身，在狩獵過程中刀就是實用性最強的工具，突遇野獸來襲也是防身好物，對于生存需求、砍柴削木、食肉果腹，細碎的生活需求都透露出刀的實用性，因此，彝族人民便有了無論大小，隨身佩刀的習慣，原始舞蹈的發(fā)生正是從原始的生活習慣中產(chǎn)生和演變而來。世代居住在高山中的彝族人民倔強好斗、勇敢忠誠，不似愛劍的中原民族，劍如君子，儒雅堅韌，刀如猛虎雄鷹，剛勁快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這個民族粗獷、豪放、樸實的個性與品格。

（二）形式中的藝術價值

“蝶維茲”和“瓦孜嘿”雖在彝族舞蹈的類型中被歸類為喪事中的禮儀性舞蹈，但其也是一種刀舞的表現(xiàn)形式，其中涵蓋的尚武精神不能被忽視。彝族是一個崇尚祖先的民族，在這個民族的思維模式中，祭祀禮儀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然而將刀舞放在一個嚴肅且意義重大的儀式中，并且具有相對固定的表演程式無疑是體現(xiàn)了彝族刀舞的重要性。刀舞過程中不許女性參加，且有持刀者揮舞長刀砍去污穢、送祖歸宗的動作意義，那么不得不說明刀舞中具有明顯的英雄崇拜主義以及尚武精神，此類舞蹈流傳至今的舞蹈意義已是扎根于彝族人民的認知深處，仔細挖掘和分析可探究出其中祖輩繼承下來的民族文化中的尚武精神。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加以認真研判分析，就會從這些婚喪禮儀及宗教祭祀活動中，看到原本屬于彝族古老民間舞蹈的表演形式，被披上祭祀禮儀的外衣，被喪葬禮儀所吸收利用，演變?yōu)樽诮碳漓氲膬热?。對這些被吸收利用的彝族民間舞蹈認真地進行思考與分析便不難看出其中所蘊含的原始舞蹈發(fā)源意圖，其中飽含了民族堅韌不拔的精神，筆者把這些不同形式中的刀舞所蘊含的尚武精神解釋為這個民族頑強不屈、自力更生、生生不息的一種尚武精神，這種表現(xiàn)形式是西南少數(shù)民族共有的一種特性，在這些藝術形式的不斷繼承中去回望，為民族的藝術文化發(fā)展打下堅實基礎，對于民族文化的繼承發(fā)揚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三）英雄形象中的精神價值

涼山彝族對于英雄故事的歌頌世代傳承，遍布彝區(qū)村村寨寨，彝族民間故事《彝族長刀》，講述阿火普魯用長刀殺死灰熊、豺狗、豹子，用長刀改變彝族人民生活的故事，體現(xiàn)出原始先民對于英雄形象的崇拜與敬仰，用具有符號意義的藝術形式和載體來紀念英雄。彝族神話英雄支格阿魯?shù)男蜗笫来鷤黜?，彝族男子的武士形象便是彝族人民對支格阿魯?shù)幕孟?，支格阿魯?shù)墓冎饕猩淙赵?、降雷神、治風降霧、捉妖滅怪、戰(zhàn)勝邪惡、拯救世間萬物等英雄事跡，這些都表現(xiàn)出了他戰(zhàn)勝自然、為民除害的勇士精神，因此他成為了彝族人民共同崇拜敬仰供奉的民族英雄和至尊祖先。支格阿魯救彝族人民于水深火熱之中，他的英雄事跡不管男女老少，人人皆知，彝族自稱是英雄支格阿魯?shù)暮蟠?，是對自己成為支格阿魯那樣一個能夠帶領民族走向美好的形象的期盼。一個民族的生死觀是這個民族文化的重要體現(xiàn)，支格阿魯文化中表現(xiàn)出對生死更迭社會發(fā)展的一種大無畏精神，充分體現(xiàn)出彝族先民對于生死的理解與態(tài)度，他們視死如歸，勇于對抗種種看起來不可能戰(zhàn)勝的困難。由此看出，當彝族人民把祭祀禮儀和刀舞放在一起那就不足為奇了，那是對英雄崇拜和祖先崇拜的美好期盼的一種自然而然的結合，他們期盼美好，勇于斗爭，對于生死并不認為是一種消失，而是用祖先的方式讓逝去的親人沿著祖先的路回到祖先地，是一種死即是生的大無畏的生死觀，彝族人民把他們看來積極向上的東西結合在這一種祭祀禮儀形式中，這些不失為一種民族的尚武精神，尚武精神的關鍵是戰(zhàn)勝自己、戰(zhàn)勝艱難險阻，并堅持自強不息永不言棄，而不是一味地打敗敵人，這是一種值得繼承宣揚的美好品德。

三、涼山彝族當代尚武精神的嬗變

彝族刀舞這一具有民族文化的形式也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民族精神載體的一部分，當代彝族人民對于尚武精神的嬗變又體現(xiàn)在何處呢？彝族人民經(jīng)歷了野蠻、探索、文明的時代變化，現(xiàn)如今能夠看到的涼山彝族刀舞已經(jīng)越來越少，在原始社會和奴隸制社會時期，人們尚武但文化落后，所以生活工具、生存模式、藝術形式有明顯的原始痕跡?，F(xiàn)代文明社會慢慢進步，漸漸地以文化武，弱化了尚武的習俗并且向著重于“實用性”發(fā)展，這些落后的生活工具與生存模式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生活和視野，現(xiàn)如今文明社會也不存在為了生存而動用武力，不需要為了爭權奪地而兵戈相見。規(guī)范化、制度化、文明化的社會給彝族人民帶來了更多安穩(wěn)。教育水平提高，生活質量上升，涼山彝族人民在改革開放后翻身做起了主人，在鄉(xiāng)村振興國家戰(zhàn)略部署下，彝族人民真正地在黨的領導下一步步實現(xiàn)了站起來、強起來、富起來。彝族人民通過易地扶貧、搬遷基本上都居住在城市中心和周邊，搬遷后經(jīng)濟發(fā)展得到了迅速上升，人們不再為了基本的溫飽和生活問題而發(fā)生械斗與矛盾，生產(chǎn)方式得到規(guī)范化、模式化和技術化的融匯，從單一的農(nóng)耕農(nóng)牧經(jīng)濟模式變?yōu)榱硕嘣?jīng)濟發(fā)展。多元文化的交融，新媒體迅速發(fā)展的沖擊，旅游文化的介入，以及大環(huán)境改變背景下對宗教信仰、風俗習慣的影響，這一系列橫向的聯(lián)系使彝族人民的經(jīng)濟文化生活更加多元，經(jīng)濟水平提高，社會有效進步，受教育水平普遍提高，這一系列綜合上升，當代彝族人民的審美也在多元文化的影響下發(fā)生了嬗變?！罢嫔泼馈睆墓胖两穸际侵腥A民族贊頌的美德，在文明社會的基本環(huán)境中，更多地去追求人之初的本質，彝族人民對于尚武精神也就自然而然有了新的理解。

人們說如今的彝族舞蹈更多偏向于輕歌曼舞，揚氈擺裙，失去了本民族的血性與陽剛之氣，而筆者認為，如今的歌舞內容也并不完全就失去了這個民族的精神，日子過好了才有余力去欣賞美好，很多舞蹈中亦能感受到這個民族的熱情好客，贊頌美好生活，牢記祖先光輝歷史，不忘來時路，積極響應國家政策，也不失為一種當代的積極向上的尚武精神。尚武精神不僅僅只停留于字面意思的尚武，尚武精神可以是崇尚武勇、強身健體、崇拜力量的字表意思，過去的尚武精神表現(xiàn)外化，人們扮演武士由此祈盼能夠得到力量，嚇跑鬼神，祈求平安，送祖歸宗，傳唱祖先功德，宣揚英雄故事等，而當代的尚武精神是具有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的陽剛之氣，是堅韌不拔、生生不息、永不言棄的內驅動力，它涵蓋了昂揚樂觀、剛勁不屈的身體力行和勇于與一切不公作斗爭的志向。在新時代，尚武精神是實現(xiàn)民族自信、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精神力量，當代彝族人民的尚武精神是一種時代進步后的“精神文明”。《辭?！分袑Α熬裎拿鳌钡睦斫猓号c“物質文明”相對。人類精神生產(chǎn)和社會精神生活積極成果的總和。主要包括文化成果和思想成果兩個方面。文化成果包括社會的文化、知識狀況，科學、教育、文學、藝術、衛(wèi)生、體育等項事業(yè)的發(fā)展程度以及與此相應的物質設施、機構的發(fā)展規(guī)模和水平。思想成果包括社會的政治思想狀況、道德面貌、社會風尚和人們的世界觀、理想、情操、信念以及組織性、紀律性等狀況。精神文明以相應的物質文明為基礎，它的性質為生產(chǎn)方式所決定。同時，精神文明也有力地促進物質文明的發(fā)展。兩種文明互為條件，互相推動。推動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協(xié)調發(fā)展，要以辯證的、全面的、平衡的觀點正確處理兩者之間的關系。良好的物質文明成就了更好的精神文明，二者相輔相成，互相促進，互相成就，在物質文明的大環(huán)境中，更加襯托出吃苦耐勞、愛國、有責任有擔當、敢作敢當、英勇正義的文明尚武精神，在建立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背景下尚武精神中所包含的厚德載物更顯得彌足珍貴，提高文化自信，增強文化軟實力，尚武精神是精神文明在時間長河的鍛煉和不斷提升中精煉出來的道德品質和民族精神。

雖然從涼山彝族刀舞中淺窺出民族的尚武精神是這個民族千百年來的文化遺存，但如今生活在如此安逸的社會環(huán)境中人們已不需要兵戎相見。文化適應生活，此類舞蹈形式自然而然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但是，也不能在安逸中丟失了這個民族所應有的民族精神與氣概，辯證地看待彝族舞蹈的發(fā)展，要在歷史中革新，也要在發(fā)展中傳承。不失初心與本真地多元化發(fā)展彝族舞蹈，勢必是這個民族能夠繼續(xù)長遠發(fā)展和傳承的良好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