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瑩 呂雙偉
[關鍵詞]崔瀣;《東人之文四六》;文體特征;意義
[中圖分類號]1312.0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23) 02-091-09
[收稿日期] 2022-06-22
[作者簡介]1.丁瑩,女,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文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為中韓古典文學比較:2.呂雙偉,文學博士,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青年長江學者”,研究方向為辭賦駢文與古代文論研究。(長沙410000)
崔瀣(1287—1340)編撰的《東人之文四六》成書于高麗朝忠肅王復位7年,即1338年,是朝鮮半島文學史上的第一部駢文選本,也是高麗朝時期唯一一部駢文選本,能夠作為研究朝鮮半島羅麗代駢文的重要文獻。韓國學界很早就認可了該選本的價值,并從多個層面對其進行了深入研究。
早期研究偏重于文獻學及書志學方面。尹炳泰對《東人之文》的先行記錄、編者崔瀣的生平著作、《東人之文》的版本、編纂意識和四六文的編纂、內容和體裁等作了概述。千惠鳳也側重于書志學的考察,重在研究該選本《東文選》未收文的考察、新發(fā)掘資料的價值評價等。此后,研究《東人之文四六》的各類選文及其政治、外交內容成為焦點。如樸漢南對事大表狀與陪臣表狀、祝文與詞疏等選文內容作了研究,指出《東人之文四六》是今人了解羅麗代外交與思想史以及國家統(tǒng)治制度規(guī)范的重要參考資料。沈永煥以《東人之文四六》卷六中收錄的《獎諭征公元帥金富軾》《宣召元帥》等四篇教書為研究對象,結合中國唐代的論事勅書和宋代的詔書形式,考察了高麗朝教書文體的形成及發(fā)展變異過程。鄭東勛以《東人之文四六》中收錄的《謝回付逃背人表》為研究對象,探討高麗朝與金邊境城市對于處理越境者問題進行的外交文書溝通及當時高麗朝廷和金進行定期外交溝通與文書交換的體制。此外,學界對該選本的整體研究也有一些成果。樸禹勛對韓國現存的七部駢文選本作了考察,指出《東人之文四六》是韓國最早的駢文選本,且只以韓國本國的作品為對象;還指出了韓國古代駢文選本的編者通常都具有卓越的創(chuàng)作能力和對于文藝批評的與眾不同的見識,以及其編撰意圖是為文人士子熟練掌握駢文提供模板,同時也有保存作品和彰顯民族文化自信的目的。
通過上述關于《東人之文四六》研究論文的梳理,我們可以發(fā)現,到目前為止,中韓學界對于該選本的研究更側重于文獻學、史學、政治外交層面的考察,而對其選文的文體分類特征及編選特色、文學史、駢文史及編者的駢文觀念等方面大都沒有進行深入的分析研究。可見,對于《東人之文四六》選本的諸多層面、角度的研究還有一定的空間。本文擬對《東人之文四六》中的四六文體分類特征進行研究,并在此基礎上探尋編撰者崔瀣的駢文觀念。
一、《東人之文四六》的選文對象
崔瀣在《東人之文序》中提到了所編“文”的起止時間及類別:“起于新羅崔孤云,以至忠烈王(1275—1308)時,凡名家者,得詩若干首,題日《五七》;文若干首,題曰《千百》;駢儷之文若干首,題日《四六》?!备啕惓拮獭堆a閑集》云:“世以四六、詩文為別,或云‘某工詩、某工文、某工四六,而不可兼得?!庇纱丝芍?,當時高麗朝文人將“文”劃分為詩、散體文、四六文的做法是一種共識,崔瀣認同這種共識,并將其運用到選本編撰中?!稏|人之文四六>所選詩文從新羅崔致遠至高麗忠烈王時期,內容包括五七言詩歌、散體文和駢儷之文(即四六)三部分。三部分彼此獨立又相輔相成。這里重點對《東人之文四六》展開研究?!稏|人之文四六》共十五卷,輯錄的文章涉及統(tǒng)一新羅末期及高麗兩個時期,且絕大多數選文來自高麗朝時期。選文目錄按照事大表狀、冊文、麻制、教書、批答、祝文、道詞、佛疏、樂語、上梁文、陪臣表狀、表、箋、狀、啟、詞疏、致語等十七個類別進行編選。如目錄中所輯,十七個類別并未完全按照文體來分類,如“事大表狀”“陪臣表狀”“表”“狀”這幾個類別嚴格說來只能算作“表”和“狀”兩種文體,樂語和致語應歸為一類,佛疏、詞疏、道詞亦存在交叉重合部分。
整體來看,《東人之文四六》的選文對象主要呈現出兩個特征。一是選文以所收錄文體為準,每種文體的相關選文基本涵蓋了該文體的各種功能,較為鮮明地突出了該文體的特征。選本具體編排如下:卷一至卷四所錄為“事大表狀”,選文內容主要涉及新羅末期對唐外交公文,高麗朝在與宋、遼、金、元的往來中所使用的事大外交文書等,較為全面地呈現出新羅與高麗朝外交文書的多種功能、格式與寫法;卷五為“冊文、制誥”,內容主要是對高麗朝王室的太后、王后、王行冊封以及對于已經去世的王室成員的冊封,涵蓋了針對王室不同成員及不同場合下的冊封;卷六為教書,內容主要是高麗朝國王對于王子及臣子等下達的關于冊封、封爵、嘉禮、納征、褒獎功臣、錄勛、賜與、使命訓諭、及第發(fā)榜、配享等,凸顯了教書文體的功能及特點;卷七所錄的文體有“教書、批答、祝文”,主要有高麗朝國王對臣下章奏的書面批示答復,基本假手于詞臣,此外,該卷中還輯錄了饗天地山川社稷宗廟的祭祝文等,最大限度地以文釋體;卷八收錄了“道詞、佛疏、樂語、上梁文”等,主要是金富軾等臣子所寫的禳災、保佑平安的道詞、道場疏、宴會樂語等,展現了高麗朝宗教祝文、各種儀式文的風貌;卷九所錄“陪臣表狀”是金富軾入宋后、金克己入金后,他們以使臣身份呈獻的表狀文,展示了較為真實的使節(jié)行狀文學樣式;卷十至卷十二收錄了“表”,主要是高麗朝臣子因本國事務向高麗朝國王呈進的各種表文,以代作為主,凸顯了表文在處理國家內部事務中的作用;卷十三到卷十五收錄了箋、狀、啟、詞疏、致語等文體,主要收錄了金克己等四人進獻王太子的箋文,崔致遠與林椿的多篇啟文,高麗朝臣子所寫的詞疏及宴會致語等,表現了四六文體在文人士子生活中的多種功能。
二是選文作者除崔致遠外,皆為高麗朝人,且大多為高麗朝朝堂高官,甚至還有高麗朝太祖、睿宗兩位君主,部分作者還曾主持科場,可謂高麗朝名賢的集合。崔滋在《補閑集序》中表露編撰意圖的同時,也極力贊揚了高麗朝詩文方面的杰出人才:
我本朝以人文化成,賢俊間出,贊揚風化。光宗顯德五年,始辟春闈,舉賢良文學之士,玄鶴來儀。時則王融、趙翼、徐熙、金策,才之雄者也。越景顯數代間,李夢游、柳邦憲以文顯,鄭倍杰、高凝以詞賦進,崔文憲公沖命世興儒,吾道大行。至于文廟時,聲名文物,粲然大備。當時冢宰崔惟善,以王佐之才,著述精妙。平章事李精恭、崔爽,參政文正、李靈干、鄭惟產,學士金行瓊、盧坦,濟濟比肩,文王以寧。厥后樸寅亮、崔思齊、思諒、李(敖+頁)、金亮鑒、魏繼廷、林元通、黃瑩、鄭文、金緣、金商祐、金富軾、權適、高唐愈、金富轍、富佾、洪璀、印份、崔允儀、劉羲、鄭知常、蔡寶文、樸浩、樸椿齡、林宗庇、芮樂仝、崔諴、金精、文淑公父子、吳先生兄弟、李學士仁老、俞文安公升旦、金貞肅公仁鏡、李文順公奎報、李承制公老、金翰林克己、金諫議君綏、李史館允甫、陳補闕洋、劉沖基、李百順兩司成,成淳、林椿、尹于一、孫得之、安淳之,金石間作,星月交輝。漢文唐詩,于斯為盛。)
崔滋認為高麗朝“人文化成,賢俊間出”,他特別列舉了高麗朝文宗時詩文創(chuàng)作領域涌現出的杰出人物五十余位。這里的“文廟”指的就是高麗朝文宗在位時,施行以文治天下,政治清明,經濟發(fā)展,人才濟濟,成就了高麗王朝所見不多的太平盛世局面。比對《東人之文四六》的選文作者,我們不難發(fā)現,崔瀣選取了崔惟善、李靈干、盧坦、樸寅亮、李?等二十余位此一時期的作者,這些人物多在當時朝堂占據重要位置。據筆者對《高麗史》相關記載的統(tǒng)計,在《東人之文四六》七十余位選文作者中,曾有二十七位作者主持過科舉考試,做過知貢舉或同知貢舉,其中崔惟善、盧坦、魏繼廷、李(敖+頁)、樸升中、金富軾、李奎報等人還擔任過兩次或以上的知貢舉或同知貢舉。他們大多從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而后又負責國家高文大冊的撰寫,因而他們所寫的文章毫無疑問可作為范文去效仿,可以看出崔瀣在選文對象的選取上獨具匠心。
二、《東人之文四六》的文體特征
《東人之文四六》在四六文體選取與分類方面主要有三個特點,即單列“事大表狀”和“陪臣表狀”,重視“表箋”文體,強調四六文體的應用性。這些特點是崔瀣駢文觀念的集中體現。
選文最大特色是設立“事大表狀”和“陪臣表狀”,且把事大表狀放在首位?!段男牡颀垺ふ卤怼吩疲骸霸蛘卤碇疄橛靡玻詫P王庭,昭明心曲。既其身文,且亦國華?!边@段話闡明了章表的意義,“昭明心曲”對應的應是表文,用于臣子向君主表露內心,陳述情志,運用這種文體可達到“既其身文,且亦國華”的目的,也表明了章表在國家政治生活中所處的重要地位。而對于以“事大”為基本國策的高麗朝而言,表文更是發(fā)揮了“文章華國”的重要使命。朝鮮半島古代的各個時期,在與中原王朝的“事大”交往中,表狀文都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如前文所提,崔瀣將《東人之文四六》的前四卷列為“事大表狀”,編者如此編排旨在突出強調“事大表狀”的重要地位。在《東人之文四六》序文中,崔瀣開篇如此寫道:“予集定東文四六訖成。竊審國祖已受冊國朝,奕世相承。莫不畏天事大,盡忠遜之禮,是其章表得體也。”這里提到高麗朝受元朝冊封,作為事大的媒介,在兩國往來中,章表的寫作尤為重要,因此,崔瀣將“事大表狀”列在首位以示強調。同時崔瀣還特別提到“得體”的重要性,章表寫的得體,才能盡顯事大的禮儀,才能為國家爭取更大的利益。當然,這里也蘊含著選本中所錄的章表文為“得體”之作,可以視作此類文體的“模板”之意。
在《東人之文四六》中,“事大表狀”四卷,共123篇選文,“陪臣表狀”一卷,共34篇選文。這些選文主要涉及統(tǒng)一新羅、高麗朝兩個時期,統(tǒng)一新羅時期的選文主要來源于崔致遠,皆為崔致遠代筆之作,包括《新羅賀正表》《起居表》《讓位表》《謝嗣位表》《謝不許北國居上表》《奏請宿衛(wèi)學生還蕃狀》等12篇,涵蓋了賀正、起居、讓位、謝賜物、奏請等“事大”外交的多個方面。崔致遠四六文創(chuàng)作深受晚唐駢文影響,在句式、辭采、用典等方面都表現出晚唐四六之風尚。如《新羅賀正表》一文,句式基本以四四、四六句式為主,四六隔句對“天雞報曉,能首唱于遐陬;海燕逢春,得躬投于巨廈”;四四對“立國承家,開疆拓土”“久阻梯航,難逃斧鉞”;六四對“近屬霧暗鯷岑,波驚蜃壑”等多樣的句式,使用了“天雞報曉”“海燕逢春”等符合賀歲的喜慶之詞。在用典方面,運用了“元正”“景?!薄傍D藻”等源自《詩經》《尚書》《后漢書》中的語典,以此來突出典雅的風格。高麗朝時期的選文較多,內容也更為豐富,以金富軾的《入宋謝差接伴表》為例,此表收錄于“陪臣表狀”。宋徽宗政和六年,高麗朝派李資諒、李永到宋朝謝賜大晟樂,金富軾隨行。在此文中,金富軾表達了對于宋朝接伴人員的感謝。整篇句式工整,以四六句式為主,如四六隔句對“遠介來朝,仰天威之咫尺;近臣逆勞,屈星節(jié)之光華”,“入周庭而永觀,則臣豈敢;免涂山之后至,為幸實多”;也有使用虛詞“之”來調節(jié)氣韻的隔句對“乘木道之危,訖濟風沈之險;望天忂之近,欣瞻日月之明”還有四四對和六六對的穿插使用,“祗對恩輝,不勝震越”“挾寡君之忠信,賴上國之威靈”。除此之外,本文還化用了很多古代典籍中的語句,顯示出了該表文的雅致,如“信及豚魚”化用了《易·中孚》中的成語;“柔遠而能邇”化用了《尚書·舜典》中的成語“柔遠能邇”;“一視而同仁”則出自于唐韓愈的《原人》“是故圣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這些句式及語言使用方面的特征都符合四六文書寫技巧的要求,顯示了《東人之文四六》中編者選文的嚴謹。
首先,崔瀣單列出“事大表狀”“陪臣表狀”的做法屬獨創(chuàng),羅麗代現存的文集中沒有雷同。就朝鮮朝之前較有代表性的幾部文集而言,崔致遠的《桂苑筆耕集》前兩卷為表文,三到六卷為狀文,雖也有強調表狀文的編撰意圖,但并沒有單列“事大表狀”“陪臣表狀”;李奎報的《東國李相國集》第二十八卷收錄了四十余篇高麗朝與宋、遼、金、元等國家交涉的“事大表文”,卻只以“書、狀、表(鄰國交通所制)”來進行分類;李谷的《稼亭集>目錄中同樣沒有列“事大表狀”一項,表箋文也僅在目錄中以“表箋”來分類。麗末鮮初權近在其別集《陽村先生文集》第二十四卷設置了“事大表箋”與“本朝箋文”兩類,在第三十五卷“東賢事略”門類下,權近為崔瀣寫了題為《崔侍制諱瀣》的事跡文,文中除了對于崔瀣家系生平的介紹,還著重介紹了他編寫《東人之文》的功績。雖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權近別集中單列出“事大表箋”的做法極可能受到了崔瀣“事大表狀”分類方式的啟發(fā)。而《東人之文四六》“事大表狀”門類下所輯選文,如崔致遠的《新羅賀正表》,魏繼廷的《賀天安節(jié)表》,尹瓘的《賀登極表》等作品,徐居正的《東文選》均有收錄,但這些作品均收到了“表箋”類別之下。
崔瀣將“事大表狀”“陪臣表狀”專門設置出來的做法可視為某種創(chuàng)新,在他之前的文集中并未有見,其后的文集中也比較罕見。他以此種方式向讀者傳遞一個信號:在以四六文寫就的各種程文中,“事大表狀”“陪臣表狀”是彰顯國家禮儀的媒介,同時也關系到國家的利益和安危,因此這類文章的寫作值得重視和認真研習。
其次,對于“表箋”類文體非常重視,也是該駢文選本的重要特征。崔瀣在《東人之文四六》中關于“表箋”類文體分目方法較為特別。如前文所述,崔瀣將所收錄的表箋之作分為“事大表狀”“陪臣表狀”“表”“箋”四類,這種分類方法較為模糊,收錄選文時極易造成混淆。其中,“事大表狀”四卷,“陪臣表狀”單列為一卷,“箋”類選文不多,與部分表文列為一卷,“表”類文體下沒有再細設條目,但從所錄作品來看,以賀表、謝表居多,也有若干篇乞辭表和陳情表。雖然層次稍欠清晰,但能看出編撰者將同一文體的選文按功能排序的意圖。
對于表箋類文體的重視,是朝鮮半島駢文創(chuàng)作的傳統(tǒng),崔瀣在選本的文體編排中繼承了這一傳統(tǒng)?!杜f唐書》介紹百濟時寫道:“歲時伏臘,同于中國。其書籍有五經、子、史,又表疏并依中華之法?!边@里主要介紹了百濟的風俗,但從“表疏并依中華之法”一句中可知,百濟的表疏文按照中國表疏文體的寫作規(guī)范行文,這里特別提到“表疏”文,表明百濟當時已經以表疏文與中原王朝交流。此外,高麗朝史籍《三國史記》中也記載了新羅文人強首代新羅武烈王金春秋撰寫表文上呈唐皇帝的條目:
太宗大王即位,唐使者至,傳詔書,其中有難讀處,王召問之,在王前,一見說釋,無疑滯,王驚喜,恨相見之晚,問其姓名,對曰:“臣本任那加良人,名字頭”,王曰:“見卿頭骨,可稱強首先生,使制回謝唐皇帝詔書袁,文工而意盡,王益奇之,不稱名,言任生而已?!?/p>
強首是新羅武烈王至神文王時期的一位儒學大家,與崔致遠、薛聰并稱為新羅三大“文章家”。他從小學習儒家經典,在儒家經典的解讀方面造詣深厚,上文提到他為武烈王(太宗大王)代寫《謝唐皇帝詔書表》,所寫表文“文工而意盡”,深受武烈王的認可。
因為表箋文在外交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因而朝鮮半島的各類文集中“表箋”類文體的輯錄頗受重視,前文曾提到崔致遠的《桂苑筆耕》中,前兩卷以表文開始,卷一為賀表十篇,卷二為謝表、請讓表十篇,層次分類極為清晰。朝鮮文人南龍翼(1628—1692)在《壺谷漫筆》中曾提道:“我東自羅迄麗,皆以事大為重,故表文詞命皆循繩墨,多有可觀?!笨梢?,因表文有事大之責,維護國權之使命,故而羅麗代文人對此都很重視。不僅如此,中國的四六批評家也曾對高麗朝四六表文給予了高度評價。謝伋《四六談麈》曾提道:“高麗箋奏比年頗工,建炎《乞入覲表》云:‘惟有春秋之事,可達意于明庭;愿踰朝夕之池,獲升聞于行在。又《問候表>云:‘金風已趣于西成,方圓平秩;日腳蹔違于北所,適御行朝。”可見,謝伋對于高麗朝的表箋評價很高,認為其行文“頗工”,摘取的四六句立意清楚,遣詞精切,彰顯了高麗朝表文創(chuàng)作的較高水平。
最后,對四六文體應用性的強調,也在該選本中得到最大的凸顯。朝鮮朝文人李植(1584—1647)云:“四六之文亦有古有今,古四六學之難而無所用,欲學制誥之文,須以歐、王、蘇、呂、真大家為主,精采汪藻、劉克莊、李劉、文山數子之作為準的。古四六徐庾為上,四杰次之,取其宏大絕妙者,人各二三篇,以助藻麗之氣。雖學今文,不可廢也。”很明顯,李植對于四六文是區(qū)分來看的,他將徐庾及初唐四杰的四六文劃分為古四六,而將宋四六劃分為今四六,他認為古四六難學而無用處,今入學制誥之文,應向宋四六大家學習。不難看出,李植肯定四六文體的應用功能而否定六朝及后來初唐的徐庾體四六文。南龍翼在《壺谷漫筆·儷評》中將駢文分為徐庾體和館閣體兩類,他將六朝駢文和初唐四杰駢文及與此風格相似的駢文稱為徐庾體,而將“以典重記實為宗、以懇到寫情為主”的宋代四六文稱之為館閣體。他還指出了宋代四六文的名家,如蘇軾、汪藻、劉克莊、李劉等,同時他還強調了他們各自所擅長的四六文體。這種對駢文加以區(qū)分對待的做法與李植無疑是一致的,這說明部分朝鮮朝文人當時對于駢文的態(tài)度較為務實,對待駢文并非完全否定,有肯定其應用功能的一面。正如韓國學者樸禹勛在《韓國的駢儷文研究與現況》一文中所總結的那樣:“可以說中國對于駢儷文的否定認識和態(tài)度,從強度上而言,更勝韓國。而韓國,從程度上來說,與中國相比程度較弱。因為外交文書主要是用駢儷體寫成,考慮到與中國外交的重要性,我們不能夠無視駢儷體。反而應該提倡寫作駢儷文?!庇纱丝芍?,相較于駢文的抒情性,古代朝鮮文人更加重視的是駢文在政治生活中的實用功能,換言之,朝鮮古代文人更為關注的是作為應用文體的駢文,而崔瀣所在的高麗朝時代也是如此,四六文在高麗朝的內政外交中均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崔瀣四六選本中對于四六文體應用性的強調主要體現在所錄文體皆為官場應用文體,即僅收錄了館閣體四六文,并未收錄徐庾體四六文?!稏|人之文四六》實際所錄四六文體有十四種,即表、狀、冊、制、教書、批答、祝文、青詞(道詞)、疏(佛疏,詞疏)、樂語(致語)、上梁文、箋、啟、別紙,所錄文章皆為公牘文,顯示出對于四六文實用功能的重視。在所收錄的這些文體中,“冊、制、教書、批答”四種文體為王言下達文體,運用駢四儷六行文是這些文體的共同特征,追求典重的風格同時,也可以彰顯國家及官場的權威。以教書為例,教書一體在高麗朝使用比較廣泛,《高麗史》中教書文也甚為多見,高麗朝一直奉行“事大主義”,歷代高麗朝王以“王侯”自居,而“諸侯言為教”,因此教書這種文體在朝鮮半島找到了適合的土壤,其創(chuàng)作一直延續(xù)到了朝鮮朝時代?!氨怼?、箋、啟”四種文體為臣言上奏文體,這四種文體的寫作也要彰顯出應有的莊重與禮節(jié),因內容訴求不同,風格也各異,“有理有據”“動之以情”一般是其基本的特征?!白N?、青詞、疏(佛疏,詞疏)、樂語(致語)、上梁文”等五種為應用于不同場合的儀式文體?!陡啕愂贰ざY志》開篇提道:“夫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于是,圣人制禮,以立人紀,節(jié)其驕淫,防其暴亂,所以使民遷善遠罪而成美俗也?!惫糯鷩易⒅囟Y儀,各種儀式的作用與江山社稷緊密相連,其重要性顯而易見。
崔瀣對于四六文體應用性的強調是其對駢文在朝鮮半島實用功能的深刻領悟,他的這種駢文觀念也影響到了朝鮮朝時代的駢文選家們。樸禹勛《韓國駢文集研究》一文中對韓國現存幾部駢文集所錄文體種類及選文國籍等方面進行了分析,他指出:“(韓國)駢文集的編纂者對駢文的實用性有充分的認識,其編纂駢文集的主要意圖在于為當時人提供典范性的作品,在這種意圖之下,以館閣為中心而寫作的文章以詔、制、表、啟等文章為主,另外收錄宋人作品之多,也與韓國古代文人對宋人的駢文持肯定的態(tài)度有密切關系。”如,李植的《儷文程選>收錄了制詔、表、啟、狀、書、詞、榜、露布、牒、檄、致語、上梁文、序、碑志、祭文、連珠等十六種文體,李植還指出其選本是作為“事大文書楷模”而發(fā)。其選本編撰意圖與崔瀣有異曲同工之感,崔瀣雖未直言,但選文編排已將其意圖顯露出來。此外,樸禹勛上述論文還就韓國現存幾部駢文集的特點進行了精辟總結,他認為:“《東人之文四六》是韓國最早的駢文集,其中僅收入古代韓國人的作品?!秲Z編類》收錄的作品是最多的,為后代駢文集的出現奠定了基礎?!秲某踢x》提供了選文的標準,《儷文注釋》嘗試在作品之后添加注釋,值得高度肯定。另外《象藝薈萃》可看出編者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薈萃》繼承了《東人之文四六》所開創(chuàng)的僅收錄韓國人作品的精神,文中對此給予了高度評價。”由此我們可知,韓國駢文集由高麗朝時代崔瀣的“錄”而不“評”,到朝鮮朝時代駢文選本的“選”且“解”,由崔瀣的“只錄東人”,到朝鮮朝時代的“多錄宋人”,呈現出選文范圍更大更廣的發(fā)展趨勢,也體現了朝鮮朝文人對于駢文的理解與運用更為熟稔,對于駢文的審美性的認識也在逐步提高。
三、《東人之文四六》的多層意義
《東人之文四六》作為朝鮮半島現存最早的駢文選本,在建構朝鮮半島羅麗代駢文發(fā)展史及彌補羅麗代史料不足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是建構羅麗代駢文發(fā)展史?!稏|人之文四六》的編撰是朝鮮半島駢文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重要里程碑。從駢文發(fā)展史的角度去看,此選本有利于我們建構羅麗代駢文發(fā)展史,確立羅麗代四六文的源頭及經典作品。
首先,肯定崔致遠四六文,并將其作為朝鮮半島四六文的濫觴。中國學界已經廣泛地研究了中國駢文發(fā)展的歷史,而對古代朝鮮的駢文發(fā)展史鮮少提及。崔瀣對于《東人之文四六》的輯錄,為我們了解朝鮮半島駢文發(fā)展史提供了重要參考。而崔瀣對朝鮮半島四六文典范作品的判定也為我們深入了解朝鮮半島駢文創(chuàng)作提供了借鑒?!稏|人之文四六》所輯作品始于崔致遠(雖然選本中也輯錄了崔致遠之前的作品兩篇,但從崔瀣所作序文來看,其初衷應是以崔致遠四六文為始),這意味著崔瀣對于崔致遠四六文典范地位的肯定。這為構建朝鮮半島駢文發(fā)展史確立了源頭,也有助于我們對高麗朝駢文發(fā)展脈絡的梳理。崔致遠曾赴唐留學,受晚唐四六文風的影響頗深,歸國后任文翰之職,為新羅王撰寫與唐往來的高文大冊,以這條線追溯上去,朝鮮半島真正意義上的四六文寫作應是受晚唐四六文的影響,崔致遠等留唐回國文人起到了重要的傳播作用。而高麗朝初期四六文創(chuàng)作亦承襲了新羅末期四六文創(chuàng)作的特征,初始就具有了晚唐四六的余韻。正如金乾坤在《高麗前期駢體文與古文的對立》中所述:“高麗前期,《文選》和遣唐留學生帶回的晚唐文風影響還未散去,加之科舉制度的實施以及歷代好文之主的文學獎勵政策,雕章琢句的文風盛行,駢文大行其道?!?/p>
崔瀣為何如此推崇崔致遠四六文,原因何在?這種立論又是否恰當?以下通過對選本中所輯錄的《百濟遣使朝北魏表》和崔致遠的《起居表》在句式、藻飾、用典等方面來進行比較,以此探究崔致遠四六文的特征。《百濟遣使朝北魏表》節(jié)選文如下:
臣立國東極,豺狼隔路,雖世承靈化,莫由奉藩。瞻望云闕,馳情罔極,涼風微應。伏惟皇帝陛下,協(xié)和天休,不勝系仰之情。謹遺私署冠軍將軍駙馬都尉弗斯使侯長史余禮,龍驤將軍帶方大守司馬張茂等,投舫波阻,搜徑玄津,托命自然之運,遣進萬一之誠。冀神祗垂感,皇靈洪覆,克達天庭,宣暢臣志,雖旦聞夕歿,永無余恨。
此文收錄于金富軾《三國史記》,作于百濟蓋鹵王18年,《東人之文四六》中標記其作者為崔致遠,時間錯誤明顯,已被證明是誤錄。全文句式工整,駢散結合,以四字對句為主,兼有六字句穿插其中,但總體而言六字句的數量并不多。辭藻平實,只有“云闕”“馳情”“玄津”等幾個詞出自《文選》等典籍。
崔致遠的《起居表》節(jié)選如下:
臣處蓬海之一隅,想溝池子萬仞。中謝臣聞,龜爻演賾則象著者方,麟史揚蕤則言標展義。是故夏諺稱吾何以助,商書關后來其蘇。伏惟圣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陛下,三綱開仁,兩階敷德,用人惟舊,恕物自新。既俾黃巾,服七縱七擒之略:何妨翠輦,恣一游一豫之懂。莫不仙掌開途,華封祝壽。三峰大守,欣避舍以迎恩:萬國行人,競來庭而送款。即葉歌汾之樂,佇觀封岱之儀。
以上選文句式四六隔句對兩組,其他句式也極為整贍,有四四對,六六對,還有一組九九對句“龜爻演賾則象著者方,麟史揚蕤則言標展義”。此外,該文用詞豐富,辭采華美,色彩詞匯“黃”“翠”的巧妙運用,數量詞“一”“萬”“三”“二”“七七”“一一”的遙相呼應,共同增強了文章的感染力和表現力。全文更是無一句不用典,既有出自于《三國志》的“七縱七擒”,又有出自《孟子》的“一游一豫”等成語的使用,還引用“夏諺”“商書”中的“吾何以助”“后來其蘇”等語句,典雅之風迎面而來。
通過以上兩篇節(jié)選文的對比,我們不難發(fā)現:崔致遠的四六文在句式、辭采、用典等方面都更加成熟精煉,朝鮮古代新羅時期的駢文僅就句式特征而言,還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四六文,直到統(tǒng)一新羅的崔致遠,朝鮮半島的四六文才正式形成,因而崔瀣對于崔致遠四六文的認可是毋庸置疑的。如南龍翼《壺谷漫筆·儷評》所云:“崔孤云黃巢檄固子鳴于天下,而桂苑筆耕所載四六獨有四杰余習。”
其次是肯定高麗朝四六文的成就,將元朝干涉高麗期之前的四六文視為典范。南龍翼《壺谷漫筆(三)》云:“本朝作者,亦非一二,而較其精工,頗讓于勝國?!蓖ㄟ^上下文可知此處的“勝國”即高麗朝。對南龍翼之言,樸禹勛認為:“朝鮮時代創(chuàng)作駢儷文的作家數量雖多,但是作品的精工卻要讓位于高麗時代,對于高麗時代的作家及作品進行深入研究可謂必要?!庇纱丝芍?,高麗朝時代可稱之為朝鮮半島駢文發(fā)展的重要時期。崔瀣活動于高麗朝時代,他沒有機會將高麗朝與朝鮮朝的駢文做對比,但很顯然,他對于高麗朝時代的四六文作品持肯定態(tài)度,選本中輯錄的作家、作品,崔瀣明顯偏重高麗朝,所選新羅作者僅崔致遠一位,而其余皆為高麗朝文人。他在肯定高麗駢文成就的同時,也指出了高麗朝四六文與新羅末期四六文的關聯,只有確立了高麗朝四六文的出發(fā)點,才能更精確地梳理高麗四六文發(fā)展的脈絡。崔瀣在《東人之文序》中指出其選文的時間范圍,《東人之文四六序》又進一步作了說明:
然陪臣私謂王日圣上,日皇上,上引堯舜,下譬漢唐。而王或自稱朕、予一人,命令日詔制,肆宥境內曰大赦天下,署置官屬,皆仿天朝。若此等類,大涉僭瑜,實駭觀聽。其在中國,固待以度外,其何嫌之有也?逮附皇元,視同一家,如省、院、臺、部等號早去,而俗安舊習,茲病尚在。大德間,朝廷遣平章閱里吉思厘正,然后煥然一革,無敢有蹈襲之者。今所集定,多取未臣服以前文字,恐始寓目者,不得不有驚疑,故題其端以引之。
崔瀣在序文中首先指出了當時高麗朝四六文在稱謂、用詞、文體選取等方面存在的問題,他認為四六文行文應遵循必要的寫作規(guī)范。他還指出高麗朝成為元朝的附屬國后,針對以上問題,元朝派專人進行了整治,四六文寫作不規(guī)范的現象得以根治。接著崔瀣又提到該選本中他選取的多是高麗朝歸附蒙古之前的四六文作品,在序中事先說明,以免讀者疑惑。這段話讀起來前后文自相矛盾。崔瀣序文的用意也并不簡單,通常選家在輯錄選文時,為了樹立作品典型,當然要選最為規(guī)范的選文錄入,而崔瀣卻反其道而行,偏要收錄并不規(guī)范的那些作品,他的真正意圖是什么?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思索。選家本著對選本負責的態(tài)度,收錄的作品一定可以奉為經典,值得讀者去學習效仿,這里或許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崔瀣在序文中說了“言不由衷”的話,可看成一種說辭而已,崔瀣對于元干涉期前的四六文是推崇的,而對于元朝干涉期的高麗朝四六文則采取了一篇不錄的做法,這是他真實想法的外在表現。
元干涉期高麗朝四六文的變化在哪里?崔瀣不錄元干涉期的作品是否合理?以李奎報的《蒙古行李赍去上皇帝表》的一段節(jié)選文為例來進行分析。
伏念臣猥將蕞品,僻在偏方。曾荷大邦之救危,完我社稷;切期永世以為好,至于子孫。寧有貳心,敢孤厚惠?忽承下詰,深疚中懷。事或可陳,情何有匿?其著古與殺了底事,實鄰寇之攸作,想圣智之易明。彼所經由,亦堪證驗。
在此文中,李奎報表達了高麗朝感謝元朝曾經的出手相救,愿意與元朝結世代友好之意。句式較為工整,行文中運用了兩個疑問句,特別在敘述元朝使臣著古與被殺事件時,用到了“殺了底事”,明顯帶有口語化傾向,可以理解此舉為迎合元朝統(tǒng)治者所作的表達方式上的調整。但不得不說,這樣的文章并不能成為高麗朝四六文的典范而被文人學習模仿。正如崔滋所言:“文順公以逸氣豪才,驅文辭必弘長。至于箋表,必約辭短章,不愆簾律。比者蒙古帝,詔責我國,條條意曲。公為表,不可以一二章敘答,故間或散其辭,而簾律尚存。其后為蒙古表者,例散其辭,以至讓謝官職者,漸效之,尤為不法?!边@里“文順公”就是李奎報,他代高麗王撰寫了多篇對元外交文書,在此過程中,為了與對方能夠有效地溝通,他不得不改變固有的四六文書寫技巧,久而久之,他筆下的四六文便出現了散化及前面所提到的口語化的現象。這是高麗朝文人在新的國情下無可奈何的選擇,卻也是那個時代的縮影,所以崔瀣不選元朝干涉期時的四六文有理可依,但此道理卻不可名言,當然這種選文方式也從側面反映了他的民族意識。
二是改善羅麗代史料不足的現狀。朝鮮半島羅麗代因文獻的散佚,現存的史料極為缺乏,《東人之文四六》的編撰卻可以改善這種狀況,因而具有珍貴的文獻價值。崔瀣在選本中雖只“錄”不“評”,但他以小字細注的形式介紹了多篇選文的創(chuàng)作背景,這一做法增強了該選本的史料價值,為我們了解當時羅麗代與周邊國家的外交往來關系提供了重要的文獻支撐。同時該選本還向我們如實呈現了羅麗代時所使用的內政外交文書的樣式,有助于我們了解高麗朝的統(tǒng)治秩序及各種儀式文的真實樣態(tài)?!稏|人之文四六》提供了新羅末期到高麗朝中后期的四六文模板,較為全面地反映了崔致遠至忠烈王時期四六文創(chuàng)作的狀況,為今人研究羅麗代駢文提供了寶貴的文獻資料。以下以《新羅謝唐賜地表》《王太后玉冊文》《進三國史記》等選文為例來對崔瀣的細注進行說明。
《東人之文四六》卷一輯錄的《新羅謝唐賜地表》是新羅王為感謝唐玄宗賞賜新羅浿江(今大同江)以南土地而作。文中標題下面以小字形式注有“開元二十三年圣德王行”的字樣,在小字細注下沒有作者信息,而《東人之文四六》目錄中顯示作者為“崔瀣”,而通過對細注的分析,我們可以推斷出此文的作者并非崔瀣?!伴_元二十三年”使用的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年號,按照公元紀年法應為735年,這個時間為統(tǒng)一新羅時期,此期創(chuàng)作的作品,作者不可能是崔瀣,這應屬于誤錄。細注中還有“圣德王行”字樣,這是由高麗朝圣德王所呈的意思。再如《東人之文四六》卷五中的《王太后玉冊文》,在文章標題下面有“睿太后柳氏坤成殿崇明府”的字樣以小字標出,再接下來就是該文的作者“李(敖+頁)”,這是對該篇冊文的寫作背景及作者進行了簡單的介紹,這里的“?!敝傅氖歉啕惓W谕鮽R,太后柳氏是他的母親,睿宗即位后,尊其母為王太后,該文是冊封其母為王太后的冊文。短短的一串小字卻將該文的創(chuàng)作背景交代得很清楚,便于今天人們查閱研究,也是研究高麗王室冊封情況的珍貴史料。
崔瀣所用的細注在某些選文中簡單交代作品創(chuàng)作背景,但也可以在個別選文中起到“解釋說明”的作用。如《東人之文四六》卷十中收錄的《進三國史記》一文,為金富軾向仁宗進獻《三國史記>的表文,在該文標題下方以小字形式印著“非四六”字樣,四六選本卻將“非四六”文選錄其中,崔瀣此舉與其編撰動機有關,是其民族自豪感的直接體現。崔瀣編撰《東人之文》的最大動力在于通過該選本,向世人展示東國的人才濟濟和他們卓越的文學成就。這一點從《東人之文序》中便可知曉,“東方遠自箕子始受封于周,人知有中國之尊。在昔新羅全盛時,恒遣子弟于唐,置宿衛(wèi)院以隸業(yè)焉。故唐進士有賓貢科,榜無闕名。以逮神圣開國,三韓迫一,衣冠典禮,實襲新羅之舊,傳之十六七王。世修仁義,益慕華風。西朝于宋,北事遼金。熏陶漸漬,人才日盛,粲然文章,咸有可觀者焉”?!哆M三國史記》中“宜得三長之才,克成一家之史,貽之萬世,炳若日星”所傳達出來的意圖與崔瀣的選文編撰宗旨極為契合,即要將朝鮮半島悠久的歷史文化保存下來?;蛟S是出于這樣的原因,即使該篇表文并非四六文,但依然被收錄進來。
以上舉例說明了《東人之文四六》中崔瀣所用細注的基本情況及所發(fā)揮的作用,正因為有這樣的注釋,該選本的文獻價值才更加重要,也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崔瀣只“選”不“評”的遺憾。
四、結語
本文以對高麗朝唯一一部駢文選本《東人之文四六》的四六文體的選取與分類特征為研究對象,通過對崔瀣單設“事大表狀”和“陪臣表狀”的做法,對“表箋”文體的重視,對四六文體應用性的強調等三個方面進行了剖析,探討了崔瀣的駢文觀念。崔瀣對統(tǒng)一新羅時期崔致遠的四六文,進行輯錄肯定了其在朝鮮半島駢文發(fā)展史上的重要地位;他還特別強調了元干預期之前的高麗朝四六文的典范作用,表現出了其對于高麗朝四六文發(fā)展過程的深刻把握,對建構羅麗代駢文發(fā)展史具有重要的意義。此外,該選本對選文寫作背景的以細注形式的簡單交代也彌補了羅麗代史料不足的狀況,顯示出了其珍貴的文獻價值。
[責任編輯 張克軍]